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院规是什么?!”教青竹班的先生怒了,喝问元昶。

院规就是校规,每所学校的校规里肯定都有不许打架这一条。

没等元昶答话,燕九少爷在旁边慢吞吞地开口:“叫麻强的这人先将学生故意撞晕过去。”

“你怎知他是故意的?蹴鞠时相互磕磕撞撞本就是常事,你若是怕撞,何必来上学!”对方班的学生们纷纷叫道。

“人在前面走,他从后面撞上来,不是故意的难道是因为眼瞎了?”青竹班的学生也不甘示弱地回击。

“都闭嘴!”先生大喝一声,震退了两班学生,而后望着元昶和燕九少爷,“再怎么样冲撞也是难免的,却不能因此就同人动手,再说就算撞到了你,你现在不也没事?男人碰一下摔一下有什么的?却把人打得满脸血,若人人都像你们这般,以后谁还敢上健体课?”

这位先生这是没见着方才燕九少爷被撞晕过去的样子,眼下麻强看着比较惨,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元昶这边手动得狠了。

元昶哼笑了一声,道:“男人的健体课与女人又不同,男人上健体课,是为了将来保家卫国,自是有多强就要显多强,强者为王!他打不过我是他太弱,上了战场总不能因为敌人太强就不敢上阵吧!?”

元昶这性子是永不肯强调客观理由为自己辩解,就是要硬碰硬才觉得痛快。

“嗬,你还有理了!”先生可不痛快了,“元昶!不听师教,今记你一过!散(放)学后与我去办公署写检讨!”

写就写。元昶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这个,好在这货还不至于跟先生死扛到底,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其余人各写一份检讨,明儿交到我办公署去!”先生对元昶杀一儆百,其他人也不能轻易放过。

一场冲突就这么着结束了,学生时代正值中二的年纪,无非也就是打打闹闹鸡毛蒜皮这档子事,不是说你心理年龄到了可以聚众跳广场舞的阶段就能避免得了卷入这些看似幼稚的是是非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人的世界是大江湖,孩子的世界是小江湖,在哪个江湖混都得按江湖人的规矩来,该中二的时候中二,该无病呻.吟的时候就呻.吟,没g点没高.潮你还怎么qj生活?

顺其自然地卷入小江湖是非的燕七下课后就拎着燕九少爷去医室把脉,顺便见到了新的医药课先生,五大三粗身高目测一米九几,正提溜着还在昏厥中的麻强往病床上放,麻强好歹也是个一米七几的半大小子,在这位先生手里头就像个充气【划掉】玩具娃娃,各种姿势掰过来压过去毫不费力,燕家姐弟俩在进门处瞠目结舌了一阵,然后悄悄地退出了医室。

“感觉麻强从医室出来后会多断几根肋骨。”燕七道。

“先考虑下你自己选修课的问题吧。”燕九少爷淡淡地提醒她,“听说到时候先生会用学生做实例演示如何治疗脱臼,以及推拿正骨。”

“办理退学需要什么手续?”燕七问。

第三堂选修课就是医药,燕七抱着随时有可能骨骼移位的觉悟进了百药庐,这是开学一周后的第一堂医药课,所有“一年级”选修了此课的锦、绣两院的新生都在一起上课,这也是很多学生最喜欢选修课的原因之一,男女搭配,上课不累。

一米九几的医药课先生低头迈进门来,不是因为这位先生内向,实在是上门框对他来说有些低,不低头就撞脑门了。学生们一见先生这块头齐齐倒吸了口气,抢着坐到教室前排的人此刻万分后悔,一抬头就有种被泰山压顶的窒息感。

先生铜铃大眼环顾了教室一周,而后抿嘴笑了,道:“今日起,由我来教你们医药课,我姓高,字越人…”

等等,这把温柔得好似春风化雨似的声音是什么鬼。

这好比重型卡车喇叭里发出自行车铃铛声响的诡异错乱感令全体同学的大脑陷入短路,直到这位高先生将自己巨大的身躯费力地挤进课室前边的讲台桌里坐下,而后十分温和地望着大家笑——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

