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在他臂弯中,缓缓地一笑。
宁觉非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便往床边走去。
第58章
自此,宁觉非每日在宫中议完事,都会到自己的神威大将军府去看望江从鸾,有时候会听他抚一曲琴,有时候看著他用红泥小火炉烹茶,有时候聊聊闲天,说的也无非是江南的花开景象,江北的天气变化,偶尔说及江月班的近况,後来看他对此十分漠然,便再也没有提起。
江从鸾自小学习的便是这些闲情逸致,此时款款使来,自是别有一番美丽景致。
云深对宁觉非的行动自是了如指掌,但却从来没有阻止过。宁觉非与江从鸾在一起时,一直守礼以待,连话都很少说,他自是清楚明白地知道,所以也觉得暂时没有阻止的必要。
此时,北蓟国民更加痛恨南楚,江从鸾便从来都不出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宁觉非怕他整日独自在家太过寂寞,一般都会在将军府这边陪他吃完晚饭,再回云深府中。
云深本在与南楚使臣周旋,也是早出晚归,对他的行踪从来不问。
就在宁觉非暗中集结军队,准备率大军挥师南下时,江从鸾忽然问他:“觉非,如果有些事情,你看到的不过是假相,那你是选择弄清楚事实,还是选择继续蒙在鼓里?”
宁觉非以为他心里有什麽事委决不下,因此征询自己的意见,立刻说道:“当然是要弄清真相。”
江从鸾拿起小茶碗,缓缓地饮了一口,淡淡地问道:“如果真相很伤人呢?”
“那也要弄清楚。”宁觉非旗帜鲜明地道。“把人蒙在鼓里才更伤人。”
江从鸾笑了起来,忽然四处一望,见没有人在周围盘桓,便转眼看向他,淡淡地道:“觉非,你明天晚上来陪我吃饭好吗?”
宁觉非笑著点头:“行啊,这几天我不是天天来的吗?”
“嗯。可是明天是个比较特别的日子,我怕你会不来。”江从鸾笑著,一双丹凤眼隐泛桃花,充满了诱惑。
宁觉非忍俊不禁,却没出言调侃,怕他会敏感,胡思乱想,只是简单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来。”
次日,宁觉非和云深在宫中与澹台牧定下了正式的进攻日期,北蓟的五十万大军将分期分批分道,陆续地秘密南下,在指定地点集结,然後於三月初一正式出击。
诸事商量停当,三个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澹台牧忽然看向宁觉非,笑著问道:“听说你那里来了个朋友?”
“是啊,原来在临淄时的朋友。”宁觉非自然是实话实说。
澹台牧点了点头:“既是朋友,你今日也忙完了,可以好好地陪他出去转转,也不要慢待了人家。”
“嗯,我知道。”宁觉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陛下,臣就先告退了。”说著,他抱拳拱了拱手。他实在不大适应这些宫廷礼节,幸好这澹台牧不太喜欢上大朝,平时议事只在御书房召见,宁觉非还不需要常常跪拜什麽的。
“好。”澹台牧点头。
云深却叫住了他,问道:“觉非,你今天还是要去陪江公子吃晚餐吗?”
“是啊。有事吗?”宁觉非温和地看向他。“你要有要紧的事,我可以晚一点去。”
云深笑著摇了摇头:“不,我只是问问,公事都已经谈完了,你好好地陪他玩一玩吧。他这些日子连门都不出,只怕是也闷坏了吧?”
宁觉非看他们两人都挺关心江从鸾,一点也没有不快的表示,心里很是愉快。江从鸾也算是可怜人吧?这次来投奔他算是避难吧?如果被他们嫌弃,连他都会觉得尴尬。这时便看出了北蓟人的豁达和好客之风,确实很对他的脾气。
他想著,微笑著对云深点了点头,随後退了出来。
这时已是日影西斜。他走到宫外,骑上“烈火”,便回了自己的神威将军府。
江从鸾在自己住著的房间门口站著,修长的身材在斜阳下拉著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孤单寂寥。
宁觉非快步走了过去,对他亲热地笑道:“从鸾,我回来了。你等久了吧?”
“没有。反正我也没事。”江从鸾温柔地笑著。“你能来就好,我只怕你不来呢。”
“怎麽会?我说来就一定会来,除非有什麽人力不可抗拒因素阻挡。”宁觉非兴致勃勃地说。“哎,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今天是什麽特别的日子?是你生辰?”
