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纸屏门上的墨迹做了精心的推导与设计,ta把形成动画的每一帧画面重叠在一起做为底图,覆上竹帘之后进行精细的涂抹修剪,利用视觉暂留现象,每当竹帘移动一个单位的空隙区域,竹片与未被遮住的墨迹就会在人脑里形成一帧画面,每一帧画面都是连贯的,随着竹帘的不断移动就会在这纸屏门上逐步呈现出不同帧上的画面,从而流畅衔接成一段动画,当拉动竹帘使遮挡部分与空白部分交错在底图上滚动时,循环画面的动态效果就产生了,帧数越多,画面就越流畅,也就是说,这纸屏门上的墨迹做得越细,动态效果就越逼真。

古人没有见过电影或是动画这种在这个时代属于超越常理存在的现象,所以在光线并不充足的情况下,乍一看见纸屏门上出现蛇形的黑影,并且还在真实地晃动,任凭是谁也会第一反应认为有条巨大的蛇就在门外,甚而十分凶恶地想要破门而入。

更何况在此之前众人的话题一直停留在对蛇的恐惧之中,比起怕蛇的本身,这些女孩子更怕的是因蛇而受到难以弥补的伤害,从此嫁人无望,无助于家,生死两难,一世折磨。

而引出这一话题并且将对蛇的恐惧深深植入众人心底的,正是崔美琳。

一条大蛇出现在门口,很可能下一秒就会闯进净室,以及在崔美琳曾说过“挖池塘时发现了一条巨大黑蛇”这一说法所提前植入的心理暗示下,何二小姐所能做出的第一反应,只能是选择从临着池塘一面的门处逃跑——何二小姐会游水,这是乔乐梓向众人调查证据时从何大人口中打听到的线索,既然何二小姐会游水,那么她肯定会选择跳下池塘,然后借游水逃脱,至于裤子没穿好,这并不要紧,跳进水中之后再穿也来得及,哪怕上了岸后再穿亦无所谓,当时天已经黑了,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再说外面还有裙子遮挡——这些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不要被蛇伤到,不要落个肢体不全,不要落个终生残废、无助凄凉。

那么,控制这卷竹帘上下拉动造成滚动视差效果的方法呢?

燕子恪说:“用门。”

去换水的小丫鬟拉开了隔壁的门时,何二小姐在净室里尖叫了起来,这门是推拉式的,只要将一根结实的线一头拴在隔壁的门上,一头拴在竹帘上,竹帘事先拉下来,对到一个看不出背景纸屏上画面的位置,当小丫鬟拉动隔壁的门时就会扯动线,线扯动竹帘,竹帘向上卷去,造成滚动效果的同时还能将竹帘重新卷起,恢复原状,这样的手法并不难做到,只要让线走对线路,能吃得上力、控得住方位。

燕七记得崔美琳从净室出来之后下一个进去的就是何二小姐,因而崔美琳有充足的时间将事先布好的线设置到启动位置并且将竹帘拉下来——如果提前就设置,肯定会被别人预先见到这一手法,所以她必须保证自己从净室出来之后,下一个进去的就是何二小姐。

怎么保证呢?燕七想起琳堂姐从净室回到茶室后的言行,她对何二小姐说:“净室地上放着香炉呢,你眼神儿不好,当心别踢着。”——何二小姐眼神还不好。

这是一个语言及心理花招,她一进门就对何二小姐这么说,那么别人在心理上就会下意识地认为下一个上厕所的就是何二小姐,因此不会有人同何二小姐抢着去,而何二小姐听琳堂姐这么一说,也就会下意识地有种被敦促着“该你上厕所了”的意念。

就算当真有那不长眼的非要同何二小姐抢着去,相信崔美琳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哪怕再回净室一趟,将预备启动的机关暂停也不过秒秒钟就能完成,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难事。

