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急忙把扇子举到他们面前,笑道:“绣完啦,都来看看,好看吗?”

小扇子比较乖,点头道:“好看。”

小团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一个布包朝她怀里一丢,急道:“别说扇子啦,都什么时候了!是老爷子让咱们赶紧过来的,他说你是什么小主,和天刹十方有深仇大恨,那人只怕会找你麻烦,这些钱是老爷子给你的绣扇子报酬,他说现在人被他们暂时拖着,小主赶紧带人从后门走,别让他发现了。”

小蛮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团扇子人挺好。颠颠那布包,沉甸甸的,里面只怕得有百两的银子。高人就是高人,出手都这么大方。

小团子见她坐在那里不动,面上还露出诡异的笑容,急道:“你还笑什么!快点啊,我们给你带路,从后门走吧!走迟了,你会没命的!”

小蛮这才匆匆收拾了包袱,叫醒连衣,两人跟着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那里是一片荒凉的树林,根古早已提着大刀等在那里,耶律璟也站在那里,见她俩出来了,根古便道:“好慢,老爷子都和我说了。咱们往太白山走,那个人好像是冲着什么角来的,反正不能让他们先找到。我护着你们先行,泽秀和天权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不用担心。”

连衣将小蛮背在背上,跑了两步,小蛮回头见那两个小孩还站在门口担心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暖,对他们挥了挥手:“替我谢谢你们老爷,另外,也谢谢你们,下次我绣个更好的给你们玩。”

话音一落,人已经在百步之外,连衣背着她跑得飞快,她的眼睛被团扇子治好了,不用再像从前一边跑一边费力看,周围的景色如梭穿过,她比燕子还要轻盈。

足跑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颜色,小蛮在连衣背上颠得都快睡着了,耶律璟也早已睡死在根古背上,连衣才道:“这附近没人,咱们歇一会,等天权公子他们找过来。”

根古把耶律璟使劲朝地上一丢,他哎呀一声,居然没醒,翻个身继续睡死,根古骂了一句:“没用的猪!”

连衣将带出来的大氅铺在地上,扶小蛮坐在上面,取了水和干粮递给她,小蛮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先把布包小心打开看有多少钱是正经。

她以为大约是百两银子,就很够意思了,谁知布包打开之后里面金灿灿的,居然是百两黄金!小蛮喜从天降,嘴巴都合不拢。

天啊!绣一把扇子就换来百两黄金!太划算了!

她抱住金子就舍不得撒手,连衣喂她喝了一点水,吃了半块干饼,还没嚼烂,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正做着美好的发财梦,忽听根古叫道:“谁在哪里?!”

小蛮一下子惊醒,瞪圆了眼睛,只见白杨林里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手而笑,不是耶律文觉是谁!

缭乱之卷 第六章 仕女拈花(三)

小蛮一吃惊,嘴里没咬烂的那块饼就卡在了喉咙里,登时噎得透不过气来,捂住脖子使劲打滚。连衣在她胸口揉了好几下都没效果,眼看她白眼都翻了,连衣急得手忙脚乱。

根古突然过来,一把将小蛮翻个身,大刀背在她背心一撞,卡在喉咙里那块杀人饼终于被他撞了出来。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小蛮没命地咳嗽,感激地看着根古,眼泪都咳了出来。

“你能靠得住,母猪都要上树。”根古嫌弃地看着她,将大刀一甩,指向耶律文觉,冷道:“不许过来,否则我就要不客气。”

好帅好帅啊,根古。小蛮两眼满是崇拜的泪光,缩在连衣后面闪闪发亮地看着他。以后她再也不欺负他了,也要连衣对他好点。

耶律文觉朝前走了两步,眼见大刀寒光一闪,毫不留情地朝自己面上劈来,他轻轻一笑:“小鬼而已。”

刀光劈中他的脖子,却不见血光,根古不由一愣,手里一沉,只见几根手指搭在大刀上——他的动作好快!

