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商议过后,窦氏便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将她和青姈的衣裳和起居用物都准备好,带点银钱傍身,连马车都已雇好了。

青姈不急着出城,先去找好友冯元娥。

冯元娥的父亲叫冯震,是谢冬阳的军中同袍。

青姈出生时,谢冬阳还在边塞驻守,品级不算高,因窦氏出身当地富商,陪嫁丰厚,一家人日子过得很适意。冯元娥比她小三个月,两家比邻而居,感情十分亲厚。后来谢冬阳和冯震调往京城,两家便一起迁居,小姐妹时常同游。

谢冬阳战死后,冯震被调回边塞,纵有心照拂青姈母女,许多事上也能力有限。

不过小事情却不难办。

徐嬷嬷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青姈不想劳顿她受累,又怕白氏逮着老人家欺负,说明白了缘由,想将徐嬷嬷寄在冯家住几天。

冯夫人当即应了,安排在客房里。

安排妥当后,不免旧话重提,说家里空着的屋子不少,青姈该搬过来住,好彼此照应——冯震官居五品,俸禄不薄,冯夫人早先跟着青姈的母亲做过生意,家里确实宽裕。陈家落难之处,还出手帮过忙。

但青姈哪能答应?

若陈绍夫妇上进自立、通情达理些,凭两家的交情自可搬来同住。

可惜世间的事总是不如意的居多。

陈绍跟白氏巴不得有人养着,能让他们如从前般养尊处优,青姈岂能连累冯家?

窗下水仙新绿,茶香袅袅,青姈穿着身素净的葱白复襦,跟冯元娥坐在一处,慢慢吃新买来的热乎糕点。

听冯夫人殷勤邀请,好友频频劝说,青姈也只能淡淡苦笑,推辞道:“搬过来还是不妥,夫人能帮我照拂徐嬷嬷,已是帮大忙了。”

她年少懂事,冯夫人忍不住叹气。

两个女孩儿是她看着一起长大的,可惜青姈命苦,先丧父后丧母,没了继父护着,还摊上那么一对挟恩图报好吃懒做的继兄嫂,跟讨债鬼似的。世事磋磨,吃苦的孩子早当家,看她的行事气质,已比冯元娥沉静隐忍得多。

小时候那样娇憨顽皮,笑起来眉眼弯弯,盛着春光似的柔软温暖,这半年都没见她笑。

冯夫人心疼得要命,却又拗不过她,唯有尽己所能照顾好徐嬷嬷,让青姈没后顾之忧。

青姈感激谢过,安顿了这件事,便放心地驱车出城。

她要等一个人,等一场偶遇。

无力庇护的银钱与美貌,那就是堆在狼群跟前的肉,她与其被这张脸连累,倒不如设法找个庇护,还能给母亲和继父讨个公道。

从京城到宿州,马车朝行夕宿,一般都走四五日。

青姈按着前两日探听好的消息,早些出了城门,而后吩咐车夫在官道上慢慢走。

窦姨妈出城前买了热乎的糖炒栗子,吃起来甜香软糯。

青姈怀里抱着暖手炉,边看风景磕零嘴,边留意周遭的行人。马车慢悠悠地走到后晌,宽阔蜿蜒的官道上果真来了她期待的那群行客——打头两辆青帷马车,后面七匹骏马随行,车帘严丝合缝,看不到里面人的真容,但领头那男人却很熟悉。

是戴庭安的长随魏鸣。

这人是戴庭安身边最锋锐的一把剑。

青姈嫁给戴庭安后,曾见过他杀人,寸许的利刃藏在袖中,挥过脖颈时干净利落,眉头都不皱一下。后来戴庭安东山再起,领兵杀回京城时,魏鸣是他的副将,两人率军所向披靡,兵法韬略、行军的胆识皆不逊于名将。

此刻的魏鸣却只是长随打扮,青衣磊落,深藏锋芒。

青姈吩咐车夫落到那队人的后面,不管他们走得快慢,黏在尾巴跟着走就行。

到傍晚时分,那队人往客栈里投宿。

青姈紧跟在后面停稳,赶紧同窦姨妈挽着包袱下了车。

魏鸣他们才刚翻身下马,招呼马车里的人出来。先钻出来的是个短须男子,背有点驼,但目藏精光,细长的脸紧绷,颇有点凶相。另一位则面容方阔,姿态沉稳,站在客栈门口等尚未出来的戴庭安。