退一万步来讲,这个机关并不是一个杀人机关,它只是一个从心理上诱导目标主动投向布有杀人凶器之地的一个无害设施,就算失败了,崔美琳也大可用恶作剧为借口将之掩饰过去,大不了日后再想别的办法杀掉何二小姐,所以哪怕是暴露了这个机关,也不会暴露她的可怕心思。

而且事发之后崔美琳是最后一个进入净室的,当时大家都围在临池的门边寻找何二小姐的下落,这个功夫她正可以趁机弄断那根制动机关的线,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燕子恪在净室与隔壁之间的门缝里找到了一根颇不起眼的线,这线同用以将竹片串联成竹帘的线一模一样,即便事后有人发现,也会认为是做竹帘时被丢弃掉的线,毫不引人怀疑。

可以说,这半个下午,琳堂姐所说的一切话题、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在为这一出犯罪手法所做的铺垫和收尾,不管是从心理上、语言上、视觉上、行为上、前期大手笔的铺垫造势上,还是每一步的细节安排上,都被她设计得天衣无缝结合完美,如果不是因为在场之人中有燕七这么一个时代bug,这场杀人骗局,只怕真的要伴随着何二小姐的死而永远沉于塘底了。

然而这场杀人手法设计得再巧妙,也有一个最大的缺陷,那就是当手法被揭穿时,崔美琳无论如何也无法狡辩抵赖。因为证据就摆在眼前,并且再明显不过,这么离奇的、对于古人来说前所未见的手法,绝不可能是崔美琳或是谁无意中造成的效果,它必然是特意设置在这里的,而那条大蛇的影象与崔美琳对众人所讲的话题一结合,再迟钝的人也能想像得到这其中的含义与目的。

琳堂姐对于摆在眼前的证据毫无辩驳之力,默然点头承认了自己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

乔乐梓对于崔美琳杀害何二小姐的意图感到非常奇怪,虽然崔氏一族崔老太爷这一支是官家,但崔美琳父辈那一支却只是平民商户,她并没有资格进入官办女学,更罕有机会结识何二小姐,究竟是怎么与之结下的怨恨呢?

蛇影杀人事件尘埃落定的时候已是凌晨两三点钟的光景了,焦张二位小姐以及武玥陆藕在做完证词笔录之后就被允许离开,此时早就跟着各自家人回了府,茶室里剩下燕七和崔晞,崔夫人派人来叫了崔晞好几次,崔晞只不肯走,这会子靠着熏笼已睡了过去,燕七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

听到脚步声响,燕七睁开眼,见崔美琳在两名衙役的扭扣下走了进来,脸上泪痕未干,却故作坚强地露了个笑:“听说是你识破那竹帘和纸屏上的玄机的?”

燕七站起身点了点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的手法的。”这手法所涉及到的知识面实在不似崔美琳这样年纪的人能想得到的,除非是她误打误撞发现的其中原理。

“这个不能告诉你,”崔美琳笑了笑,眼中再次浮现出哀伤,“好在我已达到了目的…纵是死也无憾了。”

“为的什么要杀她?”燕七并不是没有好奇心,换作别的情况下她或许不会问,但这一次不同,原因还是在于那个杀人手法。

“我有个弟弟,”崔美琳眼里现出泪光,尽管早就真真假假地哭到眼睛干涩,可此时提起她的弟弟,泪水仍旧迅速地溢了满眶,“家母去得早,父亲续了弦,难免对我姐弟两个有所疏失,可以说,我姐弟俩是自小相依为命长大的。我这个弟弟,特别的善良,对谁都好,但古怪的是,他这样的性子,却喜欢养蛇。他的念头也好笑,他说,蛇的身体总是这样冷冰冰,一定是因为缺疼少爱,大家觉得它长得丑,不肯同它接近,它的心冷了,身子也就越来越冷,我给它些温暖,它或许就不会再用凶恶的样子来保护自己了。

“其实他就是单纯地喜欢养蛇,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阴暗冷血的人,他就只是喜欢而已,像女孩子喜欢小兔小猫小狗一样。他时常会去野外捕捉一些没有毒性的小蛇回来养,那些小蛇也会被他养的温驯听话,甚至连我家里的下人们都在他的影响下对蛇消除了畏惧心。