江从鸾笑著摇头,却道:“等一会儿吧。我们先吃饭,然後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好。”宁觉非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吃著简单的晚餐,一直谈笑风生,周围来来去去侍候的人都看不出他们与往日有什麽区别。
待吃完饭,天已黑尽。江从鸾起身道:“觉非,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好。”宁觉非立刻点头。“你来蓟都这麽久了,还从来没有出门逛过吧?”
“是啊。”江从鸾温驯地微微低头。“你不在,我怕会引起误会。”
宁觉非看著他,笑道:“你也太细心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有什麽不必要的麻烦。来吧,我陪你出去散散心,看一看蓟都。”
江从鸾笑著点头,与他悠闲地一起出了大门。
本来是宁觉非带著江从鸾往热闹的酒馆聚集的地方走的,到得後来,江从鸾却渐渐往一旁的岔路走去。
宁觉非不解地看向他:“你去哪儿?”
江从鸾转头对他一笑:“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样东西的。觉非,你相信我吗?”
“当然。”宁觉非本就艺高人胆大,此时更不相信他单枪匹马地敢在蓟都捣鬼,於是便跟著他去了。
江从鸾走得很快,但到底是普通人,宁觉非跟得毫不费力。
二人很快来到靠近皇宫的区域。江从鸾似乎对这里的路径很熟悉,径直沿小道,走夹墙,穿捷径,然後来到一座高墙中的小门外。这似乎是哪个府邸的後门,专门走下人的那种门,完全不引人注目。
江从鸾伸手在门上轻叩两声,再叩两声,停了一下,再叩三声。
门便开了。
里面是一位年轻的穿著宫女装束的女子,看了看江从鸾,再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宁觉非,便步履轻盈地转身在前领路。
三人都十分小心谨慎,步子很快,落地却很轻。
不久,他们便穿过了一道回廊,从参天巨树掩映著的小径走过,来到了一个大花园旁。那个宫女停住了脚步,抬手指向前面。
花园中有一个暧亭,四面的雕花格子窗大开著,里面到处都点著宫灯,照得一片通明。亭中坐著三个人,似乎正在饮宴。宁觉非凝目看去,认得是澹台牧和云深,另一个却是女子,只见她盛装打扮,巧笑倩兮,正是北蓟长公主澹台昭云。
宁觉非觉得这没什麽出奇,云深与澹台兄妹一起吃顿饭,很正常啊。他疑惑地看向江从鸾,想问他冒此奇险带自己来,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从鸾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悄声说:“觉非,我昨天问过你,你是想知道真相,还是想继续被蒙在鼓里,你说你要知道事实。那麽,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想知道真相吗?”
宁觉非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嘴里却轻声强调:“我要知道的是真正的事实,而不是故意的误导,或者诋毁。”
江从鸾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微笑道:“放心,觉非,我骗谁也不会骗你,更不会眼睁睁地看著别人骗你。我带你来,就是要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你自己去判断,我绝不会多说什麽。”
“好。”宁觉非看向他。“你说吧。”
江从鸾斜斜地看著亭子里的三个人,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今天是昭云公主十六岁的生辰。十年前,北蓟赫赫有名,战功彪炳的鹰王云翼战死沙场,壮烈殉国,身後遗下一子一女,北蓟的上代皇帝澹台骞立刻下诏,不但封赠表彰,而且当即聘云深的姐姐为其长子澹台牧的正妃,并为云深与其长女昭云公主订了亲。”
宁觉非一听,如雷轰顶,立刻呆在那里。他觉得此事实在难以置信,看著江从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暖亭。
江从鸾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当时云深十四岁,昭云公主才六岁,澹台骞便道,待十年之後,昭云满了十六岁,便为他们成亲。”
宁觉非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发冷,一时却动弹不得。
