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宫冷苑到寄人篱下,没有人能比何先生更了解空虚寂寞冷的可怕滋味,她还这么年轻啊!这么年轻,这么美丽,这么有才华,怎么可以就这样虚付了青春?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让他知道她有多好,是的,她觉得自己真的还不错,真的适合他,真的!

何先生纤纤玉指紧紧捏住了杯子,她已错过了太多,她不想再浪费任何一次机会!

画舫向着前面的赛舫划去,孩子们都凑到窗边朝着那赛舫上张望议论,何先生起身,婷婷地,优雅地走过去,然后立在了燕七的身后。

燕七也正被武玥拉着站到窗边向外看,两个人试图透视到赛舫里的陆藕,燕子恪就在燕七的另一边立着,也好像在透视他家闺女的所在。

“看到霓裳了么?”何先生轻笑着开口问燕七。霓裳是燕五姑娘的字。

燕七摇头,何先生便顺势向前迈了两步,燕七就往旁边挪开了一个身位的位置,供她站立观看。

“我看看她——呀!”何先生才向外一探身,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顿时翻出了窗外向下掉去,挥舞的双手准准地薅住了燕子恪的衣衫,可这当然无法阻止她下落的势头,充其量是将燕子恪一并带得落进湖去。

暮春三月轻衫薄,落了水,衣贴身,与没穿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他总不能不救她吧。

这么一搂抱一接触,还让她怎么嫁人?

难道他忍心让她自裁保清白亦或出家苦一生?她可是他女儿的师父!

满湖这么多人都看着,不信他就能这么无情又无义。

至于湿身的样子会不会被围观的男人们看见,她不管,反正在宫里做舞姬给皇帝大臣们献舞的时候连半透明的轻纱都穿过,为了嫁得良人,这亏就先咬牙吞了!

何先生死死扯住那人的衣袖,誓死也不放开。

诸般念头就在顷刻间,何先生翻落空中才不过一秒,突然下坠的势头就停顿了下来,惊惶诧异间抬眼向上看,见自己腰间系的长绦子,正被伸出窗外的一只小胖手牢牢地揪扯住。

“何先生太不小心了。”一张胖嘟嘟的脸从窗内探出来,不惊不慌,不紧不慢,聊天似的居高临下看着她说话。

何先生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回事?这小胖子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把她在半空捞住?这不合常理!

何先生像一口麻袋般被人拽着腰带慢慢地提了上去,周围船只上的人倒的确都目睹了她这一浪漫计划的发生,然而却没有见证到一个浪漫的结果,大家只看到了她吊丝鬼儿(槐树上生的一种会拉丝吊在半空的肉虫)一般的丑态,她甚至听到了不少船上传来的嘲笑声。

何先生脚方沾地就软软地跌坐了下去,抬眼看向那破坏了一切的讨厌的燕家七小姐,她方才揪住她腰带的手此刻正被燕子恪捏着提到眼前,看了两眼,吹了吹,然后放开,走回了座位,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喝他的茶。

燕七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扯住一个从空中往下掉的成年人,她只是反应快些罢了,反应快,眼力准,一把扯住了何先生的绦子,旁边的武玥反应也不慢,直接抱住了燕七的腰,以防她被何先生带下去,如果这两个人还不够分量的话,再旁边还有元昶,接过燕七手里的绦子后一个人就把何先生给拽了上来。

“要小心些,别离窗口太近。”武玥教育小孩子般和何先生道。

何先生很是难堪,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燕二姑娘令着几个丫头搀扶着送去画舫上用屏风隔出来的隔间去休息。

美人出丑,真是值得同情,乔乐梓摇着大头,瞟一眼坐在自己对面那货,那货搭起二郎腿边喝茶边吃松子,心情莫名其妙的好,简直没有公德心啊,你这货不是最喜欢美酒美食美景美人和美少年(?)的嘛?美人出了丑你不是应该借机去慰问安抚然后顺便充实一下自己后院的嘛?神经病似的高兴什么呢啊?你有本事不鸟美人,怎没本事给老子介绍一个啊?!

