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珩,昨天的报表……”一道突兀的嗓音打破了屋里的安静,伴着落下的嗓音,办公室门已被推开,江芷溪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报表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相拥的两人时愣了愣。
陆心在声音响起时已经下意识退离了陆景珩怀抱,看到江芷溪时有些尴尬,冲陆景珩低低说了声“我先回办公室里”转身先离开了。
江芷溪看着她侧身离开,低敛着眼眸也没再说什么,自从上次陆心无意救她一命后,她对陆心的感觉和态度上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有什么问题吗?”陆景珩已经恢复往日的清冷,转身回办公桌,淡声问道。
“是有些小问题。”江芷溪拿着报表走过来,将报表上的问题一一和他说明,谈完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江芷溪一边收拾着报表,一边迟疑地往他望了眼:“景珩,你知道陆心……的身份了吧?”
“我知道。”陆景珩抬眸望她,并没有与她虚与委蛇。
江芷溪了然地笑笑,低头整理着报表:“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哥找了宁心十多年。”
说着抬头望他:“从小到大,我哥看上的东西,他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
陆景珩唇角勾出些许弧度,真心道谢:“谢谢。”
江芷溪也笑笑,没再多说什么,整理完文档就先出去了。
房门关上,陆景珩掌心下捏着的手机摊开,上面两个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
陆景珩起身过去锁上办公室门,回拨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陆心回到办公室又碰到了宁氏夫妻,两人过来找江亦成的,再见面时吴文雅又免不得像刚才在电梯时对她一番嘘寒问暖,眼眸里的激动是真,欲言又止也是真,陆心也就客气应着。
“心心,中午能一起吃个饭吗?”寒暄完,吴文雅迟疑着问。
陆心为难地拧了拧眉:“我已经和人有约了呢。”
吴文雅眸中的神色黯淡了些:“那下午呢,下午一起吃饭好吗?”
陆心突然有些不忍,迟疑着点了点头。
下午吃饭时陆景珩也在,他不放心她一个人陪着宁氏夫妻。
席上,吴文雅一改以往的生疏,对陆心极尽热情,时不时亲手为她夹菜,不时打探她的口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并小心翼翼地刺探她对父母的印象。
“我不记得他们了。”陆心淡声应着,没有怨愤,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平静的声调让吴文雅夹菜的手一顿,眼神复杂地望向她。
宁咏俊也是复杂地望她。
“怎么会完全不记得了呢,你那时不是也有五岁了吗?”吴文雅问,“难道你对你的家人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五岁还很小啊,我现在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我来。”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吴文雅眼睑垂下,沉默了会儿,唇角扯出一个尴尬浅笑:“心心,你怨你的爸爸妈妈吗?”
陆心抬眸望她:“他们做了什么值得我怨恨的吗,我没记忆了。”
“你怨他们没去把你找回来吗?”问话的是宁咏俊,眼眸一直盯着她。
“如果是找不到,不怨。如果是不想找,更没什么好怨的了,我这二十年过得很好。”依然是平静的语气,陆心也只是像谈天一样闲聊着。
吴文雅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如果是因为警方的误导,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才一直没去找你,就连你站在面前也没敢去深想……”
陆心望她,微抿着唇没说话。
宁咏俊长长呼了口气,抬头往她望了会儿,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两寸大小的照片,指尖压着转向她:“这是宁心小时候的照片。”
陆心垂眸望了眼,她见过这张照片,在江亦成的钱包里。
“心心……”吴文雅望着她,欲言又止,“你……还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五六岁那个时候的。”
“宁太太怀疑心心就是宁心?”一直未说话的陆景珩插了话进来,淡声问道。
他的直白让吴文雅一直克制着的眼泪流了下来,人哽咽着,不断点头:“我们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我们一直以为心心已经……没想到老天终于还是把我们的女儿给送了回来……”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手指有些狼狈地揩着脸颊上落下的泪滴。
陆心往她望了眼,还是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擦擦吧。”
吴文雅伸手接过,擦了下,睁着红肿的眼眶望向她:“心心……是爸妈对不起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爸妈?”
