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这若并不是玩笑,只为了考验几位皇子呢?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为。而且,恕我直言,储君的废立之间,无论何等重大,其实……还不都是皇上的一句话?”

这一句话犹如重锤,狠狠敲在金凤举的心坎上,让他神色震动。好半晌,他才站起身在地上慢慢踱起了步子,喃喃道:“照秋宁这样说,皇上难道真的是为了存心试探?不好……”

他忽然抬起头来,就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大氅,傅秋宁忙上前道:“怎么了?可是又想起什么要紧的事?”

金凤举郑重道:“秋宁,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能有这番见识的女子,怕天下也只有你一人了。无论圣心如何,但你总算让我明白,事情还没到完全不可为的地步,圣上身体也还康健。只是这样一来,我必须去荣亲王府一趟,他若是万一没得到信儿呢?我从宫中回来时,整个人浑浑噩噩,也没去荣亲王府,只想着这样事,就算皇上下令保密,怕也有信息透露过去。但如今看来,万一他什么信儿都没得到,明日早朝岂不失态?”

傅秋宁连忙道:“爷不必着急。这个时候儿却还是不要去荣亲王府的好。焉知暗处没有眼线?也幸亏你今儿回来时浑浑噩噩,如此,无论荣亲王表现如何,你就没有嫌疑了。”

“他是我姐夫,时常也有走动。若出了这样大事我不通知他一声,岂不是更显得不正常?”金凤举说完,就又要披上大氅。却被傅秋宁按住了手臂,听她正色道:“就算是不正常,也总比让皇上心里不痛快的好。我适才说的让你提醒王爷,却不是指在这个风口浪尖儿上,往后日子长着呢,那时候让王爷稳住了点才最重要。如今京里只剩下烈亲王和荣亲王两位有实力争储君之位的皇子,若皇上真的是存了试探之心,他哪里会不想看看两个儿子的真正反应?更何况,爷,我说句实话,明儿朝堂上,皇上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您也该好好看看荣亲王爷的反应。他毕竟是亲王啊,还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能总是依靠你,是不是?也该让他独自面对一下风雨磨练了。”

“这算什么磨练?”金凤举苦笑道,却是慢慢放下了手。想了想又叹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怎么不是磨练?只怕再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消息更加磨练人的心志了。”

有了傅秋宁的开解,金凤举总算不似之前那样茫然无绪,自己在屋里反复思量,越想就越觉着妻子说的有道理,不完全是安慰之词。因心下更觉宽慰,忽听那自鸣钟当当当的响了起来,抬头一看,不由得大惊道:“怎么已经到了酉时末?我竟发呆了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提醒我一声。”

傅秋宁笑道:“我今儿也是提前回来的,不很累。孩子们也都睡了。你这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如何?我让雨阶和剪枫在外面预备了粥菜随时热着,你好歹吃一点吧。先头在院子里吐了个昏天黑地,可把我吓坏了。”

金凤举笑道:“你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真觉着肚子十分饿了。”于是傅秋宁便向外面喊了一声,须臾剪枫和雨阶亲自捧了食盒进来,又在炕上放了张小圆桌,解开看时,却是一碗红豆糯米甜粥,还有四碟小菜。

当下就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吃完了,见傅秋宁在一旁笑着,摇头道:“早用一点点心,何至于饿成这样?”他不禁心下感动,轻轻握了傅秋宁的手感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秋宁,多谢你,总算上天没厌弃我到底,在这时候,还有你在我身边。”

“你对我好,我自然投桃报李。”傅秋宁吟吟浅笑着,替金凤举除了家居衣裳,这时候两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欢爱之心,不过是躺在炕上相对说话罢了,外面雨声淅沥,屋内一灯如豆,深秋的萧瑟清冷,竟是充斥了屋中每一个角落。

“看来明日就该备些柴炭了。一晃眼儿功夫,又是深秋。”金凤举握了傅秋宁的手,却听她柔声道:“是啊,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了,倒的确该备些柴炭来用,又到了吃火锅的时候呢。”

提起火锅,金凤举也不禁笑起来,感叹道:“时间过得快,仔细算算,竟是大半年没吃这东西。只不过既然想吃火锅,这菜也要费些心思,那时候是在晚风轩后面,把原本养花的温棚种了菜园,如今还是在那里吧,我打发几个下人过去侍弄。”

傅秋宁笑道:“我也在这风雅楼后院种一些,今年没有种地,别说,这手还有些痒痒。”说完,夫妻两个一起笑了起来,之前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傅秋宁就笑叹道:“所以说,那些朝堂上的事,爷也不用太介怀了。就算不做官,咱们家也是衣食无忧。还愁什么呢?若真是怕将来那位继承大统,凭着爷和大哥还有二房里的大爷,要想谋求一条稳妥的退路,也不是十分难的。知足者常乐,爷说是不是?”

