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小蛮的胳膊,什么礼数也忘了,带着她七拐八绕,又回到先前替她诊断的那间屋子,泽秀正在那里取药,见他俩来了,十分惊讶,奇道:“二叔,你们怎么……”
团扇子笑吟吟地,春风满面,过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侄儿,你有眼光,找了个宝贝啊!快,取长香来!”
怎么回事?泽秀用眼神问小蛮,她挤眉弄眼:你看好戏吧。
长香是加了多种药草的香,与寻常香完全不同。团扇子将门帘放下,屋子四角各点两只长香,又命泽秀去烧热水,提着刚开的热水倒进放在屋子正中的大铜盆里。没一会,屋里就又热又湿又熏人,小蛮捂住鼻子,忍不住要咳嗽。
忽然觉得右手伤处巨痒无比,她急忙隔着绷带要去抓挠,团扇子拿了一个竹筒一双银筷子,道:“不要抓,泽秀,快把绷带解开。”
绷带解开之后,只见伤处皮肉全部翻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在突突跳动。小蛮痒的实在受不了,坐立不安,泽秀又去外面提了一壶烧开的热水灌在铜盆里,热气奔腾,恍惚中,只见几道绿色的光从手腕里急窜而出,被团扇子夹菜似的一一夹住,仔细一看,却是三四条丝线粗细的长虫,头尾蠕动了几下,便僵了,团扇子急急把它们塞进竹筒里,用塞子塞好,这才道:“好啦,蛊虫全出来啦。”
在虫子窜出来之后,小蛮立即就感到伤口处剧痛无比,鲜血也流了出来,她咬牙道:“团扇子先生,伤口疼啊!”
团扇子把竹筒塞进一个抽屉,道:“这么重的伤,又拖了这么久,当然会疼。”
“可是手疼就没办法做绣工了。”
团扇子登时大急,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一跺脚:“你等等!”
他跑出去,又不知找什么东西去了,过一会回来,手里却提着一个藤木药箱,先用干净的布将她伤口上的血擦赶紧,用绳子束住胳膊,让血流变缓,这才取出一个蓝色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粉末上去,最后取了绷带,一圈圈紧紧包好,道:“直到伤口长好,这只手都不要碰水,每天换两次药,不会疼的那么厉害了。”
泽秀打开门帘,让湿气和烟飘出去,见连衣他们都眼巴巴地在门口看着,便笑道:“没事了,蛊虫已经取出来了。”
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连衣欢天喜地地跑进去,抱住小蛮的脑袋哽咽道:“主子!你不会死了!太好啦!”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问道:“团扇子先生,你不是说那些蜈蚣什么的药要吃三天才能取出蛊虫吗?这才过了两天呀。”
团扇子神色有些尴尬,他总不好说,因为起初对她看不顺眼,又迫于泽秀使劲相逼,所以故意出这个馊主意来治她。青龙蛊本来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当然,这是对行家而言的,解决的法子也有很多,蝎子汤蜈蚣丸不过是最恶心最费事的一种罢了。
他道:“嗯嗯……这个嘛,那个法子也是一样的……”
小蛮登时明白了,心里把他也不知骂了多少遍,突生一计,笑道:“团扇子先生替我取出蛊虫,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天就开始给您绣扇子。不过右手受伤,到底不比平时,我这个护卫倒是可以帮忙打个下手,不过她眼睛不大好,您将她眼睛治好,绣工就完成的快一倍了。”
团扇子对连衣招了招手,揪住她的眼皮看了半天,连衣疼的眼泪汪汪,又不敢吭声。
“这个好治,每天敷眼三次,一次半个时辰,睡觉的时候也把药敷在眼睛上,加上针灸推拿,一个月就能恢复。”
小蛮微微一笑,起身一福:“那这两个月就要叨扰先生了。”
缭乱之卷 第四章 仕女拈花
小蛮一向坚定的认为,只有老鼠和蚯蚓才会住在泥巴里,纵然地下的庄园很舒服很雅致,她还是会担心一个不小心上面的泥土塌下来把她压死。
她把花样子带到外面去描,描了半个月只描了一朵杏花。
团扇子终于忍不住小心提醒她:“姑娘,那个……杏花润色也够了……”
小蛮手腕突然一颤,画笔掉在了地上,她脸色苍白,扶住胸口,满面痛苦神色:“团扇子先生,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尽力了,可是……大概是蚯蚓蜈蚣吃了太多,我总觉得头晕眼花,或许余毒还留在身体里……”
团扇子勉强笑道:“姑娘可能是心理作用,那东西没有什么余毒的……”
“我没有说谎。”她双眼闪烁着泪光,纯洁无比,“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我吞下蝎子。一做噩梦我就会睡不好,一睡不好我就浑身无力,一无力我就画不好……”
团扇子默然走开,没过一会,端了一碗冰糖燕窝递给她:“姑娘不用急,慢工出细活,先吃点燕窝养神。”
