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为谁嫁 作者:初落夕
她是将门嫡女,忠良之后。
重生一世,有着上一世琴棋书画的才学,有着这一世可敌千军的武艺。
却被赐婚给了当朝奸臣为妻,她该拿出忠良之后的范,还是摆出奸臣之妻的谱?
能否保持“闲”良淑德当真是个问题。
正妻不狠,地位不稳。小妾不滚,绝对不准
没错,这是一个奸臣之妻的故事,打造史上最才华横溢的奸臣之妻。
未眠君从不写小白女主,所以女主性格依旧是杀伐果断型。
文章架空,大背景用的是《锦医夜行》的五国。其中安夜锦与亦小狮已老,他们的孩子出来折腾了~
正文 第一章 杀人
德隆五年孟春,各府各院檐下的灯笼尚未撤离,红穂飘扬,年关迎新的喜庆气氛仍存。春冬交替,最是乍暖还寒之际,位于盛京最繁华地段的沈延伯府朱门大敞,被众女簇拥着的世子夫人蔡氏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站在门前,正目光焦急地探首紧盯向东处的路口。
蔡妈妈随侍在旁,抚着对方胳膊安慰道:“夫人莫要着急,六姑娘不会有事的。”
世子夫人心急如焚,紧张着接过话,“怎么能不着急?芫儿自幼身子就不好,这些年我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素日连重语都舍不得说她一句,今儿才离了我半日就受了那遭罪。安襄侯府的人是怎么传话的?说芫儿的脑袋撞到了柜角,不但见了血,还不省人事。”
巳初时分,安襄侯府的车架临门,称七姑太太接六姑娘沈嘉芫过府,熟知还未过申时,同跟去的婆子就与安家管事回府通报,说六姑娘不小心摔跤将额头给撞破了。素来娇生惯养的姑娘受伤,不说府里各位夫人关心,便是老夫人亦紧张着忙遣了亲信葛妈妈过去接孙女回府。
潮湿的宽道上,华盖锦幔的朱轮马车在府卫的护送下缓缓驶来,身着翠竹缠枝褙子的婢女们有序地垂首跟在旁边。伴着眼尖仆妇“来了来了”的声音,世子夫人就着蔡妈妈的手忙不迭下了台阶,待马车停稳上前便朝密垂的圆叠福文帷幔唤道:“芫儿,快给娘看看…”
随着安家仆妇掀帘摆踏凳的动作,自车厢内弯身走出个衣光鲜亮的三旬美妇,薄粉微施的悴容显着愧疚,双眸微红,下车后即朝世子夫人半施了礼,“三嫂,是我没能照顾好芫姐儿。”嗓音微哑,不难瞧出她内心的自责。
来人是沈老夫人的嫡次女,安襄侯府的继室夫人。
众人的视线均投在厢内,同坐车回来的葛妈妈下车行礼后,即吩咐两个伶俐仔细的嬷嬷将昏迷的六姑娘挪至锦帘小轿中,准备抬入内院。世子夫人早在见着面色苍白如纸、头裹白布的女儿时,便慌得跟上前,口中喃喃喊着爱女的名字。
“世子夫人,您别慌,太医已经瞧过,六姑娘伤势不重,只因身子太虚引发低烧这才没有清醒。至于头上的伤口,七姑太太已经命人进宫问娘娘讨了雪肌膏,定不会留疤。”
沈延伯府和安襄侯府虽都为簪缨望族,贵勋门第中的翘楚,然安襄侯府因是安太后娘家,故已是盛京名门的表率。沈家乃德隆帝已逝生母沈淑妃的娘家,因安沈早结秦晋,多年来同气连枝。
葛妈妈话落,望着忧女心切的蔡氏复添道:“六姑娘方回府,老夫人还等着老奴回话。世子夫人,您瞧…”目光不时往安沈氏瞅去。
世子夫人毕竟掌家多年,再担忧女儿亦不会失了理智。安沈氏过府是客,作为当家主母自得招呼,当下敛色唤过蔡妈妈,“你带几个得力的婢子跟着去清涵院照顾芫姐儿,晚些时候我再过去。”
