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寺香火鼎盛,各处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寺院门口几棵苍天耸立的古树,还是枝繁叶茂,几个僧在树下下棋,白子落下,另一方踌躇半天,方落下,引里一片叫好声。
寺内香雾弥漫,诵经声不绝于耳。
潘影微微笑着指了指大殿里点灯的女子背影,那个女子穿一身素雅的衣裙,发丝简单用一根白色丝带系住,她在佛前点灯,虔诚地跪拜。
耶律寒怔了一下,一个黑衣骑说:“原来她藏在这里。”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她轻转过身,面容姣好,还是那倾国倾城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看起来竟像是在哭泣一般。
她看见他一瞬间惊怔住了,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该来的总会来,她何须害怕?
“娘娘带本王,见的就是她吗?”耶律寒似笑非笑地说,“不过还真要多谢娘娘,本王,也正在找她呢”
潘影也不吃惊,早就听林家小姐被皇上送偷偷和亲,后和德锦公主一起消失,耶律寒认得她,也不奇怪吧。
“我带大王见的人,不是她。”
耶律寒看向她,眼中不带感情。
潘影笑着对林海柔点点头,林海柔走出大殿,往后院走去。
曲径通幽,鸟踪寂灭。
后院里种了一排翠竹,竹叶在风里哗啦啦地响着,像是流水激起波浪的声响。竹林中云淡烟青,宁静怡人。
竹林深处有一栋小木屋,隐在层层的绿竹之间,恍若天外仙境。
木屋里正慢慢走出一个面容宁静的女子,三十多岁的年纪,发髻挽在脑后,用一根木制的簪固定住。她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但是眼睛却出奇得清亮。
很像很像…那个人。
耶律寒定定站在原地,眼睛眯起里,才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他忽然后退一步。
有些很深远的记忆被勾卷出里…
潘影轻声说:“她是柔妃。”
木屋外的女子似乎听到这边的响动,慢慢抬起眼睛望过来,顿时,清亮的眼睛笑得弯起来:“影儿,你来啦。”
身边的空气有一瞬间被抽走了,呼吸那么困难,全身的血液哗地散开…
就像是那一年,鲜血染红的枯草,一瞬间飞溅起的鲜血落在他的脸上,滚烫的热流…
那个女把目光转向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影儿,是你的客人吗?”
潘影笑着说:“是啊,几位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朋友。”
“既然是影儿的朋友,就进来坐一坐吧”他有些拘束,那个一身黑衣站在竹林里他男人有中让人无法喘息的气息,“这里有点儿简陋…”
林海柔走过,扶着她,口气有些埋怨:“您的伤还没有好,就不要出了,要做什么就交给我。”
“没事没事,我只是扫一下屋子前面,我不能总靠你们…咳咳咳。“刚说了几句话,就捂着胸口咳得喘不上气来。她抬头看着站在竹林里的人,“快进来吧。”
耶律寒提了一口气,才慢慢走过去,竹林里的风很凉很凉,吹在脸上也有微微的疼痛感,吹进眼睛里,更加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不是幻觉,那个一身素衣却姿态高贵的妇人。还像当年那样温柔地看着他。
柔妃把人让进去没连忙张罗去着倒茶,可是只看见耶律寒和潘影坐着,那十几个黑衣男却很严肃站着。
“你们都坐吧,我这里方小,你们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柔妃把茶水端过来,放在桌上。
黑衣骑看向耶律寒,见他点点头,才整齐划一地坐在上,腰板挺得直直的。
柔妃一眼瞥见有个黑衣骑衣服里露出的弯刀,脸色变了变,却没说话,低着头倒茶。
潘家一直和契丹有勾结,她都知道。
可是关于契丹人,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和好奇了,这么多年她没有出宫,没见过契丹人,只知道那场战争中失踪未归的女儿。
皇上说女儿死了,她不相信,只要她没有亲眼看见,她就愿意留着一份希望。
她端着茶水递给耶律寒,脑中乱哄哄的,一直想着厮杀的战场,想着她的女儿在战场中无望地哭泣,想着…
“小心!”
这一声,突然把她惊醒,她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茶水洒出来了,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滴在耶律寒的衣服上。
他伸出手拿过她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小心地说:“您…没事吧。”
“没事。”柔妃努力摇摇头,是她想太多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想那些事情?她拿出手帕擦他身上的水渍。
“不用了,先看看您的手。”耶律寒连忙阻止她,站起来。
柔妃目光落在腰间上突然一凝!
那是…
温润的白玉,上好的玉质,用黑色的丝线系住,玉佩散发着淡淡的华光,上面刻着奇怪的几个字…
第十五章 当时明月在(8)
“这,这是锦儿的东西…”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在急速转换,飞快得让她差点倒在地上。
耶律寒一把扶住她,激动地浑身发抖,压抑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却只是在胸腔中晃荡,他低沉的声音暗哑沉痛:“对不起…”
柔妃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那双和德锦一样美丽的眼睛里落下了一颗一颗的泪珠:“她怎么了?她还活着是不是?我知道她一定活着的,锦儿,我的锦儿…”
咚!
