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终于清醒了些:“那聚餐呢?”

盛业琛笑了笑:“我不去了。谢射你。”

他拿上公文包转身,还没走多远,办公室里突然冲进来一群气势汹汹地社会青年。

他们一进来,二话不说,走到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拎起一个男同事就开始动手。

盛业琛和其他的男同事见状,立刻上去帮忙,保安也一直在拉扯。但寡不敌众,那些社会青年明显占了上风。混乱的拳脚中,盛业琛挨了结结实实的好几下,右边脸疼得像涂了姜汁一样热辣辣的,右眼也有点睁不开。

他想去护着那个男同事,但那些小混混已经打红了跟,其中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孩突然掏出一把弹簧刀,趁乱冲了过来。事情的发展远比盛业琛想象得严重,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拉了同事想要躲开。那男孩速度很快,正要近身,一个花瓶从不远处飞了过来,“嘭”的一声打在那个男孩的身上,他手上的刀掉了,人也因为疼痛跌在了地上。

而那个飞来的花瓶,噼里啪啦地碎在了墙上,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以盛业琛无法闪躲的速度飞了过来,打在了他的额头上。顿时,他的脸上一片血腥的温热……

缝完针,公司派来处理问题的同事还在办手续缴费,盛业琛一个人先出了门诊,在停车场外的一个长椅上坐着。

脑袋还有些疼,到现在他还觉得有点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暗暗庆幸,那瓷片只是打中了他的额头,而不是眼睛。

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一片黑暗中,他恍恍惚惚地回想起失明的那几年所发生的一切。

手指渐渐放松,他从指缝中看着外面的一切,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陆则灵还在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陆则灵一样……

他看到了陆则灵?

他的手猛地张开,整个人倏地跳了起来。

只见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往停车场走去,一路有说有笑,姿态亲昵。

医院的梧桐树正绿,密密实实地遮着阳光,只有零星光点印在地上。这画面安宁静谧,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大学时代,好像这条路不是医院的,而是几年前,他曾送陆则灵回寝室走过的路。

他恍惚极了,那背影他太熟悉了,即便她胖了一些,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陆则灵的表情还是那样宁静温和,好像对每个人都是那样的表情,那双眼晴里好像盛着瑶池的水,那样清亮。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怔忡地站在原地,半天都不敢动。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拔腿就追了过去。可他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等他在偌大一片停车区中找到陆则灵的时候,她已经被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扶上了车。

“陆则灵——”盛业琛的一声呼唤被车子发动的声音掩盖。盛业琛跑了很远,直到他跑不动了,才瘫坐在地上。他已经跑得很快了,那么努力地想要追上那辆车,但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开走了……

王一的妈妈是老来得子,因为王一的婚姻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老太太想要抱孙子的愿望也逐渐成为心病。

陆则灵跟老太太把话说清楚了,看到老太太那失望的表情,陆则灵竟然感觉有几分抱歉。

出了医院,王一一脸轻松,体贴地搀扶着陆则灵,声音明显带着几分兴奋:“总算给说清楚了,她可算死心了!”

陆则灵走得比较慢,微微低着头:“真的对不起,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

“呃,这话不对吧,你给我惹什么麻烦了?是我那前女友惹的,你别往身上揽!”

“要不是你总帮我,她也不会误会。以后我们还是少来往吧。人言可畏,是非伤人。”

王一突然停了下来,瞪着一双眼睛严肃地看着陆则灵:“你这话说得瞧不起我了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我给你孩子当千爹啊!”

陆则灵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呀!”王一撇嘴,“你也不大啊,怎么畏首畏尾的一点不像我们这一代的人?”

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陆则灵由衷地感慨。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平衡一说吧。她在爱情的路上走得不顺,可她遇到的朋友、同事甚至邻居,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人,还需要说什么呢?她已经很满足了。

王一开了车锁,扶着陆则灵上车,还在嘱咐着:“你最后一次产检是什么时候?需要住院吗?在医院待产还是等要生了再去啊?”