根古当即放弃武器,抽身后退,谁知他快,耶律文觉更快,耳边只听那人笑道:“聪明,小鬼以后要成大材。”声音是从脑后响起的,根古来不及大惊失色,只觉脖子那里被人轻轻一敲,登时眼前发黑,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不好!小蛮起身就想跑,可惜两条腿软的像面条,根本不听自己的话。

连衣轻轻把她朝后一推,自己上前挡住,低声道:“主子,你先走。”

小蛮很想哭,她难道不想先走吗?她的腿不争气啊,给吓软了。一旁熟睡的耶律璟翻了个身,嘴里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这人很强,绝对很好很强大,天塌下来也继续睡,杀人抢劫也惊不醒他,以后绝对是个睡王!

耶律文觉并不看连衣,他定定望着小蛮,低声道:“让开。”这话是对连衣说的。

她脸色苍白,手腕一直在抖,显然心中十分害怕,突然低声道:“主子……对我很好,我、我不会让开的,我是她的护卫。”

耶律文觉笑道:“果然是个痴呆。”

连衣露出伤心的表情,轻道:“我确实不聪明,可是我知道谁对我好。”

连衣呀,和他废话什么?快上去砍了他呀!小蛮恨铁不成钢地在肚子里叫嚷,试着站起来,好像两条腿能动了,就是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猫腰朝前溜,才跑了几步,就听脑后一阵风声,她吓得不敢回头,刺溜一下钻到树后。

耶律文觉眉毛微微挑起,低头看着连衣挡住自己双手的赤霞刀,刀并未出鞘,她还是有所顾忌。连衣蹙眉,声音颤抖:“请、请你不要伤害主子!”

话音刚落,只觉脖子后被人轻轻一击,她眼前登时发黑,浑身软绵绵地跪了下来,头顶听得他冷道:“碍事,果然是个废物!”

她嘴唇微微一动,想说点什么,可是没来得及说出来,便扑倒在地和根古一样晕死过去。

小蛮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快很响,像是要从耳朵里蹦出来似的,可是当这个人披着凄清月光站定在自己三步之外时,她反而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她抬头怔怔望着这个男人,突然说道:“我不是小主,你见到我的时候就应当知道了。”

耶律文觉并不吃惊,点头道:“不错。你娘如今在哪儿,死了吗?”

他、他问的是她娘?

小蛮好像整个人变得迷糊了,极度的恐惧加上极度的疲惫,她的脑子好像也不听自己使唤,嘴里说道:“你问我娘……是郭家三小姐,还是……别的人?”

耶律文觉笑了笑:“你怎么也是个傻子,你娘不是郭家三小姐么?她被强人掳走后,我还去梧桐镇见过她一次,那次你还在她肚子里睡着,难怪什么也不知道。”

小蛮急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我娘!”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缩在树后巴巴看着他,不晓得他有什么反应。

耶律文觉愣了一下,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错,我确实喜欢过她。那时年轻气盛,见到团扇上的女子便神魂颠倒,不想世上真有人与画中人一模一样。可惜你娘福薄命薄,偏偏又心比天高,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一心想入宫选秀当王妃,将我戏耍一通之后,便为强人掳走了。”

小蛮轻道:“那……画上的女子就是我娘?”

耶律文觉笑道:“画上女子是你外婆,你外祖的第七房小妾,以前是个卖唱的歌女,嫁给你外祖之后还不安分,跟家奴私通,生下一对女孩儿,还非说是你外祖的。你外祖早些年得了一场重病,三十五岁上就没有生育能力了,你外婆怎么可能生下孩子。但此等家丑不能外扬,只得强颜欢笑当作自己的女孩儿来养。你娘幸运些,生下来身体康健,便留在了敛芳城,她妹妹从小多病多难,三岁时就被你外祖拿去送人了。可怜她终日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万千宠爱在一身,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出身下贱,被强人掳走之后父亲连一万金也不肯出,最后变得疯疯癫癫。”