后者领命,招手唤过两个俏婢就随着小轿进府。
世子夫人这才招呼着安沈氏往老夫人的颐寿堂去。
连绵新雨方歇,幽幽小径上尽是缤纷落英,斜枝上雨露晶莹,落入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清涵院门庭若市,两株红梅迎风而展,经雨水滋润后愈发娇艳明媚,各房夫人姑娘往来频繁,携礼带药探望。
彩绣樱桃的茜红连珠缣丝帐被金钩束起,沈嘉芫静静躺着,白布包扎的额上不时冒出汗珠,秀眉凝锁,红唇微启无声。耳旁皆是急切往来的脚步,间或杂着众女紧张寒暄的声音,忽近忽远,只觉得飘渺无影。她脑袋昏眩,眼皮沉重,喉咙里又干又涩,眼前光怪陆离的浮现出各种画面,不停折磨纠缠,闪躲不开,直让她难受不安。
近身侍候的蔡妈妈注意到昏睡的人总在不停摇头,似挣扎似无助,忙伸手唤来旁边的婢子,吩咐道:“姑娘好似不太对劲,快报了老夫人和夫人去。”
须臾,沈嘉芫只能察觉屋子里挤满了人,或是把脉或是喂药,折腾许久才察觉耳旁清净。
有温热的手掌握住她,怜惜心疼的抚着她的脸庞,“我可怜的芫姐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三嫂,今日是阳哥儿的失误,过些日子我定带他过来给芫姐儿道歉。”
最终留下的,除了世子夫人蔡氏,还有安襄侯府的夫人沈氏。
蔡氏坐在床沿,用帕子抹了抹眼睛,侧首轻语道:“本就是芫儿贪玩才会跟着世子爷外出,说是他不小心推倒的,我思量着可没这么简单。七妹妹,方才大夫的话你也听着了,芫儿分明就是被人从右肩推掌,怕是有人故意施害才没站稳撞到柜角。你别介意嫂子说话直接,太医只看了额头上的伤,但如果最后弄出什么内伤可怎么好?芫儿打小就有不足之症的…”面容悲戚地望向安沈氏。
后者闻言,亦紧张慌乱了起来,上前挤开蔡氏就坐在床头,掀开被角似欲检查,“芫儿、芫儿,你别吓姑姑。”满心悔意,见到昏睡中本无反应的人儿似难受地皱了皱眉,当下无措地转身朝蔡氏看去,“嫂嫂,太医说只是小伤,不会当真不好吧?”
蔡氏满脸不确定,悠长叹息后低语:“七妹妹,寻常人小伤无碍,可芫儿身子亏,你说说…”语气不见责怪,更多的反是愁苦,摇首忧虑添道:“希望别再发热才好。”
安沈氏凝视了沈嘉芫半晌,最后对外唤人便要回安府传话,称今夜留宿沈府。
蔡氏忙伸手制止,起身拉过安沈氏即道:“好妹妹,你可是侯府的主母,怎么能不回去?今日的事牵扯到世子爷,你夹在中间也为难,此刻不回府去,回头侯爷问起该怎么办?”说着瞟了眼外面天色,劝道:“芫姐儿这也瞧过了,趁着天色尚明,回安襄侯府去吧。”
安沈氏嫁给安襄侯为继室夫人,然侯府的世子爷并非她所出的三少爷安沐附,而是原配乔氏所生的大少爷安沐阳。
感受到蔡氏欲扯开自己紧握住侄女手的胳膊,安沈氏容色坚定,拒绝道:“芫姐儿这个模样,我回去也难安心。嫂嫂不必担忧,明日赵将军率军出征,侯爷今夜定是和同僚彻夜深谈的。”
话落,安沈氏明显感觉到自己握住的小手动了动,忙转身复坐下,温柔地唤了几声“芫儿”,后者却仍是双眼紧闭。失望地再次抬头,念起事来则开口,“嫂嫂,方才在颐寿堂我和母亲商量过,芫姐儿身边的人不合适再伺候。”
沈嘉芫身边的人均是蔡氏安排,此刻闻对方所言,难免微征,“为何?”