“宁太太。”陆心指尖轻压着杯沿,侧眸望她,“为什么你们突然会觉得我是你们的女儿呢?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没有这个感觉不是吗?总不能随便一个路人出来告诉我,她是我的母亲就真的是我的母亲了是吧。”
“宗远告诉我们的。他有做过鉴定。”说话的是宁咏俊,指尖压着照片望着陆景珩,“陆先生,听说心心从小就是跟着你的,她小时候你应该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宁心五岁时拍的。”
陆景珩垂眸望了眼,望向他:“宁先生,陆心本名确实是宁心,陆心是我给她改的名字。”
吴文雅刚止了泪的眼眶又泛红了:“心心……”
手伸向陆心,想要握住,陆心手掌本能缩了一下,收了回来。
“心心……”吴文雅迟疑望她。
“我……很抱歉。”陆心垂下眼眸,“我对小时候对我的父母都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我不想改变。”
“你……不肯原谅爸妈是不是?”吴文雅问,声音有些低落,“你在怪我们没来找你?”
陆心摇摇头:“没有,我很庆幸你们没有找我。”
“你…… 你这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宁咏俊皱着眉,叹了口气,“心心,当初你走失时家里已经办好了移民手续,本来是想趁着出国前一家人到处走走看看,却没想 到回程时在火车站走散了,我们到处找不着你,那个年代也不像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一直拖了一个多月警方突然通知去认领尸体,当时那孩子被泡在水里,脸和身上 很多地方已经毁得认不清,就是身高体型和当时的服装都像极了那时的你……”
陆心只是安静听他说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心心,妈也不是想逼着你认我们,知道你还活着,过得好,能时不时看到你就够了。”吴文雅哽咽着说。
陆心沉默了会儿:“谢谢。”
陆心的冷静让宁咏俊吴文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更不敢逼陆心,虽是自己的女儿,但中间毕竟隔了二十年,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她也不清楚,只能试着以一个母亲的心态去补偿她,透过夹菜和嘘寒问暖这些动作去传递某种心情。
除了不提认亲的事,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饭后陆心便随陆景珩先回去了。
“什么感觉?”路上,陆景珩扭头望着陆心,问道。
陆心只是摇头,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景珩的手掌伸了过来,包覆住她垂在大腿上的手掌,紧紧握了会儿。
“陆 心,他们想认回你是真,当初不去找你也是真的。我让人帮忙调查过了,那时他们是没有报案的,也没有警方通知认尸这么一段。至于为什么没去找,或许不是他们 主观上不想要你了,只是因为某些客观原因不得不放弃。但不管怎么样,既然连五岁还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你都能放弃,就不能排除以后放弃你的可能。”
陆心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和江家走得太近,我只怕他们干净不到哪儿去。”
怕就怕在到时从帝新的案子里牵出宁家来。
陆景珩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没再说什么,看天色还早,也就没急着回去,反而是把车开到了市区的珠宝专柜。
陆心奇怪地往外面望了眼:“来这里做什么?”
陆景珩把车停稳,下了车,拉过她的手腕:“跟我来。”
带着她去了钻戒专柜。
陆心望着那一排排炫目的钻戒,奇怪扭头望他。
“陆心,我们结婚吧。”陆景珩望着她说。
陆心有些愣,思路有些跟不上他,毕竟这么久以来两人从没讨论过结婚的问题。
陆景珩已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我们明天就回去把证领了吧,婚礼的事等爷爷那边挑到好日子了再操办。”
“怎么突然要领证了?太突然了吧……”而且还真不浪漫,不过对陆景珩她也期待不了他能做出多浪漫的事来,哪天他真浪漫起来了她估计还有些接受不了,他认真的一句“我们结婚吧”就已经顶过了千万种花哨的奢华浪漫。
陆景珩揽紧了她:“我不放心江亦成和你爸妈。”
说话间已经揽着她在专柜前站定,望着专柜上一字排开的钻戒:“喜欢哪枚?”
陆心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仰头望他:“陆景珩你认真的啊?”