落湖未遂事件很快便被赛舫上一声鼓响揭了过去,围观的众船上传来轰然一片欢呼,口哨声、叫嚷声、鼓掌声在碧波万顷上扩散开去,激进千层波万层浪,闪烁着艳阳铺洒下来的光芒,拉开了一场盛世表演的帷幕。

又一记鼓响使得场面默契地骤然安静下来,万众目光齐聚那两艘画舫船头上搭建起来的竞艺台,竞艺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彩绸纱缕迎风蹁跹,再接着便是由疏到疾的一阵鼓响,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带动得众人情绪跟着越绷越紧越提越高,直至一段快到令人窒息的鼓点过后突然一停,万籁俱寂中幽然响起一缕琴音,恍如天音飘然而下,清澄,悠远,玄寂,空灵。

琴音来自锦绣书院的画舫,竞艺比赛竟就这样开始了!反应过来的围观群众哗然轻叹,没有人叫好,恐惊扰了这天籁之音,一个个或坐或立,或在舱内或于船头地侧耳聆听起来。

直至一曲终了,四围才爆发出一阵如雷欢呼与掌声,见锦绣书院的画舫里袅袅地走出位身着湖绿衣裙的女子,向着霁月书院的画舫微行一礼,脸上带着难掩的清傲。

“秦妙语!”武玥指着叫了一声。

秦妙语就是秦先生,教她们乐艺课的那位美人先生。

方才那一曲竟是她弹的,大约是出于礼节,先由双方的指导先生献技以示诚意,于是下面换霁月书院的先生上场,抱着琵琶,有人负责将一只绣墩放到竞艺台中央去,那先生便在绣墩上坐了,琤琤地演奏起来。

霁月书院的演出武玥便没什么心思细看了,和燕七到旁边说起了悄悄话:“小藕说她参加集体演奏,也不知几时能出场,你家五姐呢?记得她是跳舞的来着?”

“嗯,她参加独舞比赛。”燕七道。

“这么厉害!”武玥乍舌,看了看燕子恪的方向,“你大伯可真好,为了给他女儿捧场就弄了艘这么大的画舫来,而且还让所有的船都给这舫让路,你五姐若是看见了不定得多得意呢!”

“昂。”燕七也看了看那位,一身山水地坐在春光里,满面是清致撩人。

两边的先生分别献过艺后,方是学生们的比赛对决,由于本项比赛只限于两院之间,并非官方承认的正式比赛,所以没有权威性的专业评委负责评定,选择权交在了群众手里,觉得哪方技艺高,就向着哪方的画舫里投兰草,最终计双方所得兰草数多少评定高低。

这兰草也不是随随便便从地上摘的那一种,是两个学校组织女红社的学生们用堆纱的技法堆出来的假兰花,想要投票的观众需要到专门贩售此花的船上买,一两银子一朵,卖花所得的所有银两,皆会交与慈善堂用于慈善救济事业。

因此众人这钱花得并不觉得上当冤枉,做慈善的同时还能娱乐,何乐而不为?

双方学生比赛的流程为,先由一组唱歌选手对决,而后是一组器乐选手,再后是一组舞蹈选手,待所有单人对决赛完,再开始集体项目的比试。

于是先由一组唱歌选手上场,甜软清美的女孩子的歌声听得观众们如痴如醉,歌声一停便见各式纱制的兰花如花雨般纷纷投向双方的画舫,这样的判定方法细究起来并不算公平,然而不管什么样的比赛总是有其必然性与偶然性,太过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这又不是正经比赛,在学生们看来,这是宿敌之间不容失败的尊严之战,可天真热血的孩子们又哪里知道,他们所看重和信奉的荣耀与尊严,在大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两院领导默契地把这项活动当做扩大本校影响的一个手段,他们在意的是生源,是声望,是随之而来的名利与金钱,至于宿敌之间谁胜谁负谁丢了尊严谁赢得了荣誉,谁管你。

作者有话要说:

