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语气不善,眉峰像两把斧头,凶相毕露。

乔东阳见状,默默往前站一步,想把池月接出来护在身后……

哪料池月不仅不退,反而双手往前一推,就把那汉子推得踉跄着入了院。

“还敢问我是谁?不认识你姑奶奶了?”

“……”

池月用的是家乡话,那汉子黝黑的脸变了变,看她细皮嫩肉的漂亮样子,好半天没认出来。

“你是?”

“你姑奶奶我!”

黑大汉双眼瞪住她,像是想发火,可话还没出口,突然就想起她了,怔愣一下蹦了起来,指着她吼。

“你是小黑妞……”

池月眼角余光瞄了一下乔东阳,琢磨他应该听不懂这句土话,放下心来,继续当恶人。

“终于认出来了?龚家文你现在可是不得了啊?嗯?”

“……”那汉子拍了拍胳膊上的尘土,冲她翻了个白眼,“我是龚家武。”

“这样啊。”池月哦了一声,脸突然往下一拉,“早知道你是老二,我就不推你了。我TM直接揍你。”

“……”

多年不见的小学同学,再见本已是沧海桑田。

可池月“毫不见外”的作风,到是让龚家武很快就没了陌生感,与她熟悉地聊了起来,“我们好多年没见过了吧。小黑妞,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也听说要拆迁了?听说你家有上百亩地,这次可是要发财了。”

“我发你个鬼!”池月瞪住他,四周看了看,“你哥呢?把他喊出来。”

“我哥……”龚家武犹豫一下,防备地看着乔东阳,想了想说:“他去县城干活了。”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啊,有可能三两天,有可能一个月。”

池月黑着脸哼声,“他电话多少?发给我。”

“不是,我说小黑妞,你今儿干啥来了?”龚家武一脸憨头憨脑的呆相,除了人高马大看着凶,和池月的对话,总显得有点智商不在线的状态。

而池月很明白这一点。

他兄弟俩,大哥龚家文才是做主的人。

这弟弟,就是把刀。

“我不干啥,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兄弟俩,是黄土地没蹲够呢,还是沙子没吃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和黄沙相亲相爱一辈子了,这才麻着胆子坏我的好事。”

龚家武一听,吃惊,“你的好事?小黑妞,你到底啥意思啊,我怎么就听不懂?”

“我不和愚蠢的人解释,把你哥号码发给我。”

“……你别老眼光看人,谁愚蠢啊。”

“都承认自己以前蠢了,你不蠢谁蠢。电话。”

龚家武似乎不情不愿,但可能真有童年阴影这种东西存在,他看了池月一眼,还是告诉了他哥的电话,顺便在池月的要求下,互换了微信。

“我哥上班呢,不接电话的。”

“不接我就亲自去找他。”

“……小黑妞,你干啥操心这事?”

“怕你们这两只蠢驴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你的话,我咋都不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要懂了,我还说什么?”池月丝毫不给他面子,因为她了解这个家伙,就得唬住了他,在气势上压住他,然后才有得谈,这就是典型的不打不舒服。

池月把手机揣兜里,在院子里找了张破条凳,让乔东阳坐下来,自己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观察,龚家兄弟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房子还是老房子,有一面围墙都缺角了,只拿破家俱往里塞了塞,都没有修砌——

池月心时大概有数了。

她看着龚家武:“你跟我说说看,你俩为什么不同意拆迁?”

“我们没有不同意拆迁,只是不同意就这么拆。”

“说你蠢吧你还不认?你以为这拆迁是你家盖猪圈的事?想怎么拆就怎么拆?人家是有政策的,有规则的……能依你啊?你不肯就算了,还撺掇人反对?我说龚家武,你那么能干,能管天能管地的,你咋没给你家建个皇宫住着呢?这破土房,还住个屁啊!”

