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权没关系啊,先想办法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地位,再一点点想办法攫取权利,总比一边往上爬一边狠抓权容易许多,譬如思摩。他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年龄和出身都不占优的王子,便得与他的三十多个兄弟争抢牛马、草场和兵士,不冒尖就抢不到、保不住好地方,冒尖了又容易被针对。哪像现在,他成了仅次于可汗的叶护,即便不刻意经营,势力也比做王子的时候大了太多。

江柏、卫拓与裴熙皆是一样的看法——思摩既是得利者,便不可能无害到哪去。胡人没几个讲礼数的,老子弄死儿子,儿子砍死老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弱者活都活不下来,谈何身处高位?

圣人见秦琬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还是问:“海陵,你有何见解?”

江柏在西域的时候见多了女子当家,听说遥远的异国还有女性贵族甚至国王,对圣人的举动虽有些吃惊,却没什么异议。卫拓也知秦琬见识不同寻常后宅女子,也不会说什么,至于裴熙,那就更没反对的必要了。

秦琬按下满心的激动,斟酌措辞,话说得很慢,咬字却很清晰:“风流、轻浮、玩性大、没个正型,这些评价虽不好听,却无真正伤筋动骨的,都是成家立业后便能‘改好’的‘毛病’。倒是那句天资聪慧,身手不差,虽在诸多恶评之间,让人不知不觉便轻忽了它,却也深入人心。”

异族虽更看重所谓的“成年礼”和自身武力,不似汉人般对“成家立业”重视非常,却也有种普遍的思想,对没有家室的人,始终会带点轻视和偏颇。

世俗的观点便是这样,对未婚的男人尤其宽容,无论轻浮还是好玩乐,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娶一房贤妻,好生劝诫,有了孩子后自然会懂事,至于风流那就更不算什么,只要不宠妾灭妻就行,穆淼便是最好的例子——年轻时嬉笑怒骂,言行无忌,随心所欲,乃是五陵年少中出了名的刺头。如今却成熟稳重,官至扬州总管,下一步便是登临相位,真正位极人臣了。

江柏谨慎归谨慎,到底年纪长,经验丰富,也有一般长者的通病,对比自己小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总会不自觉地看轻些。虽说真正接触过后,他会根据对方的性格、为人和手段转变态度,但没见到对方之前,也免不得着了“经验”的道。好在裴熙警醒,圣人重视,听卫拓、秦琬这么一说,江柏怎能不对思摩提高警惕?

迟迟不成亲,可以解释为不想受管束,也能解释为待价而沽。真要说起来,草原上的女人,地位实在高不到哪里去,即便性子泼辣些又如何,男人该怎么风流还怎么风流,尤其是思摩这等身份的,哪个女人敢对他动刀子不曾?“受管束”三字,已然将自己定位在了“惧内”的“弱者”形象上,旁人一听,本能就有些鄙夷,再怎么提防也不会太过用心。

话又说回来了,都罗就如许多手握大权的老人一样,越老就越死死攥着权力不放,思摩若露出一心半点的野心,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叶护。

圣人早早想明白了这点,见几人都有所悟,沉声道:“大义差人密报,******的那罗可汗这几年身子不大好,西突厥和柔然都蠢蠢欲动。若能挑动他们争斗自是最好不过,怕就怕异族中也有苏、张之流,更怕大夏出了虎狼之辈!”

大家都明白,圣人口中的“虎狼之辈”不是别的,正是说他的几个儿子,心中不由一凛。

丽竟门的存在,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眼下这等时候,谁不长眼去联络异族,谁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那罗可汗与柔然的渊源,众人也都清楚——突厥曾是柔然的附属部落,饱受柔然的欺凌,那罗可汗年少气盛的时候顶撞了柔然权贵,便被逼着学驴马叫喊,爬行,让柔然贵族笑够了,这才抽了那罗五十鞭子,见他奄奄一息,才将他了放回去。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那罗可汗对柔然人怀恨在心,即便带着自己的兵马出走,将突厥一分为二,提防弟弟都罗可汗的同时,也一直对柔然咄咄相逼,让大夏少了不知多少顾虑。

那罗可汗受过柔然的气,他的儿女却未有这些耻辱的记忆,那罗可汗一旦没了,为了利益,******与柔然的关系定不如现在紧张。在大夏的东北边,还有鲜卑一族混杂着诸多异族,以及强盛、富饶的高句丽对大夏虎视眈眈。西南的吐蕃、六诏也不是省油的灯,哪有几个不棘手的邻国?