第二百二十章:储君

金凤举笑道:“你不必婉转劝我,我是真想开了。日后怎么做,我心里自然有数儿。时间不早了,睡吧。”说完闭上眼睛,渐渐放慢呼吸,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傅秋宁的呼吸声也渐渐均匀了。他这才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妻子的轮廓,那张脸明明是清秀柔美的,但是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第二日来到朝房,只见众多臣子都在低声议论着。他虽然没有掺合进去,少不了侧耳倾听,却听到许多人都在议论立储之事。心中不由的吃惊,暗道昨日我们见驾时,明明事先一点信儿都不知道,临走时皇上也嘱咐过不要声张。怎么这么快,百官似乎都知道了呢?而且看这情形,他们似乎也知道是要立谁为储君了。

因一边想着,便四处寻找荣亲王的身影,可找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这位姐夫,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疑窦丛生。忽见兵部尚书走了过来,面上满是得意之色,微笑道:“小侯爷可是在寻找荣亲王爷?那你可是费心了。昨晚咱们前脚刚走,荣亲王爷和烈亲王爷就入了宫,到这会儿,还没见着人呢。”

金凤举一愣,心想难道皇上已经对两位王爷掀了底牌?哎呀也不知道姐夫现在怎么样,不……不对,这底牌若要揭开,何必皇上亲自来弄?莫非真是如秋宁所说,皇上也想看看两位皇子的反应?顺便探查一下我们这些官员?若真是这样,那昨儿晚上我幸亏没有出去。

正在心里乱糟糟想着,就听大殿前响起了鸣鞭声,于是文武百官连忙列队鱼贯入朝。金凤举暗暗打量众人面色,只觉烈亲王一党都是喜气盈腮,而和自己以及荣亲王亲近的人不免有些沮丧,但表面上还好,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二叔的步子也十分沉稳,想到这老头儿昨晚或今早怕也是得了消息,竟然能忍住不找自己询问,这份定力的确是自己也要佩服的。

还有少数几个人,例如头发花白的镇江王爷等人,脸色都是漠然的。弘亲王已经远赴山东,他们这些铁杆跟随着的人即使现在还好,将来一个个也非遭到清算不可。别人尚可做墙头草,他们却是不知给荣亲王烈亲王下了多少绊子,就连做墙头草都不成了。

进了乾坤殿站定,只见烈亲王和荣亲王已经垂首站在阶下,紧接着就是一声高唱:“皇上驾到。”于是百官便在两位王爷的带领下跪拜下去,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皇上来到龙坐上坐定,目光不经意扫了下面的儿子一眼,见他们眼睛通红,显然是一夜没睡。此时面上都有些茫然之色。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先是问了百官朝奏之事,见没有奏章,他便语重心长道:“朕已是知天命之年,近年来更觉体力精神都大不如前。况且储君之位久悬,亦非善策。因此昨日便找了几位治国良臣商议,总算把这储君人选给定了。”

他说完,见两个儿子都愕然抬头,便挥手对旁边的太监李德正道:“你宣旨吧。”

李德正走向前,饶是他跟在皇帝身边,听闻了太多惊天之事,练出了一身的好定力,此时却也禁不住满心激动,连手都颤抖了,好容易镇定下来,于是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烈亲王赵佑,向来勤谨自持,仁孝厚德……”

李德正在后面又念了些什么,荣亲王赵伦已经全听不见了。他震惊的看着父亲,及至皇帝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才惊醒过来。低下头,他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脑海中却是一片茫然,翻来覆去皆是一句话:“这样就完了?就完了?”

李德正念完圣旨,心中也是叹了一口气,他向来是亲近荣亲王的。如今皇上却偏偏立了烈亲王,看来皇上百年之后,自己也不是殉葬便是守陵了。不过也没什么,跟着皇帝这么多年,这人生也算是精彩,就算死也不枉活这一世了,何况皇上嘴上说身体不好,但其实如今还康健着呢,再活个七八年似乎也不成问题。自己还有几年好日子过,怕什么呢?

“儿臣……儿臣谢父皇隆恩,儿臣定会加倍努力,绝不辜负父皇信任……”相比荣亲王因为茫然而保持出来的镇定。烈亲王就有些喜形于色了。几步走到台阶下跪了,双手接过李德正的圣旨,尽管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得意忘形,他却还是激动兴奋的红了脸,身子也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众位爱卿可还有什么意见?”

皇上的声音拉回了荣亲王的神智,同时也拉回了烈亲王的。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便回头看了一眼,眼中的狞笑一闪而逝:哼哼从今日起,本王就是储君了,看谁还敢反对我?反对我也不要紧,如今自然少不得要做出一番礼贤下士的模样,但是等到本王登基,哼哼……

虽然只是一瞬间他就回过头来,但因为垂着视线,所以也没看到皇帝那一抹深思的目光。

“既然众卿都没有意见,也无本可奏,那就退朝吧。荣亲王留下。”皇帝说完,便站起身向后行去,大殿上的烈亲王和臣子们却同时看着荣亲王,见他尾随在皇帝身后而去,于是笑声和叹息声便在同一时间内响起来。

“凤举可是担心我那四哥?”见众臣都退出了大殿,独有金凤举仍默默站在原处,望着通往后殿的那条路,烈亲王赵佑志得意满之下,忍不住施施然踱步到他身边,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

“王爷,哦不……如今该称王爷为太子殿下了。”金凤举不慌不忙的微微躬身:“荣亲王爷是皇上宣召而去,臣有什么担心的?不过是数日没有看到姐姐,也没有信件,所以在犹豫,是等在这里问问王爷姐姐近况呢?还是异日再登门探望。”

即使烈亲王心里恨不得把金凤举剥皮拆骨,这时候也不由得不佩服对方这份定力。想到金家的钱财权势,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在父皇面前几年来圣眷不衰,再加上刚刚成为太子,心中满是春风得意的兴奋,一向睚眦必报的赵佑竟然难得的起了爱才之心。盯着金凤举笑得如沐春风,小声道:“凤举的才能世人皆知,就连父皇也多有倚重。以前你是我四哥得人,这话我却不好出口。如今我已成为太子。从此后,本王便是君,你便是臣,凤举,你可愿尽心辅佐本王吗?”