“当然。”陆景珩垂眸,视线落在她脸上,“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
陆心摇头,真不像。
他向来是认真的人,结婚不是信口说说,挑钻戒也不是随便挑挑。
两人花了三个多小时,总算挑到了彼此都满意的钻戒。
陆景珩将钻戒小心套进陆心右手无名指中:“套进去了就别再摘下来。”
说着已朝她平伸出右上掌,陆心拿起另一枚戒指,学他的模样小心翼翼给他套了进去,套好时忍不住冲他一笑,虽然不是多浪漫的场景,但到底算是一个不小的仪式,陆心心里还是有些赧颜。
陆景珩已经伸臂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我们明天就先回去领证。”
第二天两人都请了假,一起回了B市,没提前告诉其他人要领证的事,只是拿了户口本就去了民政局。
从体检拍照到拿到那两个小红本子,花了大半天时间。
回到家时,陆景珩将手中的两个小红本递给陆呈海:“爷爷,我和陆心领证了。”
淡淡一句话出口,整个陆家瞬间炸锅了。
“大哥,您没开玩笑吧?”陆仲宣最先凑了过来,一把夺过陆景珩手中的小红本,翻了又翻,望向陆心,“大嫂,你怎么就嫁了?说好的婚礼呢?”
陆景珩淡眸瞥了过来:“婚礼和领证有冲突吗?有谁是在婚礼上领结婚证的?”
“……”
陆呈海还算冷静,只是拧着眉:“怎么突然就领证了?之前没听你们提过半个字。”
“原本是想等事情忙完了再结,但后来想想,其实早领证晚领证没什么区别,倒不如趁着有空先领了。”
“不会是你强迫心心的吧?”陆呈海皱眉道,望向陆心,“心心,你告诉爷爷,你是真的想这么早嫁他吗?还是他又替你决定的?”
陆景珩瞥了他一眼:“爷爷,结婚我会强迫心心吗?”
“会!”应的不只是陆呈海,一家人难得一致发声。
“……”陆景珩一时间无言。
陆心有些赧颜:“是我自己愿意的,大哥没有强迫我。”
陆呈海松了口气,声音柔软下来:“你自己愿意的就好,就怕他又逼着你胡来。”
陆呈海对陆心的疼惜让陆景珩很受用,手臂一伸更加名正言顺地把陆心揽入怀中,嘴里却是不客气地道:“我什么时候逼过陆心了?”
“你是不是问反了?”陆呈海睨他,“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没逼她了,哪个女孩子会向她那样被逼着去学男人的东西。”
这是大实话。陆景珩难得不反驳,只是望他:“爷爷,陆心的父母过几天估计会登门道谢,这要不要认亲看陆心的意思就行,但怎么说,他们也是陆心爸妈,陆心嫁人是大事,为人父母的还是应该知情的,婚礼的细节他们愿意的话您可以和他们商讨一下,但是以您这边为主就好。”
“陆心找到家人了?”陆仲宣口快问道,“怎么样,认了吗?”
“是找到没错,要不要认先观察再说。”陆景珩替陆心回答。
陆呈海却是皱眉:“不是说家人远在新加坡吗?怎么过来了?”
“他们这段时间回国。”陆景珩叮嘱,“爷爷您帮忙应付着就行,别忘了我们婚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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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宁咏俊吴文雅夫妇果然如陆景珩猜测的般登门道谢。
大概是心里有愧,两人过来时多少有些局促,陆呈海年长一辈,一直是有礼有节地应对着。
陆心和陆景珩也在家,陆景珩顾虑陆心感受,没让她跟着下去。
陆心也有些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对看着一心想要认回自己却又不断罗织借口遮掩当初真相的父母,也就干脆留在房间里。将
自从两人两天前领了证后,两人在家里也是名正言顺地住到了一块,她的东西都搬到了陆景珩房间里。
陆心在屋里没什么事,上了会儿网没意思,就在陆景珩书架上找书看。
翻了一遍没找到想看的书,看他书桌上搁着本没看完的,想看看陆景珩在看什么书,陆心也就坐下来,拿过他的书。
书是那种A4纸大小的硬皮书,陆心拿起书本时,书页里夹着的几页纸随之掉了下来。
陆心忍不住皱了皱眉,想到刚才进来时陆景珩看到她顺手合上的书本,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的几页纸。
陆景珩回到屋里就看到她正倚在桌前拿着那两页纸在看,走了过来,伸手从她身侧拿了过去。
陆心扭头望他。
“我最近是在调查宁咏俊吴文雅。再怎么样,你是他们的女儿,我不想你卷入这个案子里。”陆景珩说,“我怀疑他们与当年的人口买卖有关。”