秦琬有心表现一番,便道:“皇祖父,听您提起苏、张,海陵不才,有个想法。”

圣人见她略有些忐忑,眼中却满是期盼,下意识点了点头,纵容道:“你说。”

“高句丽土地肥沃,风调雨顺,既有好处,也有坏处。”秦琬早将边境局势推演过无数次,虽知自己不过纸上谈兵,却乐此不疲,此番在圣人面前开了口,胆子也大了起来,说得越发流畅,“忧患使人奋进,安逸让人沉溺。高句丽偏安一隅即可自给自足,若能让高句丽使团见识到大夏国力,令之心生惧意,即便高句丽王想要发兵攻打大夏,势必有极多权贵反对。”

这些事情,圣人自然知晓,早在十几年前,高句丽动作频频的时候,察觉到高句丽新王满怀雄心壮志的圣人便找了个理由,借边境纷争,派兵出征百济,非但逼得百济俯首称臣,甚至在占据了百济要塞,在其间驻兵。高句丽也不甘示弱,花费好几年时间,终于攻破了北边的扶余国和黑水靺鞨,从而占据了要地,得以在军事上抢占主动,又虎视眈眈,觊觎新罗和倭国。

秦琬也明白这一招解决不了的问题,便道:“听闻高句丽有个姓李的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在军中极有威望,他的儿子也是一员骁将。咱们大可派人游说妃嫔、权臣给高句丽王吹吹风,让丽王对李将军的权柄心生忌惮,产生封无可封之感,也可暂缓一二危局。”

战争一向是武将升迁的最快途径,可你想打仗,别人不想啊!大夏地大物博,国力强盛,高句丽虽也是沃土千里,声势到底不如大夏。两国既能保持着“和平关系”,互不侵犯,为什么要冒着失败的危险生起战端呢?

据秦琬所知,现在的高句丽王虽雄心不减,到底敌不过岁月,也有四十好几,是时候该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他虽儿女众多,却如圣人一般,并无特别中意的,能让国家进一步发展的后继者。为了稍嫌平庸的儿孙着想,他绝不会容许国中有一呼百应的将军,更不要说这个将军对战争的积极主动是想“攫取更多权柄”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平夷首策

后继无人或许是每个雄主共同的悲哀,圣人虽有些感同身受,却不会放弃趁你病要你命的打算——对付敌国,不背信弃义已经是有道明君了,故他看了一眼秦琬,问:“只是这样么?”

秦琬之所以先提了一个较为平庸的法子,也有试探圣人心意的想法,见圣人不以为忤,心下大定,便道:“皇祖父圣寿,万国来朝,这些使者多有慕我大夏繁盛,羡我中原衣冠的。咱们为何不设一馆,同国子监,令各国派遣使者,来此读书?”

听她此言,圣人露出一丝笑意,神色和煦非常,谆谆教导:“阴谋诡计虽颇有用处,到底失了几分堂皇,你可明白?”

秦琬耳根有些发烫,旋即恢复平静,朗声道:“海陵明白!”

圣人见她这幅模样,颇为满意,也就任她继续留在此处,转而对江柏和卫拓说:“四夷馆之事,你们先拟个章程出来。”

江柏和卫拓应了一声,圣人又看着裴熙,笑道:“旭之,你也莫要偷闲,现在轻松了,以后有你头疼的时候!”

裴熙也不推拒,反倒兴致勃勃地说:“新罗得不到大夏的支援,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与咱们交通不便,若新罗能从高句丽手上夺得带水流域,便无需通过高句丽与我大夏沟通,也没这么多事。南边的六诏尚未一统,咱们可趁机添一把火,如此一来便要暂时笼络住吐蕃。”

至于东西突厥、柔然、鲜卑等部落,还得仔细看看,才能决定拉拢谁,压制谁。

四境异族本就是极为棘手的难题,圣人冷眼瞅着这几年政局颇有些浑浊不堪的意思,他虽知张敏避祸之心,却也有些不耐首辅和稀泥的举动,何况又有洛阳令裴晋告老一事。即便再怎么顾忌魏王,圣人也打算允了张敏辞官,连带着收拾闹得不像样的邓疆。

若无此次寿礼失窃的事情,圣人早将穆淼调了回来,哪里需要这样麻烦?还得让穆淼“将功赎罪”?

