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地抱住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古怪的望着我。风吹草动,墙上黑影蠕动。他居然劈头盖脸的就吻起我来。我大为尴尬,一时气急。但看他烧得不轻,只是挣开了事。

周远薰倒在床上,眼泪直流。还是昏昏沉沉。我起身离开,说:“周郎苏醒过来了,不许提刚才的事情。”

 

回到宫中,我也心绪复杂。远薰自幼可怜,除了我,几乎没有人对他关心过。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把心思都放在心里,对一个男孩,并非好事。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因为可以得到放松。但同时,作为一个人,对于他,也并不算得公平。我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着。

次日清晨,大将军宋舟前来参见。我同他谈了些军队改革的事务。他爽朗的说:“陛下 ,军人和文人是不同的。大部分,都不会拐弯抹角。自然,也有些贪财号利,反复小人。陛下应该全然相信太尉的判断,逐步去掉这些人的兵权。”

 

我温言说:“老将军所言极是。太尉是我的表兄,当年父皇所宠,相王所任。可他到底年轻,军队事务原为老将军一人所管,如今他当上太尉,将军毫无私心,一心扶持。朕很感动。”

他跪下说:“臣虽然心如廉颇。但毕竟垂暮。其实,臣还想保举一人,出任扬州刺史。”

我问:“谁?”

“张石峻大人。他是犹如松树下劲风的人物。臣为此事,写了一个奏折,陈以利害。陛下可以过目。”

我令宦官收了折子,说:“你和张石峻,似乎并无交往。”

他严肃地说:“太尉公年少,就和臣结成忘年交。其他大臣,与臣都只是泛泛。臣村夫出身,但也知道一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为将,哪能结党。”

“好!”我赞扬说:“真是朕的中流砥柱。来人,将前日的宝马牵来,赐予宋大人。”

宋舟拜谢跪安。华鉴容已经侯着了。

我口里说:“太尉今天不该来华林啊。”但其实他来,我的心里面莫名高兴。

华鉴容走进来,朗朗如同日月入怀。他面上春风得意,见了我,吃了一惊。我挥手令他免礼。他开口说:“有什么事情?你好像一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我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鼻子有点酸。

他很温存的说:“你不要为琐事操心啊……”

我岔开话题,说:“你刚才和老将军照面了?”

他点点头,正要说话。我们却听到一阵骚动。

有个宦官不顾礼仪,冲进来跪下说:“陛下,宋老将军,方才,方才……”

 

“你要说什么?”

“老将军刚才试骑新马,结果,一时失手……”他面色如土。

华鉴容闻言,狠狠扼腕,直截了当的说:“死了?”

那人点头。

 

我心痛欲裂,手里的折子,落到了地上。

五十二 夤夜相依

我面对死亡并不恐惧。可宋舟那沾满血污的白发,折断了头颈的马匹嘴里吐出的白沫,每个人惊恐彷徨的神色。使我夜夜不能安睡。

宋舟暴卒,华鉴容亲自调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他的死引起人心的骚动。表面上,大家都说是“将军年老,失手坠马”,实际上几乎没有人以为是意外。我苦于找不出凶手,华鉴容则心力交瘁。

在宋舟的葬礼之后,王琪求见我。夏天正值暴雨,他的官服也为雨水打湿。

我告诉他:“阿父可知道某一种说法?”

王琪说:“知道。老臣为此而来。”

我革新仅仅半年,先是太师病故,而后宋舟横死。迷信的人说,那是因为我改变祖宗之法,遭到了天遣。这是太平书阁的奏报上写的清清楚楚的。我想,一个人能够掩耳盗铃,永远蒙在鼓里,倒算得上一件好事。可惜,我不可以。

王琪一字一句说:“臣一直以为,短刀锋利,但留给他人攻击的破绽也因为它的快速而增多了。长矛,虽然慢了些,如果使用的有分寸,同样可以致命。掌握全局,显示仁德,不在于杀戮变革,而在于潜移默化。”

雷鸣电闪,他的脸恍白而宁静。我颓然的坐在龙椅上说:“朕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宋老将军无法复生,朕如同少了一只手一样。只有阿父你和太尉可倚靠了。”

王琪沉默很久,才从容的说:“太尉早就扬名,富贵无比。宋将军死后,年少如他,一人手握军权。陛下觉得妥当吗?”