“可就在那一天,他如往常般上山寻蛇,遇到了在山中进行草药社活动的何二,何二与草药社其他的成员上山采药,进得山后就分散开来各采各的,而后何二不幸碰到了一条含毒的大蛇。

“舍弟当时就在附近,听见有人尖叫,连忙赶了过去,对驯蛇很有一套的他很快便将那毒蛇控制住,并且驱离了现场,可何二——何二她以为这蛇是舍弟故意拿来吓唬她的,因为这蛇很听他的话,她连问都不问竟就这么以为了!她——她恼怒起来,竟是趁舍弟不备,上来狠狠推了他一把——那是在山上啊!到处都是乱石,到处都是陡坡,舍弟就这么被她推得滚落了下去,一头撞在石尖上,当场便脑浆迸裂!你说——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何二?!她该不该死?!该不该死?!”

崔美琳浑身颤抖,即便她当真已杀了何二小姐,此刻却仍有无穷无尽的恨意无从发泄。见燕七木着脸没有表态,崔美琳不由一声哂笑,带着几分轻蔑地故意问她:“听说你好像也有个弟弟来着,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像你这么做。”燕七道。

“呵。”崔美琳讥笑了一声,还未待说话,却听燕七继续说道:“我会亲手把对方用三万六千刀活剐了,我不会让对方死得这么痛快。”

崔美琳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笑里带着泪:“你说的没错,我让她死得太痛快了,以致我现在仍觉得不够解恨!可惜,可惜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杀掉她,我并不想这么快就被人发现,我还想再活几年,至少也要帮舍弟找到一个会养蛇、像他一样把蛇当朋友看的善心人,好将他养的那几条蛇交付出去…所以我也只能用这样掩盖自己的手法试着蒙骗住人,以令自己尽量久地脱罪,可惜了,可惜…你养不养蛇?”

燕七拼命摇头,并且试图岔开话题:“你所说的那条黑蛇,是不是就是他养的?”

“是,那条蛇没有毒,性格又温驯,我悄悄拿来趁人不备丢进正在挖的坑里,然后编造了这个谎言。”崔美琳淡笑。

“你怎么能保证崔家人就肯由着你重建映红轩?”燕七问。

“老太太心软,又颇信神鬼之说,知道舍弟才刚过世没多久,便教家里人都由着我胡闹寻开心,再加上神婆天花乱坠地一通胡诌,老太太就信了十分。”

“神婆是你买通的?”

“是先母陪嫁庄子上一个担粪的婆子,舍弟救过她儿子一命,让她做什么她都肯的,而且绝不会把我供出来。”崔美琳压低声音,身后的衙差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燕七是燕子恪的侄女,他们根本不会允许崔美琳同她聊这么长时间。

“那削尖竹子的下人呢?”燕七又问。

“崔府下人并不善营建,所以造房工匠只能从外面找短工,那负责削竹子并将竹子插.进池塘中的人,就是受我之命混入工匠中的那婆子的儿子。”崔美琳笑得凄凉,“他的命是舍弟救下的,如今舍弟却已不在人世,有时候真是宁可他不要那么善良,如果不是因为他好心去救何二,他就不会因此而送命…这世上,为什么好心之人总是没有好报?”

这一点燕七也答不出来,因为她也曾经这么问过,问不到答案的话就只好我行我素,她不需要为自己的三观找到一个正确的标准,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哪怕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计回报地对你好,无条件对你好的人,那就一定要珍惜。

如果这世间衡量是非善恶的标准崩坏,又当如何?很简单。

我喜欢的,再坏也是无可匹敌的好;我不喜欢的,再好,也与我毫不相干。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作案手法的原理解释很不易看明白,手机党感兴趣的话有空可以上电脑看一看本章的配图,一眼就能明了啦!↓↓↓动图,不动请点击图片本身,即可看到原图~