【 灵魂手工者的手工展 】

今天展出的锦绣周边更加高端了!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然姐为锦绣刻了一枚好棒的章!然后她说“不要透露我的姓名,因为会不好意思呀做得不好吧啦吧啦吧啦”,但是随后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群众就发现她发给我的图上有!水!印!所以最后她就认命了,为了保护她的**,我们大家就装作不知道她的ID好了。

第71章 天火

第一轮第一场的歌唱比试,锦绣书院比霁月书院多得了两朵兰花,第二场乐器比试,霁月书院反超了一朵兰花,第三场的舞蹈比试,霁月书院又多得了一朵兰花。

第二轮三场比试仍旧各有胜负。陆藕参加的集体乐器比赛要到倒数第二场才会上台,而燕五姑娘的单人舞蹈比试现在还未轮到她上场。

燕家众人坐在画舫二层的窗前边吃吃喝喝边观赏比赛,何先生出了丑,躲在隔间里不肯出来,乔乐梓虽然不通音律,倒也看得有滋有味儿——废话,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看啊?照他老娘的意思是看上了就赶紧上门去提亲,我儿子大京都从四品的父母官儿,除了公主郡主不敢说,配你们哪家的闺女配不上啊?!我朝女子十二三岁就已经能说亲了,看看你们学生妹怎么啦!怪蜀黍配小萝莉是多萌的CP啊!

乔乐梓对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不感兴趣,十六七的少女么就…咳咳,多正常的事儿,本朝女孩子大多都这个年纪说亲的嘛。

“有中意的么?”燕子恪问他。

乔乐梓很尴尬,和别人讨论这个问题也就算了,和蛇精病讨论总觉得事情最后会往诡异的方向发展。

“咳,此事不急…”乔乐梓圆白的大头上染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红晕。

“不急么?”燕子恪问。

靠!故意的吧你!还问!还问!能不急吗?!老子只比你小四岁,你孙子都快抱上了,老子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哪!还问!咬你啊!汪!汪汪!

“那一位不错。”燕子恪用下巴指了指第三轮第一场歌曲对决代表霁月书院上场的女孩子,“神清目明,仪态端丽,是聪慧稳重之相。”

还会相面呢你。乔乐梓有些不自在地向着那厢扫了一眼,哼哼叽叽地含混了一声。

“不中意此类的?”燕子恪看了看他,“上轮跳舞的那一个怎么样?腰细臀丰,房事上必能与你鱼水和谐,且还…”

“噗!”乔乐梓一口血喷出打断他的话,这特么的都啥跟啥啊!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老子是那种只重**欢悦的人吗?!哪天就咱们俩人儿时你再细说不行嘛?!流氓死了你!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乔乐梓乔知府一时忘了自己就是全城警察的头头。

心虚地向着四下看了看,见燕家的孩子们都坐得较远在那里各说各的,没人注意这厢,这才松了口气,白了燕子恪一眼,哼叽着道:“那些不重要…”

“哦,要长相好的?”燕子恪问。

“咳…也不重要…能干就行…”乔乐梓不大好意思地道。

“所以还是那个腰细臀丰的了?”燕子恪道。

“…”草!是特么能干!不是特么能干!乔乐梓气哭了。

两人这厢聊着,那厢竞艺台上已经进行到了第三场第三轮的舞蹈对决,燕家孩子们看见了燕五姑娘露出头来冲着这厢招手,“小五要上了!”燕四少爷叫起来,众人连忙齐聚到窗前认真观看。

然而这一轮先上场的是霁月书院的选手,穿着轻且薄的彩裙,妆容妍丽,行至竞艺台的中央,先向着四周大大方方的行礼,面上带着年轻女孩儿的自信与傲娇,鼓乐声中开始缓缓起舞,身姿柔软优美,舒臂展腿下腰,每一个动作都看得人分外享受。

随着乐曲节奏的逐渐加快,这姑娘的动作也越跳越快,看得众人连连叫好,这姑娘一连串的下腰、转体、劈腿、曲身,大开大合,动作舒展流畅,看的人陶醉,跳的人也陶醉,场上场下正自忘情,突然一道火光由那姑娘身上耀起,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姑娘整个身子登时被一大团火球包裹了起来!