“实则以诸位这样的身份,并不需要对本科目学得过于深入,”高先生温柔的声音搭配上那张五官粗犷的脸实在让众人有些接受不能,燕七看见至少有一多半的人选择闭上了眼睛只听不看,“如果各位想在将来走医药一途,可以选择加入医药社,在社中,我会传授更深更细的关于医药的学问,而在选修课上,诸位只需要学习一些浅显的、普遍的医药知识,我们学习的重点,则会放在调理与养生方面,姑娘们可要多注意听哦,你们将要学到的学问是会对你们相当有帮助的。”

“嘶…”众人又齐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每堂课上,我会教诸位一道药方、一道食补食疗方、识别三种草药,并一些浅显医理,请诸位做好笔录,”高先生继续温和地道,“今日的方子,我们先从‘五绝死’急救方讲起。所谓五绝死,即自缢死、溺水死、打扑跌、木石压死、产后血迷晕死、中恶鬼击死、夜魇死几类。凡心头尚温者,皆可救治。用半夏汤泡七次,研末,制成豆大药丸,吹入鼻中,喷嚏即活,或用皂荚研末,吹入鼻中亦妙…”

众人蘸墨提笔刷刷刷,将先生讲的要点细细记录下来。燕七最感兴趣的是食疗方,比如高先生讲的第一道食疗方就是何首乌煨鸡,燕七听完就饿了。

一堂课在温柔的声音里过得飞快,下课钟响的时候众人还不肯抬起头来直面先生的脸,直到听见“砰”地一声重响,然后大家就看见先生捂着脑门踉跄着从上门框下钻出了教室。

医药课还是挺有意思的,燕七觉得。

回了凌寒香舍换上准备参加社团活动的女式短褐,拿上自备的弓箭,这套弓箭是燕大太太按公中的份例在开学前就给燕七准备下的,武长戈上周就说了,这“周一”来了要对新生进行摸底比赛,大家都要带上自己用惯了的弓箭,好发挥出最佳的水平,燕七在家没有用过弓箭,就随便把燕大太太给她的这套带来了。

从凌寒香舍往靶场去,需穿过一片梧桐树林,而后再经过腾飞场方能到,燕七才刚走到林边,就看见了脸上糊着一大块纱布的麻强目光凶狠地站在那里瞪着她,旁边还有两个貌似是他小弟的男生。

“麻兄,是不是这个胖子?”小弟甲观察到麻强面色,立刻指着燕七问。

“就是她!”麻强咬牙切齿地道,迈步就往这边来。

小弟乙连忙几步赶到他前面,殷勤地道:“麻兄你莫动,伤要紧,且让我们来!”

燕七停住脚,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三人。

“死胖子!”小弟甲狞笑着迈上前来,“你可知这位麻公子是谁?”

“我并不是死的。”燕七道。

“…”小弟甲愕然,这对话的走势不对啊!谁管你是死是活啊!

“你若是不赶紧过来跪下认错,很快便是死的了!”小弟乙立刻接了话茬恐吓燕七。

“认什么错?”燕七问。

“你说呢!?若不是你把麻公子的眼弄迷了,麻公子也不至着了这一下子!”小弟乙很懂说话的艺术,没把麻强的不济暴露出来,换了个说法就把麻强描述成了大意遭暗算而不是完全被碾压。

“呵呵。”燕七的面瘫脸上并没有笑意,只是望向麻强,“看样子你心里还有火呢?”

“废话!”小弟甲大喝,刚才这胖子木着脸发出笑声的样子太泥马瘆人了,会不会笑啊你!会笑再笑不会笑别乱笑啊你!吓死爹了有木有!“过来磕个头,麻公子大人大量便放你这一回,否则…哼哼,任凭你老子是做几品的官儿,到时候都得上门给我们麻大人磕头去——你想清楚,是你来磕还是让你老子来磕?!”

“有第三种选择么?”燕七问着,反手从背上取下了自己的弓。

“你——你想干什么?!”小弟甲乙连同麻强见状不由齐齐变色,因为燕七正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搭弓上弦。

“哦,我心里也有火,我们不妨对着发发。”燕七说着,将箭尖对准了面如土色的麻强。

作者有话要说:

☆初八就要上班了,考虑到以后有可能会产生忙起来想哕老板一脸的情况,更新时间怕不能固定,日更是没问题哒,除非有特别特殊的情况,所以未雨绸缪先跟大家打个招呼:无特殊情况下会每天早上七点更新,特殊情况下每天更新但偶尔不知道几点能更,特殊加卧槽什么鬼的情况下当天更不了,这种情况我会尽量在公告栏里放通知,实在没法放通知的话,也请大家放下想要暴打作者的念头,第二天继续来爱抚我,么么哒~