第45章 蹴鞠

燕府一大家子早就回了府,留在崔府的也只燕子恪和燕七两个,案件处理完毕,离天亮还早,崔家给伯侄俩安排了客院歇下,可这会子一大一小比着精神,谁也不想睡,而且大的那个还饿了。

“得吃点东西。”大的说。

“想吃啥?”小的问。

“青卷。”大的说。

“恐怕厨房没有,还得现做,要不吃点别的现成的。”小的说。

“就想吃青卷。”

“别任性啊,深更半夜的,谁肯起来做吃的。”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还没学会做呢。”

“多试几次就有了。”

“好吧。”

第二天一早,伯侄两个告辞回府,客院小厨房的厨子泪流满面地向崔大少爷投诉:“…烙饼的锅都给烧漏了…油用掉了多半瓶…还摔了个盐罐子…”

崔大少爷听得嘴角直抽,去了崔晞房里教训他:“不会做饭的媳妇娶来何用?”

“娶回来养着啊。”崔晞懒洋洋地道。

“养着干嘛?!”崔大少爷耳根都抽了。

“养着高兴啊。”崔晞道。

——你特么这是养宠物猪呢?!

回到燕府,燕七准备洗个澡补补觉,煮雨一厢帮她搓背一厢悄悄笑道:“姑娘,昨儿九爷其实去了映红轩寻您来着。”

“哦。然后呢?”燕七闭着眼趴在浴盆边,很是享受。

“小婢看着九爷本是想来接您一起走的,后来看见您同那位崔小姐说话,站在旁边听了几句,结果就自个儿转头走了,小婢也没敢叫住九爷。”煮雨吐了吐舌头。

燕七呼呼地睡着了。

崔府中发生的杀人案,最终在多方有意地“和谐”下,最终也没有传出什么风声去,然而乔乐梓十分苦逼地发现这事放在他这儿好像还没完没了了——燕子恪那大神经病竟然要求他务必逼问出崔美琳那作案手法是谁教给她的——又是这样!那手法虽然匪夷所思了点,但就不能是人家某天灵感忽至自己想出来的啊?怎么就又成了是别人教的了!至此已经有了三件案子都被燕子恪这货怀疑为幕后有人教授作案手法了,阴谋论也要切合实际好嘛!三件案子的主角谁跟谁也没联系,总不可能那幕后之人碰巧都认识她们吧?!这绝不可能的!

乔乐梓苦逼兮兮地去了大牢,崔美琳怎么说也是崔家人的亲戚,乔乐梓给她安排了单独的牢房,但她终究也只能活到秋后,请斩的折子已经呈入刑部,一旦批准,这条年轻的生命也就只有几个月好活了。

“那杀人手法…”乔乐梓刚一开口,崔美琳就笑了。

“完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崔美琳道。

“你是怎么想到的?”乔乐梓问。

“就是无意中嘛,”崔美琳现在已彻底放开了,笑容里带着几分捉弄,“对了,你认不认识会养蛇的人啊?不包括养蛇用来杀着吃的人啊!”

“…”乔乐梓十分无语,“如果我能找到养蛇的人,你是否肯实话告诉我那杀人手法是谁教你的?”

“好啊,一言为定,你赶紧去找吧,我可只能等到十月之前哦。”崔美琳笑道。

乔乐梓无奈地离了大牢,下了衙之后换了身私服就直奔了燕府而去——你燕子恪要求老子问的事,自然该你燕子恪去解决,寻找养蛇人什么的交给你了!

被燕府下人领着进了门,乔乐梓慢条斯理地往燕家待客用的外书房行去,碰巧遇见燕九少爷正从燕老太爷的书房里出来,十分礼貌地向他行礼,乔乐梓喜欢燕九少爷的温文优雅,笑眯眯地闲话了几句来意,便听这位小九爷道:“大人不若将养蛇一事交付与晚辈罢,晚辈愿意试试。”

“咦?”乔乐梓很是惊讶,“蛇那东西可不是猫猫狗狗,咬一口会死人的!”