专注于场上的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那姑娘在火球的包裹中发出一声惨叫,然而还未等这声惨叫结束,下一个瞬间那火居然就像鬼魅般消失了,只剩那姑娘以非常慌张的姿势一脸惊骇地站在当场,而更让围观众人万分惊骇的是,那姑娘身上的衣服竟好像是随着方才那团火一并消失了,眼下的她…竟是不着寸缕!

这样的惊.变令整个场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惊呆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紧接着,那姑娘率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叫,惶张地将身体缩成一团蹲在场上,围观的众船上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哗然声——

“老天——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是我眼花吗?”

“那姑娘身上居然着火了!是天火!一定是天火!”

“快看快看——她身上一丝.不挂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衣服会着起火来?!是老天降下来的天火还是地狱的业火啊?是不是在惩罚她?她是不是做过坏事?”

“看哪!看哪!这女的太丢人了!刚才正好是那样的姿势!全被人看到啦!”

“我刚才可看得一清二楚,哈哈!”

“…”

这样不可思议的突发事件令霁月书院舫上的人一下子懵了,一时间竟是僵在那里没有人想起赶紧拿件衣服冲上去给那姑娘挡住赤.裸的身体,那姑娘哆嗦着抱成一团,缩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无助又痛苦,恐惧又绝望,周围那些船上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映在她的眼底,有疑惑的,有惊讶的,有嘲笑的,有下流的…全被他们看到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遮挡,就那么一览无余地,被全天下的人看到了…

这姑娘呆怔了片刻,骤然发出一声尖锐又凄厉的哭嚎,她站起身,向着模糊视线里的万顷寒波飞奔过去,纵身一跃,直坠入湖!

“啊——”众人齐声发出惊叫,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生命以自殒的方式消失在面前。

“一枝!”燕子恪沉喝了一声,一枝已是纵身由画舫二层跃出了窗外,扑通一声落水响后便未见他由湖面浮起,直接用了最快的潜水方式向着那姑娘投湖之处游了过去。

眼前这一系列的惊.变令许多人一时半刻难以回神,而燕家舫上的燕子恪和乔乐梓却已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令着画舫靠向那两艘比赛用舫,前脚上去,后脚一众孩子也跟着一股脑地涌了上去。

“爹——”燕五姑娘扑出来,拽住燕子恪的袖子一脸委屈,“方才是怎么回事?吓死我了!后面还能不能比赛啊?我还没出场呢…”

都闹出人命来了,还想着比赛呢?真是小孩子啊…乔乐梓在旁边听得心里直摇头,顾不得这厢,迈开大步往那竞艺台上去了。

“乖。”燕子恪在自家闺女脑袋顶上轻轻拍了拍,转身也往竞艺台上走,燕五姑娘没料到她爹说走就走,手还拽着他袖子呢,险些被带个踉跄,不免噘起了嘴,一脸怨恼。

“小五过来。”燕二姑娘沉着脸把燕五姑娘叫到了身边,“好生跟在我身边,眼前什么情况还看不出来么?”

燕五姑娘直跺脚:“气死我了!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偏赶在我出场前!我——我白准备这么久了!气死我了!”

“住口!”燕二姑娘冷冷瞪她一眼,燕五姑娘只得闭上了嘴,恨恨地望向那个她向往已久、梦了千遍的竞艺台。

燕七和武玥已经钻进锦绣书院的画舫里找陆藕去了,后面还跟着崔晞和元昶,乐艺社里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一进画舫到处都粉香温玉的,弄得元昶老大不自在,一扯仍泰然自若往里走的崔晞,哼道:“这里都是女人,你跟着往里挤什么?跟我出去!”也不管崔晞应不应,硬拉着去了船头,就站在竞艺台边上看着乔大头和燕子恪在上头搜来搜去。

