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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2006年10月6日,22点28分。蛊毒殿。
殿中央坐着一个年轻的男生,高大魁梧,阳光帅气,对着他们微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方媛并不认识他,却有些眼熟。
“你是医学院的学生?”
“我叫楚煜城,是学校男排队主攻手。”楚煜城仿佛贴心的朋友般,“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害我等了这么久。”
方媛问:“你在这里等我们?你就是蛊毒祭司的传人?”
楚煜城反问:“我如果说不是,你们相信吗?”
方媛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相信。”
方振衣压低了声音对方媛说:“你站在这儿,先别进去。”
“为什么?”
“蛊毒殿里有古怪。”
确实,在寒冰殿、巫咒殿、降头殿里,个个祭司的传人都没有像楚煜城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出来。事实也证明,这些人远不是方振衣的对手。
就连冥火祭司的传人,看到方振衣也落荒而逃。
楚煜城为什么敢正面挑战方振衣?
难道,他的实力远超那些祭司传人,对付方振衣有必胜的把握?
方媛不信。
楚煜城的笑容里肯定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
“你小心点。”
“嗯。”
方振衣把应急灯交给方媛,缓步走向楚煜城。
楚煜城脸上的笑容更加诡谲了:“你就是方振衣吧?这么晚了,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来点夜宵?”
“不用了。”方振衣仔细观察身边的环境。
没有陷阱,没有其他人。楚煜城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张红色的桌子。
只是,这桌子上的红漆的颜色让他很不舒服,和血液的颜色过于接近,隐隐闻到几缕淡淡的血腥味。
“你猜对了,这张桌子是用人的鲜血染红的。”楚煜城拿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竟然是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他伸手拎出一条毒蛇,硬生生地撕断蛇头,将还在冒血的蛇身放入口中吮吸,然后恶狠狠地望着方振衣,仿佛他吮吸的不是毒蛇的躯体,而是方振衣的躯体。
“你受伤了。”方振衣淡淡地说,“而且是很重的伤。虽然你现在看上去没事,但如果不好好医治的话,后患无穷。你想用蛇血、蛇胆来解毒,根本就没用。”
“关你什么事?”楚煜城毫不领情,“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好了。”
“我很好,谢谢你的提醒。”方振衣不卑不亢地说。
“是吗?”楚煜城怪笑一声,“你很快就不好了。”
他扔掉蛇身伸手摸了把满是蛇血的嘴唇,狞笑了几声,忽然尖声吹起了几声响哨。
方振衣侧耳聆听,听到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只蚊子在耳旁飞舞般。
然后,一只拇指般大小的马蜂朝他飞了过来。
方振衣脸色突变,扭头就跑,边跑边喊:“方媛,快跑!”
方媛微微一愣,还没听明白,方振衣已经风驰电掣般跑到她的身边,拉着她就往回跑。
后面,“嗡嗡”声越来越大,仿佛响雷般。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跟在他们后面呼啸而来。
原来,是毒蜂!成千上万只毒蜂!楚煜城竟然在蛊毒殿里养了一群杀人毒蜂!
方振衣跑得好快,方媛跟不上他的步伐,好几次都差点摔跤。
两人慌慌张张地往回跑,狼狈不堪。这种毒蜂的飞行速度并不快,却一直不离不弃,死死地跟在后面。
两人正跑着,迎面走来一个人,差点被撞倒。
定睛一看,原来是寒冰殿的芳芳。
她不呆在寒冰殿等待救援,跑来这里做什么?
“快跑!”方媛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尽管如此,她还是好心提醒芳芳。
方振衣却一句话也没说,用力拉着方媛从芳芳身边一掠而过。
芳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蜂拥而来的毒蜂就疯狂地扑到了她身上。“啊——”顷刻间,芳芳全身上下布满了毒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她仿佛一条受伤的蚯蚓般,躺在地上不停地扭动。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毒蜂却越来越多。
方振衣跑出好远,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芳芳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方媛一把甩开方振衣的手,想要往回走,却再次被方振衣拉住了。
“你过去,也只是毫无意义地送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方振衣撕下条形包裹上的麻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把药粉撒上去。
他寻了根木棍,将麻布缠上去,做成一个小火把,蹑手蹑脚地走到芳芳尸体前十余米的地方,将火把点燃。
方媛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脚有些发软,身体都在发麻。
“你在干什么?”
方振衣说:“在杀毒。”
原来,他是以毒攻毒。
毒蜂的嗅觉极为敏感,靠嗅觉来寻觅食物。而方振衣所用的毒粉燃烧后能散发出类似花香的味道。
果然,芳芳尸体上的毒蜂们再度飞向火把,如同飞蛾扑火般。可是,毒蜂们最多在火把面前飞行三五秒钟,就纷纷掉落在地上。
没多久,火把旁边掉落了一地的毒蜂。
“好了!我倒要看看,那小子还有什么玩意。”方振衣恨恨地说,他也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再次回到蛊毒殿,楚煜城的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他吹了几声响哨,却只有零星几只毒蜂飞出来,被方振衣用条形包裹轻轻击落。
楚煜城轻叹一声,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出现在他的身旁,围着他飞来飞去。
“好漂亮的蝴蝶!”方媛惊叹道。
“金蝶?”方振衣吃了一惊,“你居然学会了金蝶蛊?”
楚煜城冷笑:“你没想到吧?”
方振衣摇头:“你已经受了重伤,再施金蝶蛊,身体吃得消吗?”
“还不是因为你?”楚煜城恶狠狠地说,“你如果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说话间,金蝶翩翩飞来,恍惚梦幻中的动画场景般,有着一种醉人的芬香。
在离方振衣七八米远的地方,金蝶突然加速,如流星般迅捷地扑向方振衣。
方振衣没有躲闪,只是挥了挥手,似乎有白色光芒一闪而过。
是剑光!
好快的剑!
条形包裹上的麻布彻底散开了,露出一把古色古香的剑。
剑在剑鞘中,仿佛从来没有拔出来过。
坚硬如铁的金蝶被方振衣手上的宝剑从中削成两半,如枯叶般掉在地下。
楚煜城如受重击,脸色变得灰黄,颤声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剑?”