安沈氏的面上就露出几分严厉,“佟兰佟蒿这两个小蹄子侍候不周,若非她们唆使,芫儿能跟着阳哥儿外出?若她们谁能跟着看着,现在也不会是这番局面!”
“七妹,芫儿她心里有着谁,你我又不是不清楚?”
安沈氏则拒绝果断,“芫儿是不能跟阳哥儿一起的。”
蔡氏颇心疼女儿,无奈般接道:“我知道,唉…真是造化弄人。”惋惜过后,想着周边无人,即问起另外的事来,“附哥儿可知晓芫儿出了事,怎么没跟着一块儿过来?”
当年,原世子爷沈祏尚未病故,蔡氏方过门还是三夫人时,同新出嫁的安沈氏关系颇好。两人同日临盆,老夫人都说安三少爷与六姑娘有缘,二府早已达成默契,将来定是要亲上加亲的。熟知,六姑娘欢喜的却是安襄侯府的世子爷。
“附哥儿被侯爷喊去有些事儿,等明日再过来。”深深再望了眼侄女,安沈氏补充道:“今儿的事,我定会让阳哥儿来给芫儿赔罪的。”
沈嘉芫意识虽模糊,安沈氏和蔡氏之间的谈话却听得清晰,安沐阳的人名再次入耳,心底犹似被重物挤压,窒息紧闷。
暮色四下,清涵院里灯烛通明,婢女们轮番值夜,不时替六姑娘换着帕子。时过三更,察觉主子额上热度消退后,茜红连珠缣丝帐落下,屋里终得安静。守夜的婢子撑着胳膊坐在紫木刻祥云的圆桌前,倦意袭来脑袋不时点着,几番苏醒,揉了揉眼强作精神,如此反复。
“啊!”
静谧的夜空,突然被少女尖锐的喊声打破。
清涵院众屋的灯烛复又燃明,主卧里再次挤满丫鬟仆妇,罗帐锦被下,六姑娘双眸睁大地半坐在床上,目光凝视前方,毫无焦距。
“芫儿、芫儿…”
推拒了特别厢房、宿在清涵院隔间的安沈氏仅披了件外裳便在婢子的搀扶下进屋,直奔床前搂住空洞无神的侄女,不停唤着对方名字。
沈嘉芫虽然醒着,却似听不到周边动静,如木偶般坐着了无生气。
众人难免焦急,乳娘刘妈妈即唏嘘道:“姑娘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怎么感觉…”中邪二字强忍在喉咙口,众人却都明了话中意思。
安沈氏则绷脸瞪了眼对方,待众人噤声后似想起什么,挥手屏退左右。她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娇弱的侄女,“芫儿,你梦魇了,是不是想起白日的事了?”声音无比细柔,似乎怕惊吓住了对方,隐约还透着几分小心。
沈嘉芫的双瞳无神,尤带恐惧,摇头吱唔着就是不语。
见她如此,安沈氏语气郑重且肯定,“芫儿,听姑姑说,她不是你杀死的。她的死跟你无关,别害怕,千万别怕…”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似要抚平对方心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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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女主沈嘉芫[yuán]
正文 第二章 前因后果
苍白虚弱的人儿重新躺下,坐在床沿的安沈氏面露疲倦,掩手打了个哈欠替侄女掖了掖被角,挪前轻轻抚着沈嘉芫的面颊,眸中慈光温柔。见对方无声无语地望着茜色帐幔,如漆灵动的双眸失去了往日光彩,似乎对周边情况毫无知觉,心底又生焦急,试探了对方额头见没有再起热才安心。
