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上去很有点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他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看看小蛮,再看看连衣,怔忡之后随即露出笑容:“唐突了,鄙人上李下连鱼,小字十三。”
居然有人叫鲢鱼!居然有人的字叫十三!
根古已经憋不住笑出了声,连衣捂着嘴巴瞪圆了眼睛,小蛮倒是一本正经,起身一福:“见过李公子,我们过于喧哗,扰了您的雅兴,万分过意不去。”
话未说完,耶律璟却奇道:“这不是老板吗?你不在下面坐着,居然上来自己喝酒,倒是会享受。”
众人又是哗然,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酒楼老板,简直年轻的不像话。李十三笑了笑,连衣早拖了一张椅子过来给他坐,他道了谢坐下,这才道:“惭愧,这个时辰客人较少,所以忙里偷闲上来休息一下,不想遇到了诸位。方才我听这位姑娘谈论琵琶曲,才知是同好之人,故而匆忙上前问候,打扰了各位谈话的雅兴,过意不去的是我才对。”
小蛮阴差阳错之下出来跑江湖,遇到的男人不是天权那种冰块脸就是泽秀那种惯于冷嘲热讽的家伙,要么就是不归山那帮视人命如蚂蚁的狂人,再不就是耶律璟这种色鬼流氓,根古这般狂妄的小屁孩,眼前这人气质清华,谈吐雅致,斯文温和,不由令人胸中大畅——畅过之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基本上这种谦谦君子如玉的人物,只会让人自惭形秽。
她只得干笑两声,“也……谈不上什么同好,我学过一些琵琶而已。倒是李公子年纪轻轻就将一个大酒楼经营的有声有色,佩服佩服。”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互相吹捧,直到天荒地老?
李十三笑道:“我自幼也学习了一些琵琶技巧,只是资质愚鲁,未尝领会精妙之处。如今见姑娘有一双慧耳,能从万千音律中识别细微谬错,不由十分仰慕。不知姑娘能否拨冗指点一番?”
小蛮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没问题。不过我也不是很懂,如果犯错了,你不要笑话。”
李十三急忙去里面雅间取了一张琵琶,通体紫黑,云纹遍布,小蛮一眼就看出是紫檀做成的,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琵琶也要用紫檀的。
他取了弹片,细细拨动几下,这紫檀琵琶声音极为浓烈,空空作响,竟有烈音在其中,与寻常琵琶不可同日而语。紧跟着好似抛落珠玉一般,琤琤淙淙,却是一首玉楼春。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这是钱惟演的词,向来婉转凄迷,想不到他一上来就弹这种哀伤的曲子,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紫檀琵琶本来就有烈音,弹到下阙更是可裂金石,那声音好似砸碎玉玲珑,碾断金如意,小蛮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忍不住双手交叠,只觉鸡皮疙瘩无穷无尽地冒出来,心中突突乱跳。
李十三忽然朗声唱道:“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日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唱完他自己也露出戚容,良久才缓缓放下琵琶,苦笑道:“雅客在此,本不该作此哀曲,奈何昔日家母时常弹奏此曲,早已铭记心中。”
小蛮低声道:“这个琵琶音太烈,应当换一个。我娘说过,乐律这种东西最能潜移默化,将心中喜怒哀乐放大百倍。倘若心中难受,还时常弹这种烈音,只怕对……嗯,对身体不好。”
李十三倒很是惊讶她能说出这番话,于是笑道:“姑娘说得是,常作哀曲,与性命有碍。所以家母早些年便过世了,我开了这家酒楼,所做的都是她平日常做的菜,无非感怀母恩罢了。”
“你娘是苏州人?”
李十三摇头:“我母亲是女真人。父亲是契丹人。”
耶律璟插嘴道:“你不是宋人吗?我上回听人说你是宋人。”
李十三笑道:“不,只因我姓李,又会做江南菜,所以大多数人便误认我是宋人。”
奇怪,既然他爹娘都不是江南人,怎么专门做苏州菜?小蛮没敢问出口,耶律璟说他娘等一个人等了一辈子,说不定指的不是他爹,而是另一个男人,有可能他娘喜欢的那人是江南人,所以一天到晚做菜弹曲子怀念他。
哪晓得这个人自己全抖了出来:“家父年幼时喜欢云游四海,与我母婚成之后第二年便离家出走,在江南一代徘徊数年之久,恋上一个江南富家女子。我母知晓后便追随而去,谁知那江南女子一日忽然失踪,遍寻不着,家父也因此倍受打击,孑然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家。家母回到家中,日日研究江南风俗菜色,日日盼着家父回来,然而这个愿望终是成空了。我开这酒楼,也是有替她等待家父的意思,只盼家父哪天云游回来,进入酒楼吃到这菜,能想起些什么,也算圆了母亲一生的盼望。”
连衣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你母亲好痴情……你父亲怎么能这样。”
李十三笑道:“世间事不遂人心的太多,看不开的人更多,归根到底,只是无缘罢了。”
耶律璟一拍桌子:“本……我最见不得这等事!老板,你把你父亲的名讳告诉我,我帮你找!就不信找不到他!抛妻弃子这种行为,也亏他做得出来!”