小蛮瞪着他,半晌,突然道:“出身下贱就不该拒绝你?她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被她耍了只怕还要觉得荣幸吧。你既然喜欢过她,她出事了还去找过她,今天就不该说这种话,贬低别人,其实也是贬低你自己。”

耶律文觉森然道:“我去找她,并不是为了救她,只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样子,当日她高高在上把别人踩在脚底,我是去欣赏她如今被人踩在脚底的模样。果然快慰之极!你母亲和你外婆都是不知餍足贪得无厌的女人,自以为高贵,玩弄人心,到最后回归本色,原来也不过是个下贱东西。”

小蛮心中大怒,扶着树站起来,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每个人回归本色都是下贱的东西,大家都是从泥巴里出来的,谁是玉和金子做成的吗?你既然喜欢过她,就算她再可恶,你也不应当这样说她!你心中解气了,可是在别人看来,你就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一点也不像个男人!你还是不要喜欢她为好,她不劳你喜欢,更不劳你这么多年了提起来还恨得牙痒痒!”

话未说完,只觉一只手卡住了脖子,她登时无法呼吸,干张着嘴,像一条脱水的鱼,死死瞪着眼,无助地看着他。

耶律文觉露出一丝笑意,道:“你也和你娘她们一样,是个贪得无厌的小鬼。冒充苍崖城的小主?是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宝藏吧?听说不归山把五方之角藏匿地点的地图给了你,他们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这招借刀杀人太过拙劣,难为你也肯为他们卖命。”

屁话,难道是她想做小主吗?小蛮只觉胸口渐渐窒闷,气上不来,眼前金星乱蹦,一时难受之极,手脚乱踢乱抓乱挠,却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她真的会死!这次可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把地图给我,你为不归山卖命,最后也是个死,倒不如在我手上死得痛快些。”

他的手在她怀里掏了半天,屁也没掏出来。

非礼啊啊啊!小蛮两脚乱蹬,痛苦之极。

死天权!死泽秀!这些所谓的同伴都死了不成?为什么没人来救她?到最后她还是一个人凄凄惨惨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宝藏得不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本来也不是她的,她来这里,或许是赌气的成分更多一些。你骗了我,所以我会报复回来,这样大家是互不相欠还是越欠越多,她的脑子已经糊涂了,算不清楚。

闪闪发亮的宝藏最后只变成一双桃花眼,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被清凉的香气笼罩,那双眼睫毛如此浓密秀长,掩住了所有风流妖娆,忽然扬起,令人惊心动魄,呼吸都要停止。

他说:怎么不画了?我看着呢。

是看人还是看画?她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又甜蜜又辛酸。

小蛮抓住耶律文觉的手,艰难地开口道:“你……不能杀我,不然……我、我就不帮你绣那个……团扇了。”

话一说完,领口就被他松开,小蛮狠狠摔在地上,得了命似的大口喘气,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咳得几乎要死过去。

耶律文觉蹲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大概是问她为什么不求饶,反而用一把破扇子来威胁他。

小蛮喘了半天,才哑着嗓子低声道:“一把扇子你装在身边那么多年,借人了还不忘可劲要回来……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还是喜欢我娘的,所以你不会杀我。”

他笑了笑,柔声道:“胡说八道。”

可是他再也没有卡她的脖子,也没有掏她腰包找地图。小蛮整了整衣服,幸好她的荷包和地图都没来得及塞进衣服口袋,全部放在背后包袱里,暂时没被他拿走。

“我会帮你绣一把更好的团扇。”她小心翼翼,完全是商量的语气。

耶律文觉怔了一会,低声道:“画上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什么样,我绣她。”她赶紧给了保证。

耶律文觉犹豫着从怀里掏出那把团扇,慢吞吞交给小蛮,她接过——他不松手,使劲拽——还是不松手。

“我并不是对她痴情不忘,只是故人去世,留作纪念罢了。”他严肃地解释。

汗,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别扭死要面子自己折磨自己不够还要折磨别人的无聊男人。他刚才肯定是被她激怒了,然后把她当作她娘,要亲手杀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只是想留作纪念。”小蛮从他手里把扇子抽过来,塞进怀里,生怕他再抢回去。这扇子就是她活命的法宝了。

耶律文觉点了点头,道:“你绣一把扇子要多长时间?”