金凤举到现在,倒是真相信了傅秋宁说的话。觉着皇帝用意八成是在试探考察剩下这两位皇子的品性。不然就以这烈亲王的能耐人品,怎么可能得君王青眼,立为太子?这还没出大殿呢,虽说四下无人,可他就敢如此得意忘形,自称日后是君,这也未免太张狂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但凡是我大宁君主,凤举身为臣子,自然便该鞠躬尽瘁。”心里腹诽着,表面上却丝毫不露,甚至深施一礼。于是烈亲王觉着得到了满足,伸手拍拍金凤举的肩膀,就哈哈大笑着离去。这里金凤举想了想,也叹了口气,随即步出大殿。

在宫门外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候,才看到荣亲王赵伦走出来。金凤举连忙上前,想要开口说话,可是看到姐夫瞬间有些湿润的眼睛,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凤举啊,看来这一次你们家是要被本王连累了。”赵伦也不知说什么好,嘴唇翕动了半晌,却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接着他长叹一声,摇摇头便往前走。

“王爷不要说这种话,什么连累不连累?金家能有女儿和王爷结亲,乃是金家的荣耀,即便是一损俱损,也绝不后悔。”这种时候,也不能说什么话安慰赵伦,傅秋宁那些见识更是不能说出来。因此金凤举就只是坚定地表明心迹。果然,话音落,他就看到赵伦的面色缓和了一点,只是眼中湿润更浓,让他担心下一刻,这真性情的姐夫就要扑到自己怀里大哭了。

“皇上召见姐夫,到底问了什么话?”回到荣亲王府,在赵伦书房中,金凤举遣退左右,这才问出心中疑惑。

赵伦皱了皱眉,烦乱道:“问了我一些府中近况,还有,让我以后继续做好分内事,协助老八等等。”说完却听金凤举又加紧问道:“那姐夫是怎么答得?”

赵伦苦笑道:“我还能怎么答?就说了府里妻妾和睦,孩子们也还好,小四儿仍是用功读书,其他几个兄弟在读书方面不行,骑马射箭倒还好。剩下的话,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

金凤举点点头,目注荣亲王道:“姐夫是今儿一早才知道这消息的吧?我猜着你心里不定怎么震动,这在御前应答可还好吗?没有语无伦次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情逝

赵伦让他一句话逗得笑起来,却是如同能挤出苦汁来的苦笑,摇头道:“虽说我没什么大本事,但这么多年沉浮下来,虽说没做到处变不惊,但是该收敛心神的时候,倒也能收敛些了。这消息于我固然是惊天之雷,不过父皇召我前去的时候,我心神已经收回来了一些,虽不像平日里那般对答如流,却也总不至于语无伦次。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必要呢?总之,储君已经定了。呵呵,老六去了山东,知道这信儿还不定怎么跳脚呢。”

金凤举这时候便能肯定皇帝是试探两个儿子了,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这就是天家父子,有什么趣味?哪里如同平民百姓家,父母子女齐心协力,赚一个欣欣向荣锦绣前程的好?罢了罢了,这样想也无用,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下辈子不要投胎在帝王家,最好这些名门望族也不要投生进去,就做一个平平常常的百姓最好。

思虑良久,终究没把傅秋宁和自己的推断说出来。想着皇上老爷子那是多精明的人,若是察觉出端倪,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扯了后腿。更何况姐夫这些年虽然也有沉浮,终究没遭遇到什么太大的打击。在这样的逆境下磨练一下心志也好。若是老爷子内心真的把他当做未来君王人选,或许就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给荣亲王最好的打磨吧,自己还是不要破坏那个老爷子的计划为好。

因这样想着,就着实安慰了荣亲王一番。见他始终有些沮丧,他便拍着荣亲王肩膀正色道:“姐夫,你现在还可以沮丧,但是明天,或者后天,你就必须打起精神来。老爷子还没死呢,谁敢说一切事就是尘埃落定?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就算仍然是输,咱们也是因为竭尽全力,天不佑我才输的,而不是因为半路做了逃兵,所以连那点可能的翻盘机会都没有。总之,姐夫你仍要像从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是这样。只要有所作为,至不济,咱们可能还会安排一条退路出来,否则的话,那就真是只有等死了。”

响鼓不用重锤,对荣亲王,这番话已经足够。因此金凤举又使劲儿拍了拍荣亲王的肩膀,便走出了书房。在门前站了站,忽见一个艳丽女人匆匆走过来,看见他,老远就屈膝行礼,一边急急道:“王爷可是在书房里?王妃刚刚晕倒了,快请他去瞧瞧。”

金凤举大吃一惊,连仪态都不顾了,就往后院金雁秋的院子里奔去,一边暗自疑惑,心想姐姐必是得了信儿,不对啊,以她素日里的刚强,她不该这样脆弱才是。”

一边想着,早就到了金凤苑,一掀帘子,只见满屋子都是人,几个丫鬟看见他来了,忙叫道:“小侯爷来了,王妃,您看,是小侯爷。”

金雁秋这时候却醒了过来,看见金凤举,便惨然一笑道:“凤举,我终究是连累了他,我……我当日怎么就那般任性?如今悔不当初,却也全然无用了。”话音未落,便是潸然泪下。

金凤举这才明白为什么金雁秋受了这样大的打击。看了一眼身旁丫鬟姬妾们,他就挥挥手让人都出去。然后这才凑到金雁秋面前,笑道:“姐姐不必这样想,此次的事情与你无干。若是皇上太后真怪罪你,当时也就翻脸了,可除了太后斥了你几句外,也并没有做什么。所以啊,这事儿早就揭过去了。至于老爷子立了烈亲王,弟弟只能说,这或许有帝王的心思用意。将来的事情怎么样,并不好说。姐夫如今正是沮丧之时,他向来是个刚强人,这时候正需你打起精神,鼓励安慰他,让他早日恢复志气才是,若你也倒下了,姐夫怎么办?偌大一个荣亲王府怎么办?”