“芫儿,姑姑上回便同你说过,那名女子不过是颗棋子,你大表哥藏有她的画像仅是为了方便行事。瞧你这冲动的性子,现下闹出人命…唉!”安沈氏终究心疼侄女,不忍责怪复安慰道:“姑姑知道你受了惊吓,可是芫儿,如果慕婉愿意,她现在本是可以活命的。所以,你别再耿耿于怀,开口说个话,告诉姑姑你没事,好不好?”眼底流露出来的情真意切,显现着其内心的浓浓担忧。
不过是颗棋子、是颗棋子…沈嘉芫苦涩地闭上双眼,锦被下双手拢起,紧揪住身下床单,心底似有炽烈怒火在燃烧,不断蔓延,啃噬着她的灵魂。
德隆元年七月廿七,太傅慕诚被参勾结桂王余孽,于庙堂上结党营私,混淆圣听,意欲图谋不轨。那年,满贯京华都在议论慕府太傅罪恶滔天、其心可诛,新帝颁下灭门圣旨,慕氏百余人口于朝夕间丧命。
她还记得,炎炎烈日下,鲜血染红了整个西街市集,粘稠的液体蜿蜒在石阶处,较晚夕霞彩更加缠绕,多年来飘浮在眼前,挥之不去。沈嘉芫轻咬贝齿,不甘、自责、悔恨、怨愤等诸多情绪齐聚心头,她居然被道貌岸然的小人蒙骗了三年,整整三年!
安沐阳利用自己的报仇之心替他夺取情报,替他们安襄侯府谋得富贵。原来,慕家的冤屈,根本就同那人无关。
她谋划多年,不惜放下名门闺秀的尊严与骄傲,以色事人,侍奉那个她所认为是仇人的男子。三年的心理折磨,可知她挣扎了多少回?却在他即将身败名裂、在她自认为可以报仇雪恨解脱苦海之际,残忍地告诉她恨错了人,原来所谓完美的复仇计划,只是他们旧权贵打压新贵族而设下的圈套。至于自己,便仅仅是颗棋子,一颗碍眼挡道便可随意舍弃的棋子。
安沐阳,你果真狠毒!
当匕首刺进自己身体的那刻,她才知晓上辈子过得有多荒唐、有多可笑。
此刻,沈嘉芫心里除了讽刺,便只剩下自嘲。许是老天都不愿接纳自己,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肯给,竟是要她顶着旁人的躯壳再回到这个世间,更甚的是连碗孟婆汤都未赏赐。
根深蒂固的仇恨早已倾入她的灵魂,又岂是换具身体便能遗弃的?
天意弄人,让自己顶替这个夺去她性命的少女,用沈延伯府六姑娘的身份活下去。这一世,她必定恩怨分明,再不轻信任何人!
晨曦的光芒透过琉璃轩窗斑斑点点地撒入锦翠缭绕的闺阁,斜靠着床柱打盹的安沈氏苏醒,瞅了眼熟睡安详的侄女,唇边扬起抹满足温馨的笑容。伸手将她额上的碎发捋至旁边,仔细盯着恬静乖顺的少女,启唇无声喃喃:“芫儿,我的芫姐儿…”
安沈氏嫁进安襄侯府十余年,所出只有三少爷安沐附一子,身下庶女虽有,却到底比不得血脉相连的内侄女亲切。沈延伯府众人皆知,七姑太太这是将六姑娘当做未来儿媳妇疼爱,所给予的宠溺丝毫不比世子夫人蔡氏少。
沈嘉芫卧病在床,安沈氏衣不解带亲自照顾,这等场面已非首例。
清涵院的婢仆进屋,安襄侯府的下人亦跟着踏入伺候安沈氏洗漱。须臾,外面有丫鬟传话称葛妈妈来了,请进屋询问方得知,原是老夫人差她过来问候六姑娘病情,且请七姑太太过去共进早膳。
沈老夫人只有二女,长女二十年前进宫侍奉先帝,封为沈淑妃,是当今圣上德隆帝的生母,可惜红颜早逝;幼女嫁给太后胞弟安襄侯安卓胜为续弦,自幼娇宠,往来密切。
安沈氏见沈嘉芫病情没有转恶,朝众仆妇仔细叮嘱了番才随葛妈妈前往颐寿堂。沈老夫人穿了件丁香色仙鹤纹的杭绸褙子,两鬓银发拢起,额带紫金镶玉抹额,面容憔悴地坐在东敞间榆木雕花刻福的临窗大炕上。听到动静抬眸见到安沈氏,忙招手笑盈盈地说道:“阿姝来了,快过来坐。”
七姑太太安沈氏,单名姝。
后者上前,瞅着摆满清粥点心的榆木矮几,略带忧愁地问道:“母亲,您瞧着气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老夫人不答反问,“芫姐儿怎么样了?”