燕九少爷慢吞吞地道:“宠物蛇不会有毒,而且性子温驯,不妨事。”

“这个…”乔乐梓不敢答应,这要真把这孩子伤着了,燕子恪不得把他衙门一砖一砖拆了再改建成公共厕所啊!

“贤侄为何突然想要养蛇了呢?”乔乐梓好奇。

燕九少爷过了良久才回答:“用来提醒自己好好活着。”

“…”这算什么答案?!燕家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神神道道的!乔乐梓眼睁睁看着这位小大人儿似的小少爷慢悠悠告辞离去,一时间竟忘了拒绝。

直到这位走出老远了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问他:“乔大人,剐刑实施起来其实挺累的吧?”

“啊?”乔乐梓一懵,怎么又突然说到剐刑了?

这神神道道的孩子好像并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转回去依旧慢悠悠地走了。

后来听说燕子恪还真同意让燕九少爷养了崔美琳弟弟的那几条蛇,遗憾的是崔美琳交付完这件事之后竟就在大牢里吞毒自尽了,至死也没有说出那杀人手法究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背后有高人教给她的。

新的一周到来,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普通人的生活看起来还是很美好。

周一的课程是上午诗书、棋艺、画艺、女红,下午健体、礼仪、选修课及社团活动。

周一的健体课,杜朗带领着的梅花班与纪晓弘先生所教的李花班之间总是充满了敌对味道,就比如让女生们围着操场跑个步吧,俩先生还都给各自教的班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有人拿到第一!否则跑下来后全班都要罚做俯卧撑!

一众千金小姐连惨嚎声都发出来了:你们两个相爱相杀为毛总要拉上我们当炮灰啊!我们只想安安静静地上一堂健体课啊!

俩先生才不管你们是千金还是石头,反正不管是干什么,就是不能输在对方的手下!都给我拼!死也要拿第一!让姓杜(纪)的回家躲被窝里哭去吧!

一帮千金小姐开始呲牙咧嘴地围着操场跑圈,不多,就一圈,两个班一起跑,还得誓死争第一,惹得同时上课的两个男学生班都站在那里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其中就有元昶那家伙,凑到跑道边上专堵燕七,老鸭子嗓压低了笑话她:“燕小胖,两日未见又长了几斤?”

不管长没长吧,反正燕七最终没拿第一也没拿倒数第一,正数第一被武玥得了,梅花班得以幸免,不必做俯卧撑,一帮姑娘累得也顾不上庆祝,边喘边同情地看着李花班可怜的同志们累个半死还要挨罚。

“你别得意,”纪晓弘说杜朗,“你是走了狗屎运,捞着个底子好的,这才开馆没几天,咱们不急,且走着瞧,竞技会上见真章!”

底子好的武玥在旁边听见,冲着纪晓弘做了个鬼脸。

杜朗笑道:“别吹大话啊,我可等着呢。”转头就对梅花班发布命令:从今儿起,每堂健体课都要进行魔鬼训练,务必做到把纪晓弘那只弱鸡踩扁!踩死!踩的死得不能再死!

两个先生各自发狠,苦了一帮女孩子叫苦连天,燕七上了一个礼拜的学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恍惚在古今两个时空里穿行的奇异感,有时候还真是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甚至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穿,甚至从来没有长大过,一直就是那个梳着马尾穿着松松垮垮运动服的初中女生,而之后所有的成长历程与穿越后的经历都不过是一场夏日午后第一堂课上的梦境,说不定她现在跌一个跟头就能从梦中醒来,窗外是蓝天白云操场,旁边是正在偷吃零食的胖胖的男同桌。