我端详他贵族气的面容,他的表情很是诚恳。忽然让我想起王览来。我叹气:“世界上的事情,如果瞻前顾后,心存怀疑。没有一样可以说妥当。太尉此人,显贵到这个地步,似乎已经不需要图谋什么了吧?朕对他——还有几分把握。阿父不必多心。”

王琪说:“臣等年老。将来,太子要靠太尉这样的后进领袖辅助。如果让他承担恶名,恐怕有朝一日,陛下也会替他为难。”

我摇摇手,坦白的对他说:“阿父说的不错。可如今朝廷青黄不接,只有太尉与阿父两根梁柱。将来朕会培养出一批年轻人。要说恶名,我好像记得,孔子当年也当过鲁国的司法长官啊。难道他不是一个仁爱之人?”

他沉郁叹息,告退了。

此后我召见了张石峻。他面如黑铁,说话沙哑:“陛下,臣愿意去扬州。只是军政分离,太尉的亲信——扬州将军庞颢,与臣素来不和。”

我婉转笑道:“你与他为什么不和?是因为他妻妾成群,喜好狂饮。与你的节操不同?”

 

他说:“是。臣一生清寒,不愿与此等人为伍。”

 

我语重心长的说:“庞颢是个将才,真英雄情怀浪漫也是平常。虽然你不喜欢他,他在太尉面前只说你的好处,赞你是个忠贞的大臣。你们生活不同,赤子之心却一样。昔日有将相和的美谈,今天朕希望你们可以携手理事。扬州是朕的粮仓,也是首都的襟带。所以我需要你们俩一起来卫护。”

他长跪:“是。臣当尽力而为。”

大雨过后,宫廷的庭院里到处铺着落花。我信步走到太液池,雨点还是顺着嫩绿的圆荷滚动。我伫立半晌,看着那朵朵荷花,陷于凋零,憔悴。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我为此花愁。我发现,可以钟爱一个人是很幸福的。可对于我,那种青春时代的纯粹爱情,全然的依恋,满心的欢喜,都随王览而去,永远不会回来了。

回到东宫,心里还是烦闷。为了降温,他们在室内放置了几个玛瑙缸,里面盛满寒冰。我随手取了一小块冰块,贴到脸上。凉丝丝的,心情倒有点开解下来。

夕阳晚照,赵静之意外来了。

我每见到他,只觉得俗事皆可抛却。他的分明的俊挺眉目,在梨花树下,显得高旷优雅。

“你从来不主动求见我的。”我微笑着说。

“嗯。但我今天很想见到你,就来了。有的话要及时说。如果我有一天离开,却没有能说出来,难免会遗憾。”

我凝神听他说。

他笑了笑,说道:“我想你这几天的心情可能不大好。实际上为人,顺境不过十之一二,逆境也不过十之二三。这都不是很主要的。重要的是你不服输。”

“我没有服输,静之。但是,我却感到累。”我指了指心口:“这儿,很累。”

他注视着我,长巾薄衫似乎化入溶溶月光。我又见到他的笑涡。

“你所遇到的事情,还不算最严酷的。因为你的身边有人在竭尽全力的帮助你。我从小遭遇极薄,常是孤立无援。有一次,我也感到了累,累得我想死。可有个人对我说,静之,你知道什么叫努力?努力,就是跌倒了一次次再站起来。看过燎原上的春草吗?看见过蝼蚁背食吗?对这个世界,什么都是渺小的。只有你的心,是不服输的心,可以蔑视挫折。”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他还是如常微笑,说:“于是我不想死了。还快乐的活着。”

他说话,没有一丝凄凉。坚决而肯定。我不禁想,静之,也有自己的一个故事吧。

我说:“静之,你固然不能回北地去,但是洒脱如你,为何不去云游四方,采菊东篱?我朝广博,你想不想见识峨嵋的烟雨,岭南的水色,武陵的桃花?”