小蛮斟酌着,不知他是要快些还是慢些,只得道:“大概……嗯,要绣得好,需要三四个月呢……团扇子那个我没用上全力,你这把,我一定帮你绣个最好的……”

耶律文觉眯眼道:“太长,我等不得。”

“我可以赶工……”

小蛮话未说完,只觉他在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她一愣,突然间胸口好像要裂开一般,喉头一甜,哇一下喷出一团血,眼前阵阵发黑,难受之极。

耶律文觉收掌道:“你这个孩子太狡猾,说的话不能全信。我给你两个月时间,一是绣团扇,二是找到埋在太白山的五方之角,若能完成,两月之后我自然救你,否则你中了我的掌,内脏会寸寸碎裂而死。”

这人好毒!小蛮神情涣散地擦去嘴边的血迹,一言不发。

耶律文觉又道:“你是自愿的也好,被逼的也好,在真正的小主没出来之前,你就是苍崖城小主,全武林的人都盯着你,你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被人追捕的命运。倒不如跟着我,带我去找五方之角,我心中高兴,便不会杀你,你的小命也留住了。”

他将小蛮一把提起,大步朝前走去。小蛮胸口疼的要命,走了两步便摔在地上不能动弹,被他拖着在地上滑了一段,只觉全身皮肤都疼的像裂开一样。

她不被他一掌拍死,就这样拖着只怕也会没命了。小蛮觉得自己这次真正再也逃不掉,这人看着正常,其实是个比耶律璟还变态的家伙,刚才还不如被他掐死,还死的痛快点。

林中起了风,吹起两人的衣带,一轮明月乍然而出,四野雪亮,残叶乱舞,白杨林中发出鬼哭一般的风声。耶律文觉心中有感,不由叹道:“一派肃杀之气,五方之角若是出世,还不知引起多少血腥厮杀!”

话音未落,耳后厉风响起,他一把丢了小蛮,朝旁急让,一只铁箭擦过他的耳朵,飞快钉入前面的白杨树上,入木三分,兀自铮然作响。耶律文觉飞快转身,只见百步之外,天权早已架起神武弓,搭了三根箭,瞄准了自己。

那姿势,那架势,那风,那夜,那残叶……果然很酷很帅。小蛮无力地趴在地上做死狗挣扎,悲哀得只想大吼:这时候就不要摆姿势了!先把她抢走再说呀!

耶律文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觉头顶有些不对,当即旋身退了三步,树顶闪电般落下一人,抬手捞起小蛮,用大氅一裹,就要纵身而去。耶律文觉急忙要追上,不防身后三箭瞬间射到,他知道神武弓的厉害,也知道天权箭法之准,当即扬起披风,劈断其中两支箭,另一支箭却再也避不开,正中左肩。

天权一箭得手,立即拍开连衣的穴道,沉声道:“带着他快走!”

