宛如笑笑,“怎么不一样了?”香雪笑道:“皇上比我想象的要好看得多,比咱们府里的少爷们威风。远远的看,他绷着脸,但一点也不可怕。”宛如道:“皇太后当年号称满蒙第一美人,皇上当然长得像她。不过一个人的好坏,外表是看不出来的。”香雪道:“可是我见到皇上时,就能觉出来,他一定会喜欢您。”“瞎说!”宛如含羞嗔了一句。香雪道:“我没瞎说,您和皇上都长的那样好看,他当然会喜欢您。安郡王的福晋说您比皇后漂亮。”宛如转过身,笑道:“你这丫头,别没事的乱嚼舌头,这种话是能传着说的吗!弄不好会引来大祸也说不定。多少祸皆从口出你知不知道。”香雪笑着吐了吐舌头。
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吕之悦对宛如的才艺训练也越来越严厉。他督促宛如刻苦学画,因顺治喜欢画牛,他便也命宛如画牛,以投其所好。然而宛如并不知情,对日复一日的画牛已感到困惑不解,吕之悦也不点明。宛如自幼得母亲熏陶,颇通音律,弹奏古琴更是技艺超群。吕之悦亦是此中高人,因此在琴艺方面要求精益求精,他要把他的女弟子培养成一个旷代的才女,以实现他心中埋藏多年的宏图大志。
宛如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练习,吕之悦总不甚满意,“操琴除了琴艺本身,更重要的是气势。为什么嵇康的一曲《广陵散》能成为刑场上的绝唱而令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关键就在于视死如归的大气。备选的秀女成百上千,想要脱颖而出就不能没有过人之处。你不该胜在容貌而应该长于气韵。古琴是历代士大夫最钟爱的乐器,意在陶冶性情。宛如,你明白为师的苦心么?”宛如点点头道:“弟子明白。弟子定当恪守师训,勤加练习。”她弹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休息,最后香雪和家人来接她回府,她才放下琴。
宛如从吕府出来,低头进了轿。吕府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衣饰十分华贵的茶客,女客穿着团花锦绣披风和金丝线斗篷,少年身着满式无领蓝衫,外罩一件貂皮镶边暗蝙蝠花纹的雨过天青色马褂。那少年指着楼下经过的轿子,道:“就是那一位小姐,您帮我去打听一下是哪一家的小姐。”女客奇道:“怎么要额娘去?”少年道:“您去准能打听出来,我去人家会起戒心。”女客又道:“打听出来又怎样,看那姑娘的长相到像是南边来的汉人。你可是血统高贵的皇子,你的婚事是要宫里指婚的,汉人恐怕不行。”
那少年见女客犹豫,忙道:“也不一定就是汉人,您先打听着再说。”女客故意道:“瞧你急成这样,额娘又没说不去打听。要是打听到了,你预备怎么办?”少年腼腆的一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托人去人家府上求亲啊。”女客也笑,道:“我的博果尔终于懂事啦!不枉额娘疼你一场。说实话,旗人汉人到无妨,就怕她是备选的秀女。凭她的长相是很容易中选的。”少年愣愣道:“我也担心这一点,万一她被皇帝哥哥选了去,我是没有办法的。”
女客见他一副甚为失落的神情,心中不忍,忙安慰道:“博果尔,只要是你喜欢的,额娘就帮你去争。额娘有办法让你的皇帝哥哥连她的面也见不到。这些年来,他们母子欠咱们太多,咱们只向他们要这么一个女子,他们没有理由不给。你的皇帝哥哥已经有了那么多妃嫔相伴,你好不容易才看上这一个,说什么也得给你争来。你先告诉额娘,你喜不喜欢刚才那位小姐?”“喜欢。”博果尔红着脸点点头道。女客舒展笑颜,道:“那好,额娘这回亲自出马。她若是旗人,额娘保管她是你的福晋;若是个汉人,就把她娶进府里做侧福晋。凭咱们这样的门第,怎么着都不是亏待了她。”博果尔心花怒放,往对面的吕府看去,回想起当日初见宛如时的情形,真是记忆犹新,无法忘怀。