“此事北蓟许多老臣都清楚明白,只瞒了你一个人。这十年来,云深始终洁身自好,既未逛过青楼,也未纳过妾侍,一直在等昭云长大。觉非,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北蓟千方百计想拉拢你,你却软硬不吃,偏又最重情义,云深绝不会牺牲他自己。” 江从鸾的声音仍然很轻,就如一丝丝的冷气,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直扎入他的心底。“本来,今天应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公主府和国师府都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办一场隆重的婚事。可是,你来了,这件事现在大家都在装聋作哑,佯装不知。云深为了他的国家,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昭云,真不愧是为国为民的好国师。”
原来…原来…这竟是牺牲…原来他二十四岁了还是处子…原来…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宁觉非出神地看著那三个人,良久才道:“从鸾,你回去吧,我自己再去查探一下。此事我务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江从鸾点了点头:“好,我先回你府中等你。觉非,无论怎样,你千万不要冲动。”说到後来,他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宁觉非咬著牙,轻轻点了点头。
江从鸾看著他利落地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悄然从原路返回,出了角门,缓缓地往神威大将军府走去。
宁觉非一向爱穿黑衣,这时将袍角扎进腰带,借著暗夜的掩护,飞身隐入树丛,贴地急行,无声无息地接近了暖亭。
这亭子四周都是各种花树,只有进门处有一条青石板路。宁觉非避过了那条有人进出的地方,从反方向进入百花林,迅速地在夜色中穿行,最後蹲身贴到亭壁上,一动也不动了。那里正是亭里射出的灯光的死角,即使眼力再好,若不是近到跟前,是绝不可能发现他的。
他缓缓地呼吸著,不发出一丝声息,凝神静听著亭中的动静。
澹台昭云在哭。
云深的声音很痛苦:“昭云,对不起。”
澹台牧的声音很沈重:“妹子,这是为了国家,你要怪就怪为兄吧,不要怪云深。”
澹台昭云一听,更是痛哭失声:“皇兄,为什麽?为什麽要我做出牺牲?我自小跟云深定亲,一直就在盼著快快长大,好嫁给他。云深,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一直在等我长大,一直在等著娶我。你…为什麽来了一个宁觉非,我们就要分开?难道非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留住他吗?”
澹台牧长长地叹了口气:“妹子,父皇薨逝时你也在,当知父皇的毕生憾事,也亲眼看到我在父皇面前立誓,定要拿下南楚江山,让我北蓟国富民强。如果没有宁觉非,我们要完成这个愿望是何等艰难,你也是知道的。便是燕北七郡我们就屡攻不下,更别说南楚的万里河山了。当日在剑门关,宁觉非单骑杀退独孤及,我们就开始对他十分注意。後来在燕屏关,宁觉非神出鬼没地从我军的重重包围中救走了景王和游虎,就更让我们震惊了。不单是我们,西武和南楚也都在想尽办法招徕他。南楚派荆无双冒险前来,就是想拿他们的结义之情引他回去。赛马节前,觉非有一晚大醉而归,云深在他身上发现了独孤及最珍爱的贴身之物九骏玲珑。妹子,你不是那种躲在深闺中不知世事的小女人,你应该知道,如果让那两国任何一国得了觉非,我北蓟都有极大的危险。觉非在蓟都的那段日子里,云深什麽都试过,财帛他不爱,美人他不要,荣华富贵於他如粪土,却只独重情义。你说,要比结义之情更深的牵绊还有什麽?他既喜欢云深,自然只有他做出牺牲。妹子,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如果觉非喜欢的是你,我也一定会让你嫁给他,云深曾经为此做好了准备,若果真如此,他也绝无怨言。”
一向爽朗大方,有银铃般笑声的澹台昭云此时真是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断地问著:“为什麽?为什麽?云深,难道我们一定要为国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你定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受这样的折辱?”
云深一直没吭声,这时才低低地道:“觉非乃盖世英雄,待我情深义重,这也算不上是折辱。”
“可你不爱他。”澹台昭云尖锐地道。“你不爱他而又不得不与他做那种事,就是至大至深的折辱。云深,你爱他吗?你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吗?你爱他吗?”
云深却沈默著。
澹台牧深深地叹息道:“妹子,你别逼云深了,他这些日子…心里也不好过。”
澹台昭云绝望地哭道:“这值得吗?这值得吗?”