连衣不晓得是指哪个他,低头见耶律璟就躺在脚边,睡得十分香甜,再也不犹豫,抱起他就跑。

耶律文觉既已受伤,眼见泽秀带着小蛮早已跑得没影了,自己也无心恋战,足尖一点,纵身上树,眨眼就消失在数丈夜色之外,朝泽秀逃走的方向追去。

天权只得收了神武弓,拍醒根古,也遥遥追上去。

缭乱之卷 第七章 如果喜欢

泽秀胳膊夹着小蛮,不敢稍停,一口气跑了四五里路,这才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把小蛮放下休息。小蛮这会早已面无人色,落到地上张口就呕,只差把苦胆都吐出来,吐到后来没有可吐之物,便是咳嗽,直咳得满嘴都是血,这才瘫了一样趴在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能动了。

泽秀在她脉搏上凝神搭了一会,皱眉道:“是耶律文觉那老贼的无明掌,所幸伤的不重。”

小蛮瘫在地上,很想流泪,“这个还叫伤的不重……我都吐血了……我从来也没吐过血……肯定是要死了……”

泽秀低声道:“不会死的,有我呢。”

小蛮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结果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她登时眼泪汪汪,死命抓着泽秀的手,哭道:“你、你听好,我荷包里有两千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些珍珠宝石,腰上布包里是你二叔给我的一百两黄金。珍珠黄金我是没办法带走了,我们同路一场,你对我诸多照顾,就送给你吧。我要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你记得时常过去替我扫扫墓,那两千两银票就当作纸钱烧给我吧,省得我到了阴间还是穷死鬼……”

泽秀哭笑不得,将她一提,背在背上,嘲笑道:“还能说这么多话,看样子一时是死不掉的。”

小蛮哭道:“没良心,你从来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泽秀一面慢慢走着,一面笑道:“你想听什么好听的?姑娘的遗愿,我绝对乐意完成。”

背上的女孩子没了声音,像一只小猫,从后面抱紧他的脖子,柔柔软软,可怜兮兮。他心里突然就塌下去一块,被春水泡得酥了,慢慢走了两步,低声道:“你不会死,放心吧。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我不是陪着你吗?”

她“嗯”了一声,轻道:“泽秀,我胸口疼的厉害。”

唉,又是借机撒娇。

他改背为抱,把她打横抱在身前,没好气地问道:“这样不疼了吧?”

她张手,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雨淋湿羽毛的小鸽子。是在哭?还是在害怕?又或者两者皆是。

她的声音也在抖:“那个人打了我一掌,要我两个月之内再绣一把扇子,还要找到五方之角,如果无法完成,他这一掌就会让我内脏寸寸碎裂而死。我只有两个月的命了,两个月……”

哪有这种事!泽秀抓住她的手,又细细搭了一遍脉搏,跟着又去解她衣服查看伤势,小蛮抓住领口急道:“就算我只有两个月可活,你也不用这会就解我衣服吧?!”

泽秀瞪了她一眼:“我去剥猪皮也不会剥你的衣服!瘦的皮包骨了,谁要看你!”

不由分说扯开她的领口,果然见右边锁骨上有一团鲜红的掌印。他笑道:“他骗你呢,世上没有掌力能持续两个月,这就是普通的无明掌。你若不信,两个月后自然见分晓。”

小蛮急急拉上衣服,“好歹是我的命,我能不在乎吗?万一两个月后真的死了,谁赔给我?你吗?”

泽秀在她额头上一弹,道:“好,咱们打个赌,两个月之后你真的死了,我就赔你一条命,如果没死,你怎么办?”

小蛮呆了一阵:“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把刚得回来的命再赔给你?”

泽秀本来想开玩笑,说如果没死,你就也把命赔给我,做牛做马也不许吭声。但见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显然受伤不轻,这个玩笑却开不出口,只笑道:“没死的话,你也做一幅绣品给我罢了,绣一个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美人,我好挂墙上观赏。”

小蛮格格一笑:“我绣一只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母猪给你,让你天天想着剥皮。”

说完又开始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被他这样一说,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倒霉,不再像刚才那么难受。到底是他的话说得有道理,还是因为说话的人是他,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虽然胸口很疼,浑身痛得像要裂开,比一只土狗还狼狈,可是心里却顺畅起来。

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走上两三天也未必能看到人烟,只得再一次过上野人生活,找了个山洞,铺些干草树叶,权当床了。