仲冬暮色里阴霾漫卷,吹动枯凋的树杈。

青姈不自觉地驻足,瞥向前面那辆马车。

车帘挑起,先探出了男人的手,五指修长干净,指节细瘦均匀,很好看。而后露出袖口,檀色锦缎上绣着细密繁复的暗纹,他躬身走出来,没睡醒似的打个哈欠,姿态散漫,屈着的长腿伸出来轻易探到地面,站稳后伸了个懒腰。

蟹青锦绣圆领长袍衬得他身姿颀长,如玉山峨峨,丰裁峻整。

只是脸上神情淡漠,泓邃的双眸幽若寒潭,深不见底。

是戴庭安,她那位阴鸷手狠却雄心深藏的前夫。此刻他却拎着个锦带,将最后一粒蜜饯送入嘴里,慢慢打量四周,一副懒散模样。

——这位长在沙场、手上染血无数的皇太孙,他嗜甜。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位爱甜食的前夫=w=

不请假的话都是早上8点更新哈~

第3章

戴庭安这个名字,京城里无人不知。

他是靖远侯府的养子,两岁时生父战死沙场,被膝下无子的戴毅收养并写入宗谱,取庭宇安泰之意。

此后的十多年里戴庭安都养在军中,由戴毅亲自教导兵法骑射,九岁入了斥候营,十三岁就能带人上阵杀敌,立过不少功劳,父子勠力,勇武过人。

直到三年前北边敌军犯境,戴毅拼死退敌。

那一仗打得很惨烈,朝廷派去的主将是个纸上谈兵的怂包,贻误战机又调错了兵,致使戴毅困守孤城,孤立无援,以八百兵力对抗敌方万余主力大军。

等戴庭安带十余名亲军赶到,拼死杀退残军,淌过死人堆登上城楼时,戴毅浑身是血,仍站在城墙上手扶重剑,屹立不倒。

八百守城兵士人中,仅三四人尚有气息。

据说当时戴庭安父子浑身浴血地站在城头,皆如修罗。

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

元和帝闻讯大怒,在敌兵败退后杀了怂包主将。随后靖远侯爷上书陈情,请旨调戴庭安回京侍奉膝下,元和帝当即应允,追封戴毅忠武将军之号,由戴庭安袭了封号,位同四品。

那一年,戴庭安才十六岁。

看出戴毅死得蹊跷,回京后的勇武小将渐渐收敛锋芒,在刑部谋了个差事,再也不问军中之事。只是沙场征伐、浴血而生的狠辣手段仍在,长得风姿威俊,轩如朝霞,真触动阴鸷冷厉的脾气,谈笑间杀人亦面不改色。

因戴毅战功赫赫,枉死沙场,元和帝对他也颇容忍。

是以京中权贵高官多半不敢招惹他。

青姈从前也感叹虎落平阳,壮志消磨,直到死后才知道,戴庭安这散漫不惊、清冷淡漠的外表下,暗藏着怎样的雷霆铁腕,那分明是潜龙在渊,暗聚惊涛骇浪!

此刻青姈站在客栈门口,初冬傍晚的风清寒凛冽。

这是她此生头一次见到戴庭安。

他还没重伤将死,不是病中的虚弱苍白、动怒时的阴鸷冷厉,相反,他精神奕奕如朝霞瑰秀,轮廓刀削般俊朗,有沙场悍将挺拔傲然的身姿,亦有侯府公子懒散清冷的姿态。

他仍是蛰伏在京城,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令人不敢直撄其锋的戴庭安。

青姈看着他,无数画面划过脑海。

是他病中孱弱淡漠,是他谈笑间杀人溅血,是他眉目阴沉地审视她,冷着脸分给她蜜饯,是给她休书的那一夜,惯常清冷的男人一反常态,突然将她压在身下,胸膛滚烫眸色深浓。

画面的最后是三十岁的他夺回帝位,却在身陷泥潭时失去至亲,落得孤家寡人。

而此刻,两人都还好好的。

青姈眼睫颤了颤,察觉戴庭安的视线往这边扫过来时,赶紧垂眸。

心绪翻涌之际,她怕泄露不该流露的心思。

戴庭安的目光却在她身上稍稍驻留。

少女生得很漂亮,黛眉之下那双桃花眼黑白分明,眼珠跟墨玉磨出的棋子似的,清澈而不失妖娆,即使不施脂粉,不饰钗簪,亦有婉转韵味。身上穿得虽素净,却如荒原里绽放的花枝,袅袅婷婷。