【 好久不见的锦绣小剧场 】

燕七:今天是情人节,我们每人吟一句有关爱情的诗送给读者朋友们吧!我先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燕九:春宵一刻值千金,相逢何必曾相识。

燕七:…一夜情什么的…

元昶:停车坐爱枫林晚,江州司马青衫湿。

燕七:…车震什么的…

燕子恪:古来圣贤皆寂寞,一枝红杏出墙来。借问酒家何处有,芙蓉帐暖度春宵。衣带渐宽终不悔,此时此夜难为情。轻拢慢捻抹复挑,铁骑突出刀枪鸣。翻云覆雨几万般,绝知此事要躬行。银瓶乍破水浆迸,星稀月淡人初静。万转千回懒下床,卿须怜我我怜卿。天长地久有时尽,再来一回行不行?

燕七:…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第47章 凶残

骑射社新成员的摸底比赛,分两轮进行,第一轮是固定靶,第二轮是移动靶,总成绩获得第一的成员,可以进入即将开始的校际骑射大赛参赛选手的替补名单,这对于新生来说是一项莫大的荣誉,所以新成员们对此都是跃跃欲试激动万分。

固定靶的比赛规则很简单,就是拼环数,一人十箭,百步距离,总环数高者胜出。

百步距对于老成员来说不算难事,但对于新成员们就很不易了,因为你不但要有准头,还得具备一定的臂力,轻弓的话也很难达到射程。

燕七的弓就是轻弓,只有十斤的拉力,于是只能弃之不用,选择书院的公用弓。

十个人分两组同时进行,两两开射,射得快,结束得也快,燕七排在最后一组,正巧同那位吊梢眼的姑娘一起射靶,吊梢眼姑娘用的是三十斤的弓,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十箭下来共计九十六环,成绩高得吓人,然而这姑娘却没等来想象中的众人的惊呼与赞叹,不由纳闷地偏头去看旁边燕七的靶,然后她就找到了众人为何哑口葫芦的原因。

全体惊呆了。

靶中心象征着十环的那枚实心红圆圈大约有苹果大小,就算十支箭全部扎在红圆圈里也能盛得下,当然,正常的固定靶比赛其实会派专人在立靶那一端负责拔箭,箭手射完一箭,记录下靶数之后负责人就将这一箭拔掉,以免防碍箭手后面射出的箭。而这一次的队内比赛并没有人负责拔箭,吊梢眼姑娘射出了九十六环,扎在靶心的几箭也是呈不规则分布,然而燕七的箭,从上到下在靶心里扎了四排,每排各一、二、三、四支箭,箭尖挨着箭尖,整整齐齐地在靶心中央扎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出来。

若非有意控制,若非运技自如,又怎么可能射得出如此精准的排列形状来?!

一百环,满环。

吊梢眼的姑娘也惊呆了,虽然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能射出满环的人,但以燕七现在这样的年纪,又是个女孩子,这恐怕除了谢霏之外,周围人里还真没有几个。

“厉害。”过来协助武长戈对新生进行测试的队长武珽笑着夸燕七。

“还行。”燕七也没太谦虚。

“聂珍也不错。”武珽又表扬吊梢眼姑娘。

“…”聂珍已经不想再说话了。这胖子一定是成精了。成了精的胖子。胖子精。

——你才丘比特,你全家都丘比特。

燕七拎着弓,跟着大家一起去进行第二轮移动靶的比赛。

移动靶的目标是麻雀,然而不是树上的麻雀,人麻雀又不傻,射死一个其余的还停在树上围观死者拍照发朋友圈,肯定都飞走逃命去了,后面的就没法再射了,所以得用笼子里装的麻雀,一拨一拨往外放,趁麻雀飞上天的时候开箭,这回十个人一起射,仍旧每人十箭,共放十回麻雀,射中麻雀多的人获胜。

本次比赛指定用雀由捉鸟社独家赞助。

众新生这厢拉弓上箭,那厢武珽拎出一笼麻雀来准备放飞:“听口令——开!”随着这一声,雀笼门被打开,十只麻雀欢声笑语地飞了出去:自由啦!