扑通。

燕七跌了个跟头。

可惜,这真的不是梦。

“那小胖子,腿抬得要高一点啊,跳那么低当然会被绊倒!”杜朗大声和燕七道。

大家正在练习集体跳绳运动,燕七一个走神没跳成功,被绳子绊翻,胖墩墩地摔在地上。

“哦。”她应着爬起身,眼角瞥到不远处燕九少爷一手抚额一副不忍卒睹的样子。

练习继续,幸好杜朗没有当真活活累死一批女学生的打算,开恩让众人练一会儿歇一会儿,歇着的时候就坐在场边的石牙子上看那两个班的男生蹴鞠比赛。

蹴鞠场上最活跃的当属元昶,跑得快、力量大,动作灵活脚法准,明显和其他男生不在同一量级,这会子瞅见女学生们都正往这边望,愈发来了精神,满场就瞅见他一人儿带着球横冲直撞,简直是在碾压两班众男生。

嗯?怎么自己班也碾压啊?

没办法,同班的跟不上他的速度和意识,完全成了拖后腿的存在。

半节课上过去,场上比分已经是十比零了。

“这没意思啊!”另一个班的男生踢着踢着不干了,“先生,有元昶在他们班我们还踢个啥劲儿啊!怎么踢也是输,这有用么?根本达不到训练的效果啊!”

“是啊是啊!”其他男生连忙附和。

“那怎么着,总不能不让人上场啊,人家也是学生啊。”青竹班的嘻嘻哈哈地笑。

“这可不一样,元昶就是专练这个的,好比你弄个骁骑营的骑兵来同我们比骑马,这能比么?!”那一班的男生驳斥道。

“那你们说怎么着?”青竹班的先看了看元昶,见元昶只管脚上颠着球在旁边歪着嘴笑,便问向对班的男生。

“怎么也得平衡一下实力吧,”对班中的一个男生出主意,“你们有一个专练蹴鞠的,那就再上一个没练过的,”说着一指场边正淡定晒太阳的燕九少爷,“就他吧,让他上!”

燕九少爷平时走路都走不快,更别提跑了,更更别提边跑还得边踢球了——对班的小子们想必也观察到了这一点,知道这小子似乎运动方面很不行,这才故意点他的名。

青竹班的人齐刷刷望向燕九少爷,脸上都带了迟疑之色:这货行不行啊?别回头还没从这边球门走到那边球门就累瘫在场中央啊。

“行,就他吧。”元昶似笑非笑地瞥了燕九少爷一眼,当场拍板。

燕九少爷也没说啥,慢吞吞地踱进场中,他的那两名小弟一阵欢呼:“燕九上!跑起来!”

跑你羊大爷。燕九少爷面无表情只作不认识这俩货,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己方阵中。

“开始了。”元昶老鸭子嗓提声道,飞起一脚将球踢了出去,这是个传球,目标正是燕九少爷,燕九少爷瞅见这记势大力沉的来球,不慌不忙十分淡定地向下一蹲,球就从他脑袋上方飞了过去,正落在对方一人的脚下。

“燕九!你怎么不接球?!”元昶恼道。

“我没练过。”燕九少爷淡淡道。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你——”元昶待要发飚,一错眼瞅见远远的那边燕七正向着这厢看,白花花的小胖脸上就显俩黑黢黢的眼珠子了,于是咽下了后头的话,冷哼着转头去追对方脚下的球了。

燕九少爷在后头慢条斯理地走位,等元昶都从接近球门处把对方脚下的球截回来往回跑了,他这儿还没走过半场呢。

“接球!”元昶大喝一声,老鸭子嗓撕裂在场地上空,那充了气的皮球照直冲着燕九少爷飞过来,还带着一记弧线,这脚球传得极其刁钻,不高不低,正处在燕九少爷腰部的高度,往下蹲是来不及的,往上跳也跳不过去,往右躲正能被弧线勾住,往左躲左边就站着对方的人,一躲准撞对方怀里。

元昶这是算计好的,算得准,踢得更准,球从脚上飞出时他就勾起半边唇角坏笑起来,且看这回燕九怎么接招!