“……”

龚家武被她骂得毫无招架之力。

“我们没那意思。”

“我不管你们有没有那个意思。”池月黑着脸,“反正我是看够这黄沙地里掏米吃的境况了,我就要这月亮湖修起来,月亮坞绿起来,谁敢拦着我,我就灭了他。你听懂没有?”

“……这事我又没怎的,你干嘛找我。”

“你说我干嘛找你?”池月反问。

“你问我哥去啊,我都听他的。”

惯会甩锅。

一辈子不变。

池月哼了声,笑了,“行吧,那我找他去。就说是你说的……”

“别啊,姑奶奶,你这不是祸害我吗?”

池月白他一眼,当着面儿给龚家文打电话。

拨了两遍,电话是通的,没有人接听。

她寻思可能人家可能真的不方便,就又跟龚家武聊了一会“小学同学请谊”,想套套他的话,结果这二百五什么都不知道,池月不得已,又把他批评一顿,就准备返程了。

当然,走之前,留下了给他们兄弟俩准备的礼物。

池月是有备而来的。

一个巴掌一颗甜枣,少了哪个都不好。

骂完人,再送上些丰厚的礼物,堵住他们的嘴巴,正好。而且,她是以“小学同学”的名义送的东西,既不会损了乔东阳的名声,也不会落人口实。

办得妥帖。

龚家文拿到东西,一脸感激,态度都变了。

出门上车。

乔东阳给了她两个字的评价。

“厉害!”

池月沉着眉头,一言不发地上车。

走了好远,她才回望龚家兄弟的院子。

“这两兄弟可能只是别人的枪。龚家武你见到了,就是个憨货。平常在村里横行霸道欺负人,确实是名声不太好。可他俩干的事……就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上不得台面,你想想,被我揍都能尿裤子的人,哪来的胆量和项目组对抗?”

这个项目是吉丘县的重点项目。

各级机关都在大力支持,他们吃了豹子胆吗?

干吗损人不利己?

乔东阳懒洋洋倚坐着,冷冷一笑,没吭声。

池月转头盯住他:“我怀疑,这事是有人幕后在指使。”

她的语气是笃定的,

但乔东阳似乎并不意外,表情都没有变化。

池月眉心一拧,看着乔东阳的眼睛,“你想想,谁跟你有仇,看你不惯的?”

“这就难想了。”

乔东阳扶着额头,认真地说:“讨厌我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你让我怎么猜?”

218 长长见识

“——”池月失笑摇头,目光微微沉着,“一般而言,就算有人恨你,也不至于在这种大项目上动手脚,仅仅只是恨,支撑不了胆子。敢会这么干的人,一定是利益相关者。”

利益对是让人疯狂的根本。

乔东阳一侧唇角扬起,轻轻睨她一眼。

“你说你活得这么明白,多心累啊。”

池月无语,瞪他一眼,“我在帮你分析。”

乔东阳沉口气,手指轻轻叩着椅子:“不用分析了,不管是谁,都是敌人。”

“……”

下午乔东阳和专家团队开会,听项目组分析报告,池月没什么要紧的事,准备把天猫带回家去给池雁。

陪伴机器人挺重的,侯助理看她拖着个纸箱,主动提出帮她送回家去。

村委会离家近,池月找了一辆拉建筑材料用的鸡公车,把装天猫的纸箱往上一放,拍了拍手。

“没事,大家都是汉子。”

侯助理:“……”

他看了看村委会办公室的方向,嘿嘿笑着,“还是我送你吧,我怕有些功能,你都弄不明白。刚好可以再给你们介绍一下。”

池月没有再反对。

这机器人,她会基本用法,但它的功能其实是很复杂的。

天猫的基础程序和天狗是一样的,可它为什么不如天狗聪明呢?是因为它还没有相关情境模式的交流和长期学习,情绪管理、核心思维,意识分析,也需要一个过程。而这些,都需要使用者花费心思的,就像盘珠子一样,主人盘得越好,珠子越好。

有人愿意指点,池月求之不得。

“那好吧,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池月没再拒绝,和侯助理一起推着鸡公车回去。

远远的,杜俏看到她回来,就吆喝了一嗓子。

“池月回来啦,又给你妈买了什么礼物呀?”