他低下头,听着周围知了的鸣唱,说:“想。但我还是选择在这里,离一位皇帝最近的地方。这个皇帝是一位女性,我很想看看她如何治理江山。这江山,有着她所说的峨嵋烟雨,岭南水色,武陵桃花。我一直都很佩服女人,她们做任何事情,都有着独特的瑰丽色彩。我想在我时光有限的旅行中,感受一下女皇的浩然天下。”

我简直无言。扑扇着睫毛,我看着他。觉得有一股冰水,倾入心中。烦躁的热火,霎时熄灭。

“谢谢。静之,你该早点对我说。”我握住他的手。

他有力的回握了我的手。给我一个笑容,吐了口气说:“我真的是刚刚想出来怎么说。”

抽开了手,他站起来,也不去抖落自己衣服,头巾上的梨花花瓣。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说:“我告辞了。陛下,静之想,你是女皇,既可以政治上不让须眉,但也可以使用巾帼的策略,以柔克刚。”

我忽然想挽留住他,脱口而出:“你等等再走。”

他却淡淡笑了,那些梨花恬然的呆在他的身上,好像为他的磁力所引附。“我再也想不出话了,还是走吧。陛下,你很幸运,你的身边,总是有人的。”

他留下意味深长的话语,竹木般雅致的香气残留在空气中。

七月七日,我朝照常开了首次科举。华鉴容一早上就往文德殿去监考。七月七日,相传是“文魁星”的生日。所以我选择这一天。虽然连遭不祥,但我却日益坚强。这天傍晚,我举行了御苑的首次七夕茶会。

这个主意是那日赵静之走后我想出来的。别致的是,我邀请的都是朝官们的妻子。我身穿绘有山水的白绢衣,头戴金凤凰七宝钗冠,外罩薄如蝉翼的抽金丝纱衣。齐洁说:“陛下像着霓裳的仙子。”再高地位的女人,也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美貌。我毫不掩饰的对她一笑。

七夕夜凉如水,大概上天的织女也知道了女子间的盛会。心灵手巧的她,为人们在夜空中织出了美妙多姿的云彩。我手捧清茶,环视众位夫人。她们中,有的鬓染秋霜,气度高洁;有的腰系五彩穗带,娇美活泼;也有的人淡如菊,清雅矜持。这些女子,平日里都站在我的臣子们身后,然而,却是一个个官宦家庭的内助。

 

“各位夫人,我们同为女子,各位襄夫教子,功不可没。朕深知女子不易,但过去却从未齐集大家。今夜,朕为表感激,先敬各位夫人茶水一杯。”

众人品茗闲话,我也一个个召见,说上几句话。

张石峻的夫人布衣银钗,文静秀美。

我说:“你准备停当,就跟去扬州好了。”

她欠身说:“夫君叫臣妾留着,妾并无怨言。”

我笑道:“可朕不准。朕见不得人家眷属分离。”

王琪之妻年老,一派大家风范。我拉住她,说:“最近叫阿父和哥哥们操心。”

 

她眼睛湿润:“陛下,臣妾的王家,受恩非浅,理当万死不辞。”

我的心头抽搐,面上却不显露:“王览虽去,但朕与王家亲谊永在。太子与王家,更是血浓于水。”

我回眸,看到蒋源的新妇,举头对着月亮发愣。

我笑着逗她:“你是饮水思‘源’吗?”