李十三道:“家父也是为情所困,何况我母早已过世,我如今也衣食不愁,陈年旧事也没有计较的必要。不过还是要感谢耶律公子一番好意,看各位的装扮想必是行走江湖之人,还烦请留意一下,家父名讳上李下文觉,因为时常行走宋地,所以将本姓耶律二字改为李字,本名是耶律文觉。”
连衣手腕突然一颤,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吓了众人一跳。根古低声道:“姐姐,你喝多了吗?”说着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手掌冰冷,掌心满是冷汗,不由也是一呆。
她勉强一笑,低声道:“对……对不起,我没抓稳。”
她神态惊惶,像一只小兔子,突然又问道:“李……李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李十三虽觉她问得奇怪,却还是含笑答道:“虚岁二十三,痴长数岁,却一事无成,惭愧。”
连衣木木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跟着就不说话了。
耶律璟看看她,再看看李十三,突然咦了一下,道:“你们看,他俩的鼻子是不是长得很像?”
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还真的越看越象,不光鼻子,连眼睛都像的很,只是连衣轮廓柔和细腻,李十三则深邃粗犷一些。小蛮奇道:“哇,真的好像!你们两不会是失落的什么兄妹之类的吧?对了,你叫鲢鱼,她叫连衣,连名字都很像呢!连衣,你一直说自己是孤儿,说不定这下能找到父母的线索呢!”
难怪她之前觉得李十三像一个人,眼熟的很,原来是像连衣。
李十三也颇为吃惊,急忙起身道:“敢问连衣姑娘,尊父母现在何处?”
连衣脸色苍白,急急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生下来就被抛弃了,是个孤儿……”
话未说完,却听耶律璟又叫道:“小蛮,你和这老板也像啊!你们的嘴巴长得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小蛮吓了一跳,和李十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两人的嘴还真的生得十分像,上唇微微上翘,带着一点俏皮的味道,下唇丰润嫣红,唇形十分漂亮。
她急忙摆手:“怎么可能!我可是有爹有娘的人!再说了,世上人长得相似的多着呢,你也太牵强附会,个个都有关联不成?”
李十三叹道:“小蛮姑娘说得也对,世上千万人,总有相貌相似者,是我想太多了。也罢,不说这些陈年伤心事,天色不早,诸位请在这里用晚饭,我下厨去做几道菜,算作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说罢他果然下楼,过了不多时,便送上数道精美菜色,鳝糊樱桃汁肉之类,他又上楼来极力劝饮,绝口不提先前的事情,只谈一些各地风土人情。诸人都喝得大醉,连衣也恢复了正常,多喝了几杯,面上嫣红粉嫩,像三月桃花一样。
及至打烊时分,李十三才依依不舍地将众人送下楼,看看连衣,再看看小蛮,柔声道:“我自觉与两位姑娘十分投缘,于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是否会怪我唐突。”
小蛮看他的神情就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这个人又有钱,脾气又好,长得还好看,做菜也是一流,身世嘛……是有点古怪,说不定还真和她跟连衣有点什么联系,他也是因为想到这个,才会有这个要求吧?
她笑道:“我也有个请求,我一见到鲢鱼大哥就觉得亲切,不如我们三人结为兄妹如何?”
李十三又惊又喜,“我正有此意!”