“镇火。”
“原来绳金塔的传说是真的,世间真有镇火、驱风、降蛟三宝剑。”楚煜城的眼角=鼻子、嘴巴、耳朵都开始流出鲜血。
方振衣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楚煜城强自站起来,摇摇晃晃,口中念念有词。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被削成两半的金蝶慢慢地靠在一起,仿佛两块磁铁般紧紧地吸牢了。接着,它的翅膀不停地颤动,竟然再度飞了起来!
“铄金毁骨,不死金蝶?”方振衣轻叹道,“世上真有这种事。”
传说中,金蝶蛊原为金蚕蛊的变异体,有着类似于蚯蚓的强烈再生能力。和蚯蚓不同的是,金蚕和金蝶并不能重新生成两个生命体,而是伤口处的肌肉迅速溶解,形成新的细胞团,将伤口黏合。
金蝶围着方振衣飞舞,始终保持七八米的距离,不敢靠近他。
它是有灵性的生物,刚才差点死在方振衣的剑下,心怀疑惧,又怎敢再试剑锋?
可是,它的主人楚煜城不肯罢休,一再督促它、命令它攻击方振衣。
金蝶显得烦躁至极,飞到楚煜城的身旁,摇头晃脑,似乎在和楚煜城沟通。
楚煜城却极不耐烦,咒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亮。
终于,金蝶受不了楚煜城咒声的催逼,展翅而起,攻击的对象却不是方振衣,而是楚煜城!
它在楚煜城脖间轻轻叮了一口,翩然飞向地下通道的深处,倏忽不见。
楚煜城停止了咒声,用手按住脖子,苦笑着说:“它宁可背叛我,也不愿意攻击你。”
“那是因为它知道那是死路。”方振衣淡淡地说,“它不想陪着你死。”
“我死了,它也活不过三天的。”
“对它来说,能活三天算三天。蜉蝣羽化,朝生暮死。它能破茧化蝶,亦是异数。你一直控制和束缚它,只把它看做杀人的利器。殊不知,作为天地间的灵物,它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你和它,从来就没有达到人蛊合一的境界,所以在生死关头,它才会舍你而去。”
“也许是你说的对。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楚煜城的眼中突然露出企盼的眼神,“你是佛门子弟,你告诉我,真的有西方极乐世界吗?”
方振衣默然。
“好累啊!”楚煜城轻声叹息道,头颅无力地垂落到桌子上。
61、
2006年10月6日,22点46分。魔音殿。
魔音殿的布置相当典雅,楼阁奇秀,雕梁画栋,到处都是雕栏玉砌,古色古香。
墙壁上、长椅上,摆满了各种乐器,一尘不染,有的表面被磨得熠熠发亮。
一个年轻男子静静地坐在檀木桌前,高冠汉服,极其儒雅飘逸,隐有高士之风。
“是你?”方媛似乎很失望,“吉振轩,我真没想到,魔音祭司的传人竟然是你。”
女孩总是希望优秀的男孩死心塌地地爱着她,哪怕她根本就不爱对方。这点,连方媛也不例外。
是的,她接受不了吉振轩,但她更接受不了吉振轩对她的感情只是一场卑鄙的骗局。
吉振轩微微一笑:“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方媛说:“是的,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讨厌你。”
吉振轩依然笑容可掬:“没关系,你还不了解我。我相信,你会接受我的。”
“做梦!”方媛没好气地说,“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和那些人一样,想抓我们?”
吉振轩收敛了笑容,诚恳地说:“你放心,我和那些人不一样,只是想让你听几首曲子。”
“是不是和昨晚一样,听了那些邪恶的音乐,让我动弹不了,成为任你操纵的行尸走肉?”方媛想起昨晚的乐器声就有气。如果不是方振衣及时解救,她真不知道吉振轩会对她做些什么。
“对不起,昨晚的事,我向你道歉。”吉振轩像一个犯错的小孩,满是羞愧之色,“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昨晚只是个恶作剧。”
“是吗?”方媛看了眼方振衣。
月神族的人实在太狡诈,太恶毒,紫蝶、芳芳、香草、楚煜城……她实在没办法相信吉振轩。
方振衣忽然问:“这房间的古乐器,都是你自己收集的?”
“是的。”吉振轩骄傲地说,“外面的那些人,哪懂什么音乐?有的人,会填一点词,唱个走掉的‘绵羊音’,就一夜蹿红,成为什么新秀歌手,真是好笑。还有些所谓的专业音乐人士,头被门夹傻了,要么是不学无术,要么是昧着良心说谎,将这种‘绵羊音’吹捧为绝世经典,让人听着就想呕。”
他站了起来,走到一张椅子旁,拿起一个类似手掌的多管乐器,说:“这是排箫,音律美妙,古人说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的乐器就是指它,据说吹得好的话能招来凤鸟。”
吉振轩将排箫放在嘴里,轻轻吹了起来,啸声如清泉轻轻流淌,如流云漫天飞舞,让人有种远离凡尘喧嚣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倾听天籁。
很快,一曲结束,方媛却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这个呢,又是什么?”她指着另一个长方形的木头乐器问。
“这个是木琴,是我国最原始的丝弦乐器之一。《诗经》中记载的‘窈窕淑女,琴瑟之友’中的瑟指的就是它。”
吉振轩轻轻弹了几下,琴声如凤鸣,清逸悠扬。
“可惜,你不会弹琴,瑟要和琴合奏才好听。琴瑟合鸣,方能体现其妙处。”
“好了。”方振衣暗地里捅了捅方媛,“吉振轩,你弹奏的音乐很好听,不过我们现在有事,等过了今晚,我们再来欣赏你的音乐。”
吉振轩对方媛说:“能否再听我弹一曲?”
“再听一曲,你就让我们过去?”
“当然。”
“那你弹一曲要多少时间?”
