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他一定会降妖伏魔了?”
白姬道:“比起降妖伏魔,光臧倒是更醉心炼丹术,妄想长生不老。我来时掐算了,他应该在闭关炼丹,怎么突然就出关了?轩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元曜又问道:“刚才那一声狮吼,好像是从东北方传来的,那是国师在大角观中发出的吗?”
白姬道:“那是小吼发出的。应该是光臧让小吼警告我们,他已经察觉我们了。”
“小吼又是谁?”元曜奇道。
说话之间,白姬、元曜已经走回了学士院附近。沉沉夜色中,在天马消失的柳树下,静静地站着一只浑身浴火的狮兽。狮兽身形矫健,鬃毛飞扬,两只眼睛如同两盏火红的灯笼。
白姬叹了一口气,指着柳树下的金色狮兽,道:“轩之,那就是小吼。”
元曜定睛望去,吃惊:“一只狮子?!”
狮兽不高兴了,仰天咆哮了一声,雷霆震怒:“我是狻猊,不是狮子!!”
元曜两耳发聩,双腿发软,险些摔倒。白姬扶了元曜一把,道:“小吼,轩之胆小,你不要吓他。”
狻猊不高兴了,道:“姑姑,说过多少次了,我现在是国师的护座灵兽,天后御封的太乙天策上将,你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叫狮火。怎么样,威风吧?”
白姬没听清,道:“失火?”
元曜听清了,纠正白姬:“是狮火。起这么一个名字,它还说它不是狮子。”
白姬道:“这个名字真不吉利。”
狻猊生气了,“姑姑不必五十步笑百步,‘祀人’这个名字也没吉利到哪里去。”
元曜低声念了两遍“祀人”,同意狻猊,“确实不吉利。怪不得白姬你讨厌别人叫你祀人。”
白姬不高兴了,“元曜,妖缘,轩之的名字也没见得有多吉利。”
元曜道:“不管怎样,‘妖缘’也比‘死人’好。”
白姬眼中闪过一道刀锋般的寒光,盯着元曜,笑道:“轩之,你再说一遍。”
元曜急忙改口道:“呃,元曜和祀人其实也差不多。”
狻猊道:“比起祀人,元曜,还是狮火这个名字更吉利。”
“一点儿也不吉利!”白姬,元曜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白姬、元曜、狻猊为了名字的事情互相嘲笑,争吵,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本该做的事情。直到八名手持桃木剑的小道士飞奔而来,白姬才想起自己应该赶紧离去,狻猊也才想起自己是来抓捕白姬、元曜的。
白姬拉了元曜想遁走,狻猊一跃而起,拦住了白姬,“姑姑难得来大明宫一次,我奉国师之命,请姑姑去大角观喝茶观星。”
白姬心虚,笑道:“都快天亮了,还观什么星?我得回缥缈阁了,改日再去大角观拜会国师。”
狻猊道:“国师说了,不观星可以,但你必须得退回骗走他的七千两黄金。”
白姬笑道:“都是三年前的旧事了,国师倒还记得这么清楚。不过,我用七粒‘玄天长生丸’换国师的七千两黄金,明码实价,公平交易,怎么能说是‘骗’?”
狻猊咆哮了一声,道:“你说吃了鸿钧老祖(1)炼的‘玄天长生丸’,就可以长生,国师才花重金买下。谁知,吃了之后,长生不长生还不知道,但是他的头发,眉毛都掉光了,至今都没长起来。现在,国师每天都戴假发髻,画假眉毛,真是苦不堪言。你还说不是‘骗’?”
元曜忍不住道:“如果这是实情的话,白姬你太坑人了。”
白姬瞪了元曜一眼,对狻猊笑道:“国师一定是听岔了,我当时没说‘玄天长生丸’能长生,只说能延寿。至于掉头发,掉眉毛,这是鸿钧老祖炼出来的仙丹,国师要问责也得去找鸿钧老祖。”
狻猊道:“鸿钧老祖已经不在天地之中了,国师上哪儿去找他?”
白姬又道:“鸿钧老祖的仙丹不可能会让人掉头发,掉眉毛,国师一定是服用的金石丹药太多太杂了,才会掉头发,掉眉毛。你让国师少服一些丹药,也许头发,眉毛就长出来了。”
狻猊道:“无论如何,你得退还国师的银子。”
白姬不肯,“他都把玄天长生丸吃了,哪有退银子的道理?”