一想到这里,圣人就忍不住叹息。

他倒不怕别的,就怕自己的儿子为了争夺皇位,与异族勾结,即便只是贩卖些茶、盐,不涉铁器,也足够糟心的。再有便是他们的性情了——即便看上去最和煦的鲁王,也不会提出让异族来大夏读书这等春风化雨之策,而会像秦琬所提的第一策那样,分化、离间乃至暗杀,一个闹不好就容易出事。

平夷策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草率下决定,圣人又与江柏、卫拓、裴熙等人商谈了好一会儿,这一次,秦琬只在旁边默默听着,不再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素来自傲,此番听了圣人与国之重臣探讨国策,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每个法子都反复推敲对方的应对,自身又该如何反应。事无巨细,思虑周全,厚重之余,又令人耳目一新,感叹自己还要学很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同时,也拼命汲取着这些平素接触不到的政务。

谈了许久,快要日薄西山了,圣人才让他们退下,并不忘嘱咐秦琬转告代王几句。见秦琬走了,沉默片刻,才道:“若是琨儿还活着…”

圣人这几年越来越恋旧,对故去之人的思念与日俱增,匡敏深知圣人的心意,附和道:“代王殿下宅心仁厚,这几年一直没断了对梁王殿下的祭祀,若是晋阳郡王和桑乾郡王都活着——”说到这里,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听见“梁王”二字,圣人久久不语。

十六年了,梁王之名始终是一个禁忌,宫内宫外,妃嫔官宦,无一人敢提。一开始是怕圣人迁怒,后来便是摸不准圣人的心意,被贬为庶人的梁王坟茔凄凉,只有代王回京之后,每年都差人偷偷祭扫,还在府中私设了梁王和卫王的神主牌,逢年过节的总少不了一份供奉。

诸王也不是没考虑过效仿,却不知道圣人究竟怎么想的,再有便是除赵王之外,自魏王到韩王,与梁王都有些年龄差距,先前并没有多少交情,这时候再假惺惺做好人就显得太做作了。也只有代王心中伤怀,想到自己没有嫡子的凄凉,再想想两位弟弟至今连皇族身份都没恢复,子女也没留下一个,又听了秦琬的劝说,便在府中供着二弟和五弟的香火,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有碗饭吃。

这便是代王了,耳根子极软,只要有人在旁边劝诱,他便会在不合时宜时间里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哪怕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却也只会往好的方向自欺欺人,遇到了事本能就想到逃避。偏偏性子还有些倔,一旦他认定的事情便难以扭转,一股脑地承认或否认,竟是非黑即白。

圣人虽喜代王重情,又无奈于他意志不坚,再想到如今的局势,久久不语。

秦琬出宫之后,正打算回代王府一趟,就听裴熙问:“你一开始怎么说了那么个点子?”

“初次奏对,患得患失罢了。”秦琬想到方才的应对,也有些汗颜,却知裴熙必定把自己数落一通,忙道,“你让我说什么?赐婚吐蕃、新罗?以我的立场,能说这种话么?留下使者,刺杀对方的王倒是不错,想要做起来却很难,我还得顾虑圣人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再说了,北边的问题,你难道不清楚?”

裴熙一听到“北边”二字,冷哼一声,不屑道:“有利必有弊罢了。”

昔年大夏远征百济,势如破竹,北方武将从上到下都被战事的顺利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要攻打高句丽,好立此不世之功。苏锐却看出高句丽君明臣贤,沃土千里,子民强健,城池又修筑得当,易守难攻,故极度反对此事。他知上峰不同意,冒官场之大不违,几次越过上峰,直接向圣人上书,险些被北方武将派系给整死。哪怕圣人爱苏锐才华,也不得不将他的实权给剥了,让他安安心心在家中待了几年,才算给了北边武将一个交代。直到交趾出事,苏锐才复起,被圣人点为副帅,又逢主帅在远征交趾的途中身亡。苏锐力排众议,继续战事,平定交趾,立下大功,朝廷又设安南都护府,他才成了安南大都护,如今又成了安西大都护。

苏锐的权势地位节节攀升,又是魏王的大舅子,昔日陷害他的北边武将能不害怕?这也是魏王为什么拼着母亲的名声,妹妹的幸福不要,也要在老鄂国公向圣人求个恩典时,让钟婕妤闹出那一出的原因——老鄂国公曾坐镇北方十余年,乐平公主嫁给了老鄂国公的嫡长孙冯欢,北府军中的人脉是一方面,北边武将也有了理由朝他靠过来,但也只是部分。

边境将帅多骄矜傲慢,谁让他们手里握着军队,地方官不敢得罪呢?尤其是许多高级将领,当真是我要你生你就得生,我要你死你就得死。哪怕畏惧权势,也是畏惧皇帝的权势,并不怎么惧怕区区一个王爷,除非这个王爷做了太子。何况北境势力错综复杂,派系根深蒂固,也有傲慢的本钱。再有便是,这些人先前多为苏锐的上峰,如今反倒要排在苏锐之下,又如何甘心?一个在西,一个在北也就算了,想让他们真正低头,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得考虑一二。

这些事情,从圣人到百官,谁不知道?知道又能如何?事涉皇位更迭,谁敢说?略一谈北方兵力、武将乃至部署,便有暗中攻讦魏王之嫌。圣人一日苍老过一日,眼看大好江山便是魏王做主,除了一条心跟着别的王爷走到黑的人,谁敢开这个口?哪怕秦琬心里一千一万的想法,也不能对圣人说啊!