宛如对这对母子的对话一无所知,她一直憧憬着皇城和城中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别人安排好,她就会为自己的未来抹上一笔灰色。虽然后来的事情证明了缘分对她和皇城中的那个人始终是眷顾的,但其间的波折和心灵上的痛苦又非外人可以想象。上天的安排总是这么不随人意的戏剧化。
安郡王带来的那幅字真的是皇帝亲手所书,翩若惊鸿,笔落惊风雨,宛如心里暗暗赞叹。安郡王慷慨的把画送给了她。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是紧张而又兴奋的,内务府专门派了嬷嬷教习秀女们宫中的种种规矩,不合格的便要被淘汰。一层一层的筛选之后,宛如离那个皇宫越来越近了。她终于没有辜负众人的希望,在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和其他十一位姑娘一起被选为十二上秀。其中有个姓佟佳氏的姑娘特别出众,只是冷冰冰的不爱理人。
到了最后最关键的时刻,是皇太后和皇后把关。这姑侄俩都是蒙古女人,在后宫中掌握实权而至高无上。皇太后四十多岁年纪,年轻时是朝中出了名的美人,至今仍保持着当年的风韵。她很威严,但威严中又透着慈祥,宛如心底里油然而生对她的好感。皇后是秀丽高贵的少妇,看人始终那么居高临下,仿佛很厉害的模样。宛如偷偷瞧了眼佟佳氏,看的出来她也很紧张。皇后端详着眼前这十二位如花似玉的贵族少女,心里又是嫉恨又是烦恼。那第三个据说是固山额真佟图赖的女儿佟佳氏,出落的很美,身段曼妙、腰枝如柳,是个美人胎子。
董鄂氏的那个女孩果然名不虚传,不媚不俗、清纯飘逸、气度高雅,柔柔弱弱的样子像汉人家的文秀女子,哪里像满洲的格格。这两个人都是眼中钉,不除之迟早出事,皇后的脸上不好看起来。皇太后选了个折衷的法子,两个里只留一个,可留谁好呢?寿康宫的懿靖贵太妃看中了董鄂氏,她早就替儿子打听过,儿子念念不忘的从吕府出来的美丽少女,就是董鄂家的这个女孩。博果尔既然看中了她,自己这个做额娘的就得替他争取。而懿靖太妃既然开了口,太后焉有不允之理,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博果尔怕鄂硕不答应,更是去求郑亲王济尔哈朗出面保媒。就这样,宛如进宫的梦想破灭了。一道圣旨,把她许给了皇帝的亲弟弟,先帝的皇十一子和硕贝勒博穆博果尔。
宛如是个孝顺听话的女儿,她父亲既已允诺了这门亲事,她也没有理由违背父亲的意思,何况圣命难违。虽然那一天夜里,她对着圣旨偷偷哭了很长时间,第二天还是告诉她父亲她愿意接受这个安排。夫家很快下了聘礼来,佟佳氏册封为佟妃的那一天,宛如倚在门边,看到了夫家的人送来的一口一口的大箱子。遥想着佟佳氏在宫城中轻移莲步的姿容,宛如为自己的命运慨叹之余也不禁生出淡淡悲哀。
鄂硕派丫鬟来请宛如去前厅,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也许是思雅姐姐有信来,也许是吕师父又淘到了什么古本,她这么猜测着。直到她走进前厅,看到坐在主位上风韵犹存的太妃和一旁的英俊少年,才意识到是夫家的人要见见她。她颇有礼貌的行了个礼,也不抬头,便悄立父亲身后不语。那个叫博果尔的少年傻乎乎的盯着他美丽的未婚妻呆看,看的少女脸若桃花,忙匆匆而退几乎是落荒而逃。在院子里,博果尔追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喂……你等一下……你是不是叫宛如?”