陆心皱了皱眉,有些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
“最 近我让人重新调查了你当年被拐的案子。发现当年带走你后又意外身亡的肖永曾经和宁咏俊有过接触,而且两人似乎并不陌生。当年以肖永和张婧为首的人贩子团伙 因为肖永的意外死亡及张婧的失踪意外告破。但是从我最近的调查来看,他们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我暗访过肖永的家人和当年的涉案人员,总觉得其中有蹊 跷。而他们对你失踪一事粉饰太平的态度,以及宁家的突然致富和迅速移民,我总觉得太过奇怪。最重要的是,宁咏俊这些年一直在有意无意打探张婧的消息。”
“你怀疑他是幕后主使?”陆心问。
“这 个不好说。毕竟已经隔了这么多年的事,而且宁家现在经营的生意清清白白,至少在宁宗远宁宗泽这一代是清白的生意人。”陆景珩说,长指摩挲着下巴,“我只是 怀疑,当年宁咏俊才是整个人口买卖利益团体的真正幕后主使,肖永和张婧只是中间联络人,三人之间可能产生了利益摩擦。肖永和张婧愤而想拿你当谈判筹码,对 你下手,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这样的情况下宁咏俊不可能敢报警,但是也未必愿意妥协。之后肖永意外死亡,可能在你的去向问题上误导了宁咏俊吴文雅,导致 他们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也就没再找你。只是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对外人解释太清楚,江亦成信不过,于是继续找你。”
说着已经望向陆心:“这是我能推测到的最可能的解释,当然,只是推测而已。”
陆心站在原处没动,想到当年那一屋子的小孩,或哭或害怕地蜷缩在角落里,现在也不知道都去哪儿了,还在不在。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和家人再相见,甚至可能还要遭受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摧残,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能是那个她应该称为父亲的人。
“陆心?”陆心的沉默让陆景珩有些担心,伸手拉过她,“没事吧?”
陆心抬头冲他挤出一个笑:“我没事。”
门外这时响起敲门声,陆仲宣的声音:“大哥大嫂,爷爷叫你们下去坐坐。”
“好的。”陆心应,拉过陆景珩想走,陆景珩拦住她,“我下去就行。”
陆心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真的没事啦。”
挽着陆景珩一起下楼去。
☆、第六十四章
吴文雅一看到她又红了眼眶,却是忍着眼泪没哭。
陆呈海朝两人招了招手,让两人过来坐。
陆心和陆景珩依言坐下。
“心心。”吴文雅有些局促地望向她,“你也在家啊,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陆心轻轻摇头,望向她时嘴角已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我和你爸……”意识到口误,吴文雅尴尬地笑了下,“我们听说当初是陆老先生救了你并收养了你,专程过来谢谢陆老先生,顺便看看你。”
边说着边转身从旁边带着的礼盒里拿出两盒东西,递给陆心:“这是我托人带过来的上等燕窝和参,听说你上次受了伤,还是要多吃点东西补补身体。”
陆心垂眸望向手中的两盒东西,唇角动了动,抬眸时还是冲吴文雅露出一个浅笑:“谢谢。”
陆心的客气让吴文雅慈祥的脸上添了些落寞,人显得越发局促不安,陆呈海有些看不过去,柔声对陆心道:“陆心,宁先生宁太太大老远过来看你,挺不容易的,你也陪他们多说说话吧。爷爷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但当年的事毕竟不是他们愿意的,你也别太责备……”
“爷爷。”陆景珩不紧不慢地打断了陆呈海,想来也知道宁咏俊吴文雅夫妇将一直没找陆心的那套理由与陆呈海说了,如今看着又这般恳切,陆呈海体谅为人父母的辛苦,心里免不了要为宁氏夫妇说情。
陆景珩的打断让陆呈海有些不悦地往他这边望了眼,陆景珩只是客气地望向宁咏俊和吴文雅:“宁先生宁太太,不管怎么样,还是很感激你们给了陆心生命,让我有机会遇到她。如今我们结婚了,你们身为陆心的亲生父母,还是有权利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