五六七三人组从舫仓里出来的时候,围观群众已经被迅速赶来的官府船只驱散了,过节的时候城中的安全检查更加严格,不但有官府衙差四处维持治安,还有京都兵马司的专派了兵们来协助巡逻,所以这次衙役们来得很快,并且已经将锦绣书院与霁月书院两条画舫上的人全部控制住。

投湖的那姑娘已经被一枝捞起,只是出了这样的事令她精神上受了极大的刺激,疯了似的闹着要自尽,不得不将她弄晕过去,安置在画舫的隔间里,派了专人看护。

“此事蹊跷。”乔乐梓摸着自己的双下巴皱眉道,衙里的手下在向两个舫上的人问口供,他便仍留在竞艺台上琢磨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燕子恪在旁边负手立着,一言不发。

“依大人你看来,这是个意外还是有人蓄谋?”乔乐梓问燕子恪,涉及到公事,私交什么的就得先放在一边,所以口头上的称呼也就变了。

“不知。”燕子恪道。

咦?这货也有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吗?乔乐梓暗叹一声,确实啊,这件事实在是太古怪太诡异了些,无缘无故的,人身上的衣服怎么会起火呢?而且那火也诡异得很,烧得非常快,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那姑娘身上就一丝.不挂了,方才请她的先生趁她昏迷时检查过了她的身体,果然有烫伤的痕迹,汗毛被燎了一大片,有几处甚至被烫出了水泡,若不是有此为证,乔乐梓还真要当大家是集体因天热日头大而出现幻觉了。

然而这还不算最诡异的,更让人想不通的是,那火既然烧了那姑娘的衣服,总该留下灰烬或是残片什么的吧?可是没有!找遍了竞艺台上下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竟是没有一丁点的灰烬甚至细渣!这难道不是怪事吗?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会发生如此难以解释之事!难不成那火还真是天火?这种事除了鬼迷神道还能怎么解释?

乔乐梓一时间也茫然了,你说它是意外吧,但没有合理的说法让人信服啊,你说它是蓄意吧,证据呢?手法呢?这特么没头没尾的要从哪里下手啊!

“要从何处着手呢?”他就问燕子恪。

“火。”燕子恪道,“火从何来,何物引火。”

“万一是天火呢?”乔乐梓倒并不是信那些神神鬼鬼之说,可是眼前发生的这件古怪事实在让他找不到人为的痕迹。

燕子恪看了他一眼:“老天爷没这么无聊。”

无聊到拿火烧一个姑娘的衣服玩儿,就算是降下报应,也该是直接把人烧死烧没啊,只烧衣服算什么事,还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这老天爷是有多恶趣味多猥琐?

“咳,好,先查火。”乔乐梓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尴尬地挠挠大头,“那姑娘跳舞时所有人可都看见了,她的周围至少十米内都没有人接近,香炉摆放的位置也远,除非是有火星儿被风吹出来,正落在她的身上,但是一个火星儿能瞬间点燃衣服么?不太可能。”

燕子恪道:“需将那姑娘弄醒,线索,许在她本人身上。”

“可那姑娘…怕是一睁眼就闹着要死,且她经历了这样的事,自觉丢人,定是不肯再与人过话儿了。”乔乐梓很是头疼。

“一心求死么…”燕子恪慢慢扬起眉尖,“那就满足她。”

“啊?”乔乐梓吓成了三下巴。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一个蛇精病的脑洞究竟有多大。

在蛇精病的授意并指导之下,他乔乐梓一堂堂京都知府,连同他手下的可怜衙役们,穿起戏服化起妆,在经过精心布置的画舫里,扮起了森罗殿阎王及牛头马面一干鬼差…一群大人合起伙来演戏哄骗一个孩子…

太不着调了…忆古思今,特么哪朝哪代哪年哪位当官办案的用这种法子取口供的啊!