陆则灵理好裙摆,回答他:“下个月三号最后一次产检,到时候再决定吧。我想等要生了再去。”

“那我陪你去好了。”王一发动了汽车,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广播节目有些嘈杂,王一又时不时和陆则灵说话,陆则灵的脑袋一刻也没闲着。

开出停车场很远,王一突然说:“我是太累了么?好像有点幻觉了,刚才老觉得有人在喊你。”

陆则灵抿唇笑了:“我的名字太大众化了吧。”

两人对视一笑,乌龙的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落幕了。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太奇妙了。日思夜想的人真正出现的时候,陆则灵却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不对,哪怕是做梦,陆则灵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盛业琛。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陆则灵正在看着电视节目,很平常的爱情电视剧,赚足了陆则灵的眼泪。她胡乱地拿纸巾擦了把脸,吸了吸鼻子便去开门。

她以为是出去下棋的爸爸回来了,拉开门的那一刻.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爸,你回来……’

最后一个字就那么停在她张开的嘴唇之上。她太错愕了,手扶着门,忘了该怎么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时常在梦中扰乱她的脸孔。

头发理得很短,看上去很是利落,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脚上穿着普通的皮鞋,一副普通的上班族模样。

恍惚中,她有点不敢认。

从前那个皱眉、严肃、充满戾气、对她厌恶至极的盛业琛,正用惊喜、庆幸、失而复得的表情看着她。那么温柔的表情,让她有点不敢认。

两人就这么傻傻地在门口站着。陆则灵忘了说话,他也忘了要进门。

良久,直到盛业琛的视线落在陆则灵隆起的肚子上,陆则灵才有些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业琛的表情有些复杂,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那天,我在医院碰见了你。用了很多钱也用了很多方法才找到你的住处。”

陆则灵微微地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盛业琛的眼睛:“为什么找我?你不是结婚了吗?”

盛业琛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移开,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不请我进去吗?”

“家里乱,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盛业琛也不坚持,看着她的肚子,问她:“几个月了?”

“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盛业琛勾着嘴角笑了,最后的一丝紧绷也消失了,陆则灵的反应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他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雀跃,嘴上却保持着平静,反问她:“你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则灵一时语塞,欲盖弥彰:“不是你的。”

“哦。”盛业琛说,“没关系。”

他的态度让陆则灵接不下去,秀眉微挑,瞪了他一眼:“没事我关门了。再见。”

盛业琛用手抵着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是当初奶奶送的镯子,盛业琛砸碎了它,陆则灵又把它粘了起来。

陆则灵拒绝去看那盒子。太多悲伤心酸的回忆了,她只要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流泪。她仰着头看着门框,她真傻,明明说好要忘了他,可他一出现她就丢盔卸甲了。

盛业琛看着陆则灵的表情,心中很是震动。他看清了她眼中努力抑制的眼泪,很想把她拥进怀里,却又怕吓着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那天的电话,对不起。当时我太生气了。”

陆则灵扭过头去,视线罗在别处。

“这些年的事,我都想清楚了。我生气是因为你说要嫁给别人,我和你吵架是因为吃白杨的醋。我和叶清没有结婚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因为我早就知道了,我爱的是你。”

陆则灵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盛业琛。盛业琛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时间喘息,接着说:“我一直在和我自己战斗。我懦弱,不敢承认爱上你了,直到那天挂了那个电话,我说了那些话,我后悔了,可是回头找你,你却走了。”

盛业琛伸手去握陆则灵的手,陆则灵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在他的手过来的那一刻停住了。盛业琛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样熟悉的温度通过她的手触到了她的心。

整个胸腔都为之共鸣,眼泪也逐渐汹涌起来。

“我这辈子最恨你的,就是你骗了我,却不肯骗一辈子。陆则灵,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了,你愿不愿意再收容我一次?”