宛如在花下站定,垂首不语,轻轻点点头。博果尔笨拙的把手里镯子递给她,语无伦次道:“这是……我额娘叫给你的。你的名字叫宛如?宛如……”宛如看到那个玉镯,通体翠绿、晶莹剔透,显是珍品,低声道:“我不要……”博果尔急忙道:“宛如,你收下吧!你阿玛同意了的。”宛如见他着急的样子很是有趣,便伸手接了去。博果尔见到她纤细雪白的小手,忍不住想握一下,却吓了她一跳。她跑进花丛深处再也不见,只剩下博果尔呆立如痴。
博果尔和宛如大婚那天晚上,贝勒府宾客如云。顺治和安郡王在乾清宫暖阁下棋。因为有了佟妃和淑妃相伴,顺治心情好了许多,和皇后之间的不愉快也渐渐不放在心上。他落了一子,问安郡王道:“今天博果尔娶亲是不是?”安郡王点头到道:“是啊,臣刚从贝勒府过来,那府里好不热闹。”“不知是哪一家的女子,别又被他打跑了才是。”顺治笑道。安郡王道:“您怎么忘了,是鄂硕的女儿啊,董鄂氏。”顺治摇摇头,道:“没有印象,鄂硕是不是那个闷葫芦?书呆子?”安郡王笑笑,道:“正是他。”“他的女儿,也不会聪明到哪儿去。别像他似的见了人连话也不敢多说。”顺治观棋半晌,心思全在棋局上。
安郡王轻叹一声,道:“博果尔可真是个有福之人。”顺治听他说的郑重,抬起头道:“连堂兄也这么说,看来博果尔这回选对了人。”安郡王淡淡笑道:“博果尔人虽不大但眼光不凡。臣很是替皇上可惜,这女孩子可是十二上秀之首,才貌皆非俗流。”顺治深深惊讶,“我怎么不知道?皇额娘没说有这么个女子,只说佟妃是秀女中的翘楚。”安郡王道:“您还记得臣前几日带进宫来的那幅字吗,就是这女孩子所写。”顺治回想起来,也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但他很快便忘了这件事。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仅仅在三年之后,他为了这个女子差点闹的天翻地覆,朝野震惊。
宛如嫁给博果尔已经有些日子了,夫妻俩一直相敬如宾,颇为和谐。太妃也很疼爱这个儿媳,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似的关怀。宫中传来佟妃有孕的消息,让宛如心里一沉,尤其是当她婆婆满脸羡慕的问她有没有什么消息时,她羞怯的摇摇头。太妃道:“佟妃真是命好,才进宫半年不到就怀上了龙种。将来生个小阿哥,说不定地位从此改变。你也要加把劲儿啊,替博果尔生个儿子。咱们博果尔什么事都不能输给福临。”宛如没有言语,想起佟妃有喜的事,心里一酸。同样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命运。数月之后,佟妃生下一个男孩,宫中上下无不欢天喜地,顺治给这个孩子起名叫玄烨。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孩子的降生,使佟妃在宫中的地位一下子微妙起来,难免侍宠生骄,本性中的另一面凸显出来。顺治渐渐对她疏离起来。太妃早就说要带宛如进宫给皇太后请安,一直没有成行。这次龙子诞生,恰好是个机会。宛如跟随太妃踏进了她向往已久的太和门、乾清门。一步一步,走进了一段旷世的传奇故事……
相见恨晚
宛如第一次见到顺治皇帝,是在慈宁宫的暖阁里。她的婆婆懿靖太妃带她去拜见圣母皇太后,那个精明威严的蒙古女人,让她莫可逼视。孝庄皇太后倚在黄花梨木软榻上,打量着年轻的宛如,道:“这孩子出挑的越发好了,比当年选秀女时还要灵秀,晚一辈的孩子里就属她长得俊俏。”懿靖太妃忙谦恭道:“皇太后过奖啦,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孝庄皇太后淡淡一笑,道:“这就要怪你这个当婆婆的,老是把人家圈在家里。小孩子嘛,就算成了亲也是小孩子。以后常带她进宫来玩,这孩子温顺贤淑的样子特别中我的意。做女人哪,就是要本份。”太妃点头道:“您说的是。”“说了半天,我还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孝庄太后问宛如,宛如温声道:“小名叫宛如。”“宛如——,这名字好,听起来顺耳,到像个汉人的名字。”孝庄太后若有所思道。