为了怕那姑娘看出端倪,燕子恪用的是锦绣书院的画舫,紧急调来各种用物布置起来,比如用厚厚的黑布将四面窗挡住,一点光也不让透进厅,用绿色的纸糊起灯来营造鬼火的效果,从有钱人家借来十数块又厚又大的冰渲染阴冷的环境,再摆上几盆鸡血鱼血散发血腥味儿,一干演员直接穿上从附近戏园子征调来的戏服,化上惨白血红的鬼妆,再令人在厅外发出各种惨绝人寰的鬼叫以掩盖外面的嘈杂声。

一个简陋的森罗殿就布置成功了,乔乐梓亲自出演阎罗王,燕子恪当然也要在现场,不过这位并未打算客串什么鬼怪,直接坐在光线洒不到的暗处旁听。

而后让人将尚在昏迷中的那位姑娘扛过来放在地上,姑娘身上已穿了件白衣,脖子上带上枷,手脚缚上铁链,一切就绪,令人将之弄得醒转,外头鬼哭狼嚎声起,登时阴气阵阵,鬼火萤萤,乍一看还真是像极了幽冥鬼府。

乔乐梓拿眼一扫两旁扮作众鬼的自己那帮歪瓜裂枣的手下们,忍不住笑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窝跟大家说啊!如果很闲很有空的话可以偶尔翻翻文下评论啊!妮们会发现有各种段子手和蛇精病出没啊!还有各种脑洞亮闪闪啊!窝每天看评论就跟看了好几篇蛇精病微小说一样啊!哈哈哈哈哈…

第72章 戏法

乔乐梓不得不承认燕子恪的蛇精病招术还真的挺管用的,那姑娘死意已绝,醒来后见这情形竟然真的相信自个儿已经死了,证词获取得很顺利,最终仍旧让人把姑娘弄晕暂先安置到隔间去,撤掉一应道具,换回平时装束,这才同燕子恪讨论起案情来。

这姑娘闺名叫做徐玉婕,据她向“阎王爷”阐述自己为什么会“死”的经过得知,在事发当时,她根本没有发现任何衣服会起火的前兆,只是一瞬间便觉得眼前闪起了火光,紧接着浑身就有了灼烫感,还没等她做出更多的反应,那火就已经消失掉了。

而至于跳舞的过程中可有察觉任何异样,这一点徐玉婕答不上来,因为当时跳的太过专注,但她可以肯定,自己的视线里绝没有任何火源,身上也绝不会装着任何能引起燃烧的东西。

乔乐梓问到她身上那套舞衣是从哪里做的,什么材质,徐玉婕便说是由书院舞社统一拿了尺寸去绣坊订做的,府绸质地,因恐学生们不小心弄脏弄坏衣服,在本次比赛开赛前,这衣服一直交由教习先生保管,大家是到了画舫上才把衣服换上的。

而当问到徐玉婕平日可有得罪的人这一问题时,这姑娘叹了一声,说自己“生前”实在不会为人,性子太傲,眼高于顶,嘴上也没有把门儿的,因此而得罪了不少人,只她们舞社内部,就至少有七八个与她极不对眼的。

乔乐梓也是无语了,这个问题只不过是出于职业敏感而问,从徐玉婕的证词来看,还真的是无法从中窥得什么人为的因素在内。

“定乃人为。”燕子恪却如此说道,“烧衣不见灰,若非特意为之,如何自然而成?”

“可…怎么才能做到烧衣不见灰呢?”乔乐梓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变大了。

“不知。”燕子恪痛快地答道。

棘手啊!太棘手了!乔乐梓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的案子,火从何来?何物引火?怎么查啊!完全摸不到门路啊!

因出了这档子惊人之事,竞艺会是肯定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围观群众被勒令离开归墟湖,以免干扰官府调查,虽然有些扫兴吧,但是众人因亲眼看着了这骇人听闻之事的发生,一下子有了谈资,倒也没觉得这节白过——这都特么什么心态!