注释:(1)鸿钧老祖:为众仙之祖,也称“鸿元老祖”,他是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的师父,有“先有鸿钧后有天”之说,也有一说鸿钧老祖就是盘古。
第四章 光臧
白姬、元曜准备离去,八名小道士举剑围上来。白姬伸袖拂去,一阵风卷起,八名道士化作了八个纸人,飘落在地。
狻猊见了,一跃而起,袭向白姬:“姑姑,得罪了。如果让你离开,我没法向国师交代。”
白姬侧身避过狻猊的袭击,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绣球大小的玉香囊,顺势将玉香囊抛向大柳树。玉香囊正好挂在柳树上,从镂空的缝隙中冒出许多香气袭人的烟雾。
狻猊看见烟雾,双眼放光。它忘记了白姬、元曜,飞奔到柳树下,静静地蹲坐着,仰头望着烟雾袅袅的玉香囊,十分沉醉入迷。
白姬念了一句咒语,玉香囊中的烟雾更浓厚了。
狻猊心满意足地望着烟雾,入迷到不知今夕何夕。
元曜吃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低声道:“小吼最喜欢烟雾,只要一看见烟雾,它就什么都不管了。轩之,我们走吧。”
元曜苦着脸道:“天马没了,我们能出宫吗?”
白姬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之前消失的两匹墨画的天马从虚空中走出来,双翅如翼。
狻猊还蹲在树底下,陶醉地望着树上的烟雾。
白姬、元曜跨上天马,离开了大明宫。
天马行空,寂静无声。
元曜问白姬,“狻猊(1)叫你姑姑,难道它是你的侄子?”
“是啊,小吼是我的九个侄子之一。”
“九个侄子?!小生还以为龙没有什么亲戚。”
白姬道:“轩之此言差矣,龙的七亲八戚列出来写成书,比《论语》还要厚呢。”
“白姬,《论语》其实不厚。”
“闭嘴。”
突然,没有征兆的,夜空中有四道光亮闪过,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自出现了一张光网,兜头向白姬、元曜罩来。
白姬反应奇快,在光网罩下的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溜了,“轩之,我先走一步,你后面来。”
“欸?!!”元曜没有反应过来,被光网束缚住,无法动弹。
一名道士骑着狻猊飞来,雷声道:“龙妖休走!还贫道的银子来!!”
“吼呜——”狻猊仰天发出一声巨吼,震耳欲聋。
即使骑在天马上,元曜也吓得双腿发软,他知道是国师光臧和狮火追来了,心中暗骂白姬狡诈,居然抛下他先逃了。
元曜举目向光臧望去。这一望之下,元曜微微吃惊,他原以为国师应该是一位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的威严长者,没想到却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落拓大叔。
光臧穿着一身金紫色道袍,头插玉簪,足履云靴。他显然来得很匆忙,眉毛没有来得及画,假发蓬乱地堆在头顶上,看上去没有一点儿仙风道骨,超尘脱俗的高人之相。
光臧匆忙赶来,施法擒拿白姬,谁知没有擒住白姬,只看见一个青衫书生被困在他的法术中,拉长了苦瓜脸望着他。
光臧一愣,“龙妖哪里去了?!”
元曜心中发苦,道:“白姬先跑了。”
光臧打量了元曜一眼,“你是什么人?”
元曜害怕被诛九族,不敢报上姓名,道:“小生就是一个过路的。国师大人请高抬贵手,放小生离开。”
狻猊道:“国师,这书生叫元曜,不是过路的,他是跟着姑姑一起来的,没准是我的姑父。”
光臧闻言,瞪大眼睛打量元曜,“你是龙妖的夫婿?那正好,把你抓去炼仙丹,以解我心头之恨。”
元曜心中发苦,对狻猊道:“名字可以乱起,话可不能乱说。小生不是白姬的夫婿,她坑银子的事情,小生也不知情。国师请去找白姬解恨,不要拿小生撒气。”
注释:(1)狻猊: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
元曜心中发苦,对狻猊道:“名字可以乱起,话可不能乱说。小生不是白姬的夫婿,她坑银子的事情,小生也不知情。国师请去找白姬解恨,不要拿小生撒气。”
光臧和狻猊不相信元曜的话,光臧伸出大手,将元曜拎到了狻猊背上,不管小书生挣扎喊冤,把他带回了大角观。
大角观位于大明宫东北方,毗邻护国天王寺、玄元皇帝庙。大角观处在山丘之上,飞檐斗拱,殿阁瑰伟,四周隐约有祥云环绕。
璇玑楼。
四面轩窗大开,月光如银,清风徐徐。一只巨大的青铜丹炉摆放在大厅正中央,丹炉下火焰如织,炉中青烟袅袅。四个小道士分别跪坐在四个方位添柴,扇火。
大厅东北角,一幅伏羲八卦图下,光臧、元曜盘腿坐在一张木案边,狻猊伏在两人旁边。
光臧回到璇玑楼之后,就把假发髻取下了,他的光头反射着月光,十分锃亮。
小书生呆呆地盯着光臧的光头。
光臧生气地瞪眼:“书生,你看什么?”