嗖嗖嗖嗖——

卧槽卧槽卧槽——人类全是骗子——大——屁.眼——子——

十箭齐飞,数只麻雀惨叫着中箭后摔落了下来,情形有点乱,有的麻雀比较惨,前世造了孽,今世被乱箭穿身,本就不大点儿的身子,竟然扎透了三支箭,吃烤串儿也没见这么浪费签子的。

也有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箭法了得的,一支箭连穿两只麻雀,麻雀也很不开心,正和情敌死在一支箭上,说好的有它没我有我没它呢?!

每个人的箭上都有自己的标记,这是当朝的一向法律规定,私人不分官民,一律不许私自造箭数量在三支以上,留有三支的余地是因为有些人喜欢研究造箭,如果能造出非常好的箭也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但只限三根,你可以造一根好的就毁掉一根次的,反正手头留下的私箭总数就是不能超过三支,平时想玩骑射的话,你得去国家指定部门指定店面去购买,买的时候要出具身份证明,卖家也不是立刻就能把箭给你,还得让专门的工匠把你的名字或是你所属部门所属家族的标记刻在箭上,购买的数量也要登记在案,一定程度上防止私人手里武器泛滥增加刑事案件,以及减小有人持械造反的可能性。

而学校是属于比较有特权的部门,为了教授学生以及挖掘人才,可以拥有相对量大一些的箭支,以及像手工社这样的社团,允许你自制箭支,但所有具有杀伤性的东西都不得带出校园去——据说燕七她爹燕二老爷,当初研究燕子连弩时连续三个多月都没踏出过百艺馆半步,燕老太太不得不让家里的下人天天给他送饭去,后来这下人就和学校里一个傻白甜的小姐勾搭上了,在某天给燕二老爷送过午饭之后俩人就私奔出走,至今都没找着下落。

刚说什么话题来着?

哦,对,就是大家的私人用箭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或标记,所以射完麻雀之后只要点检一下箭支上的标记便能知道各人的成绩。

第一拨射完,武珽又拎出了第二笼麻雀,笼门打开,麻雀们再度欢声笑语地飞向蓝天,今儿真是个好天气啊哟我草哪里来的飞箭怎么就射中我胃了怪不得今天早上胃中空虚我这就要死了吗人类真是太坏了尤其是那个胖的。

老子胖碍着你们鸟事了。燕七刚放下弓,就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向着这厢匆匆奔来,见是个司纠——司纠是书院的职事,专管稽察学生善过,择高年级学生中成绩优、人品正的人担任。

那司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至武长戈面前先行礼,而后叽叽噜噜地说了几句,这厢新生们没在意他,只管盯着第三笼麻雀。

武珽刚要开笼,就听得武长戈道了声:“先停。”众人这才纳闷儿地望向他。

却见武长戈只似笑非笑地看向燕七:“你过来。”

燕七收了弓走过去,那司纠有些惊讶地盯着她看:“你姓燕?”

“嗯。”

“你的箭能让我看看么?”司纠指着燕七背后的箭篓。

“这是书院的箭,我的箭用完了。”燕七道。

“用完了的意思是…”司纠试探着问。

“就是用掉了。”燕七道。

…泥马不是让你换个说法!是让你解释为什么用完了!在哪儿用完的!用来干什么了!

旁边的武长戈似有些不耐烦司纠的小心翼翼,直截了当地对燕七道:“梧桐林那边有三个人被人用箭钉树上了,是不是你干的?”

“是啊。”燕七道。

…泥马你这种“-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事是不是你干的?-是啊。”般的理直气壮是从哪儿来的!司纠黑线满额:“你为何要这么做?可知这是违反院规的?”

“这样啊。”

…这样啊你妹啊!你的惊讶呢?你的惶恐呢?不要用“原来一加一等于二这样啊”的语气来对待这么严肃的事啊!

司纠内心咆哮表面上却不能当着教头的面失态只得抽着嘴角干笑道:“我看到钉住那三人的箭上刻着枚燕子形的标记,所以跟你确认一下…那三人当真是你钉在树上的?”

“是的呢。”

“那…内个…要不…你跟我去一趟院察署?”院察署就是负责管理书院纪律的领导办公室,这是事件闹大了的去处。

“那学生去了啊。”燕七转头向武长戈请示。

…这毫不迟疑的反应难道是因为这胖丫头根本就不知道院察署是什么地方以及她现在面临的情况有多严重?司纠简直要泪流满面了,这新生的表现实在是太出离状况外了,他讨厌状况外!