“十几分钟而已。我想,不会耽误你们的。”
吉振轩再度坐到了檀木桌前,揭开桌上的绸布,里面是一具古琴,在荧光中泛着墨绿色丝缎般的光泽。
“好漂亮的琴!”方媛惊叹道。
“此琴是明代制琴名家仿司马相如绿绮所作,虽非真迹,却也算是精品了。”
司马相如的绿绮?听说,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就是因为听了他谈的《凤求凰》琴曲。
吉振轩整好衣冠,点火焚香,对方颔首微笑后,这才开始弹奏。
但听得琴声悠扬,初时深沉,如层峦叠嶂,微透高洁之意。不多时,琴声忽变,虽取高山之音,却寄流水之声。
方媛感觉琴曲清新脱俗,欢快舒畅,宛若涓涓细流绕着高山潺潺流淌,隐有结交之意,轻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吉振轩脸色微变,五指轻跃,琴声渐急。涓涓细流忽奔腾而起,仿佛突遇险滩,汇集而成滚滚飞瀑,直泻深谷,声响轰鸣,却又暗潮涌动,颇有不平之气。
方媛不想触怒吉振轩,低声轻吟:“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此诗是隋唐重臣虞世南所作,借蝉喻人,虽寥寥几字,却尽显其清高脱俗、从容自信之风。
吉振轩凝视着方媛,若有所思,琴曲微乱,仿佛翠竹在风中微微摇摆。
他虽因缘际会,成为魔音祭司的传人,本质却喜欢音乐胜过权力,原本就不热衷于月神族的复兴。那天见了方媛后,惊若天人,爱情在那一刹那间如火山般突然爆发,一种异样的情感在他内心深处悄然萌芽、生长,充满了他心灵的所有空间。
他突然好想和方媛在一起,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找个山清水秀、翠竹如画的地方隐居。每天弹琴纵歌,吟诗写文,那该是一件多惬意的事情啊!知音难求,能不被这个尘世污染的红颜知己更是难求。他看到方媛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眼神中独有的宁静祥和,那是没被虚荣、权力、金钱以及各种各样的欲望所困惑的眼神,只有内心有着强烈精神信仰、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吉振轩强凝心神,慢声轻吟:“风兮风兮归故乡,遨游西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通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首琴词,便是司马相如初遇卓文君的《凤求凰》。吉振轩此时弹来,益发显得情意切切,柔媚婉转,忽如龙吟凤鸣,忽如闺房私语,情感奔放浓厚,却又旖旎缠绵,让人怦然心动。
方媛却没有再说话,抿着嘴,低着头静静聆听。
吉振轩吟罢,见方媛没有反应,戚戚然颇有悲色。此时,他的琴曲变得轻佻起来,仿佛一池春水,风乍起,春意绵绵,柔韵细细,如朝露润花,又如晚风拂柳,仿佛有温柔的指尖轻轻滑过。
方媛初时倒不觉得什么,但没过多久,他就心跳脸红,一种难以述说的情欲渐渐升起,全身懒洋洋的,四肢百骸说不出慵倦,很想倚靠在一个厚实宽厚的肩膀上,享受那种微微触电的感觉。
她甚至听到了身体舒展的声音,仿佛一枚青涩的果实,在春风细雨的滋润下渐渐膨胀、成熟。
怎么会这样?
方媛抬头,看到的是吉振轩,如火一般炽热的眼神,热烈的期待着什么。
她想大叫,喝住吉振轩别再继续弹下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身体仿佛被琴声所控制住了,和昨晚的情形一摸一样。
方媛正惊慌失措时,耳边突传来一声佛喏,有人轻声诵念:“问曰:若复有人志求佛道者,当修何法最为省要?答曰:唯观心一法,总摄诸法,最为省要。问曰:何一法能摄诸法?答曰:心者万法之根本,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则万法俱备;犹如大树,所有枝条及诸花果,皆悉依根。栽树者,存根而始生子;伐树者,去根而必死。若了心修道,则少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费功而无益。故知一切善恶皆由自心。心外别求,终无是处。”
又是达摩祖师的《破相论》!
两年前,她曾经听绳金塔下的夷大师念过,对她的人生观有着深远的影响。没想到,方振衣现在念的也是这篇《破相论》。
方媛恍如醍醐灌顶,凝住心神,心中风光霁月,渐渐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情欲。
方振衣继续吟诵:“长明灯者:即正觉心也,觉之明了。喻之为灯;时故一切求解脱者,身为灯台,心为灯柱,增诸戒行,以为添油;智慧明达,喻如灯火。当燃如是 真正觉灯,照破一切无明痴暗,能以此法,转相开示,即是一灯燃百千灯,以灯续燃,然灯无尽,故号长明......”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衣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却是方媛在高声吟诵。
她已回复常态,对方振衣羞涩地笑着,带着小女儿态,别有一番风情。
与此同时,吉振轩手指已乱,琴弦应声崩断,他面如死灰,鲜血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方振衣对吉振轩正色道:“可惜,你本质不坏,但刚才所弹之曲,已入了魔道。魔由心生,善恶一线,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方振衣朝方媛示意,带着她越过吉振轩,穿过魔音殿。
吉振轩看着方媛走过,一脸戚容,想要说什么,一张口,却喷出一口鲜血。
方媛于心不忍,停住了脚步,看着吉振轩,欲言又止。
“小心!”
最终,吉振轩也只说了这两个字。
62、
2006年10月6日,23点03分。冥火殿。
红。鲜艳的红。映入眼帘的,全是大片大片的红色。
墙壁、桌椅、亭榭、台基、廊道全是红色的!整个冥火殿,都是清一色的深红,妖艳凄迷。
走进冥火殿,方媛心里就仿佛被沉沉的石头压住般,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方媛,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是“吕阿姨”的声音。他换了男装穿了件深红色的长袍,换了个红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全身上下和冥火殿的颜色一模一样。加上荧光黯淡,如果不仔细辨认,还真难以发现。
方媛讥笑着问:“我应该叫你吕阿姨,还是吕叔叔?”
“叫我吕叔叔,或者叫我名字,吕聪。”
“我还是叫你吕阿姨好了,反正我也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吕聪怒喝道:“方媛,你别太过分!你别以为有方振衣替你撑腰,就不得了。你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吗?”
想起被吕聪害死的仙儿和何剑辉,方媛心里就有气:“我叫你吕阿姨还是好听的,其实,我更应该叫你杀人犯!”