暮色萧寒,她往那儿盈盈一站,便平白添了几分春意。

在他看过去时,她默默地低下头,掀帘先进了里面。

绣着福字的厚帘落下,戴庭安看到她的耳廓和低矮领口露出的脖颈,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香雪般柔软细腻,衬以垂首时曼妙柔婉的姿态,像是名家粉彩描摹。

这客栈仍在京畿地界,占地颇宽敞,修得也齐整。几栋小阁楼以木梯相接,矗立在官道旁的峻壁巍墙里,中间杂植花木,饰以湖石,这时节草枯木凋,只剩槐树老柏还剩点泛白的残叶,随晚风轻摇。

青姈颠簸了一日,趁空沐浴。

温热的汤里掺了香料,驱散满身疲累,出来后擦净水珠,青姈一丝不苟地抹了香膏。

这些事从前都是丫鬟做的,家里出事仆妇丫鬟都成了官奴,伺候她的秋白冬青也走了,只剩个徐嬷嬷得顾藏舟照拂,留在身边。白氏爱翻人的东西,她的被取走几回便没再添置,日常用的都是次品。

没想到窦姨妈竟另买了上等香膏带着。

青姈想着心事抹匀香膏,穿好衣裳出去,窦姨妈已就近买了些蜜饯和烤红薯回来当零嘴。

客房的角落里笼着两个火盆,倒是很暖和。

青姈坐在桌边擦干头发,跟窦姨妈围在桌边,拿勺子挖红薯吃,不免提起过世的母亲。

那时候家里过得宽裕富足,绫罗绸缎、珠玉钗簪之外,厨子的手艺也极好,常引得冯家母女和窦姨妈来串门。那般美味佳肴伺候着,母亲还是会时常让人买红薯回来,或烤或蒸,或拿来煮粥,或做成红薯饼和红薯丸子,怎么吃都是高兴的。

如今重温那味道,难免念及旧事。

窦姨妈瞧她唇角染着软糯的红薯,伸手擦了,心疼道:“以前姐姐最疼你,那样精心地养着,哪怕不能锦衣玉食,也该无忧无虑,哪能受这些委屈。我命苦就罢了,都是自讨的,你跟姐姐却实在让人心疼。回头去寺里烧香,得好好问问菩萨。”

青姈莞尔,“菩萨恐怕也是苦海里走过来的,能怎么答你呢。”

“我只问问她普度众生,怎么就不心疼你。”

“或许命苦的人多,还轮不到我吧。”青姈低笑喃喃,说着话,忽然响起笃笃扣门声。

俩人诧异对视,窦姨妈扬声问:“是谁?”

“是伙计,送热茶来的。”

窦姨妈闻言起身去开门,半旧的门扇推开,门外却不见端茶的伙计,只站着个穿锦袍的年轻男人,哪里是伙计?窦姨妈微惊,忙要阖上屋门,那男人却伸臂死死撑住,诞着脸笑道:“我是来见谢姑娘的,慌什么。”

青姈见状,忙过去抵住门扇,借着门外霜白的月光,她也认出了那张脸,“蔡——”

“蔡文远。”男人笑眯眯的,“姑娘还记得呢。”

他的语气神情却都很无赖,青姈看着那令人嫌恶的目光,不由蹙眉。

她确实记得这人,印象却极差。他是陈绍的狐朋狗友,似乎跟肃王府也沾亲,对她一直藏着色心。从前有陈文毅在,他不敢乱来,陈家落难后这人时常招呼陈绍去喝酒,往来之间虎视眈眈,要不是被顾藏舟教训过,早不知怎样了。

谁知今晚他竟会跟到这里!

蔡文远似知道她的心思,嬉皮笑脸道:“城门口看见姑娘时我还不信,跟了一路,原来是真的。”他探头往里瞧了瞧,没见旁人在,愈发大胆,“姑娘这是去哪里?孤身赶路不便,不如跟着蔡某,保你高高兴兴的。”

窦姨妈闻言大怒,“混账,滚出去!”