“可以。”武长戈痛快地点了头,然而又补了一句,“今天的训练仍旧要做,你从院察署回来补上。”

“哦。”燕七放下公用弓箭,背上自己的弓,然后看向司纠。

“呃…啊,行,那走吧…”司纠继续一脸黑线地在前领路。

院察署在锦、绣两院之间的德馨堂里,德馨堂是两院领导的办公楼,和靶场处于同一条中轴线上,然而靶场在东,德馨堂在西,中间要穿过腾飞场、聆音水榭、集贤坪以及藏画阁藏书阁等处,穿过腾飞场的时候,蹴鞠社的学生们在场上踢得正欢,然而其中却没有元昶的身影,从聆音水榭的湖岸边经过时,远远的能看到某间课室临窗的座位上,陆藕正低着头认真地抚弦,而路过集贤坪,又隐约能听到里面有武玥那充满精气神的清亮呼喝声。

“你为的什么要把那三人钉在树上?”司纠纠结了一路,终于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他们正好站得离树近。”燕七道。

…泥马啊!重点不是树啊!

司纠不得不细致地再问一遍:“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那三人钉在树上,他们和你结仇了吗?”

“嗯,结了。”燕七道。

“哦?啥仇?”司纠连忙问。

“该被钉在树上报的仇。”燕七道。

司纠吐了口血,然后闭了嘴。

院察署就在德馨堂的一楼,进楼门后左转第一间,门头上镶着黑漆木牌子,牌子上阳刻着院察署的字样,用金粉涂出来。

院察署的主管领导称为院监,半大老头,一部半长不短的黑胡须,姓刘,在窗前的大书案后头坐着,书案前面此刻正站着三个人,身上衣衫褴褛,料子却都是好料子,细看就只身体两侧的衣领、腋下、手腕、手肘、腰际、膝弯和脚踝这几处的衣服有破损,像是先被穿破了洞,而后强行撕开变成了烂布条的。

这三人正是麻强和他的两名小弟,一见燕七进门先齐齐哆嗦了一下,而后便满脸羞恼恶狠狠地指着燕七叫:“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干的!快押她去官府!除她的名!除她的名!”

色厉内荏啊,司纠都看出来了,却也难怪,若不是他凑巧经过那片梧桐林亲眼见证了这仨当时被箭钉在树上的情形,任谁也想象不出身边这个胖丫头其实有多凶残。

当时麻强三人组被分别用箭钉在树干上,脖子两边、两腋下、两手腕、腰两边、腿两边、脚两边这几处全都被箭钉住了衣服,而这些箭根本就是紧贴着肉皮儿深深钉进树里的,偏一厘钉进的就是人肉里了,可见这三人当时的处境有多凶险,尤其脖子边那两箭——注意,还是两箭!一边一支,箭杆都紧贴着脖子,只要这小胖子当时手稍稍一抖,这三位——对了,还是三位!就全都被穿透喉咙了。只贴着脖子就一共射出了六箭,六箭全都是这么准准地擦着要害射穿衣服钉入树中,这是怎样一种凶残的箭法?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定力?这是怎样一种…冷酷的心态?

难怪这三人当时被钉在树上动都不动一脸惨白,这是被吓着了,吓得浑身发软以至没有力气挣脱这些箭,其中一位好像还吓尿了裤子,这会子应该是换过了一条干净的来。

后来这仨人还是他帮着放下来的,然后他就发现,麻强应该是第一个被钉在树上的,当时他大概是没有意料到小胖子的举动,所以以标准的受到惊吓的站立姿势被钉在树干上,另两位则都是以正奔(逃)跑的姿势被钉在附近的树干上——这就更难了,因为目标是在快速的不定向的运动中,纵是如此还能做到以毫厘之差射穿贴肉的衣服扎进树中…

所以司纠首先怀疑的就是骑射社的成员,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个新生干的,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女孩子,更更没想到,她还是个胖子。

射你一脸啊,胖子怎么了,为什么放在递进句的最后一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什么话也不想说。

