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泽希观察着她的脸色,说:“是啊,反正他随便向谁都能要到,我瞒着他没意义的。你不高兴吗?”
颜未染低头吃东西:“无所谓,打不打在他,接不接在我。”
卫泽希愉快地笑了,又兴致勃勃地帮她剥虾:“多吃点,你看你身体都不好。对了我们明天去哪里?厂家联系好了吗?”
“嗯…已经联系好了一家。”
“多看几家,明天我陪你去。你会说粤语吗?不会可怎么跟本地人打交道?”
“难道卫少你会说?”
卫泽希张口就来:“梗系咁,我叻广东话好犀利嘅!”
颜未染失笑:“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这个说起来真丢脸,我被家人嘲笑了二十几年。”卫泽希擦着手摇头叹息,绘声绘色给她讲着自己的遭遇,“我很小的时候,太奶奶就老年痴呆了,每次爸妈带我去爷爷那里,她就拉着我的手说普通话。我那时候才幼儿园,在美国长大,哪儿听得懂,没法交流就很郁闷。后来有一次保姆带我路过唐人街,我就跑去买了一大堆武打片鬼怪片之类的,还买了老板推荐的口语教材——就是给刚来美国的中国人自学英文的那种,我可以反着来,对照着英文学中文。一整个暑假啊,我躲在房间里刻苦练习,我爸妈发现后都面带诡异笑容,我还以为是我发音不标准,学得更刻苦了!”
颜未染已经猜到了结局,吃着他剥的虾,笑问:“然后呢?”
“然后学了半年,我居然能看懂港片了!于是信心满满地在暑假跑到爷爷那儿和太奶奶对话。结果两个人一说话,鸡同鸭讲,我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我的话!”
颜未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老板给你的教材是粤语!”
“是啊!你说他们多坏啊,眼睁睁看我学了半年粤语,可竟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学的和那些港片讲的都是粤语!”
卫泽希一脸懊恼,颜未染则边笑边送上了迟到二十年的同情。
两人讲了无数平时听到都让颜未染觉得很傻的话题,但因为卫泽希说得如此开心,她竟自然而然与卫泽希聊了许多。直到月上中天,她还感觉自己可以再与他说下去,说到天亮都没有问题。
卫泽希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时,也是恋恋不舍。他握着她的手,轻玩着她的指尖,问:“要不要上楼到我的房间看看?高处的风景比下面的肯定好些。”
“看了一晚上风景还不够吗?回你的顶楼套房休息吧。”颜未染当然不上当,“我有点累,要休息了。”
卫泽希只能郁闷地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鬓边。
他的手臂抱得很紧,颜未染身体略僵,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但迟疑了片刻,又只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好吧,早点休息,晚安。”
都已经道过晚安了,可她刚进门,手机上就收到了卫泽希的消息:“你晚上吃太少了,我给你叫了点心,待会儿会送到你房间里,记得吃饱再睡。”
颜未染看看时间,不过七点半,不由啼笑皆非。刚吃完晚餐,又吃什么宵夜?
她放下包,到浴室准备要卸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门铃声。
以为是送宵夜来的颜未染,没有看猫眼就打开了门,一边说着:“谢谢呀,麻烦你们…”
她的声音停住了,眼睛也愕然睁大了。
站在门外的,是程嘉律。
120 我没有背叛你
程嘉律站在走廊昏暗灯光下,面容被灯光照得阴郁朦胧。唯有那双眼睛,灼灼明亮地盯着她。
颜未染僵直地愣在门内,而他笔直地站在门外。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们中间隔着空气、灯光、开启的门、交织的目光与无数过往,让他们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颜未染的手,插在口袋中,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这是在剧变发生之后,她第一次与程嘉律单独相处。对伤痛的恐惧记忆,让她在一瞬间想到的,竟是打电话给楼上的卫泽希。
但,她很快先反应过来,松开了口袋中的手机。
她将房卡取出,然后走出门带上了房门。
程嘉律看着她的动作与明显保持距离的冷静眼神,神情黯然。
她已经拒绝让他进自己的房间,拒绝再和他待在一个私密空间。但见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程嘉律的心中便隐约感觉到些许喜悦。
“未染,我终于找到你,真是好不容易。”
颜未染靠在墙上,别开脸看走廊上挂的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找了个快递员,跟潘朵拉说,你筹备中的品牌有个文件需要立即快递给你签字,然后就拿到了你在这边的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颜未染对助理的戒备心露出苦笑:“你这么聪明,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其实我也很笨,在上海等了你很久,一筹莫展。”程嘉律说着,见她的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神情便也略微放松了些,“很抱歉我上次没有履行承诺,把艾黎带过来将一切说清楚。但她是真的受伤了过不来,我想如果你给我时间,我可以慢慢向你解释的。”
颜未染垂下眼睫,想了想,示意他跟自己到下面的咖啡厅去。
她给程嘉律点了杯茶,跟服务员说了一句:“我那个房间点的餐,麻烦帮我送到这边好吗?”