元曜急忙垂下头,“没…没看什么…”
狻猊道:“这书呆在看国师你的光头。”
元曜赶紧分辩,“小生只是在看月光,没有看国师大人的光头。”
狻猊道:“你明明在看国师的光头。”
“小生没有看国师的光头。”
“你在看光头。”
“小生没看光头。”
狻猊不依不饶:“你就在看光头!”
在一声声“光头”中,光臧的脸色逐渐铁青,他大吼一声:“都住口!”
元曜、狻猊吓得赶紧闭嘴。
光臧奔去了内室。不一会儿,他戴着一顶乌黑油亮的假发髻出来了,还画了两道卧蚕眉。
光臧重新在元曜的对面坐下,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和龙妖是什么关系?从实招来,否则把你丢进丹炉里去!”
元曜望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丹炉,十分害怕,只好招了:“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小生本是襄州人氏,如今客居长安,流落西市,在缥缈阁中干一些杂活糊口。小生从不害人,也不干那些坑人钱财的事情。白姬干的坏事,与小生无干,小生全都不知情况。请国师大人明鉴,放小生离开。”
光臧皱了一下画出来的卧蚕眉,道:“今夜龙妖来大明宫干什么?”
元曜想脱身,只能招了:“白姬受韩国夫人的拜托,来大明宫取她女儿的牡丹衣。”
光臧沉默了一会儿,才嘀咕道:“龙妖真是闲得慌,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还翻这段旧案干什么?”
欸?!元曜不明白光臧的话,但也不想细问,只想赶快离开。他站起来想走,“国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小生就先告辞了。”
光臧伸出大手,将元曜按回原位,“书生先别急。”
元曜只好坐下了,苦着脸问道:“国师还有什么吩咐?”
光臧唤小道士拿来了十几个葫芦,依次从每个葫芦里倒出了不同的丹药,分别放在木案上。
元曜望着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丹药,迷惑地道:“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光臧道:“龙妖跑了,贫道的银子也没指望了。幸而,书生你留下了。这是贫道新炼出的丹药,还不知道功效。书生,你正好可以替贫道试丹药。”
元曜望着古怪的丹药,想到了光臧的秃头、秃眉,冷汗如雨,“小生…小生只吃五谷杂粮,从不服食仙丹灵药,恐怕尝不出优劣,反而糟蹋了国师的心血。”
光臧淡淡地道:“无妨。反正都是实验品,有些也许还有毒。”
元曜推脱道:“小生不习惯吃丹药。”
光臧紧逼:“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元曜哭求:“国师大人请高抬贵手,放过小生。”
“那你替龙妖还贫道的银子。”
元曜苦着脸道:“小生一共攒了六吊钱,改日替国师送来。”
“六吊钱?!龙妖欠的是八千两黄金!”
元曜疑惑:“怎么变八千两了?之前,不是说七千两吗?”
光臧盛怒,将假发髻揭下,“多出的一千两,用来给贫道买假发髻和螺子黛(1)!”