吕聪不怒反笑:“杀人犯?杀人犯又怎么样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那些雄性动物为了求偶交配还不是一样相互斗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是大自然的法则。何况,我才杀几个人?那些政客豪商,动动嘴,就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方媛无语。像吕聪这样的人,早就形成了偏激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为人做事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人。其实,他所信仰的,何尝不是现代社会上大多数人的人生信条?在这种人心中,只要有利可图,任何东西都可以出卖,良心和道德只不过是拿在嘴里愚弄他人的工具。
吕聪看方媛不说话,更加得意了:“你知道吗,方振衣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太软。这也不怪他。身为佛门弟子,当然不能杀生。你信不信,我如果和他生死相搏,他只想制伏我,而不愿杀我,出手间自然有所保留。这里又是我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可燃烧的,而且宫殿里还布置了许多机关。现在是晚上,我随时可以让萤石熄灭掉。而且,他还要照顾你。天时、地利、人和我占尽了,此时此刻,方振衣根本就没有胜算。”
方振衣没有说话,默认了吕聪的分析。
吕聪继续说:“何况,即使我打败了,我还可以破釜沉舟,封闭前门和后门,将整个宫殿烧着,拉着你和方振衣同归于尽。”
方振衣说:“你不会的。如果你想这么做,不用说出来。”
吕聪抚掌大笑:“真不愧是方振衣。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想这么做。但是,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只能这么做。”
他突然换了种口气,变得诚挚无比:“方振衣,你和方媛萍水相逢。只要你让我把方媛带走,我保证把沈轻裳毫发不损地交还给你。如果你想硬闯,只能落个两败俱伤。”
方振衣沉吟道:“我也想把方媛交给你,换回沈轻裳,只是……”
吕聪急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非要去月神殿不可。”
吕聪神色微变:“你不但想保护方媛,还想破坏七星夺魂阵?”
方振衣笑了:“其实,这两件事本来就是一件事。只要方媛没事,七星夺魂阵就发动不起来,月神就没办法复活。”
吕聪默然。
许久,他才幽幽地说:“既然这样,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方振衣说:“那倒未必。你想想,他为什么让你们守在祭司殿?明知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还要让你们来送死,居心何在?”
方振衣所说的“他”,就是七星夺魂阵的主阵人,也是这一系列凶案的策划者。
吕聪冷笑:“我岂不知他的居心?但又有什么用?你既然师承绳金塔一脉,应该知道月神族中权势最大的不是月神和七大祭司,而是月神守望者。”
方媛从来没有听说过:“月神守望者?”
方振衣解释道:“在月神族中,月神本人并不管理具体事项,而是由七大祭司商议裁决的。七大祭司裁决不了的,交由月神守望者处理。听说,月神的能力虽然神鬼莫测,但也有弱点,尤其是刚复活时特别稚弱。这时候,月神守望者就显得特别重要,他一方面要扶持复活后的月神,另一方面又要威慑七大祭司,让他们不起异心。不过,六十多年前,不知为什么,月神守望者突然失踪,七大祭司之首的摄魂祭司发动祭坛叛乱,月神族内讧崩裂,七大祭司几乎全军覆没。”
吕聪说:“那是月神守望者不在。如果月神守望者在的话,又岂容摄魂祭司撒野?”
方振衣说:“听说,月神守望者通晓七大祭司的修炼法门,对每一个祭司都有必杀的绝技对付。如果传说是真的,你们想必不是真正的祭司传人,而是由月神守望者训练出来的,本意是用来对付摄魂祭司、布置七星夺魂阵,对吧?”
“不错!我和他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复活月神,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吕聪缓缓从袖底抽出一把软剑,剑身通红,上面刻了只展翅的凤凰。
“这把剑,名为祝融,五金带火。听说,你有把上古宝剑,名为镇火,何不拿出来?”
方振衣轻轻摇头:“剑乃凶器,如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出鞘。”
吕聪扬眉,讥笑着说:“剑本就是为杀戮而生,如不出鞘,又有何用?”
说罢,吕聪整个人如一团烈焰般冲向方振衣。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都冒出熊熊大火。墙壁、桌椅、亭榭、台基、廊道全都烧着了!
方振衣岿然不动,剑未出鞘,然剑气凛然。
方媛匍匐在地上,用丝巾捂住嘴巴,以免被烟火呛到。火灾中,许多人并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窒息而死。
两人很快交错在一起,瞬息间又分开。
方振衣的剑仍然在鞘中,似乎从没出鞘过。
吕聪站得笔直,死死盯着自己的祝融剑,仿佛不相信般。他微微晃动,祝融剑开始崩裂,变成一片片碎片,散落在地上。
说也奇怪,整个冥火殿都开始燃烧起来,可方振衣所站的地方却没看到一点火星,仿佛有风般,将他四处的火焰往外吹。
方振衣没理会吕聪,一把将方媛抱起来,如闪电一般冲进火焰中。剑光闪动中,冥火殿门的铜锁被削断,两人冲出了冥火殿。
吕聪随后追来,走出冥火殿后却奇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上竟然冒出青白色的火焰。
那是他身体自燃的火焰!
他呻吟了一声,怔怔地望着手上的青白色火焰,突然痛苦地大叫一声,状若疯狂地扑向方振衣。
方振衣回首,放下方媛,闭上眼睛,轻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吕聪就要扑到方振衣面前,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却只感到剑气凌人,眼前一片白光乱闪。想要伸手抱住方振衣,却发现手不见了。
不但是手,脚、身躯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头颅,跌落在地上。
好快的剑!这是吕聪最后的意识。
他的残躯,继续冒出青白色的火焰,在昏黑的地下过道中幽幽地燃烧着。
63、
2006年10月6日,23点28分。摄魂殿。
方振衣推开门,只看到一个小小的房间,如一个立方体,里面什么也没有,墙壁上泛着斑驳的痕迹。
方媛问:“这就是摄魂殿?”
方振衣说:“应该没错。”
“可是,摄魂殿怎么会是这样的?”
“听说,摄魂殿前有一个九宫阵。”看到方媛一脸迷惘的样子,方振衣笑了,“九宫阵是中国神秘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奇门遁甲天、地、人、神四基中的地基。其实,只不过是术数原理的运用。”
正说着,小房间的门又关住了,里面传来一阵“嘎嘎”得机械摩擦声,声音停止后,门又开了,还是一样的铁锈小房间,和刚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摄魂殿试月神殿的最后一道屏障,为了保护月神的安全,月神族在摄魂殿的前方设置了这个九宫阵。共有九个房间,所有的房间都市一模一样的方形格子,没过九十九秒就会相互移动一次,每个房间只开一道门。不懂法阵的人,进去后碰运气走出来的概率只有千分之一几,这样月神族就有足够的时间安排部署。”
“你既然知道得那么清楚,肯定会走了,对不对?”