裴熙也知这些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他想了想,才说:“那我先回去一趟,与祖父谈些事情,有时间再去找你。”

“若是人多眼杂,不找我也无妨。”秦琬回道,“这几日的动静怕是很大,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商谈再多,也未必赶得上变数。”

裴熙一想,觉得也是,却不忘叮嘱:“代王府这几日最好闭门谢客,无论什么使团找上门来,一缕不接待!”有一必有二,现在接待了,过些日子对方再找上门来,便不好再推脱了。

秦琬点了点头,回到代王府,见父母正在最后一次检查圣寿贺礼,便命伺候的人退下,小声说了圣人的叮嘱。

沈曼一听,惊讶非常,不明白女儿何时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场合,代王却见怪不怪。自打圣人对他提了辞让太子一事后,他对秦琬的本事已然深信不疑,忙道:“咱们富贵至极,又哪会贪图所谓的厚礼呢?不见,坚决不见!这些日子,咱们谁都不见!”

秦琬抿唇笑道:“圣人这是怕您心软,被人求一求就伸出援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裴熙说的“带水流域”就是朝鲜的汉江流域,虽然高句丽、新罗和百济对这条河都有不同的称呼,但这里还是采用了汉四郡的古称。

第二百四十六章 代王心思

秦琬听了,哭笑不得:“南郑郡公娶得就是西突厥可汗的妹妹,此番西突厥的使者还是她的侄女婿,您说能不能去?”

代王连连点头,又有些不甘,忍不住问:“当真不能?”

他虽养了好些清客,成日吟诗作对,谈些风花雪月,到底君臣有别,清客们只有捧着他的,将他吹嘘到了天上去。时间久了,代王也就不怎么耐烦和这些人交谈,反倒与身份差不多,喜好也相近,同样不涉政务的堂兄弟南郑郡公走动频繁起来。

这是代王的老毛病了,当年他嫌清客捧他捧得太不着边际,恰好梁王想与兄长转圜关系,又怕兄长忌讳,便让同胞弟弟五皇子卫王从中斡旋。代王和卫王都是喜好读书的人,相当谈得来,却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让穆家有了攻讦代王的理由。

秦琬知父亲的想法,无奈道:“阿耶,诸国使者多有想求娶大夏公主的,他们知您在圣人心中的地位,绞尽脑汁想走您的门路呢!这种事咱们怎能沾惹,一个不好是要被人恨一辈子的!”

代王被唬了一跳,沈曼也有些忧心:“和亲?大夏还需要和亲么?”

“为了不让四境异族联起手来对付咱们,自是要分化拉拢,给他们一些甜头的。”哪怕秦琬很厌恶和亲,也不得不承认此等情况下,大夏至少要嫁一到两个公主出去,才能暂时稳住部分异族。

比如,吐蕃。

据秦琬所知,吐蕃的赞普虽是有道明君,却也年近百半了。将一个二八芳华,娇嫩鲜妍,平素在闺中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嫁过去,那不是害人么?别说什么嫁过去就能做王后,不会像汉代公主一般只是做个侧室的瞎话,大夏欲笼络吐蕃,和亲人选便不能敷衍了事,十有八九要从宗室里挑人。宗室封号虽有严格限制,但只要生母身份清白,即便没有封号,宗女也依然是宗女,所嫁的人不可能差了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藏地?

代王皱了皱眉,沈曼的脸色也沉重起来。

大夏皇族本就人丁单薄,除了圣人的儿孙外,也只有蜀王这一脉了。蜀王儿女虽多,却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真要排辈分,个个都是代王的堂兄弟,更是南郑郡公的亲兄弟。真要求上来了,你帮是不帮呢?

“也,也不会这般吧?”代王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朝的大义公主,不也只是臣子之女么?”

秦琬轻声道:“可她也是弘农杨氏的嫡长女。”

大夏第一任太子妃,即太宗皇后的出身毋庸置疑,圣人奶兄弟穆拾的嫡长女,生母是出身世家的淮阴长公主,既全了情分,又安抚了旧部和陆陆续续投诚过来的人,谁都不及她合适。待到夏太祖要给嫡长孙选正妻的时候,大夏已经统一了大半北地,太祖、太祖皇后、太宗、太宗皇后选了又选,几乎将北地的名门闺秀考察了大半,才选定了弘农杨氏的嫡长女做皇长孙妃。光凭这一点,大义公主的出身就无可挑剔,甚至在很多世家眼里,出身膏粱之姓的她比真正的公主还金贵些。若不是废太子闹了一出又一出,身为太子妃嫡亲侄女的大义公主也不用为家族牺牲。