小蛮先时精神还好,到了捱晚时分就开始发高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恍惚中只觉洞口有人进来出去,一会是她爹的背影消失在风月中,一会是她娘坐在床沿哭泣。最后好像来到了华丽的庭院里,春日正好,某人对那个拈花丽人一见钟情,辗转求之不得,便因爱生恨,做出种种扭曲变态的事,极尽言语讽刺之能事。

晃眼间,那人正是耶律文觉,他披着凄清的月光,似笑非笑,突然抬手拍了她一掌,小蛮轻轻叫了一声,睁开眼,只见黑漆漆的洞壁。她胸口不再窒闷,只是痛得十分厉害。

洞口有风灌进来,夹杂着冰雪,冷得彻骨,她微微一动,只听旁边有人低声道:“醒了?”

小蛮转头,就见泽秀盘腿坐在自己身边,裹着一件大氅,定定看着自己。她轻道:“夜那么深了,你没睡吗?”

泽秀没回答,只笑道:“你睡了两天,觉得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坐起来,动动胳膊:“好多了,身上也不疼了,就是胸口还疼的厉害,不过比先前好多了。”

说着便要起身,泽秀拉住她的袖子:“你去哪里?”

小蛮脸上一红,声若蚊呐:“去……解手啦,你问那么多干嘛。”

泽秀把手放开,道:“快去快回,我数五十下,你没回来我就出去找你。”

“白痴啊!谁会算那么准!”小蛮红着脸瞪他一眼,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绕过他,只觉洞口的风呼啦一下拍在身上,她险些站不稳。奇怪,风有这么大吗?回头一看,却见他背后厚厚一层冰霜,像个雪人似的,心下登时明白他一直替自己挡着风雪。

她心中感动,飞快出去解了手,回来正要和他说谢谢,却见泽秀早已躺在大氅上睡着了,背后的雪水化了一地,湿漉漉地。

她睡了两天,他肯定一直没睡照看着她,小蛮蹲在他身边,用手在他脸上晃了两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可见他是累坏了。

她回头见外面风雪越来越猛,洞里的火堆也没什么用,只怕很快会被扑灭。风专门钻山洞,在这里面没火堆睡上一夜,绝对能死人。

好在他俩的包袱都在,泽秀别的不多,大氅最多。小蛮取了绳子,拴在洞口上面,再取两件大氅当作门帘遮住洞口,那两件大氅都是皮毛做成的,十分沉重,风雪果然吹不动。再往火堆里加了一些劈好的柴,让它烧得旺一些。火堆上挂了一只锅子,里面留着一些残汤,小蛮正好饿得肚子咕咕叫,捞了一些来尝——“好难吃。”她一口吐了出来,肯定是泽秀做的,他的手艺和他的嘴巴一样可怕。

所幸这两天他劈了不少柴,还捉了两只雪鸡,洗剥好了堆在角落里。过去一翻,雪鸡下居然滚出三四支手指粗细的野山参来。

这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好东西,不知他哪里来的狗屎运能挖到。小蛮赶紧捧着木碗去外面舀了一碗雪,化成水去洗野山参,再将锅子里的残汤全倒了,洗干净,放了雪水进去,将两只野山参塞进雪鸡的肚子里,放在火上慢慢熬制。

没有风雪灌进来,加上火堆正旺,山洞里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小蛮将干草树叶铺平整,取了两张大毛披风铺上去,过去推了推泽秀:“你上去睡,睡地上会生病的。”

他在睡梦中“嗯”了一声,就地一滚,居然滚了上去,小蛮扯下他身上湿漉漉的大氅,又扯了一条绳子系起来,把湿衣服放在上面晾干。一面又取了各人包袱里的衣服,细细缝补。

于是第二天早上泽秀醒来看到的就是一个井然有序干干净净的山洞,他怀疑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睛,四处打量,不敢相信这个温暖又干净的山洞是他们先前躲避风雪的那个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