元曜闭嘴了。
光臧逼迫元曜吃丹药,元曜说什么也不肯吃。光臧决定把小书生囚禁在璇玑楼,不给他食物,让他饿到只能吃丹药。
元曜很伤心,很害怕,十分苦楚。
光臧连夜画了八张金符,让道童去紫宸殿呈给武后,“去呈报天后,贫道夜观天象,妖云东来,遮星惑月,近日皇宫中恐怕将有妖邪作祟。请天后将八卦金符贴于寝殿八方,以避灾厄。”
注释:(1)螺子黛:古代妇女画眉毛用的黑绿色颜料。它出产于波斯国,是一种经过加工制造,已经成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隋遗录》中记载:“绛仙(吴绛仙:隋炀帝宠爱的妃子。)善画长蛾眉…由是殿脚女争效为长蛾眉,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绿。螺子黛出波斯国,每颗直十金。”
道童领命去了。
日出东方,天色已亮。
狮火蹲在香炉边睡着了。
光臧在大厅西面的木架边整理各种丹药。
元曜坐在木案边,又累又饿,困顿不堪。
辰时,两名小道童为光臧端来了早饭,一碗清香的梗米粥,四碟精致美味的小菜。
光臧停止整理丹药,故意坐在元曜对面喝粥。
元曜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见光臧喝粥,闻见粥的香味,垂涎欲滴,“国师,小生也还没吃早饭…”
光臧瞪眼,道:“你先把丹药吃了,贫道就给你盛粥来喝。”
元曜道:“小生空腹服药,一般会吐,恐怕浪费了国师的丹药。国师还是先让小生喝一碗粥吧。”
光臧想了想,让小道士给元曜盛了一碗粥喝了。
元曜喝完了粥,却又死活不肯吃丹药了,气得光臧要打他。
光臧按倒元曜,硬要往他嘴里塞丹药时,一只黑猫从西南方的飞檐上跳下,轻灵地越过栏杆、轩窗,走进了璇玑楼的大厅。
黑猫道:“喂喂,牛鼻子,放开书呆子。”
光臧抬头,看见黑猫,一愣,“缥缈阁的猫妖?!你是怎么蹿进我大角观的?!!”
元曜一见黑猫,不禁流泪,“离奴老弟…”
离奴猫躯一震,跳上一个没有生火的大丹炉,傲慢地俯视光臧:“区区大角观,有什么进不来的?只要爷乐意,太上老君的兜率宫爷都能去走一遭。牛鼻子见识浅,大惊小怪!”
两名道童见离奴如此嚣张,十分生气,拂尘一扫,去打离奴:“猫妖休要张狂!”“畜生也敢在国师面前放肆?!!”
离奴纵身而起,躲过了两名道童的袭击,它轻灵地一个跃起,落在闭目睡觉的狻猊头上。狻猊睁开眼睛,眼珠上移,正好和离奴对视。
离奴对狻猊嘿嘿一笑,“五公子好。”
狻猊大惊,一跃而起,“国师,不好了!姑姑家的猫妖闯入大角观了!”
两名道童追上来打离奴,拂尘扫过时,没有打到离奴,却狠狠地打中了跃起的狻猊。狻猊大怒,一口火喷去,两名道童顿时被喷昏了过去。
离奴坐在狮火的头上,气定神闲。
光臧见状,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两道飞符。
离奴见状,急忙道:“牛鼻子别用符!爷是奉主人之命来还你银子的!”
光臧闻言,收了飞符,道:“猫妖如果敢诓贫道,贫道就将你丢入丹炉中去!”
离奴从狮火头上跳下,化身成一个清俊的黑衣少年,走到元曜面前,坐了下来。
元曜见了离奴,分外亲切,伸袖拭泪,“离奴老弟…”
离奴瞪了一眼元曜,“书呆子你哭什么?真没出息。”
元曜道:“离奴老弟有所不知,国师大人逼迫小生吃这些也许会秃头,也许会死人的丹药,不吃的话,他就要饿死小生…”
离奴道:“不就是丹药吗?爷替书呆子吃了。”
离奴将木案上的丹药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连水都不用,就这么囫囵吞下了喉咙。
元曜大惊,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道:“这些丹药…还是试验品…吃…吃下这么多…妖鬼也会…死…的吧?!”
光臧也大惊,他冲了过来,掐住离奴的脖子摇晃:“臭猫妖,把贫道的仙丹吐出来!吐出来!贫道辛苦炼制的仙丹是给人吃了长生的,不是给妖鬼吃着玩儿的!!”
离奴腾地又化作黑猫,溜出了光臧的钳制,它一跃而起,跳上元曜的肩膀,伸舌舔唇:“难吃死了,一点儿也没有香鱼干好吃。”
光臧大怒,又掏出一道飞符,要收拾离奴。
离奴见状,又赶紧道:“牛鼻子且慢,我们先谈银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