再说了,当时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年朝廷被柔然逼得紧,却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与大夏相比,急欲摆脱柔然控制的突厥更需要外力相助。若不是大夏早拟定了分化突厥之计,需要嫁个有勇有谋又年轻美貌的女子去里应外合,压根不用选大义公主,随便挑个宫女敷衍即可。

至于现在…不嫁个宗室女出去,谁都不能安心。

沈曼见丈夫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连忙安慰道:“蜀王府人口众多,庶子也多,岂会没几个奴婢生的庶女?这等大事犯不着咱们不操心,咱们也别去管就好。”

大夏纳妾的标准十分严格,按照从母法,没名分的侍婢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籍。虽说高门大户多的是手段让她们变成良籍,却也享受不到宗女的待遇,这等出身的女子,自然是和亲的第一人选。

宽慰了夫婿后,沈曼又对女儿说:“你年纪轻,辈分也低,就怕有人倚老卖老,找上门来。这些日子你就住在王府,莫要回去了,想儿子的话,我去向莫鸾要!可巧,我也想我的外孙了!”

秦琬僵了僵,才有些不自在地说:“算了吧!也就月余见不到,他还这么小,禁不得风,更莫要提走这么远的路,也省得让人嚼舌根,说咱们仗势欺人。”眼下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岂能容半点马虎?反正…反正儿子也才几个月,连话都不会说,也认不得人,隔一两个月不见,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沈曼本想说女儿两句,秦恪连忙打岔:“裹儿啊,听说旭之的家室也来长安了,阿耶不是反对你们见面啊,只是…”

“我俩堂堂正正,什么都没有,她爱想就让她想去。”秦琬的态度异常冷淡,“这世道真是邪了,就因为我是女子,竟连个男性朋友都不能有!”她和裴熙的事情还传得少么,早几年她才多大,这些人的嘴巴就长在她身上了。别的女子要避嫌,要谨言慎行,要小心翼翼,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恪自知失言,忙道:“不是说你,阿耶不是说你,即便有什么也…”

“阿耶!”秦琬这一次是真无奈了,“我和旭之当真只是朋友!”他们俩都是那么骄傲的人,也就现在能互相退让容忍了,真要有什么,你说服不了我,我劝服不了你,这日子还用过么?即便不反目成仇,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仅此而已。

秦恪和沈曼也不是质疑女儿品行,只是怕苏彧真的不在了,女儿又何处安生,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没个伴吧?

这对夫妇虽以宽厚著称,到底是皇家做派,哪怕平时很讲道理,事涉最疼爱的女儿也忍不住了。他们对罗氏的印象本就不好,先头不支持秦琬和裴熙在一起,一是怕秦琬年纪小,分不明****和依赖,二便是堂堂县主绝不能初嫁便做人继室。如今却又不同了,故秦恪想得是,若是罗氏愿意,可与裴熙和离,他自会为罗氏作保,另谋良缘,也好过继续做怨侣;沈曼却有些懊恼自己只是个王妃,若她是皇后,代王又对她这样情深意重,无所不从,她定会秘密赐死罗氏,让女儿能嫁给喜欢的人。

秦琬岂有不明白父母心意的道理?她反复强调,再三保证自己与裴熙并没有什么之后,代王夫妇才打消了这一念头,也让秦琬吁了一口气,忽然有些理解魏王为什么那样张狂——人呐,一旦有了权,可以办到很多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后,便容易膨胀。

对魏王来说,大肆的杀戮,动辄诛灭旁人满门,无异于一种发泄。他自觉在父亲、兄弟乃至朝臣这里受了委屈,便要通过凌虐弱者来出这口恶气。也只有在弱者的身上,他才能体会到绝对的权威,享受生杀予夺的感觉。真要说起来,这就与苏彧,不,应该说与绝大部分靠着岳家发达,又不敬重妻子,偏爱依附他们而活的小妾的男人们是一个道理。与后者相比,前者只不过是有更大的权利,更狠的心肠和更凌厉的手腕罢了。

相比之下,圣人身为九五至尊,却尽力做到公平公正…想到圣人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再想想这些日子颇有些急躁的自己,秦琬定了定心神,决定去抄几卷道德经,也好彻底平复心境。

代王本欲多说几句,安慰很可能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的女儿,偏偏在这时候,程方听了仆役的通报,虽知不合时宜,却还是禀道:“王爷,福安乡君求见。”

一听见三女儿秦绮的封号,代王便拉下一张脸,不悦道:“她还有脸回来?轰出去,孤不想见到她!”做妹妹的抢亲姐姐的未婚夫,心肠该有多坏?品德该有多差?代王一想到秦绮的所作所为,便如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若不是怕旁人议论沈曼,再加上秦织苦苦哀求,代王险些要将秦绮出族,哪会让她保留封号,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乔睿?