小蛮感激地看着他,慢吞吞吃了大半碗燕窝,这才拿起画笔继续描描描……又描了一朵杏花,吧嗒一声,画笔又掉在了地上,她脸色发白,满头虚汗,捂着胸口呻吟道:“团扇子先生,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还是难受……”
团扇子再也不敢去催她了。
其实那个花样子描起来并不困难,画工并不算一流,小蛮的女红功夫,描上一两天也就足够细致了。难得的是画上那种意境,春季妍媚,粉色杏花千枝缭乱,华服的仕女拈花,下颌低垂,隐约含笑。那种含羞带怯,又惊又喜,真正是任何话语也描述不出来的。
小蛮这个上午又描了一朵杏花,之后就盯着那个仕女看,动也不动。
她真美,好像马上就要从画上走下一样。
走下来,华服变成粗布破衣,天仙髻变成蓬头乱发,拿着秃了毛的鸡毛掸子对着她狂抽,声音像粗嘎的老鸦:“我生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比生一块猪肉都没用!猪肉还能吃!”
小蛮苦笑了一声,提起笔去描她的眉眼,背后突然被人一拍,她急忙回头,却见连衣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脸上一点,笑道:“这是鼻子这是嘴巴这是眉毛,主子,我能看清楚啦!”
小蛮笑吟吟地起身,就见根古他们都出来了,她笑道:“不错,团扇子先生的医术果然高明,你现在隔这么远能看清我的脸了,是不是远处的东西都能看清?”
连衣眯着眼睛朝远方看了看,摇头道:“远的还是看不清,不过你们的脸我都能看清了,不像以前模模糊糊,好像隔了一层纱。”
小蛮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有半个月呢,别心急。你既然现在能看见了,就帮我理彩线,把胭脂、松花这些颜色一一分开,别弄乱了。”
耶律璟走过来看她描的花样子,见上面只有几多疏疏拉拉的杏花,不由怪叫起来:“你画了半个多月,就画了几朵花?!”
小蛮眨眨眼睛,一点也不羞愧。
耶律璟又拿起那把仕女拈花团扇,细细打量,啧啧称赞,看了一会,突然有些发怔,看看画,再抬头看看小蛮,好像不相信,继续低头看画。
“咦?这个画……”他还没说完就被小蛮抢过扇子。
“少来捣乱,我今天要把花样子描完,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小蛮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把耶律璟赶走。
她当然知道耶律璟在疑惑什么,她的脸长得和她死去的亲娘有八分像,而画上那个仕女和她娘也有八分相似,所以仔细看去,会发现小蛮和画上这人有相似之处。
她并不清楚这扇子是谁的,上面的画又是谁画的,画上的女人就算不是她娘,也应当是她娘的亲戚姐妹之类。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气质,只有大家闺秀才有,而她娘,正是江南皇商郭宇胜的三小姐。
原来她也有过这种朦胧青涩岁月,娇嫩的像枝头沾着露水的花苞,从来也不知道饥饿绝望是什么,世界在她眼里只有美好,连叫花子都是可爱的。
小蛮提笔,细细将纷繁缭乱的杏花勾勒出来。她画得很慢,很细致,没有一丝错误。耳边有风声缓慢流过,白杨树簌簌作响,像细细的龙吟。
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连风里都带着香气,一丝丝清凉,令人心神恍惚。
小蛮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还有些期待,慢慢抬头,正对上泽秀的侧脸。他的睫毛浓密,微微颤动,专注地看着她笔下的花样子。他靠得是这样近,怀里清凉的香气将她整个天地都笼罩起来。
她心中一颤,手里的笔差点掉下去。
那两片浓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娆的桃花眼望过来,低声道:“怎么不画了?我看着呢。”
她近乎慌乱的低下头,急匆匆地把团扇绸布一包,起身就走,声音散乱:“我……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岔。”
逃命似的跑回地下庄园,顾不得回头看一下,连衣好像还叫了一声,她什么也听不清,不想听。
还是这样好,逃回来,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装一切如常。
这样她还是她自己。
她只要拥有自己可以拥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别的,装作自己从未盼望过。
从来没有梦想过。
在团扇绣到一半的时候,团扇庄园来了一个客人。
当时连衣正满脸糊了药摸着墙乱走,根古跟在她身边含笑说话。
天权和泽秀面对面下棋,胜负难分,耶律璟在旁边观棋狂言不君子。
小蛮在给花样子配色,扇子上的杏花与后面隐约的亭台楼阁都已经绣好,只剩下那个拈花仕女。团扇子在旁边看得喜不自禁,抓耳挠腮。
白杨林里突然传来一个人含笑的声音:“团扇子,今天可该把扇子还给我了吧?”