金雁秋毕竟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见他面上毫无黯然之意,心中便觉划着魂儿,却也知道此时此地不适合细问端的。便拉着金凤举的手道:“弟弟说的固然是,只是如今我心乱如麻,竟也不知该怎么做?如何还能去安慰鼓励王爷?”

“怎么做?无非一个忍字呗。”金凤举站起身,微微一笑:“姐姐告诉姐夫,凡事隐忍为要。想来烈亲王刚刚得志,倒也不至于就敢太过张狂,欺负到你们头上,若真欺负到了,也没什么,忍下去,说不定就柳暗花明。至于姐姐你,自然是把王府一切打理好就成了,别的也不需要你做呢。”

这几句话总算是安慰了荣亲王妃金雁秋。于是从王府出来,也无心在外面逗留,就直奔家里。恰巧在进门时遇见了金振轩姐弟两个,他想起这几日没去清婉阁,虽然对表妹的品性已经绝望,不过总是夫妻一场,而且这些日子她也收敛了好些,于是就抱起金振轩,一路往清婉阁而来。

还在院里,就听到从房间里传出的笑声,仔细一听,仿佛是霍姨娘在此处。丫鬟们见他来了,忙掀了帘子向里面报告。金凤举进了屋,只见江婉莹笑吟吟坐在那里,霍氏却站了起来,面上笑容似是有些不自在。

“哟,爷今儿个怎么有空进我这清婉阁?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妾身以为您在风雅楼,已是乐不思蜀,把我们全都忘了呢。”江婉莹看见金凤举,却殊无欢喜之态,面上带笑不笑的,口气中竟然带着讽刺。

金凤举即使是安慰了荣亲王和荣亲王妃,终究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以为江婉莹这些日子收敛了,谁知今日一见,这尖刻竟更胜从前,因此心里就有些淡淡的烦闷,却仍是忍着道:“下了朝没什么事,正巧儿遇见振轩和绣贞,所以想起来你这里坐坐,你们刚刚说什么呢?笑得那样欢畅。”

江婉莹不等霍氏说话,便“哈”地一声,冷笑道:“怎么?爷就不许我们欢畅一点儿?风雅楼里日日欢声笑语,比我这清婉阁愁雨惨雾的可不是好多了?今儿我好容易听见霍妹妹说了件好笑的事,想着痛快笑一回,没想到就引来了爷兴师问罪。莫非这整个靖国公府里,便只有那个地方才让有笑声?我们这些平妻妾侍的,连笑一笑都不配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金凤举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冷声道:“我何尝这样说过?婉莹你从前便是这样小心眼,这些天我看你收敛了,以为你这度量总算是有了些,谁知如今一看,竟是我错了。我没有来的时候儿,你们笑得自在。如今我过来了,倒只惹出你的恼怒,既如此,罢了罢了,我走开便是,你们继续说你们的。”

江婉莹冷哼一声,却见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抱着金凤举不让他走,她便冷笑道:“让你们爹爹走吧,哪里能在这儿呆得下去?小心不耐烦了,打在你们身上。”一句话说的金凤举更是恼怒,回身道:“你这是什么话?盼着轩儿和绣贞从此和我生分是不是?婉莹,你越来越过分了,你心里必定说我负了你。可你拍拍自己的心口想一想,你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都忘了不成?我一次次给你机会,可你呢?什么时候知道见好就收?如今却全都怪在我头上。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我也不多说,总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抱起地上呆愣住的金振轩和金绣贞姐弟两个道:“走,爹爹抱你们去风雅楼找哥哥姐姐们玩儿,这时候怕是都在那里聚着,你们也不用每日关在清婉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族学里用功之外,其他时间,该玩儿还是要玩儿的。”

“你站住,把孩子放下来。你自己让风雅楼勾了魂儿,休想把我的孩子也送去那里遭罪。”江婉莹豁然站起身尖声叫着,双眼通红。金凤举却是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姐姐,稍安勿躁,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隐忍不下去的呢?”霍氏此时才敢上前,说完了,她便忧心道:“没想到爷今儿个能来清婉阁,偏偏让他撞见了咱们在一起,这一旦疑心起来……”

“疑心什么?有什么好疑心的?过去是我占着他的宠爱,所以你和许姨娘都和我过不去。如今让那个女人夺走了他,难道还不许我们在一起结成同盟?女人本就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他在大宅门里长大,能不知道这些?你休要做贼心虚,人家还没怎么着,自己就杯弓蛇影起来。若是不自在,现在就回你院子里去吧。”

江婉莹说完,霍氏就连忙告辞,待人都走出去了,她才阴着脸孔坐下来,冷哼道:“都什么时候了?表哥你倒还沉得住气。你们家算是完了,可别想着我和轩儿贞儿会替你们陪葬。”

且说金凤举一路疾行,两个孩子见他脸色难看,也不敢说什么。须臾间到了风雅楼,恰好这日傅秋宁给那些歌舞姬放了一天假,让她们歇歇嗓子,自己也趁机偷一天懒。此时正在花厅和于氏罗氏金燕芳梅姨娘等说笑。冯家姐妹也在场。虽然如今还没替她们定下人家,但是自从金燕芳上回说了那番话,她们自己已是心灰意冷,回想那些日子遇见金凤举时对方的言谈举动,分明是避之唯恐不及。只可笑那时自己等人竟似被猪油蒙了心,还以为人家只是故作姿态。