秦琬想到乔睿投靠魏王一事,心中有了计量。

你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至少不能让旁人觉得我不义。父母对儿女本身就有极大的优势,为何要将之转化为劣势?故她附耳过去,小声说:“阿耶,秦绮两三年都不上门,偏偏挑了这时候求见,怕是有些蹊跷。”

代王心中一凛,想到圣人与自己说的事情,再想想如今的情形,联系秦绮的品行,便觉秦琬说得很对,不由生出一丝含义,有些忐忑地问:“真要见她?”

“您若不想见,请她进来喝杯茶便是。”秦琬微微一笑,柔声道,“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代王在某些时候与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听见这一提议,怒气立散,喜上眉梢:“好主意!程方,你好生招待她,回头我送你一处三进的大宅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功利庶女

程方一听代王的吩咐,脸上便堆满了笑,干脆利索地诺了一声,应付秦绮去了。

代王见他这样实在,不住感慨:“若非家丑不好外扬,我早让长史去打发了她,哪能让程方受气?”如此忠仆,却让他去受秦绮的气,三进的宅子做补偿是不是少了点呢?要不,换个好点的地段?再补几亩良田?

沈曼和秦琬相视一笑,心道程方晾着得若是代王的庶长女秦绢,自然会被冷嘲热讽,甚至侮辱谩骂,可他招待得是最贤德不过的秦绮,又有何惧?秦绮素来是轻声细语,绵里藏针的,待谁都是一团和气,即便被人挑衅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反倒衬出旁人不妥当。这一套在贵女聚会,命妇考察儿媳的时候,自然是极有用的,放到代王府…以秦绮那般再怎么恨都不会表现出来,只会在背地里下黑手的性子,程方岂会受气?

秦琬知父亲心软,若是旁人一时糊涂犯了事也就罢了,秦绮却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故她又加了一句:“阿耶,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您又不愿见她,便让我替您走一遭吧!她平日里与王府不怎么联系,如今却找上门来,本就有些可疑,若是再三上门,只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没了这一招,还有下一回呢!”

代王本想说不至于如此吧?但想到秦绮拉着秦织的手言笑晏晏,说姐姐若是害羞,我替你去考察夫婿,却与乔睿暗通款曲的往事,便觉秦琬说得极有道理。一母同胞又碍不着她的亲姐姐,她尚且能一边笑着一边置对方于艰难处境,若秦织不是代王的女儿,一生很可能就这么毁了。

这样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哪怕表现得再好,代王也不敢沾啊!他对女儿已是信服备至,言听计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下便道:“若她再找上门来,你就去见见她,凡事不必禀报我,一切由你做主!”说罢,又有些担心,加了一句,“你可千万要小心,她对亲姐姐尚且狠辣至此,与你可没什么姐妹情!”

秦绮若听了代王这样说,定会觉得代王偏心到了极点——她固然对秦琬没什么情分,秦琬又哪里将她放在了眼里?但她不知道代王对她的评价,只能端坐在正厅,静静等待代王的到来。

代王府总管程方倒是极殷勤,命人三催四请,每次奴仆一禀报说代王还在下棋,他就面露歉意,连连向秦绮陪不是,秦绮哪敢受他的礼?自是一脸谦和宽容说没关系,她可以继续等。

就这样,秦绮足足在正厅坐了三个时辰,脸也笑僵了,身子也坐麻了,一颗心仿佛坠到了冰窟里,旋即又生出一股难言的恨意,却勉强压了下去,脸上却是火辣辣的,只觉低眉敛目的使女们看似恭敬,背地里却不知怎么笑自己。明明是代王嫡亲的女儿,求见父亲一面都难如登天。

秦绮自诩是个原配正妻党,穿成庶女的时候便有些怪怪的,总觉得自己是小三的女儿,怕沈曼对她怀有芥蒂,这才卯足了劲讨好沈曼,却不知为何处处不得法,不如温柔安静的姐姐讨王妃喜欢。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姐姐性格软弱,容易掌控,自己却不是好拿捏的,王妃才会冷着她。如今见代王不肯见自己,她也猜到是因为乔睿之事,暗道王妃本就不喜欢她,指不定在代王面前说了多少她的坏话,若非…她还不愿意上门呢!真是的,又不是她心甘情愿做庶女,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直到日暮西斜,眼看再不走,坊市的大门就要关闭,秦绮这才起身告辞,程方仍旧一脸愧疚,毕恭毕敬地送她离去,任谁都挑不出一丝礼数上的错误,却在心里啐了一声,心道难怪代王殿下看不上福安乡君,明明是王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却硬是弄得和客人似的,留一晚又如何?县主成日住在王府,苏家敢吱一声么?