反正上岸之后有继续去寻乐子的,也有留在附近边八卦边准备窥视湖上变化继续深扒的,不过一上午的功夫,这件奇之又奇、玄之又玄的事就传遍了全城,真是人多力量大,八卦达天下。

归墟湖上只留下了三艘画舫四五条船,除锦绣书院和霁月书院的画舫之外还有燕子恪的舫,船是官差们来时划的,整个湖面上此时一片安静,两院所有参赛的学生们都被令着在各自舫中等官府示下,未经许可不得四处走动,并留有衙役看守。

经过一番调查取证,所有人的口供都已整理完毕,两艘画舫里里外外任何细节也都经过了检查,时值当午,两舫上安排起了午饭,官府的人们也都上了燕家的画舫,在一层用饭,燕家人和乔乐梓在二层,分了几桌,边吃边谈论此案的进展。

“究竟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呢?”乔乐梓已经是第十八遍问这个问题了。

“也许是有会功夫的人将火折子一类的东西弹到她身上的。”元昶同燕七武玥崔晞挤在旁边的小方桌上吃,闻言插了一嘴,其中不乏自我宣扬之意,“我就能做到这一点。”

“大家又不是瞎子,火折子着起来弹过去,谁还能看不见?”武玥反驳,因着元昶非要挤在这一桌,心里正不痛快。

“哼,你说的那是普通人,若用内力弹,速度快,目标准,并不易被人察觉。”元昶冷声道。

“可惜我们都是普通人,还真不敢跟你这个不普通的人比呢。”武玥也冷声道。

“最后一个鱼丸,你们不吃我就吃了啊。”燕七道。

“你不减肥了?”元昶瞪她,抢先出手抢走了碟子里最后的鱼丸。

“听说吃鱼不长肉。”燕七道。

“行,那给你吃。”元昶把自己夹着鱼丸的筷子伸出去,递到燕七嘴边,坏笑着看她。

见燕七好像有点犹豫,元昶也有点不太自在起来,脸一热,正想着打个哈哈把筷子收回来,却听她道:“你不会等我张开嘴后又把手挪开吧?”

“…”原来人在担心这个。

元昶直接把鱼丸塞进了燕七嘴里:“吃吧你,哪儿那么多念头!”

年轻人清纯甜美的感情真是对单身狗造成了一万点伤害啊,乔乐梓摇摇大脑袋收回目光,却见燕子恪冲着他侄女招手:“小七,来。”

燕七起身过去,被她大伯指着坐在旁边,在身后立着伺候的一枝特别通透,立刻送了副新碗筷放到了燕七的面前,她大伯把他这桌上的鱼丸碟子拨拉到她面前,道:“吃吧。”

嗳哟,这也太宠着了…但怎么看怎么都有喂养宠物的即视感啊。乔乐梓瞅了眼吃得很不客气的燕家七小姐,这小胖丫头是怎么就入了燕子恪这双挑剔的眼了呢?有一技之长?性格与众不同?三观和他一样扭曲?还是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引起他兴趣的地方啊?

“继续说。”燕子恪一句话拉回了乔乐梓的神思。

“哦,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是有人弹了火折子什么的在徐玉婕的身上,”乔乐梓夹了口菜在嘴里嚼,“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火光一闪,还能没人看见?”

“嘁,那你倒是说说,人的衣服是怎么能够无火自燃的?”元昶不服气,扯着椅子也挤到了这桌上来,偏头瞪着乔乐梓。

“咳,这个嘛,我也正在想…”乔乐梓有些尴尬,这件目前还无法定性为案子的案子实在太过离奇,以致令他这位堂堂知府看上去很是无能。

“这么说吧,若想起火,起码得有能点燃它的东西吧?什么东西能做引燃物用呢?火折子,火石,打火镰,火绒,火药,炭,油,这些你挨个儿想啊。”元昶指点乔乐梓道。

乔乐梓哭笑不得:废话,你当老子没想过啊,关键是谁也没看见有人点火啊!总不能是徐玉婕的衣服自个儿烧起来的吧?