连衣喝多了,也没什么反对意见,她一向只听小蛮的话。于是三人排了年岁,李十三年纪最长,连衣其次,小蛮最小,当即撮土为香,跪下拜了黄天厚土,义结金兰。
结拜之后,李十三的态度更加亲密,拍了拍小蛮的肩膀,柔声道:“大哥有家业所累,不能随二妹三妹行走江湖,甚为遗憾。所喜三妹年纪小小,却聪敏伶俐,应当不至于吃苦。大哥只在这里扫榻以候,两位妹妹若是闲时,不要忘了来看看大哥。”
小蛮见他如此亲厚温柔,当真像是自己有了一个大哥似的,心中也有些感动,不由拉着他走到僻静处,低声道:“大哥,实不相瞒,我行走江湖也是迫不得已,一直来也在找一个妥善的安身之处,只是苦于身无分文,无法置资购买房屋……”
话未说完,李十三便道:“三妹何须苦恼,愚兄虽不敢称家财万贯,但置办田地的钱财还是有的。”
小蛮摇头道:“我不是和大哥要钱,何况就算有钱买了房产,总不能坐吃山空。我有个打算,只怕大哥不愿,所以不敢讲出来……”
李十三笑道:“三妹太生分客气,既然已经是兄妹,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你说就是了,我能做到,一定尽力而为。”
小蛮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大哥在这里办个酒楼,生意真是不错,很想投资与你一起做生意,只是手头紧张,一时没有闲钱。大哥能否先算我一份,他日我手头不紧张,必然尽数补上。”
李十三很是惊喜:“这有什么,大哥求之不得!你有兴趣一起来做酒楼生意,那再好不过。”
小蛮道:“那好,我现在没钱给你,所以也不用字据什么的。大哥先算我出资一千两,以后我若是能活着回来,必然将这一千两补给大哥。若是不幸没能留命回来,大哥也没有什么损失。”
李十三蹙眉叹道:“不知三妹究竟所遇何事,小小年纪,怎能说这等不祥之语。”
小蛮只是一笑,低声道:“大哥的恩情,他日我必然重重相报。天色已晚,不再叨扰,改日有机会再来看大哥,告辞了。”
她笑吟吟地和连衣一直走到路口,回头见他还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心中也有些感慨,轻道:“我如果真有一个大哥,能有他一半好,也不会让我落到……”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不再往下说。
连衣心事重重,直到回到客栈都再也没说一个字,粗粗梳洗一下,就上床睡着了。小蛮过去替她盖好被子,见她脸上红红的,浑身酒气,知道是喝多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连衣“嗯”了一声,像小狗一样抱住她的胳膊,蹭啊蹭。
小蛮忍不住就要恶作剧,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刚捏下去,忽听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凉风灌进来,因为喝酒泛热的身子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急忙转身去关窗,谁知窗台上坐了一人,一身白衣,乌发如丝,耳上耳钉闪闪发亮,双眸深邃,静静看着自己。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尖叫出声,那一瞬间从惊吓到惊骇再到惊惶,最后居然憋出一个笑来,低声道:“你、是你。你们已经找来了这里。”
那人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天权,如今再见,倒把她先前的那些新仇旧恨都勾了出来,本来和连衣他们谈谈笑笑耍耍闹闹,都快忘记这些事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武装起自己来,浑身僵硬,定定地盯着他。
天权低声道:“跟着泽秀也好,至少他必然能护得你妥当。”
小蛮没说话。
天权温言道:“前几日赶路匆忙,你手腕上的伤未来得及替你看,如今愈合的如何了?让我看看。”
小蛮急急后退了一步,把手死命背在后面,脸色苍白,整张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惊惶的小兽那样。
宝之卷 第二十章 团扇子(二)
“小主。”
他的声音轻的像风在微微吹,温柔的像刚刚绽放的一朵花。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小蛮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慢慢退到床边,抬手使劲去推连衣,急道:“连衣!快醒醒!”
话未说完,连衣刚嗯了一声,脑后突然一阵风动,一根修长的手指点上了她的穴道,连衣脑袋一歪,继续呼呼大睡,这下打雷闪电杀人放火都惊不到她了。
小蛮头发都要竖起来,浑身僵住,张口欲要喊叫,想起泽秀不在这里,耶律璟是个绣花枕头,根古还只是个孩子,什么忙也帮不上。
得,最后还是要靠她自己。
她慢慢转身,盯着天权,他已经站在了面前,看上去好像没什么恶意,但好像也没什么善意,她心中乱七八糟一团乱,只得说道:“你……是你说的跟着泽秀挺好,现在……现在是要干什么?”