她绯红了脸,平添柔媚,我见犹怜。

我对大家说:“今日七夕,朕再不通情理,也不能阻碍各位与夫君团聚。朕心意已表,与夫人们叙话已必。就不留着大家了。”

我又吩咐内侍:“赐予宋舟遗孀,宋鹏夫人玉壶各一尊,朕自己用的龙井一盒。传朕的口谕,虽然两位在丧期,但朕念着她们。”

别人都回去和郎君情谊缠绵了。我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宫里。我叫齐洁:“拿一壶杜康酒来。”

齐洁赔笑道:“陛下并不善饮,何必用那滋味浓的?不如喝些葡萄酒吧。”

我伸出指:“你信不过朕。叫你去,只管去。”

她没有说错,我倒真不善饮。苍白月色下,我醺红了脸。几杯下肚,只觉飘飘欲仙。丢开玉盏,我直往昭阳殿后的画堂去。脚下绵软,似要跌到。齐洁赶忙搀扶,我甩开她,娇嗔道:“不用你们管。”

 

画堂如记忆中一样幽静,览在世的时候,我们每年七月七日到此盟誓。我也借着七夕乞巧,对着双星祷告夫君长寿,早生龙儿,四方平靖。我心爱的览,温情含笑。整个夜晚,他都抱着我,和我尽说些甜蜜的话。

入了门,中堂还是悬挂着那幅顾恺之的洛神图。我看的真切,那洛神的脸庞,竟然换上了王览。我忙伸手触摸,却又变回去了。我有些恼怒,穿过了屋子,嘴里念念有词:“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廊外,是一个水池,今夜看,好像一块天然的琥珀。我低头,只见水中央,有个丽人对我微笑。她眉如新月,身姿窈窕。巧夺天工的华服,风中飘展,好像霓裳羽衣。桃花飞上双颊,秋水点于妙目。更添妩媚可爱。我不禁伸手拉她,笑嘻嘻的说:“真是美人儿。”

 

“陛下小心!”齐洁在叫我。我的衣袖湿透,那影子碎了。我生气地说:“走开。仙女被你们吓走了。”

碧落银河畔,金风玉露时。仰望牛郎织女星,我痴痴的徘徊。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梯作佳期。那么,为什么王览就不来见我呢?三年多来,我一个人好辛苦。难道他爱上了天国的仙子?难道他在极乐之土忘记了我?

 

我想着,心里难过,对那牛郎织女也不禁嫉妒。清风吹来,我一阵寒颤。莫非我是嫦娥,居住于广寒宫中,与人间分隔?高处不胜寒,览,怎么还不来呢?

 

我对此良辰美景,只觉得辛酸,委屈,痛苦,好像有人在绞我的心。水中丽人,大概同情我的遭遇,也迷惘,凄楚的看我,好可怜见。我这人,从小见不得人伤心。看她落泪,我也哭了出来。先是眼泪扑簌簌的掉,到后来,浑然忘我,孩子一样大放悲声。

这时候,有个人拉住了我。浮云散去,冰轮转腾,乾坤分外明朗。那人美貌,神仙也自惭形秽。他修长身影,超凡脱俗,冥冥中,百花齐放。一种金色光芒,笼罩四周。

我一时错疑他是王览,但仔细一看,他身穿黑衣。他是……?我想起来了,他是华鉴容。

我推开他:“不是你,不是你。”

他不肯放手:“是我啊。今天是科举,你不是叫我到东宫去等你的吗?”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说:“这不是你的地方。”

他默默地凝视着我,温柔而宠溺的说:“我等了你好久,就来找你了。我们的地方,我都寻遍了。这里,是他告诉我的。”

我回不过神来,呆呆的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也不想去擦拭。

他又说:“阿福,今天是七夕啊!我陪着你看星星好吗?”说完,他的手抚摸上我的脸。

他是华鉴容,依稀记得,他说过要和我一起看七夕的。我不知怎么悲从中来:“你说过的……可是你走了。他来了,他对我很好,可是他也骗我。你们每个人都骗我。”

华鉴容的眸子流露出无法形容的伤感,月色下摄人心魄:“阿福……”

我又哭起来:“得知我爹爹死的那天晚上,他说:斗争,孤寂,上天,入地,死亡,我都陪着你。我相信了。可是,说过的话不算数,他撇下我一个人,呆在这牢笼里活受。……你知道吗?宋将军绝对不是意外死的,我身边每个人都可能是杀人的凶手。我每天夜里都会惊醒,我怕有人会伤害我的孩子……”

 

我抽噎着,华鉴容把我抱进怀里。他坚决而热烈的说:“无论如何,你还有我呢。我……生死都陪着你,好吗?求你不要哭了。这些年,你一时好,一时坏,我都快急疯了。”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低声下气的哀求我。

我的魂灵,都快飞出躯体,他的怀抱几乎要把我融化。我茫然的摇摇头:“不行的。你来迟了。有一天,他回来了,怎么办呢?”