说罢一人从里面背着手踱步而出,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转头去看,却见那人穿着普通的布衫子,身材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年约四旬,面容甚是英伟,双目更是灼灼有神,眼神十分锐利,令人想起高空翱翔的鹰。
一见到他,连衣刺溜一下钻到了墙后,根古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天权和泽秀都微微一怔,跟着面色如常,继续下棋,耶律璟毫无反应,继续他不君子的行为。
小蛮看了一眼就继续配色。
只有团扇子一看到他脸色就变了,夺手抢过那把画着画的团扇,抱在怀里,急道:“不还!小气鬼,才借来几天?动不动就来催,我还没玩赏够呢!”
那人走过来,笑道:“才几天?都快一年了吧!人还没老,记性却不管用了。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扇子都必须得还我。”
他把手伸到团扇子面前,直接管他要。
团扇子抱着扇子蹲了下去,急道:“不还不还!再让我玩赏几天吧!”那无赖的样子连泽秀都觉得丢人,这哪里是江湖上有名的高人,根本是个流氓,借东西的要到家里来了他还厚着脸皮不肯还。
那人拿他也没办法,又是气又是笑,忽见小蛮在那里低头刺绣,绣的正是团扇上的画。她女红又好,配色又美,画到底只是平铺在扇子上的,被她这样一绣,那花那草那人,简直像活了一样。
他也有些吃惊,不由凑过去仔细看,小蛮停下动作,抬头望过去,那人一见她的脸,脸色登时剧变,简直像见了鬼怪一样,猛然退了一步,紧跟着却立即恢复正常,微笑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有一手好绣工。”
这人谁啊,这么不礼貌,她有难看到看一眼就吓得退后吗?
小蛮没说话,只笑了笑。
团扇子还抱着那把团扇,苦着脸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就是不肯还,小蛮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笑道:“团扇子先生,不用担心了,今晚我就可以把扇子绣好,保准比原来的好看百倍。你借了人家的扇子,还是还了吧。”
说着她把半成品在团扇子面前一亮,光那一大片杏花都用了不同的针法,光影转换间,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扇子里缓缓飘落随风舞动。团扇子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地把扇子还给那人,像失了魂一样。
那人笑道:“果然,早知道也请姑娘帮我绣一幅,竟比原画还要美丽。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小蛮见他说话彬彬有礼,并不像刚才那么失态的模样,便答道:“我叫小蛮,我不是专门做绣工的,不过先生如果想要,我可以帮您也绣一把团扇。”
看样子他就是扇子的主人了,要不要问问他扇子上的画是谁画的?
那人道:“岂敢平白劳烦姑娘刺绣,我愿出资买姑娘一幅绣工,将这团扇再绣一把如何?”
她没听错吧?他要出资耶!早知道刺绣能赚钱,她早就该在梧桐镇上摆个摊子,这会说不定都成小富婆了,还跑什么江湖!