于是两人就这么怪异地坐在了一起。程嘉律喝着茶,而颜未染吃着卫泽希点的蒸点,整整齐齐摆了半桌。
“你也吃一点吧,晚饭吃了吗?”颜未染将面前的点心往他那边挪了挪。
程嘉律点点头,拿起一个烧麦吃着。点心做得很精致,味道也应该很好,但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味同嚼蜡。
最终是颜未染先开口,说:“那你讲吧,我现在有空。”
程嘉律望着她平静的神情,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顿了片刻,才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沓文件,放在她面前仅剩空档的桌角上,说:“这是我上次想带给你看的,我从瑞士医院调取的病历档案复印件。从前年底出事到今年初,我在瑞士医治,从苏醒到复健,病情都有描述。”
颜未染拿过那份复印件,慢慢地翻看着。那上面的病症繁复斑杂,伤势的照片和X片都是触目惊心,和她当初一样。
趁着她看病历的时候,程嘉律又拿出手机,将里面的几段监控视频调出来,推到她面前,黯然示意她观看:“这是我家人调取的当晚大楼监控录像,我截取了重要的几段,你看看。”
颜未染便将手中的复印件放下,拿过手机看上面的内容。
时间显示,正是前年深冬那一夜。黑暗中,绿化带的地灯幽幽亮着。程嘉律的车停在下面许久,随后他打开车门走了出来,仰头向上看去。
程嘉律看着画面,轻缓艰难地开口:“我没有背叛你。你坠楼的那一夜,我在楼下等着你的窗户亮起来,却一直没看见。所以我下车站在楼下,想着是不是要上去看看。就在这个那时候…我听到了你最后的一声惨叫,然后在我抬头向上看时,眼看着一条人影重重坠落在旁边树丛中。”
手机屏幕上,是远远拍到的画面。程嘉律下车后徘徊了一阵后,忽然抬头,向上看去。
一团黑影自楼上坠下,重重摔入了树丛。
这是她落地的那一刹那。而那个时候,程嘉律还不知道在他面前坠落的就是自己最爱的人。
颜未染看着那一瞬,觉得头皮都炸了。那个星月无光的夜晚,那从五官涌出的血腥,还有她全身骨骼依然传来的阵阵剧痛。
她强撑住自己的坐姿,咬紧牙关,继续听着他的讲述。
程嘉律也是满脸痛楚后怕,他回忆起那晚的一切,阴霾依旧未散:“当时我听到声音,却因为太急促,根本无法分辨出是你。但我知道掉下来的是个人,于是立即跑过去看…”
监控视频上的程嘉律,在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朝着那边草坪跑去,他跑到一棵树的下面,看着树下的黑影呆站了两三秒之后,才扑过去在那团黑影面前跪了下来。
“你当时掉在树枝上,被挂了一下,然后落地。我一看见你的身影,顿时…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脱力了,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受伤很重,但还有气息,我不敢抱你起来,怕断骨被我挪动后刺入脏器。我醒悟过来后打了911,呼叫救护车过来。但就在此时,后面有人过来——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被人推下来的,我、我大脑一片混乱空白,还在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结果那些人就开车撞向草坪来了…”
监控画面上,一辆车从斜刺里驶出,直接碾压过草坪和上面低矮的灌木,向着草地上的两人撞去。
程嘉律此时已经站起来了,正背对着他们打电话。他察觉到了后面的声音,转身看见向自己驶来的车子,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被车子重重撞倒,倒在了颜未染的身边。
那车子把他撞倒后,往后退了几米,想要再次碾压上去。然而这个时候旁边有两三个人跑出,向这边大喊挥手。那车子顿了一下,随后一个急转弯,驶上道路,撞飞出口处的起落杆,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被撞倒后只看见大楼保安跑来,和对方开车逃走的最后一幕…他们的车牌上贴了反光纸,监控也没有拍到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