“皇上驾到——”都太监吴良辅尖锐的声音传了进来。宛如心里一怯,不知是不是该退避一下。孝庄太后道:“你们坐吧,都是自家人,不妨事。”顺治进到暖阁时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有客在。他刚从前朝过来,身着朝冠朝服、绣金龙袍和花纹复杂的山海日月团龙褂,尤其显得身长玉立,威严庄重。“儿臣参见皇额娘,给皇额娘请安,给太妃请安。”顺治拜过母亲孝庄太后又向懿靖贵太妃施了个礼,太妃忙站起来还礼。“奴才董鄂氏参见皇上。”宛如躬身下拜,始终不敢抬头。“免礼吧。”顺治坐到榻上,宛如这才敢坐回座位,怯怯的垂着头。“你不认识她吧,她就是博果尔的媳妇。”孝庄太后道。顺治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宛如,点头道:“我想起来了,是鄂硕的女儿,郑亲王给保的媒。”孝庄太后招呼宛如过去,拉着她的手,赞道:“瞧瞧,这孩子的品貌可不是万里挑一的,也不知博果尔几世修来的福。比我那个任性的侄女儿娜依可强的太多了。皇帝,你说呢?”顺治一想起皇后就是一肚子的气,因此听孝庄太后提到她也没有说什么。“要是论性情,佟妃就不错。”太妃笑嘻嘻道。孝庄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道:“姐姐多日不在宫里恐怕不知道,这佟妃呀,可是一肚子的心眼儿。若论心计,佟妃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太妃碰了个软钉子,讷讷的没趣起来。“论智谋谁也比不上太后,先帝曾说您是后宫第一谋士,若是男子,左丞右相也当得。我额娘是个老实人。”宛如不忍见自己婆婆受窘,便替她辩解了一句。倒是这一句话,让顺治注意到她,心想好伶俐的一张巧嘴,明扬实抑,又让人挑不出错儿来,不禁在心里暗暗一笑。孝庄太后岂有听不出来之理,笑道:“呦,到底是娘儿俩!”宛如情知自己一时急躁,说了不该说的话,忙下拜道:“奴才一时失言,请太后恕罪。”孝庄太后拉她起来道:“你替你婆婆争面子何罪之有,起来吧。”宛如这才红着脸,悄立一旁不语。一抬眼,正撞上顺治含笑的目光,忙低下头垂着眼帘。
京城的春天总是到了三月初才有一点影子,紫禁城里的御花园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姹紫嫣红的仙境。那个春天阳光暧昧的午后,有风,淡青色的天,翩然的蝴蝶。宛如跟在皇太后、太妃和几位妃嫔身后,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沿着花园的曲径悠然前行。偶尔还有一枝两枝不甘寂寞的花缀落她的衣襟。远近高低的花树在绿意盎然中灿若云霞,又一朵桃花落在她襟上,她把那朵花托在手心。粉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淡绿的花萼,是那么清新自然,以至于她回过神来时,皇帝已经走到她面前。宛如一惊之下红着脸下拜道:“奴才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你手里的是什么?”顺治饶有兴趣的问。宛如不敢抬头,从身后伸出手来摊开手掌,雪白的手里托着一朵粉红的桃花。随即,她羞怯的缩回手去。“吴良辅说这附近有株海棠开得好,你和朕一同去看看如何?”顺治道。宛如犹豫片刻,还是禁不住好奇心跟着去了。
这是一株年逾百年的海棠花树,开满了艳丽的花朵,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样好的海棠,朕在关外从未曾见过。”“只可惜海棠无香,实乃一大憾事。”宛如眼蕴笑意,已没有了先前的拘束。顺治心中微一讶异,随口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常东。”宛如很自然的接了一句。顺治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松松挽就的飞燕髻,只簪了一只莹洁的玉簪,淡绿的长衫外是一件果绿貂皮半臂,拖到地面的玉色长裙在衫子下面只露出不到一尺长,很是素净。“你叫什么名字?”顺治忍不住问,忽略了他不该问弟妇闺名的细节。宛如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宛如。”正是这个美丽的邂逅,注定了一个故事的开始,改变了宛如一生的命运,也改变了一个皇帝的命运。