“其实,九宫阵很简单的。什么乾、坎、艮 、震、巽 、离、坤、兑宫都不用理会,只需要找到中间的宫格。这如同数学中的九宫格一样,在怎么变化,中间的那个数字5还是不动的。找到中宫后,看透其运行规律,在找到离宫就可以走出这个九宫阵了。”
等下一个小房间开门后,方振衣和方媛走了进去。
“现在,我们要留意房间的运行方向。”
九十九秒后,房间向左旋转,开启右边的门。
再过九十九秒,房间向右旋转,开启上边的门。
方振衣说:“这个九宫格,房间是顺时针方向运动,可房门却是逆时针方向开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一次运动,房间向上运动,开启左边的房门。”
果然,一切如方振衣所料。
“再一次运动,就到了离宫方向,可惜房门却向下开。也就是说,这个房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宫,是出不去的。不过,我们可以下去,下到中宫。”
向下的房门开启后,方振衣和方媛走到另一个房间。
等了九十九秒后,周围传来“嘎嘎”的声响,他们所在的房间果然原地不动,开启向上的门
“这个是向左开房门的,下一个,就是向上开房门的,也就是真正的离宫。”
方媛问:“现在怎么办?”
方振衣说:“稍安勿躁。我们只要记住那个离宫方位,等它能与中宫相连是进去就可以了。”
果然,转了两格后,离宫的门朝中宫打开。
两个人走了进去,站在离宫中静静等待。
八转一轮回,没过多久,离宫就转为原位,门朝上开。方振衣和方媛走出离宫,顺利走出九宫格。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满眼尽是流光溢彩的水晶石,柔和的黄、绚丽的红、结静的白、深沉的黑、亮眼的绿......晶莹剔透,仿佛置身于水晶宫中,绚烂的景象会立刻令人震撼得无法呼吸。
“好漂亮啊!”方媛心醉神迷。这样纯粹灵动的水晶,没有几个女孩不喜欢的,“原来,秦爷爷这么富有!”
“你错了。”方振衣一脸正色地说,“这里的水晶并不是属于他的,而是月神族的。他在这里布满水晶,本意就是让人心神不宁,为外物所诱,他才好趁机施展摄魂术。”
“幸好秦爷爷没有传人,我们就可以轻松过去。”
方振衣的脸色却很奇怪:“她没告诉你吗?”
“她?她是谁?”
“她就是和你同寝室的琴雪曼,摄魂祭司的嫡亲曾孙女,也是摄魂祭司现在的唯一传人。”
“啊!”方媛说,“怪不得我总觉得她神神秘秘,言行举止和她的年龄身份很不相符。原来,她就是秦爷爷的后人啊。”
“摄魂祭司既然暗算了月神,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月神复活。所以,秦雪曼的使命是破坏七星夺魂阵,阻止月神的复活。不只是她,当年,摄魂祭司并不是独自反叛的,他还联合了降头祭司、魔音祭司、冥火祭司。此外,他还请求绳金塔的高僧们困住月神守望者。谁知,事情成功之后,魔音祭司和冥火祭司突然发难,重伤他和降头祭司,意图控制整个月神族。摄魂祭司虽为七大祭司之首,猝不及防中亦身受重伤。祭坛之乱后,月神族四分五裂,除摄魂祭司外,其余六大祭司不知所终。后来,月神守望者脱困而出,摄魂祭司只能远走避仇。”
方媛不解:“月神守望者不是被绳金塔的高僧困住了吗?他又怎能脱困而出?”
方振衣说:“绳金塔的高僧们终是世外高人,参天地之道,悟神佛之学。从某种角度来说,月神族和他们原本殊途同归。只不过月神族后来渐入魔道,他们才勉强出手制约月神族。月神守望者又岂是易与之辈?若与其生死相搏,必造杀孽,有违奇修行宗旨,实非其所愿。”
方媛无语。
世事如棋,
娑罗双树。世人的生死,在这些高人眼中,亦只是六道轮回而已。
“那你呢?你也是佛门子弟,为什么不怕造杀孽?”
方振衣幽幽地说:“我虽出自佛门,却不想成佛。”
“前面,就是月神殿了?月神守望者,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是的。”方振衣突然笑了,“很快,你就可以看到他了。我保证,你肯定想不到会是他。”
“他?”
听方振衣的语气,自己似乎认识月神守望者。
他又是谁呢?
“走吧,快到时间了。”
方振衣悄无声息地朝前方走去。他的背影,在白色的灯光下影影绰绰,仿佛被风吹的飘忽不定。
64、
2006年10月6日,23点45分。月神殿。
方媛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美丽的宫殿。
北京故宫虽然宏伟,却太庄严,骨子里透着股帝王的尊贵;凡尔赛宫殿虽然精美,却太奢华,处处是人工雕琢的痕迹;卢浮宫虽然浪漫,却太艺术,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某个历史遗迹。
月神殿则不同,从里到外都是用各种美玉雕砌而成,纯粹而天然。宝座、桌椅、屏风上都嵌有一层流光溢彩的玉石,透光而不透明,上面雕有各种纹图,飞龙、麒麟、凤凰,在荧光的照射中若隐若现,仿佛活的一般游离不定。
最奇的是,在月神殿的中央,屹立起一座小小的玉山,是用一块整玉雕琢而成,上面还刻有书生、小姐、亭榭、流水、山林,各具形态,巧夺天工,让人叹为观止。
整个月神殿,其实就是一座玉的宫殿,翡翠、玛瑙、猫眼、珊瑚、青金、绿松、羊脂,可谓应有尽有,争奇斗艳,把方媛的眼睛都看花了。
可惜,她没心情细细品味。月神殿的七个圆形玉柱上,绑着七个女孩:苏雅、秦雪曼、吴小倩、程灵寒、柳雪怡、凌雁玉、沈轻裳。
七个圆形玉柱,以北斗七星方位排列好,随着时间缓缓转动。
月神殿的宝座上,坐着一个神采飞扬的老人,满头银发,两眼炯炯有神,中气十足:“很好,你总算及时把方媛带来了。”
“是你?章校长?”方媛不敢相信,“你就是月神守望者?”