华鉴容贴着我的耳朵说:“就让我现在陪着你,生也好,死也好,只要他回来,我立刻就离开。”他似乎笑了,声音几乎低的听不见:“我就是成了孤魂野鬼,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停止了哭泣,好像他抱着的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旁观者。这时,他的嘴唇顺着我的耳朵,寻找到了我的嘴唇,试探性的吻去我唇边的泪水。他说:“许多年以前,我第一次吻一个女孩子,她的嘴唇是甜丝丝的。可现在,却是苦的。”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了一个狂热的吻。他饥渴的吻着我,全神贯注。我难受的呜了一声,他的舌头却更强势的掠夺。渐渐的,我觉得很温暖。

过了不知多久,他坐到了廊下,我跌在他的怀里,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我才认识他一样。我伸出手指,去触摸他的下巴:“金鱼,你说过,陪着我了。不许你再和别人好了。”

他无言的望着我,春风化雨般的微笑。好像我还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他的嘴唇又覆上了我的,我迟疑着是否要接纳他。可他的手已经很自然的退下了我为水浸湿的纱衣。我下意识的绷紧了全身。可下一秒,他已经把自己的黑罩袍脱了下来,裹在我的身体上。他紧紧地抱住我,丝绒般的嘴唇滑到了我的颈部,一边亲吻,一边说:“我是你的,阿福。我不会再抱任何女人。只要你让我今夜陪着你。”

我也不知道是因为震撼,还是酒力发作,只是瘫软在他的怀里。可是,我的脖子上却有着滚烫的水滴落下。

我问:“你怎么了?”

 

他不回答,把头深埋进我的脖颈,越发湿漉漉的。我的脑子已经钝于思索,觉得好瞌睡。但他这样,却使我觉得悬着心。好像我不该就这样睡去。

我叹气,说:“金鱼哥,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一直骗你的,其实你长得很美。我小时候就觉得,你是世上最漂亮的男孩子。”

他断断续续的说:“我也是……我只觉得你好看……”水滴不再流到我的脖子了。他把我抱得更紧。我只觉得很安静,很舒服,好像我在母亲的摇篮里。

满天的星星闪烁着,我和他相依。我慢慢的睡着了。我最后的意识是:我和他,两个在昭阳殿长大的孩子,至少今夜,是不孤独的。

五十三 志学启蒙

七夕之后,又是秋色浓。往常我总是要伤感一番。今秋,天气却大多晴朗。沉香亭侧,木槿花怒放,无论谁见了,都要为秋日成熟的风姿所倾倒。

朝廷的政务还是和往常一样。我的精神却好许多。每次入梦,都像沉浸到七夕夜的星空幻想中,祥和静谧。九月初的一夜,我和华鉴容同坐于沉香亭,本来是要商量正事的。彼此都沉醉于那艳丽的花海,反而长时间默默无语。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诗经提到的舜华,就是此花吧。我多年来都想象不出诗里那个女郎的美丽。到了今夜,忽然就明白了。”华鉴容微笑着打破沉默。

木槿花,亭亭映清池,风动亦绰约,仿佛芙蓉花,依稀木芍药。我望着,不禁神往。不知不觉地说:“它是结合了两种世间名花的美态,而毫不自矜,真是好花。”很久很久。我忽然觉得身边毫无声息……,又是我一个人了?我猛然回头,华鉴容就坐在我的身边,盯着我的面庞。木槿的花梦,闪烁在他清亮眸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