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她年岁渐长,也终于明白这世上太多事情都是这般,越是笃定,就越是如镜花水月一般。
最后通通化为六个字:求不得,留不住。
在路上的时候,开车的杨师傅就叹气:“糖糖,你这回真是把家里人吓坏了,你妈妈都哭了好几回了。”
楚洛不说话。
杨师傅自悔失言,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放心,那个姓樊的小伙已经放出来了。”
其实这会儿楚洛已经不信他们说的任何话了。
却没料到,她刚一回到家,就接到了樊江宁打过来的电话。
她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电话号码,几乎不可置信:“喂……”
“糖糖。”电话那头果然传来樊江宁的声音,“你还好吧?没被吓坏吧?”
楚洛摇了摇头,但马上意识到摇头他也看不见,于是便开口道:“我没事……你人现在在哪里?”
“我……”电话那头的人顿了几秒,然后说,“我没事,刚从拘留所出来……樊深已经没事了,警察就把我放了。”
楚洛说:“你在那待着别动,我过来找你。”
“你别过来。”樊江宁急忙开口,“我家人来接我了,你过来不方便。”
楚洛愣了许久。
是呀,她都差点忘记了,他是有家人的,况且,在他的家人眼里,他还为自己捅伤了他的弟弟。
她咬着嘴唇,过了几秒才说:“那……你和他们好好解释,不要让他们怪你。”
樊江宁的声音十分温柔,“嗯。”
楚洛却依旧觉得懊恼:“对不起,都是我。如果不是我……”
“糖糖。”樊江宁打断她,“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樊深不会找到你头上去。”
楚洛的心底却升起一点隐约的、模糊的预感,这感觉并不好。
她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来:“你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说,觉得耽误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樊江宁失笑:“你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她却理直气壮:“电视里都这样演的……我告诉你,樊深这回事和你没半点关系,你不用愧疚,也不用自责。”
樊江宁的语气十分不正经:“我一点都不愧疚,也一点都不自责。”
他这样说,楚洛反倒被他噎了噎,说不出话来。
他叫她:“糖糖。”
“嗯。”
“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砸了陆琛的玻璃,然后出城看星星。”
“记得。”她忍不住有些想笑。
樊江宁的声音温柔,语气里却带了一种奇异的、固执的温柔:“那天晚上真的有星星。”
“嗯?”
他笑了,很温柔的样子,“傻瓜,我们看见的不是飞机,是星星。”
楚洛不理解他为什么对看星星有这么大的执念。
也许是纽约的光污染太严重,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星星了吧。
这样想着,她的声音也温柔起来:“你是不是傻的,看到一颗星星就那么高兴。下次我们去金山岭露营,那里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星星。”
电话这头,樊江宁捏着那一纸诊断书的手指越攥越紧,用力到指节都隐隐泛白。
“好。”最终他这样回答道。
挂了电话,樊江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他握着电话的手放下,后背抵着墙壁,慢慢地蹲下来。
他的脸埋在膝盖间,过了很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不该是这样的。
他等了这么久,又找了这么久,最后终于等来她。
他和她之间,不该这样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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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深这边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原本他父亲那边费了很大的力气,想让这边直接将他遣送回国。
可江家这边的态度异常强硬,半点不让步。
最终樊深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在中国服刑完毕后就遣送回国,终生不得再踏入中国境内。
可楚洛却再也联系不上樊江宁。
他整个人就像是失踪了一般,自上次那一通电话过后,楚洛便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她不死心,跑到他的家里去找他,可房东却说这里的租户合约还没到期便搬走了,连已经缴了的租金都不要了。
直到这时,楚洛才猛然惊觉:她居然对他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都是他不知疲倦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可她却从没有试着主动过哪怕一次。
樊江宁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活里,甚至比他来的时候还要令人猝不及防。
楚洛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妈妈知道她最近兴致不高,想要哄她开心,便说:“糖糖,你哥哥下星期就要回来了。我和你爸爸最近也有空,我们一家好久都没出去旅游了,要不就最近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我和你爸爸带着你们俩兄妹出去玩。”
楚洛想了想,没有拒绝,但还是说:“妈妈,在去旅游之前,我想要去个地方。”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选择去了平宁镇上。
去这个地方依旧和从前一样折腾,先从北京坐飞机到省城,从省城坐几个小时火车到市里,再从市里坐大巴到县城,最后再从县城包车去镇上。
楚洛想起他那辆半新不旧的白色雪佛兰,还想起他当初识破自己的身份,为了接近她,却非要假扮什么樊师傅。
现在她终于知道他就是当初的童年玩伴小瓜,可他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楚洛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都已经告诉过他,那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不许因为那件事觉得愧疚、觉得自责么?