第二百二十二章:内鬼

因此听外面丫鬟说小侯爷过来了。她们就忙站起身来,等到金凤举进了屋,金燕芳便笑道:“二哥哥今儿回来倒早,你就不用在衙门里做做样子?也罢,嫂子今儿也好容易歇一天,我是有眼色的人,就给你们俩腾腾地方吧。”说完便领着冯家姐妹和梅姨娘一起告辞。这里罗氏于氏也退出去了。

傅秋宁见金凤举的脸色黑沉,又看到金振轩和金绣贞,心里知道他必然是去了清婉阁,不知道吃了江婉莹什么言语,心中不由的暗自好笑,想着你可也知道女人的厉害了吧?这还是在古代,女人对男人总有些顾忌,不信到了现代你试试那些小辣椒,不辣死你才怪。

一边想着,也不理金凤举,由着雨阶剪枫过来倒茶,她先对金振轩和金绣贞道:“锋儿和翼哥儿都在书房里,轩哥儿也过去吧,读会儿书,之后就可以玩了。至于二姑娘,你两个姐妹这时候也应该在一处绣花,我让人把你送过去可好?”

金振轩和金绣贞对她自然还有疙瘩,因此眼睛就望向金凤举,却见他笑道:“去吧,好好玩玩儿,胜似你们在清婉阁里关着。”说完剪枫和雨阶过来,一人一个给领走了。这里傅秋宁和金凤举说了几句闲话,就听到一阵隐隐的琴声传来,她便笑道:“二姑娘琴艺好,这会儿必然是在一起弹琴呢。”

金凤举笑道:“这样好,让她们伴在一处,既增加了亲热,又不至于让轩儿和贞儿闷着。以后我多让她们过来。”因说完,傅秋宁方笑道:“刚刚看你过来,脸上倒是有气似的,莫不是在清婉阁里受了婉二奶奶的闲话?照我说,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女人们在这大宅门里,每日都是那些言刀语箭的,就是拙嘴笨腮,也练出刀子嘴来了。”

金凤举苦笑道:“她若是有你一半的贤惠大度,我就阿弥陀佛了。”话音落,便听傅秋宁笑道:“罢罢罢,别把这高帽子往我头上戴。我哪里有什么贤惠大度?你没看见我小性吃醋的时候呢。今儿和你交个实底儿,你既然对我说了一个爱字,从前这些妻妾也就罢了。但往后若还是敢让新人进门,便休想进这风雅楼一步了。哼,你只说婉二奶奶厉害,你是没看见我的厉害。”

金凤举笑道:“真这么厉害?说实话,我倒还真想象不出你迫害人的模样儿。”说完却听傅秋宁冷笑道:“这一点我倒和婉二奶奶不一样,迫害人?都是女人,我为什么要去迫害?还嫌我们女人让你们男人压迫的不够吗?我只唯你是问。是,我知道拿不住你,这是男人时代,但是从此,你就别想进我这门槛儿。若你不服,定要逼我,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做姑子……”

话音未落,就被金凤举一把握住了手,听他笑道:“罢罢罢,我怕了你,千万别说这种话,听了就觉着胆战心惊的。秋宁,说实话,若今儿你和婉莹倒换了个儿,她如你这般。我未必就不会爱她,即便不爱,心中也满是愧和敬。万万不会是烦。唉我现在……真是连想起那院子都觉着心里头烦得慌。你不知道,她刚刚若和我闹一场子也罢了,偏偏那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话……唉你知不知道?她竟然还挑唆着轩儿和贞儿与我这个爹生分。”

傅秋宁叹气道:“这便是你们男人三妻四妾的烦恼。说什么爱不爱的,对谁都不公平,婉二奶奶算是比我强了,你也不用恨她。我不是那些只知道三从四德的女人,只不过我却也觉着她可怜,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好了,这话说出来,我都觉着自己两边不是人。且不说这些了,你既然上了火,我今儿厨房里刚刚熬得冰糖雪梨莲子粥,润肺清火再好不过,让秋霜给你盛一碗去。”

储君的事很快便传遍天下,靖国公府自然也得到了风声,一时间,府中虽然不说是愁云惨雾,但大家的情绪也低落了不少。好在金凤举和金石的官职并没有受影响,靖国公府的爵位也在,金鹏展在江南干得也出色,秋末时呈上来的盐税几乎是往年的三倍,让皇上龙颜大悦,还亲自下旨褒奖。因着这些事,府里才渐渐将那股惨淡之气排除出去。

眼看着就到了腊月,傅秋宁这些日子紧赶着又排出了一部黄梅戏,却是女驸马,虽然历经坎坷,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倒适合在年下唱。是预备过年进宫献给太后皇上的。忙完了,她往后总算有了点清闲日子。

这一日打发金凤举和孩子们上朝后,傅秋宁左右无事,就去枕月阁坐了坐。接着又一起往康寿院去,出门恰巧就遇到了江婉莹,见这位被金凤举冷落的二奶奶不但没有憔悴消瘦,反而是容光焕发,竟比从前还有十分精神。原本和她针锋相对的霍氏此时大概也知道了秋宁虽然受宠,却不管家,因此又向江婉莹靠拢,就连平日里的言刀语箭都少了许多,崔氏和月兰更不用提。