云深却坚毅地道:“值得。昭云,这也是你的国家,陛下是你的兄长。比起国家兴亡,个人的私情并不重要,若是我们的草原被别国占领,我们的人民被别人奴役,那才是真正的至大的羞辱…”
宁觉非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澹台昭云的每一声哭泣,都像刀子一样直扎他的心,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就像已被万箭穿过,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
他的身体本能地悄然带著他的神志离开。待他退回到那棵大树下时,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澹台昭云正伏在云深怀中,浑身颤抖,双肩耸动,显然是在大哭。
而云深抱著她,则是满脸的痛苦与无奈。
第59章
宁觉非一出公主府的角门,立即在夜色中拔足飞奔,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神威将军府。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却是越墙而入,拉著“烈火”便出了府门,随即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蓟都虽有城墙,却是夜不闭城,晚上只其他三门关闭,但仍大开南门。在此守卫的士兵见一马飞驰而来,都凝神察看,接著便借著星光和城门处的火把看清楚,马是“烈火”,人是神威大将军。这时见他飞骑而来,以为是有紧急军务,连忙闪身至城门两旁列队,敬礼放行。
宁觉非没有如往常一般停下还礼,速度未减,如飞般驰出城去。
北国的初春,仍是寒意袭人,草原上夜风扑面,凛冽刺骨。
宁觉非却茫然不觉,只是信马由缰,任“烈火”向前奔驰,离著蓟都越来越远。
他的心里沈甸甸的,仿佛有一座山正压在那里,令他痛不可当。心头的热血似乎正被缓缓地挤压出来,汩汩流敞。喉咙深处已隐隐感到了一丝甜腥味,那口血却吐不出来,窝在心口,憋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跑了多久,宁觉非完全辩认不出方向,却也不去理会。
“烈火”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沈痛,疾驰了百余里之後,这才放缓了速度。
宁觉非朦胧中仍有一个概念,不愿让“烈火”疲累过度,於是机械地带住了马,翻身下来,就地坐到了草原上。
四周很静,头上是他熟悉的北斗七星,正是“斗柄东指,天下皆春”。这时,他想起了一年前,曾经在燕屏关外看到过这样的景象。然後,就见到了云深。
脑海中“云深”这两个字一闪现,他的心中不由得大痛。
过去,他在临淄忍受了那麽多非人的折磨和残忍的羞辱,他都能淡然处之。在他心里,不过当那是被俘後熬刑,敌人用什麽刑罚都与个人感情无关,熬得过就是勇士,可以傲然立於世间,熬不过便是懦夫,乖乖投降也罢。对於那些事,他一直不萦於心,从未觉得有什麽羞愧,更不觉得是什麽难言之耻。他咬牙熬过来了,又成功地逃离了,在他心里,每一忆起过去,只有对自己感到的骄傲自豪,还有对南楚那些衣冠禽兽的鄙夷轻蔑。
但是,今夜,在暧亭外的那一刻,他却感到了毕生未曾尝到过的羞辱,犹如一把利刀,笔直地插入他心中完全没有设防的部分,血淋淋的伤痛迅速蔓延至他全身,令他从里到外每一分每一寸都在火烧火燎地疼痛。
他微微蜷著身,倒在初生的青草上。
寒冷的夜色中,小小的绿芽在他的身周散发著清爽的生命的气息,似乎也感知到了他那深切的痛苦,在无声地给他安慰。
“烈火”缓缓走近,马头靠近了他的脸,轻轻地蹭著,温暖的鼻息喷到他的颊上,似乎也在抚慰著他。
他看著“烈火”,伸手轻轻抱住了它的脖颈,喃喃地道:“烈火,烈火,我还有你,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是吗?”
“烈火”轻声嘶鸣著,前蹄轻踏,似在肯定地回答他。
他苦笑,放开了马,伸展开身体,平躺下来,看著星辰寥落的夜空。
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一直发著呆,一动也不动。
寒风越过草原,掠过他的身体,向天际刮去。
渐渐的,一缕曙光在地平线上跃动,给整个草原带来一丝隐约的传达著温暖气息的光明。
一些小动物开始从地下钻出来,在草丛间爬行,觅食。一群一群的小鸟疾速从低空飞过,啾啾的鸣叫在清晨的空气中传得很远很远。
宁觉非转过头,看著通红的硕大的太阳冒出头来,然後缓慢地轰然跃出地平线。
立刻,霞光万道,直射向高高的天空,星辰迅速隐退,将天空让给了翻卷的乌云,而每一朵黑云这时都镶著耀眼的金边。
“烈火”在朝阳中更显得红如热血。它本在吃草,这时也抬起头来,看向升起的太阳,忽然昂首长嘶,在草原上奔驰舞蹈起来,兴奋与豪情尽情洋溢。
宁觉非看著它,嘴角边渐渐出现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云深,你的愿望我都明白,你真正的心意我现在也已经明白。你是个好国师,一心为国为民,不惜牺牲自己,我相信你会治理好一个国家。你尽管放心,你既然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我总要让你得偿夙愿,还你一个锦绣江山。
只是,你再不需要委屈自己来敷衍我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的虚情假意。你侮辱了我的感情,也侮辱了你自己。在你心里,到底当我是什麽人呢?