她熟门熟路的找到沈茜家里,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她到的时候,沈茜正和几个女同学在家门口跳皮筋。
看见是她,沈茜十分惊喜地大喊:“小楚姐姐!”
楚洛知道樊江宁曾经时常到她家来,帮了她家许多。
于是便直截了当的问她:“茜茜,那个樊叔叔,他最近有没有来过你家?”
沈茜一脸懵懂的摇头,“樊叔叔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楚洛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酸涩难当,难道她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她摸了摸沈茜的头,轻声说:“姐姐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走到平宁镇口的牌楼处时,楚洛却一下子惊醒,她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奋力奔跑。
还没走到沈家,远远的,她便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
“来来,茜茜你刚才表现很好,今天破例再多给你一块糖……你妈妈问起来别说是我给的!”
第39章 Chapter 38
Chapter 38
“樊、江、宁。”楚洛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小丫头沈茜惊得目瞪口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偷偷将刚拿到的糖塞进口袋里。
反观樊江宁,他要淡定得多,也厚颜无耻得多。
他仅仅只愣了半秒,然后便神态自若的和她打起了招呼来:“哈喽,楚小姐,好巧呀。”
哈喽你个大头鬼。
“不巧。”楚洛听见自己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
对方十分无辜地眨眨眼睛,然后小声咕哝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好主动呀……”
可楚洛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他话里的调侃。
她只记得自己这些天来一次次拨打那个永远无人接听的号码,又一次次到他的住处去,哪怕他已经搬走,但她仍侥幸觉得他也许会回来,能够被她碰上。
此刻终于见到他,楚洛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但却抑制不住地愤怒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音量不自觉提高:“你是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我打了你很多电话,你为什么一通也不接?”
“哦。”樊江宁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找我的电话多了去了,谁规定每一通都要接的?”
楚洛望着他,过了良久,才轻声开口:“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躲着我?你说清楚。”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没事啊,能有什么事啊。”
楚洛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固执地问:“那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不是你小学老师,为什么要回答你那么多为什么?!”樊江宁突然就暴躁起来,“给你买本十万个为什么好不好?!”
楚洛看着他,刚才见到他的喜悦已经被此刻他冷漠的态度冲得荡然无存。
她的声音也冷下来:“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你给我个理由,说完我马上就走。”
樊江宁一脸的莫名其妙,“楚小姐,你要我说什么?”
顿了顿,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喂,你不要这样,搞得我好像个负心汉一样。我们又没在一起过,现在怎么像摊牌分手一样?”
他的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还是说,你喜欢上我了?”
“嗯。”出乎他的意料,楚洛坦然地点点头,“我喜欢你。”
这回轮到樊江宁不说话了。
楚洛往前走一步,“所以,你之前说的喜欢我、等了我很多年、要很努力很努力地追我……这些,都只是说说而已吗?”
樊江宁将视线由她脸庞移开,声音低了几分,“是啊,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做人怎么这么认真?”
楚洛不语,就那样望着他。
樊江宁被她看得生出了几分不自在,他移过目光,又突然笑出声来:“楚小姐,凡事要往好处想啊,也许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得了绝症所以不想拖累你呢……这样想你会不会觉得好受点?”