安沈氏无奈叹息,“烧是退了,昨夜也醒过,偏就是不说话。”话落紧张着搭上对方胳膊,似有所虑地说道:“母亲,芫姐儿不好,您明知我不可能放心她离开我,怎的还特地让葛妈妈去侯府接?”言中,微带埋怨。
相较往昔的慈祥,沈老夫人容色严肃了几分,认真盯着安沈氏即问道:“阿姝,你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母亲?昨儿下午我为何非要接芫姐儿回府,你当真不明白?”
“母亲,您听说了什么吗?”觑着眼前人神色的双眸略带闪躲。
沈老夫人身子后仰,眯了眯眼回道:“阿姝,你心里是最藏不住事的。昨儿个,赵将军府里的婉姨娘不知所踪,他派出侍卫寻找,惊动了整个盛京城。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芫儿出了事,你莫不是认为我真能安心放她留在外面?”眼神锋利,目露精明。
见女儿起身,沈老夫人叹息又语:“伯爷昨儿深夜才回府,和祈哥儿几兄弟都歇在了外院。方才我打听了才知晓,昨晚上宫里的践行宴,赵将军去迟,圣前失礼。”语气渐重,目光紧锁在安沈氏周身。
与先帝不同,德隆帝继位后虽仍倚仗贵勋望族,朝堂上却有了新的改革,他重用寒士贤才,论功行赏封爵。由此,庙堂上新起了批重臣栋梁,是为新贵。对于这些人,开国袭爵的世家贵族们有抵制有拉拢,是以朝廷争斗愈发激烈。
沈老夫人口中的赵将军名赵沛言,是德隆帝的宠将,堪称新贵代表,又因年少英勇,是旧贵望族争相结交攀好的新贵俊秀。许多侯府贵门均欲招他为婿,将自家嫡出的闺女嫁做将军夫人,他却拒绝坚定,府中唯有个来历不明、身份低微的妾室。
因为这位婉姨娘,赵沛言得罪了不少权贵,被人暗道不识好歹,亦嘲讽终究是寒门贫贱出身,不懂得巩固赵氏根基,反因女色误却前途;更有人指责他心高气傲,之所以拒绝联姻是由于瞧不上他们没落贵族。
德隆帝闻此,对他却越发赏识,据传某次御书房商事完毕。圣上玩笑问及,赵将军言辞铮铮,挺身作答:“大丈夫顶天立地,鄙虽不才,却亦未沦落到要靠妻房上位的地步!”德隆帝当下朗笑两声,赞他为真君子,从此圣宠不减。
如此炙手可热的将军,府邸里却只有个婉姨娘,这些年名门女眷聚宴时亦曾发帖,她却均以“身份低微”的理由婉拒。
旁人不知道那位神秘的婉姨娘是何人,沈老夫人却很了解其中渊源。德隆元年慕府的灭门案中,唯独少了同安襄侯府世子有婚约的嫡长女慕婉!