“还有一种东西,可以引火。”说话的是那厢的崔晞,笑呵呵地望过来。

“什么东西?”元昶挑眉抢着问。

“两面凸起的玻璃,”崔晞笑着看向燕七,“小七管它叫‘凸透镜’。”

燕七想起小时候去崔府做客和崔晞玩,崔晞拿着崔夫人的一只水晶头的簪子在阳光下照着玩儿,不规则的水晶体在地上折射出一段彩虹光斑来,崔晞当时很是喜欢,笑得像朵明灿的雏菊。后来两个人摆弄着那簪子用各种不同的角度在地上投射各种不同的光,其中一个角度能把光聚成一枚亮亮的光点,燕七用它对准一只蚂蚁,不多时那蚂蚁就焦成了一颗小黑球。

崔晞问她是怎么做到的,燕七就给那时也还年幼的他讲了凸透镜的原理,后来崔晞当真让人弄了个真正的凸透镜来,险没把崔大少爷的书房给烧了,打那以后崔大少爷见了燕七就想吐血,这毛病过了好几年才养好了。

崔晞简单地向乔乐梓介绍了一下凸透镜的外形及功能,乔乐梓便立刻令人重新搜查画舫及参赛人员的周身,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哼,我看你是想多了,根本没人用这个什么透镜。”元昶道。

“也许有人用了,趁人不备扔到了湖里毁灭证据。”武玥琢磨道。

“令人去岸上所有的玻璃作坊查,”燕子恪道,“玻璃制物并非寻常在自家中便能制出来的,若当真引火之物是这样东西,也只能是出于玻璃作坊。”

乔乐梓忙令人上岸去查,回过头来问向燕七:“七小姐既了解此物,可知由此物引燃的布料烧过之后是否会留下灰烬?”

“会啊。”燕七并不知道这两人上午的调查情况,觉得乔乐梓这问题问得奇怪,“烧布烧纸烧人,都会留下灰啊,这是常识吧。”

“…”老子知道这是常识啊!关键是这回的事件它不符合常识啊!乔乐梓又被小孩子教育了,一时欲哭无泪。

“难道那位小姐的衣服被烧之后没有留下灰?”崔晞好奇地问向乔乐梓。

乔乐梓点点大头:“怪就怪在这儿了,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此事就无法定论。”

“什么东西被烧之后不会留下灰呢?”崔晞换了个角度启发众人的思路。

“蜡。”元昶道。

“…你是说徐小姐的衣服是蜡做的?”武玥无语地看着他。

“我并没这么说!”元昶瞪她。

乔乐梓很头疼,说来说去,除了有了一条不知管不管用的线索之外,仍旧是毫无头绪,眼看就到了下午,若整个下午还找不到方向,总不能把两院的学生们一直押在这湖上,而一旦把这些人都放回去,很可能就要错失找到真相的良机…头疼啊,再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事件了。

头疼的事就丢给大人去操心了,吃过午饭,燕家的几个男孩子就想上岸去,本来这里也没有他们什么事,大好的节日,何必要在这儿跟着干耗,因而便向燕子恪请求,希望能乘官府划来的小船上岸去,“庆魁班今儿要在大石桥那儿演百戏杂耍呢!”燕四少爷和他爹道。

“多大了还看那个。”燕大少爷在旁笑话他弟。

“这回听说是有新戏法!”燕四少爷提声道,“手里拿块帕子,在你眼前一晃,帕子不见了,手里就多出一锭元宝来!”

“嘁,手快些罢了,我也能做到。”这厢元昶撇撇嘴和燕七道,“你想去看吗?我带你去?”小孩子都喜欢看杂耍。

燕七就看武玥,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一般情况下都是随大溜。

“不知小藕能不能同咱们一起去。”武玥很想去看,但是又不愿抛下一个朋友独享这快乐,于是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燕七,又看了看那厢的乔乐梓。

“怕是不能。”否则老乔岂不成了循私。

“那下回吧!”武玥果断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小藕一起走。”

“想看杂耍?”燕子恪听见这边的说话,看向燕七,“让人把庆魁班叫到舫上来。”

燕四少爷:“…”爹!我是你亲儿子啊!亲哒!亲生哒!您看看我!您看看我啊!

乔乐梓:“…”宠没边儿了啊!你知道全城多少人等着看庆魁班的杂耍吗?!小胖子一句话你就真敢把人整个班子拉到船上来给她一人儿演啊?!蛇精病啊你!

武玥:“…”真·天.朝好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