黑衣骑集体倒抽一口冷气,随着那一声沉闷的声音齐齐跪下来。
潘影猛转过身不去看,他竟然…
那个天神一样的男子…他从都是站在最高处俯瞰世人吧,可如今,他竟然卑躬屈膝地…跪下来…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面前,谦恭地下跪…
林海柔捂着面痛哭。
柔妃震惊得一时无法回神,她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英俊男人绝对不寻常之辈,他身上那种高贵冷漠的气质太让人心惊了,世上恐怕没有哪个人能看着他的双眸而不心生畏惧吧?可是,这样的人,竟然给她下跪…
“你,你快起来。”她慌乱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他像跪在地上的石雕一样岿然不动。
耶律寒慢慢抬起头,眼眶有些微红:“请您原谅我。”
“你在什么?快起来,我,我不认识你,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快起来”柔妃语无伦次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爱您的女儿。”他看着她说,眼神认真而执着,仿佛那是千生万世都不会改变的情感。
对,他爱她,千生万世都不会改变!
“我爱锦儿,我愿意用我生命换取她,不管她是否会稀罕我,我想用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交换她…”他压低了声音,却让每一个人都听到,也听到他潜藏在声音里的悲痛炽烈的爱。
柔妃缓缓地后退一步,不知道此刻心里是怎么样的感觉,这个满身霸气的男人说爱她的女儿,他说愿意用生命乃至全世界交换她的锦儿,她应该感到万分的高兴和欣慰才对,然而,慢慢地从他漆的黑眼睛里读出某种讯息。
某种…失去挚爱的沉痛…
“锦儿她…不,不可能,她还好好的是吗?”她强自笑着,“你说爱她,就不会让她受伤害是不是?”
竹林里的雾气缓缓地蔓延进这座小小的木屋里,溟溟濛濛的地缭绕在面颊上,雾觳云气袅袅腾腾,像是梦境中一样。
木屋外烟霏露结
耶律寒慢慢把很多事情出,用他最平静的语气,从开始到现在,一点一点道来。他尽量压制自己心里的巨浪翻涌。
一点一滴的事情,仿佛竹林上空的光线,透过层层雾绡烟觳洒下来。
他说的很慢,从始至终,保持着下跪的姿势。
风吹动了竹林,哗啦啦啦的声音像飞珠溅玉一样,一波一波的绿浪翻涌。
绿竹动清风。
乐符般的声音划过耳际。
他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然而和她的每一个细节他都清晰记在脑子里,没有半分遗漏。
柔妃静静地听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原锦儿离开的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而她从不知道,她以为她的女儿很坚强,坚强得可以独自面对一切,她从都把锦儿当作唯一的骄傲。
可是,那个孩子,竟然把心里的脆弱藏那么深,她在受那些苦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想的一定是小时候给她玉佩的人,柔妃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发现锦儿身上的玉佩,只记得她倔强地握紧玉佩,大声她对说:“娘,我不会让他失望,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变得很坚强的!我要保护你!”
她忽然放声大哭出。
“我会把她救回,请您原谅我。”耶律寒低声说,声音颤抖得有些不清楚。
柔妃忽然站起,把他朝外面推:“你滚!我不会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任何那样糟蹋我的女儿!我不容许任何伤害了她之后才说爱她!”她的力气不大,可是他没有反抗,任由她推着往外走,“我的女儿我去自己救!就算我死了也要把她救回来!”
她把他推到门外,指着那条竹林中的小路:“你走,再也不要回,也不要再见我的女儿!”
“我会把她救回,不管您有多恨我,我不能不管她。”他坚定无比,站在门外,身后是浓重的雾气,“就像当年您告诉我的那样,‘所有的事情都会过的,每一个人,都要学会遗忘。’”
柔妃一震,抬头看着他,目光中蕴满了函幽的雾气,她震惊得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竟然是当年战场上,看着双亲死去孩子…
“是你…”她慢慢退进屋里,脚步虚浮。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战场,她永远记得回忆起那一段往事是时候,脑海中浮现的鲜红的草地。
多少人的生命葬送在那里,流血成河。
柔妃不出话来,喉咙里堵着一团东西,怎么都无法咽下去。
“竟然会是你,竟然,竟然…”坐下,浑身都无力。
第十六章 当时明月在(9)
林子里清婉把德锦带到李元昊面前,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王子殿下,清婉真觉得你是世界上最狠心的人。”
李元昊不理会她的嘲讽,看向德锦,却是对清婉:“他们发生什么事?”
她想起刚才视线里那个男人眼睛里如同星辰的亮光:“我很想帮助耶律寒。”
他眼中一凝:“你敢!”
“是啊,我怎么敢呢?我们的家族隐秘,但是世代效忠王族,违者着死无葬身之地”清婉冷笑。
“那就好好记住。”他拉起德锦,走向更深的林子里。
林间弥漫着夜雾,厚重不堪。
“王子。”德锦突然停下,仍旧无神的眼睛却执着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转过身:“怎么了?”
“为什么耶律寒不杀了我?”