蔡文远哪里会在意,贼眉鼠眼地直往青姈脸蛋上瞟。

他这分明是在探底细。这客栈里有伙计管事,哪怕他今晚不敢做什么,探明两人是孤身赶路后,未必不会冒出别的心思。但若就此贸然惊动戴庭安,并不妥当——性情软弱、动辄惊慌的人,他虽可能随手帮一把,往后却未必多理会。

她既是求长久庇护,就不能以太无能累赘的模样登场,免得坏了印象适得其反。

她正愁没接近戴庭安的好契机,倒不如…

青姈索性退了半步,沉声道:“就怕你没那胆量。”

少女薄怒,眉眼却仍沉静,迥异于预想中的慌乱羞怕。

蔡文远诞笑道:“我是甘为裙下臣,为姑娘护花赶路,怎么会不敢?姑娘说来听听。”

“靖远侯府的戴庭安,听说过吗。”

这名字说出来,蔡文远果然有点害怕地缩了缩。

青姈便冷着脸抬眼,“你既一路尾随,就该看得出来我是特意等了他同行,为避嫌才住两处,明日仍会一起赶路。那些护卫暗里巡查,我只消嚷一声,你猜他会不会听见。”她淡声说着,又理了理衣袖,“上次荷苑春宴回来,戴将军随手杀了仗势调戏民女的刁奴,我可是亲眼所见。”

声音水波不惊,却叫蔡文远面色骤变。

他当然知道青姈的底子,当尚书千金的那阵子出入高门,能认识顾藏舟那种公府贵胄,认识戴庭安也很有可能。而戴庭安的名声整个京城都是知道的,惹急了心狠手辣连神佛都杀,谁都不敢轻易招惹。

这是京畿地界,若真是他罩着青姈,可得谨慎些。

蔡文远往那边看了眼,到底没胆子冒险,悻悻地缩回脑袋,“打扰姑娘了。”

说罢,陪着笑匆匆逃走。

不速之客夹着尾巴离开,青姈暗自松了口气。

戴庭安的心冷硬如同金石,轻易不管闲事,她还是得尽早混个脸熟。

次日赶路时,青姈的车马便尾巴似的跟着,离戴庭安始终百余步远,甚至中午用饭都是跟他进同一家店。到晚上投宿时,两拨人又撞见,戴庭安虽没说什么,却在店门口驻足多看了她两眼,目光清冷深讳,必定是认出了她。

双方暂无交谈,各自入住。

远处的街巷拐角,蔡文远将那前后情形看得清楚。

两日路程后,这儿离京畿已颇远,距离宿州倒是越来越近。蔡文远胆气渐壮,看出昨晚青姈是在狐假虎威地诓他,更觉得有意思。

他这趟尾随本就存了轻佻之意,见戴庭安的随从根本没到青姈的客房门前转悠,当晚便趁着夜色偷偷溜进了客栈。

敲门是肯定不行,小姑娘昨晚长了教训,断不肯开。

蔡文远瞅准屋子顺着树爬到二层,试了试窗户,意外地发现竟是松的。

里面黑灯瞎火的没动静,想必美人已经熟睡。

蔡文远大喜之下色心顿盛,悄悄跃上窗台,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乌云遮月,屋内一团漆黑,他满心窃喜,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忽觉脚面碰到什么东西,随即呼的一声有东西砸下来,哗啦啦的水声随之摔落,兜头浇得他浑身湿透。

蔡文远惊慌之下往前踉跄两步,小腿却似乎被绳索套住,在他前扑时迅速收牢系紧,捆住两条腿。

双腿被缚,身子却受惊前倾,一拉一扯之间整个人被绊得摔趴在地,发出声闷响。

蔡文远暗呼倒霉,来不及爬起来,就听桌边火石轻响。随即灯烛被人点亮,一把匕首泛着寒光,不偏不倚地指在他脑门。

借着逐渐晕开的光亮,蔡文远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少女套了身宽大的漆黑披风,乌发披散在肩,蹲在地上像只小兽似的,脸上分明慌乱害怕,鼻尖渗出的薄汗晶莹,却握紧了匕首极力镇定。

正是守株待兔的青姈。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让青姈握一把菜刀来着hhhh

蟹蟹宁的地雷mua!