陆则灵觉得自己有点儿没出息,她知道不该在他面前哭,可眼泪这东西她无法控制。

这么多年的爱恨,她的死缠烂打、她的一厢情愿、她的绝望离开,她可怕的偏执,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应。

可是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了,甚至没有给她一分一秒的时间缓冲。她不知该做何反应,所以任由眼泪哗哗流下来。

“你是不是……骗我?”陆则灵嗫嚅了很久,才憋出这几个字,“你怎么可能会爱我?我不相信……”

盛业琛看她的表情心疼极了。她像惊弓的鸟,苦难受得太久了,怎么都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将左手伸直,给陆则灵看那枚戒指:“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是这次是真的。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的。这句话一辈子有效。陆则灵,你把你的偏执症传染给我了。”他深情而缱绻地看着她:“你要负责。”

……

陆则灵觉得眼睛酸酸的,那枚银戒深深地刺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虽然那不美好的回忆也随之而来,但她还是被震撼到了。

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像干旱了很久的田地突然迎来了甘霖,像冰冷的雪地里突然燃起了火焰,像……

全天下最精妙的比喻也无法准确地表达她内心的澎湃。

很久以前,她曾看过一个日本电影,里面的主角说过这样的话:人在面临巨大的幸福时,会突然变得十分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

这么多年,她所拥有的正面的东西实在太贫瘠了。她忍耐了很多年的痛苦,接受了盛业琛那么多的恨和发泄,却怎么都不敢接受他的表白。

明明她等了那么多年不是吗?明明她都哭了不是吗?

可是她却不敢面对他,也不敢面对自己。在盛业琛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突然推门的那一刻,盛业琛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她背靠着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门的另一边,盛业琛熟悉的呼吸频率·

盛业琛没有再敲门。过了几分钟,陆则灵听见盛业琛在门的另—边说:“我知道你现在没办法接受我,我也知道你恨我怕我。以前的—切已经发生了,我不奢求你会原谅我。只希望你给我机会,去弥补这一切。”

门外窸窣了一阵,又听见盛业琛说:“我不会逼你,但我也不会放弃。我给你时间想。”

许久后,门外平静了,陆则灵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也许真的有感应,肚子里的孩子对盛业琛的声音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一直在她肚子里踢打。

她用手摸了摸肚子,无声地安慰着肚子里的孩子。

她在心里对她说:“他是爸爸,你知道的,对不对?”

他来找我们了,你高兴吗?

告诉妈妈,该怎么做才对?

陆则灵倚着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人生行至今天,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六神无主。

自那之后,盛业琛经常出现在陆则灵父女的生活里。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陆则灵知道,他是积极地想要补偿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他的改变非常明显,至少对她总是笑着,就像从前大学的时候,她爱上他的样子。

爸爸对盛业琛的出现并没有太意外,也没有多问什么。偶尔盛业琛过来,都是爸爸给他开门,还时常留他吃饭。

陆则灵不知道盛业琛和爸爸之问有什么协定,她能感受到爸爸已经接受了盛业琛,也许是孩子的缘故吧。但她对盛业琛,始终还是没有想好究竟该拿怎样的态度面对,目前她能做的,只是无声逃避。

最后一次产检如约而至,她没有通知盛业琛。王一倒是记在心里了,提前一天问她,她没说什么,他坚持要陪,她也就随了他。

去医院的路上,陆则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太乱了,从盛业琛出现开始她就彻底乱了。不管过去多久,盛业琛依然能不费力气地影响着她的一切。

她自嘲地笑着,也许,真的有一种傻叫做陆则灵吧。

王一开着车,见陆则灵一直不说话,开始找话题:“你准备怎么生?”

“嗯?”陆则灵愣了一下,赶紧回答,“能自然最好。”

王一点了点头,又说:“最近总是来找你的那个男人,是孩子的爸爸吗?”