楚洛咬着嘴唇,眼圈渐渐发红。
面前的男人和陆琛长了一张过分相似的脸。
奇怪的是,从前望着他的时候,楚洛从未联想起陆琛。
可如今,在这种死一般的寂静里,这张过分相似的脸,终于令她重新回忆起了陆琛。
时隔多年,楚洛再一次精准地被陆琛曾给她的惶然、屈辱、灭顶的恐惧,以及那几乎将她摧毁的痛苦所击中。
楚洛想,也许真的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到最后,不管是陆琛,还是樊江宁,他们都会将她抛弃。
可是她那么努力地回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楚洛看着他,“你不想再见我,没问题。我说了,给我一个理由,我不会再纠缠你。”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已经带了隐约的哽咽,有风暴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暗酝酿。
樊江宁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楚洛的眼圈通红,眼泪终于掉下来,“你说啊,告诉我理由。”
樊江宁低着头,轻轻笑一声,“都江湖不见了,理由不理由的,有那么重要么?”
“重要啊。”楚洛望着他,“樊江宁,是你来找我,你闯进我的生活里……既然是你开始这一切,那就拜托你,好好地把这一切结束。”
樊江宁再一次沉默。
楚洛却在这一刻发了怒,她将手里的包狠狠地往他身上砸去,声嘶力竭地冲他喊道:“樊江宁,你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要活么?不是喜欢我喜欢到要去替我顶罪么?这才过了几天?好,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问题。可你说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好,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
樊江宁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樊深他是混蛋,他是罪有应得。可他也是我的弟弟……楚洛,从头到尾你都是受害人,你没做错过什么,可你也该知道,我的家人不可能接受你,就像你的家人不可能接受我一样。”
“不是这样的!”她脸上泪痕交错,因为愤怒起的红潮还没消,却在这一刻慌乱地解释起来,“他们怎么可能不接受你呢?你都帮我……”
“好好,他们接受我。”樊江宁轻笑出声,抬起头来,一双笑眼对上楚洛惶然无措的脸庞,“可我说了,我的家人不会接受你的。”
楚洛咬了咬唇,没说话。
“从小到大,我父亲对我都算不上好。”樊江宁的眼神有些放空,“可是楚洛,我不会为了和你在一起,就和他断绝关系。”
楚洛觉得有些滑稽,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理由来。
听起来好荒唐,可又确确是无解的。
过了很久,楚洛终于回过神来。
她轻轻擦了擦眼泪,声音中的哽咽未消:“樊江宁,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她不敢说有多了解他,可也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这个,就对她避而不见。
楚洛红着眼睛,轻声道:“我再问你一次。如果你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要再对我说。”
令人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楚洛望着樊江宁,而樊江宁却低头盯着脚尖。
不知等了多久,楚洛终究还是没有从他嘴里听到哪怕一个字。
她终于觉得有些疲倦了。
楚洛看着他,慢慢开口:“江宁,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结果。那么……如你所愿。”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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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走到镇口,司机在那里等她。
她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白色雪佛兰。
楚洛走过去,没有多犹豫,走到车侧,握住后视镜,手上用力一掰,然后就听见“咔”的一声。
断了。
她又走到另一边,如法炮制,握住另一个后视镜用力一掰。
又是“咔”的一声。
楚洛拍了拍手,然后坐上了旁边那辆等候的车里。
司机师傅小心翼翼地瞅她,“姑娘,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回去吧。”
“好好。”司机师傅总算松了口气,忙不迭发动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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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车站的时候,楚洛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楚洛说:“妈妈,晚上五点的飞机,我就回去了。”
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温温柔柔的:“宝贝,那你见到你想见的人了么?”
楚洛紧紧握着手机,声音很低:“他看起来并不想见到我。”
妈妈笑起来:“现在的男孩子也变得这么口是心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