方振衣说:“月神守望者和祭司一样,也是一脉相传的。”
章校长轻声说:“方媛,我的孩子,你别怕,过来让我看看。”
方媛看着慈眉善目的章校长,突然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方振衣说:“也只有在校长的位置,才能保住月神殿的秘密。否则,医学院这么多新的建筑工程,月神殿早就被发现了。”
章校长大笑:“还是方振衣聪明,不枉我养育你一场。”
方媛怔住了。
方振衣微笑着解释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到处流浪,和野狗在垃圾堆里抢食。是章校长好心收留了我,并且托人把我送进了寺庙中。”
方媛有种一脚踏空,突然掉入深渊的感觉。
“我就知道,绳金塔的那些僧人会来纠缠我,所以早就布好了这步棋子。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秦雪曼叹息着说:“不错,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月神复活的七星夺魂阵,需要七个具有特殊精神力量的年轻女孩。我和程灵寒是首选的目标,沈轻裳自然是方振衣特意挑选出来的,吴小倩天赋异禀,苏雅天资聪慧,柳雪怡情降缠身,凌雁玉八字俱阴,我们七个,正好成为夺魂七星阵的祭品。今天上午的五件意外死亡案件,只不过是七星夺魂阵发动前的引子,将我们七人诱进陷阱。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晚上十二点,才是七星夺魂阵真正发动的准确时间。”
古人很早就注意到月亮能够影响人的情绪和身体健康。欧美科学家证实,月亮能够像影响海洋的潮汐一样影响到人类的精神活动。在满月之时,精神病人更容易发作,社会治安问题更多。他们推测,人其实也有生物潮汐的,在满月时生物潮汐能够达到最高潮,容易伤感和思念。从某种意义来说,月圆之夜,人的精神活动更加活跃。
章校长笑着说:“不愧是摄魂祭司的嫡亲曾孙女。”
“可惜,我没想到的是,我一直寄存厚望的方振衣,绳金塔高僧的传人,竟然是你派去的卧底。”
程灵寒幽幽地说:“既然方振衣是你的人,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守降头殿?”
秦雪曼说:“傻丫头,做戏当然要做全套。方振衣既然是他的人,他又怎不知方振衣的能力?你又怎能伤的了他?他这么做,一石三鸟,一来借刀杀人,铲除这些曾经帮过他的祭司传人;二来将方媛顺利带到月神殿;三来试探方振衣是否忠心。要知道,七大祭司中,摄魂祭司和降头祭司早已被列为叛徒,方振衣如果想对付月神族,肯定会与你我联手。”
“可是,他中了我的爱情降!”
“章校长既然能破你的爱情降,自然就能帮方振衣解爱情降。章校长,我说的对不对?”
章校长大笑:“对极了。像你这么聪慧的女孩,我真舍不得让你牺牲。”
此时,秦雪曼竟然笑得出来:“有件事,你想过没有?七星夺魂阵岂是那么容易发动的?这六十多年来,月神为什么一直没复活?难道你的前人,就没有试过七星夺魂阵吗?”
章校长说:“当然试过,只不过没有血玉,一切都是枉然。即使找到血玉,没有血玉认可的主人,亦是枉然。现在,血玉已经找到,方媛也被血玉认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方振衣,你知道怎么做了?”
方振衣没有说话,他铁青着脸,伸手抓住方媛,将她拖到了一个立方体长箱面前。揭开蒙盖着的黑布,赫然是一口水晶棺材。
水晶棺材里躺了个女孩,很年轻,穿着民国时期改良过的旗袍,瓜子脸,微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唇,五官配合得极为协调,仿佛精心计算过,给人一种很完美、很清秀的感觉,比荧屏里的明星们都要漂亮得多。
奇怪的是,女孩仿佛死去多时,而尸体竟然显得很鲜活。而且,女孩的眉眼间,竟和方媛有几分相似。
方振衣掀开棺材盖,对方媛说:“进去!”
“不!”
可是,容不得方媛挣扎,方振衣一把将她抱进水晶棺材里,盖上棺材盖。
方圆躺在旗袍女孩的身边,非但没闻到恶臭味,反而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好了,时间快到了,你们祷告吧。”章校长阴森森地笑。
“等一下!”秦雪曼仿佛在犹豫,“有件事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秦雪曼叹了口气:“我老实告诉你吧,月神之所以复活不了,是因为我曾祖在她身上下了封印!想让月神复活,必须先破了我曾祖的封印!”
章校长半信半疑,走向秦雪曼。他知道月神的死和摄魂祭司有关,但具体的情形却不得而知。
“那要如何才能破除你曾祖的封印?”
“其实,很简单的,我告诉你……”秦雪曼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生怕别人听到似的。
章校长不由得走进了些,几乎和秦雪曼面对面了。
“你就要死了!”一直没说话的沈轻裳突然瞪着章校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沈轻裳的眼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迷离而又凝重,完全无视章校长的锐利眼神。
章校长不禁怔了怔。
沈轻裳这个小女孩,竟然能完全不受其精神力的干扰。
就在此时,秦雪曼突然对章校长吹了口气。
65、
章校长眉间微痒,心中一惊,疾步后退。
“你干什么?!”
秦雪曼笑嘻嘻道:“我什么也没做。中午吃饭时,牙齿中间卡了一根鱼骨头,刚才被我吐掉了。”
“鱼骨头?”章校长伸手去摸眉心,手指间有一点血迹。
“鱼骨头怎么会刺出血来?难道……”章校长摇摇头,“不可能的,你小小年纪,不可能会有那早已失传的东西。”
秦雪曼微微一笑:“你既然知道七星夺魂阵,不会不知道射影勾魂针吧?”
章校长冷“哼”一声:“射影勾魂针只有月神才有,又不是你们秦家的,你用不着拿它来吓我。”
“唉,你怎么这么笨?我刚才不是说了,月神其实是被我曾祖害死的。她手上的射影勾魂针自然也被我曾祖顺带拿来用了。”
章校长脸色微变,怒喝道:“解药!”