她心花怒放,面上少不得装出谦虚的样子来:“先生太客气,区区一幅绣工而已。不过我有个问题,不知先生能否赐教。我见这拈花仕女极美,心中好生仰慕,莫非是先生画上去的?”
那人笑着摇头:“我一介莽夫,哪里有这等丹青妙笔。这把扇子的来历说来也巧,有一年我路过江南苏州,在敛芳城见到了它,郭宇胜先生正打算将它充作普通丝绸品放在店里卖,我见了十分喜欢,他便大方送给了我。这画正是郭先生亲笔所作。”
果然和她娘有关,原来是她外祖画的。看这幅画中情愫暧昧流动,莫非画的不是她娘?以前听娘说过,她长得和自己外婆也有八分像,难道画上的人是她外婆?
唉,这些问题真是越想头越大,算了,反正也和她无关,她娘都死了,外婆只怕也死的不知道去哪里了,外祖更是完全不认识她,这些事她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小蛮拿起针线,继续干活。
团扇子听这人打算让小蛮再绣一把,他出钱购买,不由笑道:“好你个耶律文觉,还和我充正经,见到好的,也忘掉旧的。”
耶律文觉,耶律文觉……好奇怪,她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为啥这么耳熟?
一直在旁边看天权泽秀下棋的耶律璟乍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猛然转身,指着耶律文觉的鼻子,叫道:“原来就是你!耶律文觉!你居然在这里!”
缭乱之卷 第五章 仕女拈花(二)
他说得很不客气,连团扇子也微微一惊。
耶律文觉淡淡一揖,道:“我并不认识阁下。”
耶律璟快步走过来,道:“你不用认识我,你认识李十三就行了。”
小蛮脑中犹如电光火石一般,猛然想了起来。对对!李十三!他是李十三的爹!那个抛妻弃子迷恋上某个江南富家小姐的男人!
她也猛然跳起,指着他的脸,啊了一声:“对!是你!原来你在这里!”
这下团扇子更是莫名其妙,耶律文觉也有些茫然,轻道:“我先前认识两位吗?李十三,是说连鱼?他确是我儿子……”
耶律璟道:“你当年为了追随一个江南女子,抛妻弃子,心里愧也不愧?如今你儿子都长那么大了,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独立开着一家酒楼,每天都做江南菜,和他娘一样盼着你回去。你在外面这样游荡,怎么就不说回去看看?”
他质问得倒是义正言辞,可是听着为什么那么诡异?花容月貌,冰雪似的人物?这是什么形容?可以放在男人身上吗?
耶律文觉沉吟良久,抬眼看了看他,再看看小蛮,突然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这位姑娘原来是苍崖城小主,先前失礼之处,小主莫怪。”
他拱手,朝小蛮微微弯腰。她奇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耶律文觉笑叹:“不瞒各位,前日我已经回到渌州,见到了连鱼。他向我提起此事,原来诸位在团扇子老兄处,今日在此相见,当真是缘分匪浅,感谢诸位对犬子的照顾,鄙人十分惭愧。”
耶律璟道:“这样才好,你既然已经有了家业,就应当做个男人,有这么个美貌儿子,想必他娘也是个美人,你怎么能继续拈花惹草……”
天权怕他再说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来,当下起身打断道:“原来是耶律先生,久仰。在下不归山天权。”
耶律文觉一见他眉毛便是一挑,见到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泽秀,面上便露出了笑容:“原来是天权公子和泽秀世侄,诸位都是来护送小主的吗?”
说着便和团扇子走了过去。
小蛮这时想起天权说过,耶律文觉是天刹十方的人,天刹十方是什么?就是灭了苍崖城的人呀!汗,居然在这种地方诡异地和“仇人”狭路相逢,她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
她正有些慌,忽然见到天权回头朝自己看,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进去,不要留在外面。
此举正中小蛮下怀,把东西一包,转身就飞快进了地下庄园。
奇怪奇怪,这个天刹十方的人看上去好像也不会很坏啊,不像上次在白杨庄遇到的那个红衣女鬼,吓得她半死。而且看上去他对天权很客气,天权也彬彬有礼的,这是不是就是俗称的面子功夫?