安襄侯素来不喜新贵干政分权,向来便是能压便压、能贬则贬。沈延伯与他政见相左,沈老夫人不愿女儿为难,往常均避过这个敏感话题。安家势大,不代表沈家无知,沈老夫人早得风声,知晓婉姨娘便是安世子按在赵将军身边的人。今日她失踪,自家孙女却因尾随安世子外出而出事,哪能不起疑心?
安沈氏见母亲俨然是副了然的模样,又因事关芫姐儿心下烦躁无措,索性就上前同她低语交代了起来…
德隆五年元月廿三,赵将军挂帅出征,赴战抗戎。
百姓欢呼相送,军威霸气,轰动了整个城池,连深宅后院都似感染了几分热闹。位于沈延伯府西北处的清涵院里,沈嘉芫摇头呓喃,似乎分外痛苦,那些隐藏深处的画面,总是挣扎不开。
如芝兰挺拔的颀长男子立在她的身前,表情儒雅,启唇低语:“婉儿,有了这封信,他赵沛言饶是再得宠,圣上亦不能不治他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凝视了眼纸上字迹,悠长复道:“你临摹他字迹三年,我竟快忘记你从前的字了。”
女子梳着低髻,闻言眨眼,眸底如风难散的哀愁不掩,“关键是他信任我,否则没有鉴印,光有这些字又有何用?”声音无波无澜,侧首添道:“冤屈难洗,我亦不愿再等。”决绝的面容上透着几分犹豫与痛苦。
场景切过,沈嘉芫眼前满片雾蒙,如身处云间,辨不得方向,只听到有人在唤她。那嗓音深情脉脉,温柔且满含期待,在她耳旁不停重复,“阿婉,等我再立战功,便向圣上请旨,娶你为妻可好?”
朝着声音的来向跑去,那个熟悉的背影却总是可远观而不可及,待她稍近前些便立即消失。她精疲力竭地蹲在地上,却明显感受到有人近身,欢喜地站起还不等看清对方,喉咙便被人用力掐住,“阿婉,我这般爱你信任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无情冷漠,透着陌生的怒意。
她窒息难以喘气,却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只能不停拍打对方双臂,眼前则渐渐变黑…
沈嘉芫满身虚汗地从床上坐起,双眸惊恐未散,伸手抚上额头,却触及了包扎的伤口,疼痛唤回些许意识,她倒吸了口凉气。是了是了,现下的她已是沈延伯府的六姑娘,再纠结拘泥过去于事无补。
“姑娘醒啦!”
有俏丽的婢子转过屏风,在见到床上兀自深思的主子时满脸喜意,上前行了礼就道:“夫人方进院子呢,奴婢这就去请进来。”
正文 第三章 万千宠爱
沈嘉芫着了件如意云纹的淡粉襦袄靠在床头,身后垫了蹙绣桃花引枕,锦被下的双手置在身侧。她目光娴静,扫视了红阁柜案上摆着的珍品玩物,凝视着乌梨木牡丹花开的描金屏风,暗叹这屋里奢靡华贵的布置。
“夫人小心。”
外间传来婢子提醒的话语声,厚实门帘撩起,世子夫人在蔡妈妈的搀扶下携婢走进。
至床边,伸出双臂就按住欲要坐起的女儿,蔡氏关切道:“娘的芫姐儿,你可是醒了。”顺势在床沿坐下,白皙嫩滑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对方娇容,神情心疼不已,“是为娘的不好,若昨日抽空陪你同去安襄侯府,许就不会受这遭罪了。”举帕抹了抹眼角。
见状,沈嘉芫心头骤暖,忍不住回想起前世在慕府时父慈母爱的欢乐时光,对沈家的抵制便淡了几分,表情亦不似昨夜那般冷漠,浅笑回应。
世子夫人嘘寒问暖了番,见女儿精神尚可,便屏退左右拉着她的手问起昨日情况,“芫儿,你莫要瞒着母亲,是不是安家世子欺负了你?别怕,任何事自有娘替你做主。”
昨日在她床前,蔡氏对安沈氏的质问声仍犹在耳,沈嘉芫理解为母者忧女心切的情绪。然真相却不能告知她,当时场景太过混乱,原主为替安沐阳争夺自己手里那份捏造的信件,抢推不下才将匕首刺入自己小腹。
那是谁都未料到的场面,安沐阳出掌将原主推至旁边的立柜边,近身时却终究晚了一步。他所要的“证据”,被自己撕得粉碎,就生生毁在他的眼前!