江婉莹看见傅秋宁,便叫住了,看来是很有心在她面前说几句话,只不过傅秋宁想到她必然没有什么好话,也不愿意扯皮,淡淡应了几句就借口风雅楼还有事离去,临走时霍氏极力帮着江婉莹说话留她,她却没怎么理睬便往园子中来。

直到走出老远,回头看那一行人进了康寿院,雨阶方气咻咻的道:“这人也别势利得很了,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日后是什么光景?”话音落,就听傅秋宁笑道:“她们的为人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无端端说这种话做什么?日后又怎么样?反正我们现在有那么些钱,我是绝不会来趟这管家浑水的。”

雨阶气道:“奶奶度量大,不和她们计较。奴婢却是没有奶奶这样的心胸。我只看不惯那个霍姨娘,先前一天能往风雅楼跑好几趟,又是点心又是首饰的送着,一听奶奶说不会管家,立刻就不过来了。真真是狗眼势利的小人。”

傅秋宁摇头笑道:“你啊你啊,都快嫁人的人了,嘴上还是这样不饶人,且留点口德吧。她们怎么做是她们的事,她不上门,我正好落得清静,难道你很爱给她端茶倒水吗?”

雨阶的脸登时红了,跺脚道:“人家只是为奶奶抱不平?和嫁人不嫁人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能扯到一块儿去?再说了,我也巴不得她不来,谁愿意端茶倒水,听她说那些虚伪的话。”

傅秋宁一摊手道:“这不就结了,你不喜欢她来,她不来不就正好是遂了咱们的心?”一句话只把雨阶堵得说不出话来,有心反驳,却又找不出什么话。

因说着话,就进了风雅楼,只见剪枫正在廊下坐着,院子里的大小丫鬟媳妇婆子足足站了两排。傅秋宁便疑惑道:“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前些日子送去裁缝那里的衣服都做了回来?也不至于就有这么快吧?”

因一边说着,就忙加快了脚步,剪枫见她们回来,脸上几分恼色才缓和了,挥挥手让那些人散去,她这里陪着傅秋宁进了屋,不等主子开口,就咬牙道:“奶奶必定是觉着奇怪,想我这时候把她们聚起来做什么是吧?真真是气死人,奶奶早上让我开箱子拿布料出来,要给姑娘们和两位少爷做几件小夹袄。我适才开了箱子,发现上面竟有许多布料乱了,这定是被人翻动过,不然怎也不会乱成那样子。幸而我数了数,东西倒是没少,不然咱们这风雅楼里竟出了贼,传出去可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拿着这个做文章,又有多少人要幸灾乐祸了。”

傅秋宁皱眉道:“竟然有这种事?”话音未落,就听雨阶也道:“咦?竟然还有这种事?我说这几回奶奶的首饰匣子乱的很,前阵子我统统收拾摆放了一遍,可没几天就又乱了,我还想着是秋霜有时候给奶奶梳妆,乱翻之后没收拾好,难道竟然也是有什么猫腻?”

话音刚落,正好秋霜端了茶过来,听见这话便连忙道:“姐姐可别混赖我,统共我给奶奶梳过几回头换过几件衣服?那些东西哪次都是收拾好的,不过后来也有几次看见乱了,我还以为是姐姐们着急,就那么放着了,我还略收拾了两次呢。”

几个人这么一说,就连傅秋宁也诧异了,沉着脸道:“这么说,咱们这风雅楼里倒的确是出了贼?只是似乎东西又没少。莫非有人在找什么东西不成?剪枫雨阶秋霜,你们快和我过来点点小侯爷放在这里的那些东西,别不是就冲着那些东西来的吧?”

“奴婢倒觉着不至于。小侯爷那些东西固然珍贵,但除了书画就是古董,个头也都不小,这风雅楼中到处是人,我就不信都变成了贼?若是碰见一两个,让人揭发了,岂不完了?如今奴婢恼火忧虑的是:这些事儿必然是内鬼干的,既如此,不找出来,怎么能心安?”

第二百二十三章:闲话

傅秋宁点头道:“的确是这样没错儿。只是这也急不得一时,既然这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却没人站出来说什么,可见这人十分小心,一时间倒未必能查出来,且等日后你们精心一些,慢慢查访。”一边说着,就来到了好几重锁的房间前,打开了进去细细点一遍,包括金银,竟是一件没少。回来又细数了房契地契店铺契约等,也都是整整齐齐码放着,看来是一动也没动。

既然东西没少,傅秋宁也就放心不少,当下只得按捺住心中恼火好奇。这时雨阶剪枫秋霜等也回来了,只说首饰盒子里也什么东西都没少。四人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这贼是要干什么的,若真是隐蔽的那样好,每次动这些东西都没有发觉,那顺手牵羊弄两件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竟然会没拿东西走呢?莫非只是为了练手?这理由怎么想都觉着可笑。

等金凤举过来,为了怕他担心,傅秋宁也就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却不料雨阶这个心直口快的就说了出来,金凤举很是担心,问了好几句,傅秋宁少不得敷衍过去,又极力劝他放心,只说自己会慢慢小心查访,让他不要为这些事分心。

见傅秋宁似乎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又听雨阶剪枫都说东西没少,金凤举这才松了一口气。因这事儿就揭了过去。晚饭后,他便和傅秋宁说起了让孩子们入族谱的事情。

“本来去年就要入的,偏偏我下了江南,又受了伤回来,把家里闹了个人仰马翻,哪里还会有人想起这事儿?如今不一样了,爹爹和二叔也都在家,可以主持这件事。锋儿过年就十一岁了,我见他的文章虽然还稚嫩,却不失稳重平和,或许后面就可以让他去考考童生试试。你觉着怎么样?”