几天之后,宛如奉诏入宫面圣。在乾清宫暖阁,顺治正斜倚在案桌上看书。宛如施过礼后,有太监搬个椅子给她坐下。“知道为什么召你进宫吗?”顺治的目光仍在书本上。宛如心里一咯噔,道:“奴才不知。”顺治这才放下书本,正色道:“安郡王曾经送了几幅你写的字进宫,朕很是欣赏。又听说你是亲贵女眷里有名的才女,所以朕特别想见见你。”宛如这才舒了口气,谦虚道:“奴才愧不敢当才女二字。”顺治摆了下手,道:“都是亲戚,福晋不必自称奴才,外面候着的那些人才是奴才。”宛如道了声是。顺治随意和她谈了几句诗词,她无不对答如流而且见解独到,颇合顺治心意。“皇额娘说的没错,真不知博果尔几世修来的福份儿。”顺治自言自语的说,沉默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什么,“朕有一次听傅以渐说起一种茶,好象叫三清茶。你听说过吗?”宛如微笑道:“阿玛给我请的先生吕之悦师傅是茶中高士,以前在他府上我见过他烹煮三清茶。”顺治一听,饶有兴趣的问:“哦?是怎样烹煮的?”宛如道:“头年冬天从松针、竹叶上扫下来的雪,攒在青花瓷坛里,烹茶时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水滚三道煎成。”“怪不得!”顺治笑了,“这种茶可以叫做三清茶。想不到花儿也能作茶,汉人的心思可巧了。”宛如道:“花儿还能做点心呢!等春末夏初,紫藤花开得最好,把花摘下洗净,拿白糖松子小脂油丁拌匀,像千层糕似的,一层面、一层馅儿,叠起来蒸,蒸好切块吃,那滋味真是满口甘沁啊!”顺治笑道:“瞧你说得这么热闹,可惜现在时令不对一时也尝不到,等到端午你进宫来,朕倒想尝尝你说的这紫藤花儿糕是不是如你所说。”宛如淡淡一笑,俩人说了很久,直到日暮时分,才依依话别。
宛如屡次被召入宫,终于引起了太妃的不满。她仔细询问了随宛如进宫的丫鬟,想知道确实的消息,可一无所获,于是她拐弯抹角的询问宛如,同时暗示她不要做对不起博果尔的事。宛如进退两难,终日愁眉深锁。顺治与她谈论琴棋书画、诗书礼义,令她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她的丈夫博果尔对她虽好,可并无知音共鸣之感。博果尔喜欢舞刀弄剑,不喜文墨,却也并不阻止她写字画画。想到顺治,感激他知遇之情;想到博果尔,又有愧于他的相待之义。如此两难,令宛如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三月底春意正浓,博果尔获罪流放,远赴草原放牧。宛如目送丈夫远去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惆怅。太妃整日长吁短叹,宛如瞧在眼里也是心酸满腹。顺治再召宛如入宫,已是春残夏初,还是在乾清宫。南书房里,顺治拿着一幅字问她,“你看这幅字如何?”宛如道:“笔法苍劲有力、气魄宏伟,可收放间少了些自如。”“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顺治问。“臣妾不知。”宛如道。“是朕。”顺治把字放到一边,又摊开一张白纸,道:“你也写几个字,我瞧瞧!”宛如提笔写了一首词,龙飞凤舞,笔走游龙。顺治道:“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你喜欢李后主的词?”宛如道:“读过几首而已。”顺治看着她的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在思念博果尔?他……当真对你这么好?”宛如道:“贝勒爷对臣妾百依百顺,爱护有加。”“难道这便是好?”顺治自言自语。宛如没有言语。“你的字写得好,安郡王很是推崇你的才气。”顺治振作精神,转移了话题。“师兄谬赞了。”宛如谦虚的说。“他是你师兄?”顺治好奇的问。宛如如实道:“安郡王和臣妾同是吕师傅的弟子。”“原来是这样。”顺治这才恍然,见宛如站在他对面不肯坐很是奇怪。“坐吧!”顺治命人搬来椅子。“罪臣之妻不敢坐。”宛如直视着顺治道。顺治淡淡一笑,“你是在怪朕吗?”他挥手示意奴才们下去。“臣妾不敢。”宛如一改往日的温顺。