池月朝她一笑,没有多说:“日用品。”

不曾想,杜俏到是抱着孩子径直朝她家走过来了。

她是很喜欢凑热闹的人,一手抱孩子,一手还帮她们搭手推车,眼珠子却一直看着鸡公车上的纸箱,“这么大个箱子,都装什么日用品了啊?”

池月叹气:“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哇!我还没见过呢。今天可得长长见识了。”

池月笑笑不说话。

家里的大门是虚掩着的。

一推,就开了。

池月朝里面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杜俏侧过脸,“你妈好像出去了的。好一会儿了。”

“……”

池月看她一眼,让侯助理把纸箱搬到堂屋,又请他和杜俏坐了,正准备进卧室看池雁,她就自己走出来了。

“月月回来了。月月回来了!”

池雁兴高采烈的叫着,像一个看到大人的小孩子,蹲在纸箱边上,拿手指戳戳。

“这是什么呀,月月?”

“礼物,给你带的礼物。”

池月对池雁一贯是温柔的,不管心情有多么不好,都不会在她脸上表现出来,而现在的池雁,也发现不了她的情绪。她高高兴兴地等着池月拆礼物,“我要看礼物,要看礼物。”

纸箱打开。

哇!池雁尖叫一声。

看到小天猫,她愣了愣,目光里露出狂热的惊喜。

“太喜欢了,是小猫猫吗?我太喜欢了。”

池月打了开关:“它还会说话哦。”

“我要跟它说话,要跟它玩!”

“好我来教你。”

池月把天狗摆在屋子中间,一点一点告诉池雁。

可惜,池雁实在太笨了,两姐妹围着天猫捣鼓半天,池雁仍然学不会基础的操作。

侯助理在边上看得没了耐心。

“我来教她。”

……

池月乐得有人帮忙。

趁着侯助理教池雁的时间,她把杜俏往外拉。

“出来,我问你点事儿。”

杜俏看机器人正看得津津有味,恋恋不舍地把小孩子放在地上,嘱咐他别乱动,这才跟着池月出去。

“说啥啊?”

池月冷冷看她,“前些天大家不都挺开心的吗?要拆迁了,又能换新房子,又能拿到赔偿,怎么这突然就又不想拆了?”

杜俏知道她在项目组上班,稍稍有点尴尬,借着捋头发别开脸。

“不是不想拆的,就是有些人说,赔偿太少,拆迁房的安置点,环境也不太好……”

“你觉得少吗?”池月看着她的眼睛。

“少,少的吧。”杜俏语气不太确定的样子,“我打工的那个地方,好多人都是靠拆迁富起来的呢,一家人分几套房,拿好多钱,全家不用工作,都不愁吃喝,活得贼滋润!”

呵!

池月凉笑。

“你拿寸土寸金的地方和我们吉丘比?”

杜俏听出她的语气,说得就更是保守了。

“这个也不是我的说法,我家里对赔偿是无所谓的啦,我们反正是看大家的意见。上次你们项目组的人过来我家谈话,我就表态了的,大家愿意怎么拆,我就怎么拆……”

池月冷冷剜她一眼,转身回屋。

“嗳池月,你怎么了?”

杜俏追上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去看看池雁学得怎么样了。”

她不想再和杜俏谈下去。

这种没有意见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风从哪边来,他们就往哪边倒——

既希望享受别人的抗争成果,又不想担任何风险——

这部分人,其实就是大多数人。

恰是因为这种人太多,事情才办不下去。

……

为了感谢侯助理,池月请他在家吃饭。

乔东阳开完会也过来了。

池月家在村尾,门外一条小路直通村公路,除此之外,全是黄灰的颜色,旁边没有几户人家。

他是从村委会那边走过来的,没引起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