好吧,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你也不必再痛苦了,希望你能够开心起来,恢复以前的生活。
想著,宁觉非心平气和地坐起身来,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眼里却有了以前在南楚时总是闪动著的冷淡漠然。
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全身冷得像掉进了冰窖一样,手足僵硬,行动起来已有些困难。
他缓缓地活动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於是吹了一声口哨,召回正在远处撒欢的“烈火”,翻身骑上,开始辨认著方向,寻找回去的路。
直到下午,他才回到蓟都。
城池依旧,街道依旧,房屋依旧,树木依旧,人们的笑容表情依旧,只有他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看著眼前的这一切,宁觉非深刻地明白了什麽叫作物是人非。
他默默地策马穿行在街上川流不息的人丛中,对两旁向他含笑行礼招呼的人们都视而不见,径自回到了神威将军府。
总管连忙迎了上来,微微躬身跟著他往里走,一迭声地禀道:“将军,您一晚上去了哪儿?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把我们急坏了。云大人来看了你几次,又派人来候著,说是您一回来就通知他。您这是…”
宁觉非截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我出去走了走,也没什麽事。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不想有任何人打扰。另外,你去请江公子到我房里来一趟。”
“是。”
说是他的房间,他自己却找不著,还是那位总管领他到了正房。
他从来没在这里住过,房里虽然干净,却一点人气都没有,显得阴冷。他微微打了个寒噤,却没说什麽,只示意总管去找人。
当江从鸾跟著总管踏进房门时,一眼便看见坐在桌边的宁觉非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眼中闪动的光却很像当日在翠云楼时的那种冷冽淡漠。
这位只有二十岁却已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仿佛已是历尽沧桑。
江从鸾缓步走过去,坐到宁觉非对面,温和地问道:“觉非,你怎麽样?”
“我没事。”宁觉非的声音很轻,显得很平静。“你吃饭了没有?”
江从鸾闻言很是诧异:“现在都快到申时了,府里已在准备晚餐。觉非,你是不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吃过东西?”
宁觉非“哦”了一声,显然神思不属,随口道:“我不饿。”
那总管一听,立刻张罗著要给他上点心,然後立即整治饭菜。
宁觉非努力想著这总管的名字,却一直想不起来,只依稀仿佛记得,他也是云深府中的家奴,好像也是姓云的,这时便道:“云总管,你不必忙了。我跟江公子有话要说,你们退下吧。还有,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如果不得我传唤,有人进入这房间三丈之内,这府中所有的人我就一并撵了出去,一个不留。”
那总管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位待下人总是和颜悦色的宁大将军如此疾言厉色,闻言立刻躬下身去,诚惶诚恐地应道:“是,将军放心,我一定亲自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好,你去吧。”
总管仍然犹豫了一下,嗫嚅道:“将军是不是…先吃点东西?”
“不用了,你去吧。”
总管无奈,只得答应著退了出去。
宁觉非凝神细听,确认四周都没有人了,这才看向江从鸾。
“从鸾,你跟我说实话。”宁觉非的声音很温和恬淡。“你是谁的人?”
江从鸾睁著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著他,见他面色沈静,并未有什麽怨责之意,便放下了心。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柔婉的微笑,轻声道:“西武皇帝。”
“独孤及?”宁觉非微有些讶异。真没想到,一个临淄最红的男娼馆老板,竟然会是西武的人。
江从鸾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虽已是早春,梅树上仍有星星点点的花蕊。这里大部分是腊梅,从娇黄的花朵中飘出阵阵芬芳,顺风传了进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微眯,似乎想起了遥远的过去,脸上出现一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