“你敢!如果这宫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埋怨朕,那就是你。是朕下旨治博果尔的罪,是朕流放了太妃的儿子、你的丈夫,可是朕不得不这么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顺治叹了口气,在书房里踱着步。宛如道:“臣妾知道,所以臣妾不敢怪陛下。博果尔是臣妾之夫更是陛下之臣,君臣之礼为纲常之本。臣妾更不敢乱了祖宗的家法。”顺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回过头来道:“真是聪明过人,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了朕的心意。”宛如低头不语。顺治走上前,“宛如,你真的懂朕的心吗?”宛如心中大惊,跪倒在地,求道:“臣妾罪该万死,请陛下容臣妾告退。太妃吩咐臣妾每次进宫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没等顺治开口,宛如起身要走。“朕还没有叫你起来!”顺治故意这么说。宛如羞惭万分,只得跪倒在地。顺治缓缓的拉她站起来,道:“我不是想为难你,只是觉得对不起你。博果尔这一去只怕是不会再回京了……”宛如怕他再往下说,忙道:“陛下,请您看在太妃的面子上给博果尔和臣妾留点面子。”顺治放开她,道:“你回去吧!告诉太妃请她放心,朕会派人善待博果尔。”宛如谢恩之后,刚要走,顺治道:“你要恨朕,也只能由得你。但朕可以问心无愧的告诉你,在博果尔的事情上,朕没有一点私心。他毕竟是朕的亲弟弟!”宛如含着泪躬身下拜,离开了乾清宫。
夜晚,顺治在乾清宫批阅奏折。吴良辅托了个盘子进来,盘子里的绿头竹签上写着各宫主位和侧妃的名字。“皇上,请您挑个牌。”吴良辅毕恭毕敬的说。顺治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翻了淑妃的牌。在养心殿,顺治问淑妃:“你看这两幅字,哪幅更好?”淑妃看了看,道:“臣妾看不出来,都很好。”顺治摇摇头,叹道:“当然是这幅好!笔法娴熟,如行云流水,骄若游龙。你知道这是谁的字?”淑妃道:“写得这么好,是您的字?”顺治指着另一幅,道:“这才是我写的。这幅,是博果尔福晋的字。”“博果尔福晋……是她……”淑妃吃了一惊,诧异的看着顺治。顺治不以为然道:“怎么啦,我不过请她写几个字而已,值得大惊小怪吗?”淑妃心直口快,半晌道:“宫里头议论纷纷,说您——”“说我什么?”“说您看上了博果尔贝勒的福晋,臣妾总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怎么连你也这么想!难道我欣赏她的字画才气,就是看上了她?就算我真的看上她又怎么样,我想见谁见谁,谁不是我的臣民!”顺治有些生气,吓得淑妃不敢再言语。
次日,淑妃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恰好谨贵人也在场,淑妃无意中把顺治头天晚上的话泄露了出去。谨贵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皇后冷笑道:“我就说这宫里迟早要出事,果然不出我所料。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谨贵人回过神来,道:“皇上当真看上了博果尔贝勒的福晋?这不合规矩,博果尔是皇上的亲弟弟呀。”“亲弟弟算什么,亲爹的女人都成。那个什么武则天不就是个例子。”皇后不依不饶的说,“南蛮子什么手段使不出来,说是舞文弄墨,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极尽狐媚阿谀之能事。看董鄂氏平时不言不语的,怎么还有这花花肠子。她男人也不管管她!”淑妃听皇后连说带骂,也不敢搭腔,只管在一旁听着。皇后骂过了才道:“你们怎么都不出声?难不成还挺赞成这事儿?”淑妃道:“皇上说了,他爱见谁见谁。他要真想怎么着,谁也拦不住。我们就更没法子——”“我不信没人管这事,就让他由着性子做出丑事来惹天下人耻笑!大臣们不管,太后也得管,太妃和博果尔更不会善罢甘休。”皇后打断淑妃的话,咬牙切齿的说。谨贵人道:“可他是皇上啊,皇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下的女人,他想要谁就是谁。”她的表情和语气让皇后十分不满,呵斥道:“你这是什么鬼话,难道没有祖宗王法了吗!皇上也不能强占弟媳。哪一天董鄂氏进宫来,我到要会会她去。”皇后嘴里这么说,心里也盘算着。淑妃道:“娘娘,您可不要操之过急。皇上对博果尔福晋又佩服又敬重,万一您……恐怕惹皇上不高兴。”“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不会让你们跟着遭殃。”皇后忿忿的再次打断淑妃的话。