“抱歉,解药刚才被我吞下去了。”
原来,射影勾魂针是随着解药藏在牙缝中,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用。因为射影勾魂针带有剧毒,使用时必须服用解药,被射中的人无药可解。
章校长皱着眉头怒吼一声,射影勾魂针被他挤了出来,掉在地上,特别细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他再聪明,也想不到,被绑住的秦雪曼竟然还有这么一招撒手锏。
然而,厄运并没有结束。
他的身后,有剑光惊现!
宛如一道气冲斗牛的白虹般
章校长年龄虽大,动作却很迅捷。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没有回头,而是顺着剑气向前腾挪了几步,等到方振衣招式用尽后才转身。
“方振衣,你也背叛我!”章校长怒不可遏,原本红光满面的脸突然间变得铁青,满头的银发坚硬起来,无风自舞,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振衣。
章校长的眼睛,露出可怕的淡淡青光,似乎比宝剑还要锋利,刺得方振衣都睁不开眼睛。
方振衣忍住疼痛,闭上眼睛,双手握剑,凭着记忆再度挥向章校长。
可是,这次,他的攻击没一点效果。
他的双手,似乎被另一双无形的手所握住了,根本就没办法正确挥剑。
不仅仅是手,他整个人,都被无数道看不见的绳索所绑缚,无力挣扎。
脑袋里面仿佛爬着成千上万只蚂蚁,疼痛欲裂。耳旁全是非常难听的噪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
“当”的一声,镇火宝剑掉落在地。
方振衣竟然连剑都拿不住了。
章校长脸上露出残忍狠毒的笑意。
所有的祭司都要凭借道具,或者近身,才能影响别人的精神力。可身为月神守望者的他,只需要站在那里,集中精神,就可以用念力去控制对方。
每个人身上都有磁场,都会产生脑电波。
有专家估计,普通人只是利用了大脑4%左右的能力,天才如爱因斯坦,也只用了10%左右。月神守望者修炼的是激发大脑的潜能,利用自身的磁场和脑电波去干扰和控制别人。
方振衣虽然自小在佛门修行,身体机能强于常人,却也抗拒不了章校长的脑电波干扰。事实上,人的所有行动,都是通过神经中枢下达命令的,如果神经中枢出了问题,人的身体就会如中风般瘫痪。
不仅是方振衣,不是攻击目标的众人都感到一阵恶心烦躁,头昏脑胀。秦雪曼、吴小倩还好,毕竟修行过摄魂术和蛊术,抵抗力强些。苏雅、程灵寒、柳雪怡、凌雁玉、沈轻裳则痛不欲生,大脑里仿佛有把锯子一样,锯来锯去。
方振衣见情况紧急,勉强摄住心神,俯身捡起镇火宝剑,脚却歪歪斜斜,竟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上。
“去死吧!”章校长狂笑,眼睛里绿光闪烁,仿佛恶狼一般。
剑在手,却不是挥向章校长,而是慢慢凑近方振衣的喉咙。
方振衣竭力抵抗,握剑的手不断颤抖。然而,他终究抗拒不了章校长对他脑磁场的控制,宝剑在他的脖间划出一道伤口。
痛,微微地痛。
方振衣借着痛感神志略清,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痛感,原本就是人类保护自身的有效方式。
章校长摇头道:“方振衣,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倔犟,不服输。”
方振衣惨笑,艰难地举起手中宝剑。
这时,月神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悲怆的古琴曲,极其慷慨激昂,隐有矛戈纵横之声,杀气凛然。
章校长正凝神对付方振衣,乍听到古琴曲,微微分神,精神力有所涣散。
“振轩,你在做什么?!”
吉振轩干咳着,抹去嘴角的血迹:“对不起,老师。”
章校长冷冷地说:“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师?”
“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么多东西。”吉振轩痛苦地说,“可是,我不能为虎作伥。方振衣说的对,你已入了魔道。”
章校长大笑:“什么是道,什么是魔,难道还要你来教我吗?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小小牺牲又有何妨?古往今来,谁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吉振轩咬着嘴唇说:“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滥杀无辜。你答应过我,不伤害方媛的。”
“傻小子,我没伤害她。她是未来的月神,我怎么会伤害她呢?”
吉振轩惊讶地说:“方媛就是月神?不可能的!你……”
直到这时,吉振轩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不但利用我,还利用其他的学生。所以,你才不让我们相互来往,命令我们把守祭司殿,让我们和方振衣拼个你死我活。其实,你一复活月神,就会把我们杀了灭口。”
“是又怎样?”章校长不屑地说,“凡是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他的眼睛,有绿光莹莹流动。
吉振轩脸色突变,手指还没接触到古琴,胸口如受重击,原本伤的身体更是控制不住,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方振衣一直在暗自调息,此时也只能勉强出手,连人带剑化作一道白光刺向章校长。
章校长仿佛早已知道方振衣的心思,提前躲闪,轻易躲过方振衣的剑气。
月神殿里的石英钟指向午夜十二点。
“时间到了!七星归位,月神复活!”章校长“嘎嘎”笑道,银白色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
他已将全部的脑磁力发挥出来。
方振衣心中轻叹一声,撑起宝剑半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章校长用脑磁力逼迫秦雪曼等七个女孩。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月神殿里竟然飘来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是楚煜城的金蝶蛊!
它是被水晶棺材里的兰花香气引来的却被章校长的脑磁力干扰得烦躁不堪。
如果是其他毒物或蛊虫,早已远远逃离。已经失去主人,来日无多的金蝶蛊却怒气冲冲飞向章校长。
章校长猝不及防,等他发现金蝶时已经躲闪不了,被金蝶在眉心狠狠盯了一口。
蛊毒诱发了摄影夺魄针的毒性。
两种剧毒交错在一起,章校长再也压制不住,他心神受损,肌体免疫力和抵抗力迅速崩溃。
“怎么会这样?”章校长看着空中翩翩飞舞的金蝶,不敢置信。
数十年的心血,即将成功时,竟然会被一直小小的金蝶所破坏!
“善恶有报,天道循环。”方振衣恢复了常态,站了起来,“章校长死前心生善念,借金蝶赎去一生罪孽。”
章校长瞪着眼睛,大声叫:“我不信!”