天权淡道:“我是来看你的伤口,把手给我。”
小蛮把手藏在背后,颤声道:“伤口……没事!不用你看,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异常。”
天权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自己已经知道了。”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知道什么?”她装傻。
天权懒得和她纠缠,低声道:“青龙蛊虽然厉害,但中蛊初期只要用引子,还是可以拖延发作时间。这次由于上京叛乱出乎意料,没来得及给你引子,想必途中你已经发作过。如果再不用引子,再过两天还会发作,比前一次还要厉害数倍。”
小蛮沉默了,半晌,忽然冷道:“这算什么,高高在上的仁慈吗?我是不是还要三叩九拜,谢主隆恩?”
天权还是不理她,继续说道:“若是想解开青龙蛊,须得找下蛊之人,或者精通此术的人。不能拖延,否则下个月引子也没用了。”
小蛮低声道:“下蛊的人不是你们吗?何必假惺惺说这些。”
天权没说话,过一会,才道:“蛊不是我种的,起初我也并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大善人!专门做好事做好人从来不做坏事!天下居然有你这样无辜却饱含冤情的人!”
小蛮忍不住爆发了,极其讥诮讽刺之能事。
天权轻声道:“口舌之争没有必要,先用引子拖延发作时间为上。这段时间尽早找到精通此术的人,将蛊虫取出。”
小蛮冷笑道:“干嘛要取出?取出来,好让我继续做冒充的小主为你们卖命?不归山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又是刀子又是蛊虫,抢命一样。一会这个来唱红脸,一会又是那个来唱白脸,把人当猴子耍呢!你们抓住一条狗,想吃它的肉,难道也要作态一番,表现出自己怜悯大义的精神?!”
天权定定看着她,半晌,突然轻声道:“别人说你是狗,你就真的是狗?”
小蛮勃然大怒,抬手便往他面上拍去,“啪”地一声,她又打了他一巴掌,这回打得比上次还重,他的嘴角登时破了,细细一行鲜血滑了下来。
被打的人一脸平静,打人的那个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慢慢红了。她豁出命来憋住眼泪,咬牙低声道:“你没立场说这句话!”
天权缓缓抹去那行血迹,低声道:“谁也不会是狗,你也不会是。”
小蛮扬手又要打,却被他一把抓住,她登时慌了,急道:“你要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飞快拆下绷带,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上去,又重新包好,这才说道:“三日内伤口不要见水。三十日之内不会再发作,这期间我替你找人取出蛊虫,你放心就是。”
小蛮冷笑道:“我怎么敢放心,把命交给豺狼,我是傻子吗?”
天权突然微微一笑,道:“确实是傻子,明明害怕的要死,还在逞强。你怀疑我继续给你投毒下蛊,对不对?”
小蛮被他说中心事,只得装作没听见,那一巴掌打下去之后,她好像也硬不起来了,方才无边无际突然袭上的委屈愤怒,似乎渐渐平息了下去。其实她有这个时间来生气打人,不如多想点有益的事。
“我并不通蛊术。”他细细包着绷带,一面轻声道:“下蛊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眼下去查只怕也来不及,何况老沙他们最近不知去向,连摇光也没有任何音讯,天玑担心她,朝前追过去了。我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所以……你不用害怕。”
他温柔起来很温柔,对女孩子彬彬有礼,斯斯文文,连一句重话也不说。可是小蛮知道他冷下脸是什么样的,他眼里谁也没有,昔日拿着弓箭瞄准她的时候,那个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活该他们没音讯,哪天若是整个不归山都不知去向,那才是天开眼。”她说得似是而非,似笑非笑。
天权没理会她的挑衅,将绷带包好,说道:“我知道泽秀要带你去太白山找他的长辈来看你,那人确实精通这些奇术。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小蛮倒抽一口气,他也要一起?!好吧,虽然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肯定是甩不掉这人了,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
“不然老沙若追上来,不见我,只怕又会为难你。何况五方之角应当也在太白山那一带,此事至关重要,不能让天刹十方抢了先机。”
小蛮一声不吭,低头装死。
天权放开她的手,退了两步,走到窗前。夜风将他的长发吹拂摇晃,他抱着胳膊,那姿态犹如月下的谪仙,美妙,却冷酷。
“夜深了,我要休息,你可以出去吗?”她终于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天权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耶律文觉是天刹十方之一,他儿子的话,不可全信。”
小蛮不由一呆,突然又反应过来:“你偷听我们说话!”