沈嘉芫记不清他当时的表情,只知晓没有铸成大错,没有害得宠她爱她的将军身败名裂。
那瞬间,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她只觉得家仇迷茫,似乎又恢复到三年前慕家方获罪灭家的时候。长久挣扎在爱恨间的她了无生念,只想和欺她瞒她利用她的安沐阳同归于尽。
本就实力悬殊,她无力杀他,却意识到个严峻形态:安世子奸计暴露,定明白自己再不可能替他做事。失去了价值便是弃子,落在安襄侯府人的手中,他们必会以将军私藏罪臣之女而上奏弹劾。
其实,安沈氏说的对,她的死与原主无关,当时本是可以活命的。
“芫儿?”世子夫人轻唤。
沈嘉芫抬眸,莞尔只以是自个不小心才摔跤的理由答了她。
世子夫人早就察觉其中隐有蹊跷,然女儿故意遮掩,她亦没有追问下去,只叮嘱她好好养病,莫要多想。
闻者乖巧应答。
春日渐暖,转眼十余日过去,沈嘉芫病情渐愈,然无奈这身子体虚娇弱,屋内侍婢们紧盯关照,仔细着就怕她再倒下。沈老夫人疼爱,免去晨昏定省,清涵院探病的人却络绎不绝,她亦对沈延伯府有所了解。
沈家有四房,大老爷即原世子爷沈祏英年早逝,妻孔氏生大姑娘沈嘉葇与三姑娘沈嘉芊,妾叶氏生二爷沈令溱,现寄养在大夫人名下;二老爷沈祥是庶出,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从四品。妻胡氏生大爷沈令海与四姑娘沈嘉萱,另有姨娘所出二姑娘沈嘉茱和五姑娘沈嘉萸;
三老爷即原主父亲沈祈,因乃府中嫡次子承袭世子之位,现任詹事府詹事,官拜三品。妻蔡氏生六姑娘沈嘉芫、三爷沈令泓和九姑娘沈嘉蔓,妾杨氏生七姑娘沈嘉薏;四老爷沈祢亦是老夫人所出,因是幼子颇得伯爷疼爱,他生性悠闲不拘礼数,未入仕途。妻程氏生四爷沈令泳和八姑娘沈嘉萝,另有庶女十姑娘沈嘉茵。
大姑娘沈嘉葇七年前入宫为太子侧妃,在德隆帝登基后被封贵妃,育有二皇子、三皇子。二姑娘沈嘉茱三年前进宫替贵妃固宠,乃德隆帝的沈贵嫔,育四公主。大爷沈令海已经成年,幼时同大夫人胡氏的娘家侄女订有婚约,待等今年秋后便可完婚。
沈嘉芫在养病的日子里,众人虽都有来探视,然身份和面貌却尚未对上,唯有三房内往来频繁的七姑娘和九姑娘稍稍熟悉。
从榻上起身,披了件浅蓝缎地绣散梅折纹的氅衣,推开紧闭的红棱雕花长窗,沈嘉芫轻叹。杏眼远眺,望着靛蓝如玉的天空,蓦然地,她璀璨而笑,双眸晶亮如星,且笑且嘲。
婢女香薷进屋,瞥见窗柩前伫立的纤影,忙上前关切:“姑娘醒了?葛妈妈才离开呢。”
沈嘉芫面露好奇,低问道:“可是祖母有何吩咐?”