陆则灵眨了眨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王一笑了笑:“没想到他这么年轻。”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已婚的老男人呢。”

陆则灵没想到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跟着笑了:“大概我长得像小三吧。”

王一赶紧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有人天生长得像小三,只是你长得太漂亮了,又那么温柔善良。我想着要是一般的男人就不可能放你走,除非是有家室的。”

陆则灵看了一眼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其实我是个很坏的人,为了得到会不择手段。恨我的人……太多了……我会有今天,都是我咎由自取。”

“谁不是这样呢?真的想得到自然不会去计较手段了,结果比过程重要得多。让别人后悔总比让自己后悔好。”王一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完蛋了,我越来越没有三观了。我才是坏蛋。”

“……”

“他既然来了,就听从心意做决定吧。我能感觉到你爱他。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地怀着没有爸爸的孩子生活,不是爱怎么可能做到这份上?”

陆则灵从不否认自己深爱着盛业琛。她迷茫地说:“我只是害怕。”

“你这样过日子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太不真实了。我很贪心,怕会再一次失去。”

王一笑:“之前失去你也还活着不是吗?害怕就不会发生吗?害怕就可以不用过下去吗?我怕死,那我能一直活着吗?或者说,总有一天我会死,那我难道因为害怕今天就去死吗?”

“……”陆则灵品味着王一的话,没有立刻回答。

王一打着方向盘,开进了医院,嘴里还念叨着:“太羡慕你们这种轰轰烈烈的爱情了。看你们这样为情所困愁容满面的样子,我真是羡慕啊!唉,我的青春被狗吃了,我的爱情被程序埋了!”

陆则灵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头绪,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常规的产检需要预约排队。等候室外坐着几个产妇,王—觉得有点儿尴尬,到外面去了,陆则灵一个人进去坐下。她到了才知道,自己是今天预约的最后一位。前面还有七个人,想必要很久,她便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她渐渐感到有些困倦的时候,一双手轻轻地推了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腈,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一个低沉而悦耳的男声说:“别在这儿睡,容易着凉,忍忍回家睡吧。”

陆则灵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盛业琛。虽然诧异,但更多的是感到心底有一丝柔软,她问:“你怎么来了?”

“爸爸告诉我的。”

陆则灵皱眉:“你喊谁呢?”

盛业琛有些厚颜地笑了,没有再说下去。他握着陆则灵的手,陆则灵没有挣开。他高兴地笑着。过了一会儿.他面对着陆则灵蹲下身子,脸正对着陆则灵的肚子。

也许是午后的阳光太好,抑或是空气太温柔,两人之间难得的平和静静流转着。盛业琛仰视着陆则灵,那眼神柔和得像是要把她溺毙。

陆则灵低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许久,只见他突然小心翼翼地摸着陆则灵的肚子,脸上是那么神圣的表情,让陆则灵动容。

他耐心地和孩子沟通着:“Hello,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则灵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孩子气,原本想推开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盛业琛抬眼偷偷看了一眼陆则灵,又说:“你能不能和妈妈说说,让她原谅我?”

陆则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和他胡说什么?”

盛业琛笑道:“不是胡说,我是真心的。”

长长的走廊里坐了几个产妇,虽然坐得不近,但难保人家不会听见。陆则灵有些窘迫:“别说了。”

“可是我想说。”盛业琛目光笃定地看着陆则灵,“孩子都要出世了,你也顺便给我个名分吧。”

陆则灵突然沉默了,许久后她看着盛业琛:“你在乎吗?”

“在乎。”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脑子里一闪而过全是王一说的话。

也许他说得对,事情已经到今天这一步了,结果比过程重要,她不该再逃避了,积极去解决问题才是她该做的。她还爱他,这比什么都重要。许久,她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对他说:“这一次你来,是真的想好了吗?”

盛业琛的表情前有未有的坚定:“我想的都是一辈子的事,你觉得我想得好不好?”

其实也没有多难啊。看着盛业琛那张熟悉的脸,眼角眉梢都那么平和,是她深爱的模样。他终于用曾经看叶清的眼神看着她了。

不,那眼神比看叶清的时候更温柔,更美好。

陆则灵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释然了,心中的那些郁结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