他怔住,眼睛瞟见几步外的清婉同样惊愕的表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胸口闷的发慌。
清婉走上来,脸色苍白如纸:“她…”她或许还有被拯救的机会。
李元昊仿佛一眼看破了她的心思,抓住她的肩膀,怒吼:“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不会让她回到他的身边!”
“元昊!”她像时候那样叫他的名字,“你何必这么执着呢?你知道她怎么都不可能属于你,即使你用了这样的方式,也只是得到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在他那里!”
啪!
响亮的一耳光!
清婉倒在地上,泫然欲泣:“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他的手掌心微微刺痛,有些颤抖,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下得了手打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就像亲兄妹一样,清婉从对他好,什么事都愿意奋不顾身为他去做,可是他竟然下手打了她…
“你再敢这样话我就不止打你!”他狠下心说。
清婉捂着脸,看向德锦:“她是无辜的。”
“不用你管!”
“你忘了耶律寒的教训了吗?”她忽然大叫,“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耶律寒,同样的伤害你忍心再给她承受一次吗?李元昊,你有没有性!?”
他后退一步,身体抵在一棵树上。
德锦空洞的眼里突然有些光,非常微弱,就像黎明前的星光,脆弱得不堪一击:“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们回去”他拉起她的手,“忘了今晚事情。”
“不…”她用力挣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反抗,她的思想里只有服从元昊王子,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想反抗?
清婉上前一步挡在德锦面前,正视李元昊:“王子,清婉不想看到您后悔。”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非常粗暴地上去抢。
两个女一起后退,白色的身影在夜雾中闪动。
“什么人在那里!”林子那边传一声暴喝,转眼,就看见夜雾中几个身影越越清晰。
李元昊暗叫不好,被发现了,林子不远处有宋军的驻扎地,经常有宋兵出没在这里,被发现了会有很多麻烦。
“快离开!”他什么都顾不上,赶紧让清婉和德锦走,可是话才一出口,一支红缨长枪就以迅雷不已掩耳之势刺过来。
李元昊急速侧身,才险险躲过那一招,但是还踉跄了一下。他抬头一看,眼前那个手持红缨枪的男子剑眉星目,俊朗无比,意欲再次出招,目光突然瞥过德锦的脸,愣住。
德锦匆忙间抬头,眼中像突然燃起熊熊大火。
“锦儿!”持枪的男大子呼一声,“真的是你!”
“杨六郎”李元昊这才认出眼前的人,他是杨家唯一剩下的男子。
杨六郎大步一跨,走到德锦面前,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你果真还活着,太好了!娘知道一定很高兴!”
德锦迷茫地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杨六郎,她自然知道他是杨六郎,可杨六郎又怎么样?
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六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确实是德锦,是那个曾经笑容明媚,和他撒娇使坏的女孩,可是为什么她看见他的眼神这么冷漠?
“锦儿,是我,我是六郎啊!”他急切想要靠近她,不料身后虎虎拳风袭,他不得已转身应战。
两个人的招式都凌厉,都想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所以每一招都置对方于死地。
手中没有武器的李元昊在杨六郎的长枪下应付得有些力不从心,渐渐显出弱势,他后悔自己没有带武器,但是后悔不了及,杨六郎的长枪用力一挑,转身一招霸王回枪,给了他致命一击!
铿!
杨六郎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看着长枪下伸出的软鞭,像灵蛇一样缠住枪身,蜿蜿蜒蜒。
“锦儿!”他惊呼,她已经出其不意攻向他的面门,急忙闪躲,还是慢了半拍,脸上被她软鞭划一条细细的伤痕。
六郎急速后退,她一步步进攻,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招数,狠绝快速!
一瞬间大脑里闪过无数个想法,就在这些想法掠过大脑的时候,德锦的软鞭缠上了他的手腕,狠狠一拽,长枪就落在地上。
她何时变得这样厉害?
“不要伤害他!”
清婉的声音在德锦出手的瞬间响起来,德锦怔一下,眼神空洞,但是却很顺从地没有出招。
六郎却在这一瞬间抓到一个关键!
锦儿的双眸,那双漂亮地胜过明月的眼睛里没有感情!
而她似乎很想要保护那个月白衣裳的男人,也很听那个白衣女的话。
李元昊咬着牙靠在一棵树上,杨六郎的确名不虚传,杨家枪法用得犹如神助,要不是德锦出手,而杨六郎猝不及防,恐怕他今日凶多吉少了。
“六公子英勇过人,真是让人佩服。”
六郎抬头看去,见是那个白衣女子,她的脸在月光下似乎笼着一层薄薄的光,左脸上淡淡的五道指痕。
清婉掩着嘴巴笑了笑:“六公子否想知道德锦公主为何会变成这样?”
六郎寻思着,这个女子生聪明,竟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德锦还用软鞭缠着他的手腕,迷茫地抬起眼睛。他心里刺痛一下,愤怒不已:“你们究竟把她怎样了?”
“没怎样啊,她只是忘记很多事情而已”清婉眨着眼睛,“现在好了,我们把她交给你,你带她回去吧。”
“什么?”
“什么!”
杨六郎和李元昊声音同时响起来。
清婉吃了一惊,随即又笑起来:“你们好有默契啊!”
李元昊上前拉过德锦:“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