代王和王妃多好的人啊,即便他们受了十年的苦,庶子庶女和姬妾们在京中享了十年的福,也没对她们如何,该怎样还是怎样。换做心眼小的,早将她们打发得远远的,哪里会留到眼前添堵?倒是这个福安乡君,畏畏缩缩,成天就像王妃要害她一般,实在不像样子。

程方本就是沈家救下来的孤儿,又做了沈曼的陪嫁,哪怕这些年对代王也忠心耿耿,到底更偏向沈曼一些,对秦绮的所作所为很是瞧不上,认为她自己拎不清就算了,还要损害沈曼的名声,闹得像沈曼苛待庶女一般。虽说招待秦绮比招待代王的庶长女轻松,不会被骂,见她打听什么,装聋作哑即可,程方却也不愿领这份差事,见秦绮强颜欢笑,又有些快意。

秦绮也不是一般人,她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代王今天不见她,行啊,明天她继续上门!这个时空没有“三顾茅庐”的典故,在她的前世,这则故事却是妇孺皆知的。

秦琬冷眼觑着,见秦绮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与父母打了一声招呼后,径自前往正厅。

坐了三天冷板凳的秦绮见来得不是代王而是嫡妹,下意识就认为对方是耀武扬威来的,她抬起头,不卑不吭,目光温和地望着对方,仪态端方至极,实则暗中打量秦琬的气色。见秦琬娇艳明媚,虽比从前多了三分平和,却又添了七分尊贵,再想想京中传闻,秦绮防备之余,又有些怜悯与自得。

再骄傲,再尊贵,再美丽,那又如何呢?还不是得不到夫婿的喜欢,为了贤名给他安排伺候的人?哪像自己,驭夫有术,即便婆婆有意刁难,勒令乔睿去外院读书,又给他拨了两个红袖添香的使女,到底被自己收拾了。三年抱俩,旁人即便要说她不贤,也张不开嘴啊!

秦琬懒得计较秦绮的小心思,她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福安乡君真是稀客,出嫁近四年也没见你回过多少次门,到了这时候却上着赶着要给阿耶找不痛快了。”

秦绮没料到秦琬一见面就这样夹枪带棒,刚欲展示自己温良端方的一面,好好说教一番,以展露自己的落落大方,秦琬的蛮横无理,秦琬却挥了挥手,不耐道:“我没空和你打机锋,你所求为何,不妨直接说出来。你有空闲,我却忙得很,若无事就请回吧!”

这这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人,还是众所称赞的贤妇?

秦绮惊讶急了,忍不住瞧了一眼使女们的反应,见使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就连王府总管程方也一言不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才猛地意识到秦琬真有这样的权力,谁让这是代王府,不是女眷聚会的场地呢?

她比旁人多活一世,自然稳重许多,应付起“同龄”女子的挑衅也不费吹灰之力。如今遇上了不走寻常路的秦琬,才明白何谓“强权即真理”,也只得低下头来,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明白:“圣人千秋,乔家欲献上一些珍玩…”说到此处,欲言又止,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秦琬,见秦琬神色淡淡,不免恼怒怎么有这样不识趣的人,却硬是咬着牙说了下去,“不知可否让父王的贺礼增添几分光彩。”

话虽说得委婉,秦琬却一听就明白了。

扶风乔氏身为前朝显贵,虽在战时受到了一些波及,却没有伤筋动骨,就像江南的诸多世家般,府上藏着许多好东西。

江南世家呈上的贺礼让前朝余孽都忍不住动了手,可见其中诸多物件的珍贵和稀奇,乔家一是觉得乔睿升迁太慢,二便是想扶植自家更多子弟,有意向圣人投诚,又恐宝贝由自家献上去太过扎眼,便想走代王的门路,将诸多宝贝呈到代王府。代王可择几件珍贵的,与自身准备的寿礼和在一起呈给圣人,顺便为乔家美言几句。至于其他宝贝,便由代王收入库中,成了代王所有。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就连程方听了都有些心动,秦琬却狠狠拍了拍桌子:“你也知道这些宝贝稀奇?既是如此,为何要置阿耶于如此境地?”

秦绮被秦琬劈头盖脸就是一声呵斥,只觉秦琬是借故挑刺,虽然气得不行,还是摆出一副温顺的模样,轻声说:“四妹,你误会…”

“看样子,你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秦琬柳眉倒竖,厉声道,“我告诉你,诸王都想在寿宴上冒头,阿耶没那志向,自不会玩那些花巧。一旦将这些东西呈上去,压了诸王一头,圣人会怎么想,诸王会怎么想,文武百官会怎么想?只要有人推波助澜,恶意污蔑,阿耶的好名声就能毁个干净!”