第4章

屋子里安静得诡异。

青姈借着灯烛看清趴在地上的是蔡文远那张脸,反倒没那么怕了,担心匕首被对方抢走后坏事,她迅速退了半步,朝站在暗影里的窦姨妈递个颜色。

窦姨妈比她还紧张,满手心的汗,抱紧手里的收腰小凳,趁蔡文远满腹心思都在青姈身上,朝后脑勺便招呼过去。

蔡文远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闷哼一声,当即被打晕在地。

姨侄俩提心吊胆地好半天,终于舒了口气。

青姈点亮屋里另外几盏灯烛,扫视满地狼藉,拍着胸口道:“姨妈,叫掌柜来瞧瞧吧。深更半夜有贼人潜入客房,他恐怕是不想做生意了。”慌乱过后声音渐渐沉稳,意料之外的镇定。

窦姨妈心有余悸,赶紧开门高声叫人。

听说有女客遇袭,掌柜很快来了。进屋就见客房的窗户半敞,地下全是水渍,有个黑衣裳男人大脸朝地的趴在那里,双腿被纤细的绳索系紧。

绳索打结的手法他认得,是猎人捕兽用的,但凡被勾动便能迅速收紧,若领会窍门,找个结实的拿去套狼都行。

水渍的旁边站着位披头散发的少女,吓得脸色泛白。

掌柜吓得够呛,赶紧朝青姈和窦姨妈赔礼,又叫人去端盆凉水来泼醒贼人。

蔡文远被砸得头昏脑涨,伙计稍加对证,确信是贼人无疑。

掌柜大怒,狠狠踹了这惹事的贼人几脚,遣人将蔡文远扭送去衙门。

来往之间动静闹得着实不小,周围被吵醒的客人们纷纷询问缘由。

就连魏鸣都来了。

白日里青姈黏着车队时,他就已留了意,刚才听见动静便隔楼观望,看出事的果真是她屋里,又听戴庭安问及,便过来瞧。这地方的客人以行商赶路的居多,魏鸣虽是长随打扮,沙场历练、侯府沉淀的气度却与人不同。

掌柜唬得手忙脚乱,忙作揖招呼,“这位爷,没什么大事,放心回吧。”

魏鸣没理会他,负手站在屋门口,瞧向里面。

青姈此刻仍站在桌边,跟他目光撞个正着,垂眸施了个礼。

魏鸣遂拱拱手,“打扰姑娘,能进去看看吗?”

青姈苍白着脸颔首,低声道:“深夜惊扰了尊驾一行,实在对不住。”

既然说“一行”,显然是认出了面相的,且她一路尾随得蹊跷,魏鸣不由细细打量。少女应该才过豆蔻之年,裹着件漆黑宽大的披风,只露出脑袋在外面,那张脸长得娇媚如玉,京城高门里都少见。

如此品貌,又住得起这要价不低的客栈,必定不是出自寒门小户。

但两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单独赶路,却也古怪。

魏鸣瞥向满地的狼藉,“这套索是姑娘放的?”

“那人心怀不轨,昨晚就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我怕他生事,只能用这种笨办法防备。”青姈脸色煞白,见魏鸣挑眉,又道:“白日里打扰尊驾一行,实非有意,我跟姨妈孤身赶路,最怕贼人骚扰,正巧有人同路,才会跟在尊驾后面壮胆。”

她承认得倒是爽快,魏鸣低头笑了下。

青姈却笑不出来。

她是真的害怕。虽然布了简单的陷阱,但这种事她却是头一次做,不敢保证能否奏效。刚才蔡文远在外面开窗时,她握紧了匕首屏息藏在暗处,手上的颤抖自己都能感觉到。

这会儿指尖都在轻颤,鼻尖上的汗珠被风一吹,冰凉透骨。

她强自镇定,抓紧机会道:“我看尊驾走的方向,或许也是要去宿州一带。不知后面的路上能否求尊驾稍加照顾,但凡有人震慑,旁人就没胆子乱来了。”

“这事啊。”魏鸣顿了下,“得问我家主子。”

青姈便又道:“还请通融禀报一声,好么?”她问得楚楚可怜,烛光下眼圈微红,魏鸣没擅作主张地回绝,只道:“姑且试试吧。随我来。”

两座阁楼离得很近,戴庭安他们住最上等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