三日后,皇后亲自去了贝勒府。太妃恰好进宫去了,宛如独自到门口接驾。皇后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她,令她浑身不自在。“皇后娘娘,请进屋喝杯茶。”宛如引她进了正厅。皇后往正位上一坐,目光如炬的瞪着宛如,慢条斯理的说:“你知道本宫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宛如说了句不知。“你少装糊涂!”皇后拍案道,“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明白。”宛如这才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不卑不亢道:“娘娘有什么话尽管明言,臣妾绝无半点欺瞒。”皇后斜着眼看她,怒道:“本宫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常进宫面圣?”宛如道:“娘娘既已知晓,何须再问。”皇后道:“这么说你是供认不讳了。痛快!本宫也给你一句痛快的。你自己不要脸不打紧,别连带皇上也跟着你丢人现眼。不好好守着自己的丈夫,尽惦记着别人的丈夫,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嫁进爱新觉罗家。”宛如听她没来由的出言不逊,句句带刺,语语伤人,回道:“娘娘所言之事臣妾不敢领罪,臣妾一向恪守妇道,从无逾矩。娘娘若是听了谣言就来大兴问罪之师,未免失察。”
皇后大怒,拍案道:“你怎么敢这么顶撞本宫!别以为有皇上撑腰,闹到金銮殿去,也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后宫是博尔济吉特女人的地方,你休想插进来。董鄂氏,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个贝勒福晋,本宫就不能整治你!你再敢狐媚惑主,本宫决不饶你!”宛如是个性情淡泊之人,听皇后这么声色具厉的辱骂,早已羞愧万分流下泪来。“皇后娘娘,臣妾虽只是个贝勒福晋,却也是先帝的儿媳。您这么指责我,实在没有道理可讲。臣妾和皇上清清白白天地可证,您硬要冤枉我,我也没法……”宛如倔强的说。皇后恼羞成怒,临走前指着宛如道:“有本事你就去御前告本宫一状,本宫到要看看你这狐狸精还能使出什么阴险下贱的招数来。”宛如闻言气得哽噎不语,眼泪不住的涌出来。下午,顺治派人请宛如进宫,她便托病没去。
宛如接连两次拒旨不进宫,让顺治感到了一丝怅惘。他不便去贝勒府上探望,问吴良辅又问不出所以然来,因此连着几天心情郁闷。在永和宫,谨贵人见顺治脸色阴沉,知他心情欠佳,便问:“皇上,您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顺治侧了个身,低沉道:“朕没什么。”谨贵人道:“您有心事,臣妾看的出来。您在为什么事发愁。”顺治听她说的平静,不禁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谨贵人道:“臣妾愚钝,别人纵有什么事也不会对臣妾说。只是臣妾不忍心见陛下烦恼,想为您分忧。”顺治苦苦一笑,“你既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如何替朕分忧?何况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担待得了的。”谨贵人默然片刻,才又道:“臣妾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顺治见她说的卑微,心中不忍,便坐起来拥着锦被道:“朕也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有些事实在不是你能分担的,就是朕也无能为力。”谨贵人也坐起来替顺治披件衣服,鼓起勇气道:“您是……为了博果尔福晋才烦忧至此的吧!”顺治猛然回过头,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同你嚼这舌头?”谨贵人怕顺治动怒,忙小心翼翼道:“臣妾……臣妾只是有所耳闻。本不敢枉言,您不要生气。”顺治盯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叹了口气,抱着被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