第48章 坏事

刘院监制止了仨小子的大呼小叫,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听麻强三人说过了,“我们三人原在梧桐林中闲谈,却被那女学生无端用箭一番乱射,院监需为我等作主”云云,然而一见进来的这位是个呆呆胖胖的新生丫头,不由就怀疑起了麻强三人证词的真实性。

“听说你对他们三人放箭了?”刘院监摆起校领导的谱,严而不厉地望向燕七。

是他们三人先放贱的啊。燕七点头。

“为的什么呢?”院监招手让燕七也站到他书案前头去,眼角却瞥见麻强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司纠暗叹:这仨看样子是真被这胖丫头给吓坏了,任谁经历过那生死一线间的时刻怕都要心有余悸的。

“他们让我对麻强磕头,我不大愿意。”燕七如实道。

“哦?你们为何要让她磕头?”院监问麻强三人。

“我们…只是开玩笑而已,谁想她就当真了,”小弟乙忙道,“平日同窗之间断不了开些这样的玩笑,并不伤大雅,我们固然言语有失当之处,也不至招她引箭相向啊!何况她那箭再偏一分我们便性命难保,这已算得上是蓄意谋杀了,当押她入牢才是!”

麻强同小弟甲连忙附和。

“你又有何可说的?”院监到底不会偏听一家之词,又问向燕七。

燕七想了想,好像确实没啥可说的,本来她就是为了泄私愤的,说出来也并不占理啊。

“没什么说的了。”燕七就道。

“…”院监卡了一下,这姑娘是不是忒老实了?这就没话说了啊?就算不为自己辩解好歹也抹个眼泪儿求个情什么的啊…这反馈的也太干脆了,让在职这么多年见多了各种各样学生的院监刘先生一时有些不大适应。

“既这么着,你便留在我这里先写上一份检讨吧,将事情来龙去脉写清楚,而后明日上课前将家长请来我这里,此事情节略严重,稍有偏差便将造成难以挽回的恶果,因而须慎重、严肃地处理。”院监最终拍板道,转而又和麻强三人道,“你们三个也要写检讨,毕竟言行上有过失才引发今日之事,现在就写,写完就各自回去罢。”

写检讨对于麻强三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处理结果了,对此三人心知肚明,因此也不多言,果断坐到旁边的小桌后铺纸磨墨去了。燕七一时捞不着空桌,就立在那里等,院监因而问她:“你姓什么?家里谁在朝中为官?”

“姓燕,大伯与父亲皆做官。”燕七道。

“哦,姓燕啊…”咦?姓燕?喂,等等,不是吧。

这个放在任何时代都显得很美丽灵动的姓氏在本朝只会带给一部分相关人等最为蛋疼的回忆与恐慌——本朝官家姓燕的只有一家,品级最高的那位叫燕子恪,杀伤力最大的那位叫燕子忱…

燕子忱的女儿啊。

怪不得箭法这么刁。

听说燕子忱还在边疆镇守?太他妈好了。

燕子恪那货神经兮兮的应该不会怎么在意自己这位又呆又胖的侄女的吧?那就好。

院监下意识地看了眼东墙那一整壁的书架,那架上至少有十几个格子里摞放的都是燕子恪那货在校念书时写下的检讨,想当年他每天都要看到同一种笔迹写的检讨书都要看吐了好么。而且还要冒着各种危险看好么。因为你永远猜测不到那货会在检讨书的纸上留下怎样可怕的东西。比如粘稠的鼻屎。比如不知哪种鱼类或是蛙类刚排出的大串的卵。比如比屎还像屎的麻酱。比如你以为是个“春”字但实际上只是一只被他摆弄成“春”字造型混在文字间的苍蝇尸体。

院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这回忆太美已让他不敢回首再看。

幸好这胖丫头只是那货的侄女,他若真在意她,又岂会容忍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勇敢地长成一盆多肉?据说那货一向都是只喜欢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男(?)女来着,不管是外人还是家人是老者还是幼儿——没错,那货就是这么一极端的颜控主义者,而眼前这位不管是脸蛋还是身材都像天使的燕家晚辈…院监觉得燕子恪肯承认这个侄女都已经是小胖子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唔,这么一想就放心多了。

院监收了麻强三个写好的检讨书,打发三人离开,燕七也乖乖地坐到小桌后去写检讨,才写了几句,就听见有人敲门,燕七没抬头,却听得对方倒是先“咦”了一声:“燕小胖,你怎么也在这儿?”