团扇子好像和天刹十方关系也蛮好的,还管人家借扇子,借了一年不还。可是他对天权也十分客气,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江湖上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面子上大家都好,背地里却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剑,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
小蛮一直跑回客房,就见连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根古在旁边不知问着什么,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发呆。
“你怎么了?”小蛮走过去。
连衣吃了一惊,急忙摇头:“没……最近团扇子先生总给我扎针,扎的我半个脑袋都开始疼,想睡一会。”
“那进来睡一会吧。”小蛮推开门,见根古依依不舍地要进来,便当门一拦:“小鬼出去,这里不欢迎男人。”
根古恨道:“早知道就不求老头子救你,还是那么可恶!”
小蛮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丢给他几个珠线穿成的新坠子:“小鬼就是心眼小,女孩子的闺房,男人可别随便进,这是规矩,学着点。这些拿去玩,其实你人也不坏么。”
根古白了她一眼,甩着坠子走人了。
小蛮关上门,回头一看,连衣已经躺在了床上,眼睛却瞪得老大,一付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还疼吗?”
连衣怔怔看着她,眼圈突然就红了,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主子,你对我真好。”
小蛮笑道:“省省吧,这话你每天都要说十遍,我耳朵都出老茧了。既然不舒服就好好睡觉,我把剩下的东西绣完。”
连衣不再说话,闭上眼背过身去睡觉。
小蛮在桌上点了两只大蜡烛,将东西铺开,细细打量扇上的仕女。
想起李连鱼的话,他父亲为了一个江南富家女子抛妻弃子,迷恋不已。虽然天权说李连鱼的话不能全信,但今天看到这把扇子,她还是觉得李连鱼的话至少这部分是真实的。
扇子是她外祖送给耶律文觉的,他既然能将内室的容貌画在扇子上,那么浓厚的情意,可见外祖对画上的女子委实有情。小蛮猜测,后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外祖抛弃了那个女子,连画了她容貌的扇子都要拿出去卖,这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出气报复了。
那么,会不会因为她外婆惹怒了外祖,所以连带着她娘也倒霉,被盗贼掳走索要一万金,她外祖置之不理,任由她零落到边陲之地,最后含恨而死。
这样一想,似乎就通顺多了。
记得以前她娘提过一次,庶出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低人一等,还不如不生出来的好。那么她外婆当年肯定不是外祖的正室,说不定是侧室甚至侍妾什么的。庶出的孩子,母亲又得罪了父亲,被抛弃好像也说得过去。
耶律文觉得到了这把扇子,可能就对画中女子产生了兴趣,阴差阳错之下,他见到了画中女子的真人,可能就狂热地迷恋上,后来她又失踪了——
小蛮心中不由打个冷战,这说的,不会是她娘吧?她娘好像从来也没提过一个狂热迷恋自己的契丹人,如果不是她娘,那……就是她外婆?
李连鱼二十三岁,二十三年前耶律文觉来到江南,那时候她娘好像才十四五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以此类推,她外婆那时候应当三十岁左右,也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看这个耶律文觉大概有四十多岁,二十三年他也是二十岁上下。这种年纪的男子,喜欢十四五岁或者三十上下的女子都是有可能的。
汗,真是一团乱,现在的疑惑就是:他狂热迷恋上的女子究竟是她娘还是她外婆?
小蛮知道这是一种疯狂的想法,无论他迷恋的是谁,他最后都没得到,所以他当年喜欢谁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看到自己的容貌惊吓那么大,一定是因为她长得像她娘和外婆。
她甚至想到,会不会因为自己长得像,所以他能手下留情,不要因为自己是小主就来赶尽杀绝。
好吧,如果他真要来杀,危急时刻,她才顾不得什么,只好把实情都吐露出来了。他可能会念着往日之“情”饶了她,说不定还会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回家……
小蛮陷入胡思乱想中无法自拔,手下却动的飞快,扇上的仕女渐渐现出娇妍的轮廓来,眸光流转,似在对自己微笑一般。
最后,终于完工了,小蛮绞断最后一个线头,将扇子轻轻举起,对着亮光细细查看。她娘仿佛活在了扇子上,以她从未见过的姿态,从未见过的神情,对她温柔而笑。
她以前也没能绣过这么精致的绣品,这次却绣的这样好,连自己都看呆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门被人一把推开,闪进两个小孩儿,却是小团子和小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