燕九少爷仍旧不慌不忙,根本没想着躲,两条胳膊往身前一挡,那球正踢在手上,“砰”地一声弹飞了出去。

“犯规!”旁边对方班的人连忙举手示意裁判,这是手球了,这个时代的蹴鞠和足球的一些规则大同小异,其中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允许用肩部以下的整个手臂主动去接触球。

“故意的故意的!他是故意的!得记警告!”对方班的其他人也冲裁判嚷着,累积记两次警告的话就要被罚下场,届时青竹班在场上的人员就要少一人,自然会处于劣势。

“燕九!你是不是故意的!”元昶气坏了,冲过来一把揪住燕九少爷的前襟。

“是啊。”燕九少爷淡定又淡然地道,“我没练过。”

元昶瞪着燕九少爷一阵咬牙切齿,末了压低声音狠狠道:“要不是看在燕小胖的份儿上,非让你尝尝我拳头不可!”说罢推开燕九少爷,恨恨地跑位去了。

燕九少爷抻了抻胸前被元昶扯皱了的衣襟,偏脸向着女生班那边看了一眼,见燕七已经再次像枚撒尿牛丸一样在那里跟着跳起大绳来了,不由嘟哝了一句:“惨不忍睹。”

燕九少爷得到裁判一次警告,比赛重新开始,这一回对方班的男生们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就是青竹班的漏洞!就从他这儿突破!

场上你来我往,充斥着一群正处于变声期的男生们的吼叫以及脚与球、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撞击声,元昶再厉害也毕竟只是一个人,场面虽然仍然是青竹班占优,但鉴于燕九少爷这个丝毫没有集体主义精神的货在场上的不作为,青竹班的球门偶尔也会陷入险情。

“踢他踢他!”

“跑位!快跑位!”

“射门!哎呦!你往哪儿射啊!”

对方班的男生因看到了些许与青竹班抗争的希望,情绪就有些急躁起来,对抗中碰撞推搡的情况越来越多,双方之间的火药味儿也越来越浓,好几次险些动起手来。

柿子要捡软的捏,终于在又一次被青竹班射门得分成功之后,对方班男生们的情绪就失控了,一个麻子脸的男生带着球连冲带撞地向着在前面慢悠悠走着的燕九少爷撞过去,燕九少爷哪有防备,“砰”地一声便被撞飞了出去,他本就比别人入学早,自是不如同级的男学生身体高壮,再加上这麻子脸是有意用力,这一下竟是将燕九少爷撞出了三四米开外,登时趴在地上便不动了。

第46章 打架

“喂!干什么你们!”

“找死啊是不是?!”

青竹班的男生们不干了,本来火药味就浓,这下伤了自己班的人,岂能善罢甘休?!元昶第一个冲上去,一把揪住那麻子脸照着鼻梁就是一拳,双方其他人也不甘示弱,喝骂着就围了上来,两帮人顿时就缠打成了一团。

充当裁判的双方的先生见情形连忙过来阻止,奈何这帮正值青春期火力旺的半大小子兴头上谁肯听劝,只管抡拳踢腿地招架,混乱中麻子脸不知怎么就被挤出了战圈,脸也肿了嘴也歪了,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边粗喘着边观察战局准备再度冲进去报复回来,一瞥眼瞅见燕九少爷还在旁边地上趴着,一时间恶向胆边生,过去便照着后心重重踩下去。

一脚,两脚,第三脚还未落下,就觉眼前一黑鼻梁一疼,“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又脆又硬地砸在脸上,向后踉跄了两步,定睛一看,见竟是只女孩子玩的沙包,连忙循着沙包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却看见个胖墩墩的女学生,面无表情地向着这厢快步而来。

“你——你丢的我?”麻子脸没敢破口大骂,这官学里可都是官眷,男孩子之间打打架没什么所谓,年少嘛,不打架那都不算男人,可女孩子却是不能随意对待了,你真敢动她们一指头,她们兴许能把大天给你哭闹下来。

“别动他。”燕七说。

“关你屁事!”麻子脸不好对燕七动手不代表不敢动嘴,“我劝你离远着些,误伤着你可就——嗷!”