是元昶,这位因为打架被教他们班的健体课先生叫去写检讨,这会子不知为何也跑到了院察署来。

“元昶,你又做什么坏事了?”院监倒是同元昶熟得很了——这小子写过的检讨也不少,当然种类上远远比不上他的大前辈燕子恪,燕子恪那是各种花样作死各种花样写检查,元昶这小子就单纯可爱得多了,写的检讨大多是因为打架。

“老邢让我来写检讨。”元昶的健体课先生姓邢。

“哦?你不在他那里写,跑到我这里做什么?”院监好笑道。

“我把他惹恼了,他就打发我到这儿来了。”元昶不以为意地道,走到燕七身旁低头看她写,“咦?你怎么也写检讨?你干什么坏事了?”

“你还问别人?到这边来,赶紧写!”院监喝止元昶。

“一会儿你给我说清楚。”元昶伸指在燕七额上戳了一下,转身到院监眼皮子底下写检查去了。

燕七先写完,交给院监就作辞出门,元昶连忙叫了一声:“在门口等我!”燕七应了,果然等在门外,半晌元昶方从里面出来,一把扯了她胳膊就往德馨堂外走,德馨堂外种了大片的香樟树,元昶拉着燕七绕绕拐拐地就到了一处避人的角落,而后放开手,双臂环在胸前,嘴角噙着丝坏笑地看着她:“说吧,怎么回事,你偷偷干什么坏事了要闹到院监那里写检讨?”

燕七如实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元昶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末了伸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变得粗大的手盖在燕七脑瓜顶上,推着额头令她抬起脸来仰视高她一头多的他:“你真把麻强他们钉树上了?这么厉害?他们没跑吗?能由着你射他们?”

燕七没细述自己那几箭射出了怎样的险状,因而元昶也不知道这几箭射出的分寸有多刁钻,然而在他看来燕七能用箭钉住麻强他们且还没有伤到人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所以他还是很惊讶。

“我运气比较好,他们运气比较差。”燕七这么解释。

“哈!”元昶倒是信了,“行啊你燕小胖!不愧是骑射社的成员啊,看样子武长戈教的不错,虽然比起我师父来还是差着一截。”

“嗯,我要回去练箭了,你呢?”燕七问他。

“都这个时候了,你回去也只能赶上个尾巴。”元昶抬头看天色。

“先生让我回去补练呢。”燕七道。

“是吗?武长戈还是这么不讲情理啊,”元昶哼笑,“你回去补练的话只怕就要到月上中天了,何必再回去,明天训练时再补不也一样?我也不想回去练蹴鞠了,明儿再练,不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玩儿到散学就回家,怎么样?”

“不好吧。”燕七说。

“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不好’,唯有‘玩儿’是最好的。”元昶不由分说地拽了燕七的胖胳膊就跑,燕七分量再足也拖不住元昶强健的体魄与脚步,只得跟着人一溜烟儿地跑了。

两人这一跑是向东去的,为了避开腾飞场和靶场还专门从锦院绕了个远路,然后就一直跑到了整个书院的东墙根儿下。元昶停下脚瞅了瞅墙头又瞅了瞅燕七,咧嘴坏笑:“燕小胖你有多重?我虽然轻功不错,但是如果负重太重,恐怕想要跳上这么高的墙也要费些力气。”

“那我们就回去训练吧。”燕七道。

“…你趴我背上!”元昶蹲下身子要背燕七。

“你要是跳半道摔下来记得空中转个身。”燕七边往他背上趴边道。

“为何?”元昶站起身,掂了掂燕七,发现这丫头其实只是虚胖,远不如想象中的重。

“我不想当肉垫儿啊。”燕七道。

“嘁,你想多了,我方才不过是逗你的,就你这分量,我再背一个也能跳得上去。”元昶双臂勾住燕七从后头绕夹过来的两条小胖腿,少女温软香糯的触感从背上腰上和手臂上真实又亲密地传递了过来,元昶不由自主地脸上发烫,却又不明原因地觉得心里变得柔软起来。

强自镇定,调整呼吸,看准落脚点,纵身向上一跃。

燕七就觉得biu地一下子视角就直接垂直升高了,书院这院墙少说也有丈许高,就是为了防着调皮的学生翻墙到外头疯玩去,当然,元昶这类和武侠小说接轨的角色不包括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