方振衣没有理会章校长,他走向玉柱,用宝剑割断秦雪曼等人身上的绳索。
吉振轩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水晶棺前,放出方媛。
金蝶竟然钻进水晶棺,停在了民国女子旁。
再过三天,金蝶就死了,这是它为自己找的墓地。
吉振轩不敢招惹金蝶,扶着方媛悄悄远离水晶棺。
章校长还不死心,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水晶棺前,看着棺材里面的民国女子,突然间大叫道:“活了!月神活过来了!”
民国女子本来显得很鲜活的尸体,竟然慢慢地衰老、腐烂,流出恶臭的尸水。才一会,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月神复活了……你就是月神……”章校长对着方媛跪拜起来,疯狂的眼神让方媛心悸。
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爆破声。
方振衣脸色微变:“不好,月神殿要封闭了,快走!”
秦雪曼也急了:“爆破的地方是摄魂殿的九宫阵,那个九宫阵牵连着地下宫殿的总机关,如果强行爆破,总机关会自行封闭所有进出口。”
众人相互搀扶,急忙往回赶。走出月神殿后,众人才发现章校长还在里面。
吉振轩还想去救章校长,却被秦雪曼拦住了:“你回去也没用,月神殿已经关了。不但是月神殿,整个地下宫殿都要关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走到摄魂殿,九宫阵已经被完全破坏了,萧强正带着全副武装的刑警们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
方媛没时间解释,她告诉萧强,整个地下宫殿即将封闭。
萧强让刑警们背着女生们迅速后退。身后,是不断落下的巨大石闸。
尾声
2006年10月7日,清晨7点45分。441女生寝室。
方媛从来没有睡得如此舒服过。
“起床!”秦雪曼对着房间里的众懒鬼大叫。
没人理他。苏雅翻了个身,继续睡。吴小倩对着秦雪曼诡谲地笑笑,伸出舌头,一条青色的小蛇在上面探头探脑。凌雁玉压根就没听到,只有柳雪怡自觉地爬起来。
她不得不听秦雪曼的话,因为秦雪曼是她的救命恩人。
爱情降并不是很凶恶的降头术,在程灵寒的配合下,秦雪曼用摄魂术帮他们呕出了爱情花。
其实,早在海神岛,方媛就听紫蝶说过,摄魂术能克制蛊术,自然也能克制降头术。其实,说穿了很简单,不过是利用摄魂术激发人体自身潜能,逼出蛊毒和降头而已。
至于方振衣,更不用担心。他一心向佛,心如止水,似乎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了。凌晨走出地下宫殿后,方振衣连声告别都没有,就带着沈轻裳失踪了。
吉振轩倒是老老实实地和警方合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刑警们。原来,在音乐厅,害死林美宣的,其实就是章校长。他虽然被章校长所逼,却无论如何都不愿用音乐来害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音乐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古人弹琴尚且焚香换衣,他又岂会让古琴沾上血腥?
苏舒其实只是被他震晕,很快就会醒来。他故意说的那么可怕,就是想让苏雅乖乖地跟他去月神殿。谁知苏雅诡计多端,害的他不但没完成任务,腹部还受伤,逼得章校长亲自动手。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以至于萧强将报告写给上级领导看时,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地下宫殿又全部封死,不用爆破的手段没办法打开。可如果用爆破的方法,整个南江医学院就有塌陷的风险。而且事情真相公布的话,势必引来市民和学生的恐惧,只能作为机密文档保存起来。
“好,你们记着!”秦雪曼恨恨地说,带着柳雪怡走出寝室。
十几分钟后,两人提着一大堆东西回到寝室。火腿蛋、三明治、早餐奶、蛋糕、面包、豆浆、果汁、橙子、燕麦粥……
“好香啊!”凌雁玉坐了起来,吸了吸鼻子,“谁这么好,给我带早点?”
吴小倩、苏雅、方媛,一个个被早餐的香气熏醒,再也睡不着。
众人拥到寝室客厅中,争先恐后地洗漱,抢夺各自喜欢的食物。
方媛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看着狼吞虎咽的女生们,她不禁好笑。
昨天,她们还各自防范,生死未卜。今天,就好像成了一家人似的。
方媛暗自祈祷:愿时序有心、乾坤有情,呵护她的朋友们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她想起萧静临死前说的话:“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不容易,生命的意义是让我们好好地感知珍惜这个美丽的世界,不是来满足人性中卑劣的欲望。可惜,绝大多数的人都在各种各样的欲望海洋中轮回沉浮。人生就如同一朵花,出生、含苞、盛开、凋谢,其间经历风雨,不管多苦,由美至衰,都是一个很美丽的过程。因为它感知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活过。”
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每一个蜉蝣,都在为感知这个世界而生生息息。按照日本科学家的水结晶试验,甚至是每一滴水、每一粒尘土都在感知这个世界。
身为万物之灵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暂时的挫折和失意,只是在我们生命里轻轻滑过,不曾留下些许痕迹,何必为之耿耿于怀?
如果说,人有魂的话,方媛希望她的魂像玉一样,与自然融为一体,吸天地日月精华,形卓尔不群灵气,发恒久不灭光泽。即使,她的光泽是这么暗淡,那么短暂,她也无怨无悔。至少,她曾经真实地活过。
方媛正胡思乱想着,寝室里电话响了。
“方媛,快接电话!”
方媛拿起电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你吗,方媛?”
“方振衣?你在哪?”
“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临走前,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方媛隐隐有些激动。
方振衣想对她说些什么呢?是不是像她一样,暗生情愫?
“月神,已经复活了。”
“啊……”拿着电话,方媛愣住了。
“她还会来找你的,保重。”方振衣挂掉了电话。
女生们显然没有注意到方媛的表情,有人问:“方媛,是谁打来的电话?”
“哦,打错了。”方媛缓缓地放下电话。
寝室里欢声笑语,洋溢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明媚和快乐。
“快来啊,方媛!”有人在叫她。
“来了!”方媛笑着挤进了女生群中。
不管怎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与其幻想明天的幸福和痛苦,何不好好享受现在的每一分钟?
此时,方媛并不知道,在她脚下的女生宿舍下面,黑暗的地下宫殿里,章校长的意识正慢慢地逸出体外,生命里的重要场景如电影般一幕幕回放。
隐隐约约,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声音,仿佛蛇爬行的声音,又仿佛蚕吃桑叶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月神殿里。
章校长快要熄灭的生命之火陡然间亮了许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活了……月神真的活过来了……”
本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