话未说完,眼睛上又着了一下,这回他可看着了,果真是这胖丫头动的手,离这边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抬手就冲着他把手里沙包甩过来了,既快又准,力道还狠。

“你想死啊?!”麻子脸一只眼睛被打得泪流不止疼痛难忍,一时也怒了,冲着燕七就冲过去,“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动手!你可知我爹是谁?!”

燕七手里四五个沙包,见麻子脸向着这边过来,抬手就又是一个甩出去,“啪”地一声,正中麻子脸另一只眼,麻子脸甚至躲了一下都未能躲开,俩眼一起飚泪,顿时啥也看不见了。

正忙着拼命擦眼泪,就听见燕七的声音响在耳边:“你爹来了,我一样揍你。”

“你”字方落,麻子脸肚子上便着了一脚,接着被人狠狠往地上一推,连忙忍着疼将身子抱成一团,以尽量减轻即将受到的伤害,谁知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攻击落在身上,挣扎着睁开泪水模糊的眼,却看见燕七已经将燕九少爷从地上扶坐了起来,费力地将仍旧昏迷着的他背上背去。

“别走!”麻子脸跳起身就上来扯燕七,还没挨着燕七的衣角,整个人就被揪着往后拽去,接着脑袋被人扳过一边,还没待看清这人是谁,脸上就着了一拳,麻子脸惊恐地听见自己鼻梁骨断掉的声音,登时惨叫一声,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就昏了过去。

“燕小胖你还会打人了?!”元昶把麻子脸往地上一丢,好笑又惊讶地盯着燕七。

燕七背着燕九少爷费力地往医室的方向去。

“且慢。”元昶一伸胳膊拦下燕七,抓住燕九少爷的腕子捏了捏脉,紧接着一掌拍在了他后背上。

“你做什么。”燕七看着他。

元昶一怔,他不确定刚才这一瞬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燕小胖的眼中一瞬间竟似闪过一丝冷意,而就这么一丝冷,竟仿佛刹那便刺入了他的骨髓,直连血液都被疾冻成冰!

错觉,是错觉。

元昶迟疑了这么一下,再看燕七却仍旧是那张面瘫似的婴儿肥脸,木木的看上去总是很迟钝很断片儿的样子。

莫名地轻吁了口气,元昶有些没好气:“我能做什么!他方才被撞了那一下将气血给闭隔住了,所以才昏过去,我这一掌是要将他的气血打通的,把他放下来!按揉胸口几下便好了!瞧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敢给我甩脸子瞧了?!”

“哦,谢谢你。”燕七道,依言把燕九少爷放下地,令他平躺,不轻不重地在胸口上摁揉起来,果然不过片刻,燕九少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这睁眼的速度都比别人慢。”燕七说他。

“总好过面瘫脸,睁不睁眼都没个两样。”燕九少爷慢吞吞地道,边说边往起坐。

“哪儿不舒服?”燕七扶着他,被他嫌弃地扒开手。

“看你跳绳不舒服。”燕九少爷站起身,拍着身上的土。

“我也不想跳啊,站在我后面那个憋笑憋得喷了我一脖子唾沫星儿。”燕七道。

“你还有脸说啊!”元昶在旁边听得忍不住插口,“回家少吃点不行?”

“民以食为天,你想让我逆天行事?”燕七道。

“…”元昶没见过胖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三人站这儿说话的当儿,那边的群殴已经结束,两位先生阻拦不过最终使用**了两帮反了天的臭小子们,这会子正在问责:“谁先动的手?”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对方班的男生瞅见了地上昏得一脸血的麻子脸,连忙一指元昶:“他先动手的!把麻强给打了!”

麻子脸叫麻强,容毁在姓上了。

“你为的什么要动手?”两位先生实则并没看清方才是怎么起的冲突,先令几个学生把麻强扛上去医室治伤,而后才问向元昶。

“看他不顺眼。”元昶也不解释,向来怎么高兴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