傅秋宁笑道:“这样自然是好,是要趁过年祭祀时办吗?”

金凤举点头道:“当然,只是原先我说入了族谱后,名字就要改一改。偏如今连我和老太太也叫习惯了,下人们更不用说。因此我前儿特地去问了礼部的何大人,他说这样的特例,不改名字,只入族谱也是可以的,不会为人诟病。既如此说,就不改了吧。这是你当日给他们起的名儿,想来锋儿和娇儿定然也不愿意改。既是包含着你对她们的一片心意,倒不如继续用下去,但愿他们将来能像你期望的一样出息。”

夫妻两个正说着,就听见院里有丫鬟道:“轩哥儿和二姑娘来了?”说完两个孩子进来见过了金凤举和傅秋宁,便出去找那几个孩子玩儿了。傅秋宁就笑道:“从爷上回带了哥儿姐儿过来,这些日子他们倒也过来了几次,和翼哥儿锋儿还有娇儿和三姑娘倒不似从前那般别扭了。”

金凤举点头沉吟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女,我固然也希望他们好,只不过这两个孩子个性都有些阴沉。若是真心来你这里,哪怕只是贪玩些也不要紧,若是被他们娘打发了来……”

不等说完,便听傅秋宁笑道:“俗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个孩子个性阴沉些,怕是在清婉阁里养出来的。如今他们肯出来多走走,在外面自然能开阔心性。翼哥儿从前是什么性子爷还不知道?如今不也是添了许多稳重,遇事还知道想着许姨娘,我看着也高兴。所以就算是婉二奶奶打发来的,那也没什么,左右这风雅楼并没有不能见人的事情,怕他们何来?”

金凤举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看你也是喜欢孩子的人,不似太太,太太就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倒是老太太很喜欢这些孙男娣女围着。只是……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么?”

傅秋宁愣了一下,旋即才醒悟过来金凤举指的是什么,不由得脸就红了,啐道:“呸,说什么话呢?一旦让孩子们听去了,什么意思?我如今也没什么念想了,锋哥儿和娇姐儿都渐渐大了,他们便是我的儿女,有没有自己的倒无所谓。更何况,你就不怕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便对膝下这几个孩子不好吗?”

金凤举摇头笑道:“我看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然当日就算你能容得下锋儿娇儿,也断容不下振翼和绣楠,尤其是振翼那小子,是个爆仗脾气,又冲动,他能在你这里服服帖帖的,足见你平日里是真心待他,不然再得不来这样儿。”

因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傅秋宁便问道:“是了,我觉着最近爷清闲了不少,可是太子终于有了什么动作?”

金凤举笑道:“这时候他还管不到我,我还是御前的人。之所以清闲下来,是因为最近也没什么事,各地报的都是太平奏章,只怕过了年开春,还要去巡视一番,尤其是黄河,前几天抓了几个贪墨官员,就说黄河去年的河堤不牢靠,明年春天保不准会怎样。虽然派人去视察了,但此时隆冬时节,也没办法做什么补救,只能提前预防些,真的发了大水,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但我于河工方面又不擅长,却也未必就能派了我去。”

傅秋宁点头叹道:“一条黄河,养育了华夏儿女,却也不知为那两岸人民带去了多少灾难。唉都说当日大禹治水,怎么就没好好治一治这黄河?若是能永绝后患该多好?”

金凤举笑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类既然已经是这凡间的主宰,若是没有些天灾人祸,岂不是违了天道循环?”

傅秋宁忙摆手道:“罢罢罢,咱们再说下去,就该参禅了。刚刚我问你烈亲王的动静,你还没说呢。”

金凤举冷笑道:“有什么可说的?他之前装了好一阵子的乖,皇上言语间也流露出颇为欣慰的意思。只是如今皇上这一病,我看着他倒是有些不耐了,也是,做了个储君,倒比从前更束手束脚,他哪里能甘心?”

“什么?皇上病了?”傅秋宁吃了一惊,却听金凤举摆手道:“不妨事,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御医说三五天就好,这些日子我们也不用上朝。一旦有什么事,命令都往太子那里报,你看着吧,他必定不甘寂寞,只不过这却和咱们没什么相干。是了,再过些日子,京城里就有大集,卖各种年货,我带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傅秋宁眼睛刷的亮了,点头道:“好啊,这还有什么不好的?谁愿意成天关在家里?你可要说话算话。”说完金凤举再三保证,看见傅秋宁露出开心笑容,他不由得也十分欣慰。

腊月初十就是京城大集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傅秋宁就起来了,先送了金凤举上朝和孩子们上学,接着就梳洗打扮,一边和雨阶道:“今儿我就不带别人,只带着你一起,过了年开春就是婚期,你看中了什么,该置办的就置办上。钱不够了我给你添。”

雨阶红着脸道:“有什么准备的,我只是个奴婢,他们家又不是不知道。”话音落,却听傅秋宁正色道:“什么话,就算是奴婢,也是和寻常奴婢不同的。你不用多说,只管跟了我去,就算我没钱,勒索爷几个钱也是应该的。是了,最近有没有再生出什么事?这首饰匣子什么的,没人乱翻吧?”