天权摇头道:“抱歉,我是无意中听见的。那李连鱼年纪轻轻,却能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本身就不是普通人。他父亲又是天刹十方之一,他与你们义结金兰想必另有目的,你应当小心。”
“是吗?那还要多谢你提醒。请问你可以出去了吗?我很困,想睡觉。”
小蛮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再次逐客。
天权终于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在连衣身上轻轻一点,她“啊”了一声,茫然地睁开眼,见到天权登时又惊又喜,跳起来急道:“天权公子!你们终于来了!”
天权淡道:“保护好你主子,另外你自己……也要小心。”
他推门走了出去,将门轻轻合上。
连衣有些懵懂地摸了摸脑袋,走到小蛮身边,奇道:“好奇怪,我之前怎么没听见天权公子的声音?以前不会这样的。”
小蛮冷道:“你听不到的东西多着呢,谁让咱们没那些手段。”
连衣看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子,你是不是又不快活了?是怪我喝多了吗?我下次一定不喝酒了,你别生气。”
小蛮露出一个笑容,拉着她的坐到床边,低声道:“连衣,只有咱们俩是同一国的,没人喜欢,没人在乎,从小爹娘也不管。没权没势,什么也没有。”
“主子?”连衣一头雾水。
小蛮笑了笑,轻道:“没事。我是又一次发现,人无论怎么活着,都很累。”
小蛮是被外面走廊上的喧嚣声吵醒的,好像是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她推开被子揉着眼睛下床,喃喃道:“连衣,外面吵什么啊?把他们都打走。”
说了一声,没人理她,她这才抬头四处打量,房里空空的,只有她一个人,而走廊上的喧嚣声,正是耶律璟嚷嚷出来的。
她只呆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是发现天权了。这只流氓老色鬼,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先前为了连衣巧言令色,后来为了泽秀神魂颠倒,这会见到天权又旧情复燃了。
门被人推开,连衣有些惊惶地跑进来,见到小蛮起来了,急忙跑过来:“主子!你去劝劝他们吧!我实在没办法!”
小蛮才不管,慢吞吞地梳洗了,又绾了头发,披上衣服,最后才和心急如火的连衣推门出去,一眼就见到耶律璟拽着天权的袖子不松手,他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说不出的可怜可笑,但就是不松手,像个大尾巴缠在天权身后,又是哭又是叫:“好兄弟!难得在这里又遇到了你,咱们分明是有缘!你何苦这般冷淡!”
天权眉毛也不动一下,抬脚将他踢了个趔趄,转身便要下楼,耶律璟滚了几圈,爬起来继续缠着他,抖霍霍地说道:“别走!好兄弟,我再也不犯你,说到做到。你莫走!我请你吃饭,绝不再碰你一根指头儿!”
话未说完脸上又被揍了一拳,鼻子登时开花,捂着脸又是疼又是叫,还一个劲的舍不得,还要去追。
连衣急得都快哭了,赶紧跑过去扶住他,“你……你还好吧?”
耶律璟见到她和见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急道:“小连衣!好连衣!快帮我拦住他!否则我真要死了!”
连衣低声道:“我……你、你要欺负天权公子,我不帮你。你以后别做这事了吧,怎么被打成这样……他们又不喜欢你,你干嘛还缠着……”
耶律璟捂着流血的鼻子,叹道:“那我还是死了的好!”
“那请你赶快去死,不要丢人现眼。”根古从后面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连衣的手,笑吟吟地,硬是把她拉开,一面又道:“姐姐,你不用劝他。狗改不了吃屎,他迟早要死在这个上头,你何苦为他操心。”
耶律璟急忙连滚带爬地追上来,连衣到底不忍,伸手扶住他,耶律璟趁机抱住她的腰,叹道:“罢了,小连衣说得对,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何苦缠着他们。连衣这样好的女孩子,我以后只对你一人好,别人再也不瞅了。”
连衣脸上一红,正要说话,小蛮笑吟吟地走过来,道:“这话你说了无数遍,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也不用你这么辛苦,我家连衣不劳你喜欢,你还是去喜欢天权和泽秀这些男人吧,他们拳打脚踢比较适合你。”
说着领了连衣下楼,见天权照例桌上铺着彩缎,椅子上铺着锦褥,桌上一应茶具碗筷都用着自己的,小二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不知如何下手。
她转身就走,一面道:“咱们坐这里。”
连衣早就小跑步去找天权了,耶律璟更不用说,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一会忙着拽连衣的手,一会忙着偷看天权,根古是连衣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小蛮一个人在角落里站了半天,只得咬牙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