香薷摇首,咧嘴笑了即答道:“回姑娘话,是七姑太太回了府,老夫人接您过去说话。葛妈妈听说您正在午睡,便没有进来惊动。”说着引了六姑娘进内室,扶着她在梅花式的朱红雕纹镜台前落座,执起玉花鸟纹梳替她缓缓打理起青丝。
镜中娇容青涩稚嫩,隐含苍白,沈嘉芫捋起额上碎发,凑近了细看,粉嫩伤疤尚未痊愈,与周边肤色不匀,极为醒目。
“姑娘别担心,太医说过不会留疤,奴婢替您用额发遮住就成。”香薷以为主子是担心容颜有损,开口安慰,想着笑了又语:“您病中这几日,七姑太太每日都遣人送良药圣膏来,前日方探视了您,今儿个又说放心不下,偏要亲眼再见了姑娘才安。夫人私下都说笑,担心姑娘这还未过门就先向着姑太太去了。”
沈嘉芫略含不悦的目光投过去,身旁婢女清秀乖巧,俨然是全心全意替她着想的模样。
察觉六姑娘的目光,香薷忙止话,“是奴婢多嘴。”
沈老夫人嫌先前的婢子佟兰佟蒿照顾不周,更因二人挑唆原主私下跟着安世子外出而降罪,听说已打了板子卖到了外面。沈嘉芫与她们并无多少感情,新添的婢子香薷香蕾性格开朗,这几日倒从她们口中得了不少沈府的信息。
香蕾正在心中自责,明知姑娘倾心的是世子爷,还拿不快的事说,惹得姑娘忧愁。
沈嘉芫收回目光,启唇淡淡言道:“我同安三少爷并未定亲,下次莫要再多话。”
“是,奴婢谨记。”香薷视线上移,不安地觑了眼对方,生怕对方怪罪。
香蕾掀了帘子进屋,“姑娘,九姑娘来了。”
九姑娘沈嘉蔓性子娴静,是典型的名门淑女。沈嘉芫比她年长三岁,两人虽是同母所出,模样却并不相似。沈嘉芫秀眉杏眼,玉颊樱唇,容颜绝美,是沈氏姐妹中的翘首;而沈嘉蔓的长相更偏向蔡氏,宽额盈颊,不如何精致,素日风华,是胜在周身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六姐。”
正寻思着,婀娜小巧的身影就步入寝屋,九姑娘身着茜红梅花娇的对襟褙子,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乌黑的头发简单挽了个纂儿,戴着红梅金丝镂空珠花,衬得肌肤愈发雪亮。
“妹妹来啦。”
对于眼前这位亲妹妹,沈嘉芫谈不上亲密,更精确的说,许是前世最后的那幕,致使她对整个沈家均无好感。
对上六姐灵慧的盈眸,九姑娘笑道:“就料到姐姐醒了,七姑姑过府,祖母遣葛妈妈过来寻你,婢子怎的回你还在歇息?”
“是才起榻,这不正准备去颐寿堂吗?”沈嘉芫浅笑。
九姑娘容上笑意更深,调侃地接道:“亏得祖母和姑姑疼你,若换做其他姐妹,即便是才躺下的也得由婢子拽起来。”双颊堆笑,俏皮中仍透端庄。
沈嘉芫即侧首吩咐起香薷,“下回再有人过来,须记得进屋禀了我再回话!”
“是。”
“咦,姐姐今儿怎么…?”
九姑娘目露诧异,谁不知晓六姑娘嘉芫是沈延伯府的掌上明珠,平日不说祖母母亲捧在手心里疼着,即便是七姑姑,亦当做心头肉宠着,真可谓占尽了世人风光。她素来骄纵任性,从不拘于家中规矩,亦无人敢指责她,自己不过随意道了两句,熟知竟真将话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