雨阶笑道:“许是之前震慑住了那内鬼,这些日子都没动静了。奶奶,这事儿真真奇怪,你说她们会是冲着什么来的呢?奴婢思来想去,都觉着百思不得其解。”

傅秋宁冷笑道:“管她们冲着什么来,总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说完看了看镜子里的容颜,便满意点点头,站起身来,剪枫早拿过一袭绒毛滚边儿的绛红绣着芙蓉缠枝的长袄,还有下身的薄棉裤和一袭水红绣着合欢花的百褶裙过来,帮着傅秋宁换上了。又把一袭带着帽子的狐狸皮大氅给她披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自己端详了端详,便笑道:“这下好了,奶奶总不用挨冻了吧。”

“哪里就冻着了,都是你们蝎蝎螫螫的。”傅秋宁笑着说完,自己在镜子里转了一圈,也觉得很满意,不由笑着道:“若是让几个孩子知道我跟着爷出去逛了,不定怎么恼呢,只是也没办法,这大冷天儿,又没有侍卫,带上那么多孩子,一旦照应不到,兴许就是大祸。若说带一两个倒也使得,只是带谁不带谁?与其那时让人说爷偏心,倒不如谁也不带好了。”

剪枫和雨阶都笑着称是。又见傅秋宁一拍巴掌,哎哟连声道:“是了,回来时我也正好去瞧瞧玉娘,从她怀孕了到现在,我竟没见过她。你们每次传话都说她好,今儿我必要亲自见见才放心。”说完剪枫和雨阶又笑了,摇头道:“奶奶真是多心,谁敢拿这事儿来蒙骗您呢?如今那孩子都会踢人了,玉娘也不像之前那样害口,能吃着呢。上次带去的酸枣糕,一口气吃了六块。”

第二百二十四章:出门(上)

正说得热闹,就听金明在外面道:“奶奶收拾好了吗?小侯爷让奴才来接奶奶,只说到了前门鼓楼那儿等着,爷下了朝就过来。”

傅秋宁忙对雨阶道:“快,别为我忙活了,赶紧去换套衣裳,咱们就出门。”这里便掀了帘子,对金明笑道:“你们爷也是的,不拘是谁,派一个回来也就是了,怎么又把你给打发了回来?”

金明笑道:“爷说,奶奶素日里不怎么出门,今儿又是去大集上,还是奴才稳妥,所以才派了奴才过来。”说完,傅秋宁点头道:“你确实稳重,难怪你们爷素日里就倚重你。”言罢见雨阶也换好了衣裳,里面也是穿着夹棉袄群,外面却是披着秋天时自己给她的一件大红羽缎猩猩毡,更显得娇俏精神,她便携了雨阶的手,也不坐轿子,到园外方坐了马车,从西角门出去,直奔鼓楼。

到了地头儿下车,只见金凤举已经等在这里,看见她们,就亲自上前扶着傅秋宁的手下车,一边笑道:“你慢点儿,这地上有时就有那结的薄冰,别滑倒了,可是穿的牛筋底靴子?那个最防滑。”

傅秋宁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和雨阶平日里虽然不怎么出门,这路却还是常走的,哪一天不出去排戏呢?”说这话的功夫,已经下了马车,抬头举目四看,只见一个大牌坊立在那里,上题着“云家大集”四字。耳听旁边的金凤举笑道:“这是云家专门买的地作为大集用,平日里都是租给了摊子店面,唯有腊月初十到腊月二十九这十九天,所有和年节无关的店面都要关门,摊子除了几个小吃摊,也不许摆,所有在这里卖的,都是年货。别看这规矩苛刻,名气可响着呢,许多附近乡野的人手里有了余钱,也会来这里买些年货回去用。我素来也是只闻其名,今儿算头一次逛。”

他这么一说,傅秋宁反而觉得意外,惊讶看着他,金凤举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便摇头笑道:“这有什么不相信的?大宅门规矩多,等闲不让子弟来这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好不容易自己长大能做主了,又让老爷子差遣着跑前跑后,所以蹉跎到如今,好容易今年放了我一个清闲假,所以赶紧和你一起逛逛,谁知道往后还得什么时候才能再逛呢?”

傅秋宁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笃定烈亲王掀不起大浪。想想也是,皇帝虽然把储君之位给了烈亲王,但朝中亲近荣亲王的大臣,却丝毫没有动,别人也就罢了,连金凤举都没动过,甚至上个月还派他清查了几个贪官,又有传言说皇上有意让金凤举过年后进兵部,这就值得琢磨了。

正在那里想着,冷不防额头上被轻轻敲了一记,一抬眼,只见金凤举含笑站在那里,摇头道:“想什么呢?好容易今儿出来了一趟,不说好好逛逛,还把心思用在这上头?”言罢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点头道:“我竟从未见过你带面纱的模样,倒是更妩媚了些。”

傅秋宁怎么说也是大家子的女眷,本不能抛头露面,能有今日这行动,全是因为金凤举的宠爱,却也必须要戴着毡帽面纱,好在那面纱极薄,外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她看外面却不受太大影响。

“早知道,咱们就该装成村姑和村夫,到那时还自由些。”听见傅秋宁一边往集里走一边抱怨,金凤举忍不住笑道:“村夫村妇?亏你想得出来,没有这大衣裳,你受得了那份儿冷吗?好在这集上有许多富贵人家,也带了女眷出来,咱们穿成这样,倒不显眼。

傅秋宁扭头看看金凤举,忽然”扑哧“笑道:“是了,你又没回家,这官服却是在哪里换下来的?”

“让你说的,我就连个换衣服的衙门都没有了?”金凤举摇头小声道:“好歹我还是天子近臣好不好?”说完又见傅秋宁来摸自己脖子,一边叹气道:“金明这厮也不和我说一声,早知道给你拿个脖套,这样把脖子下巴露出来,可不冷死呢?不然把我这个摘下来给你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