秦绮两辈子年龄加起来也有五十多了,被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指着鼻子呵斥三次,当真有些绷不住。她早已认定秦琬没事找事,想到昔年自己献上精心做了好几天的女红时,秦琬却来了一句咱们又不是绣娘,没必要成天飞针走线,免得伤眼睛便否定了她的努力,忍不住说:“四妹,这等大事,不是你随便说说就能决定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投石问路

“裹儿不能决定,难不成你能决定?”代王阴着脸走进来,瞥了秦绮一眼便别开目光,冷冷道,“裹儿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你若质疑裹儿,现在就给孤滚出去!”

秦绮见代王这样不留情面,眼圈一红,哽咽道:“父王——”

代王虽信任秦琬的能力,却怕秦绮被逼急了提起苏彧之事,戳秦琬的伤疤,故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听了墙根,便发现秦琬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这个父亲的维护,秦绮却在听秦琬讲明利害关系后仍不死心,本就偏到天边去的心更是怎么拧都拧不回来了,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孤也不求你一心想着娘家,却没想到你这样给孤长脸,竟要拿着孤的前程去换你夫家的前程,当真是孤的‘好’女儿啊!”

他身为皇长子,只有对圣人、穆皇后说话的时候需要顾忌几分,即便是诸王,他的脾气上来了也不会给他们面子。只不过代王素来修身养性,这些年遭遇挫折又信了道,将傲气和棱角磨了大半,见谁都是好声好气的模样,秦绮还当他软弱无能,暗中有几分瞧不起这个便宜父亲。如今听见他这么一说,俏脸登时惨白如纸——代王再怎么无能也是皇长子,又是她今生的父亲,被他用这样诛心的话评价,她…好在是代王府,只是代王府,若是在众人云集的场合,她该如何立足?

代王越想越气,看到秦绮泪水将坠未坠的样子,便觉反胃。

那等狠辣之事都做得出来的人,还会为自己几句话哭泣?一个是朝夕相处十几年,一母同胞的姐妹,一个是完全不记得音容的父亲…哼,她哭得不是自己训斥了她,是怕代王厌弃了她吧!

代王一度当自己魅力无双,如云美女上着赶着服侍他,宁愿没名没分也要跟着。自打流放之后,遍尝人情冷暖,才知她们看上得不过是“代王”的身份,与他这个人没半点关系,便犯了左性。想到最疼爱的嫡女为了自己的安危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遭到夫家的冷待,很可能年纪轻轻就守寡;再看看婚姻幸福美满到浑然忘了娘家,只有在这等时候才能记起来的秦绮,代王便觉十分不痛快,再也不愿见秦绮一眼:“乔家这些年也受足了孤给的好处,岂有得寸进尺的道理?来人,送乡君离开!”

秦绮满面屈辱,本想要申辩几句,已有人恭恭敬敬请她离开。

秦琬也没想到父亲竟会听墙根,见他气得难受,轻轻拍他的脊背,为他顺气,见代王终于平静下来,这才看向程方。程方知趣,立刻屏退众人,便听秦琬说:“还得劳烦二郎仔细府里头,乔家不是没见识的寒门庶族,这几年乔睿也能称得上青云直上,怎么忽然就按耐不住了?咱们府中虽清过几次,却也不能确保没钉子藏着,更不能保证人人都有二郎你这样的忠心。”

代王悚然,忍不住问女儿:“你是说…”

“福安乡君不像能托付大事的人,只怕是被人当枪使了。”秦琬淡淡道,“幕后之人用心实在恶毒!阿耶若愿意帮衬乔家,便是贪财,且有青云之志;阿耶若是不愿相助,便是隐忍蛰伏,且会得罪乔家,连带着二姐的夫家也会生出几许芥蒂。”

“这这这!”代王哑口无言,半晌才嘟哝一句,“讲不讲道理啊!”

程方神情凛然,代王沉默许久,不由颓然,二人都觉秦琬说得很对——在忌惮代王的人眼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都是要抢那张椅子的。与其如此,还不如真坐实了这项名声,狠狠甩他们一个耳光再从容离去。

话虽如此说,代王的心里却有些发堵,他怎么也想不通,来来回回就是一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他的兄弟们处处提防他也就算了,女婿家可是受过他太多恩惠的,怎么就成了这样呢?感情他还得什么都帮他们,不帮他们就是错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望着秦琬,竟有些颤抖:“阿耶有没有什么地方没帮到老六,苏家才这样为难你?”

“您莫要多想,您做得够多了。”秦琬鼻子一酸,勉力做出平和的模样来,“是他们心太大,要不怎么有升米恩斗米仇的说法呢?哪怕您什么都做到了,一想到自己得指望着儿媳、娘子来过日子,他们也会不高兴的。”

这便是人性的丑陋了,既要人家帮你,又要人家不记这份恩情,甚至对你毕恭毕敬。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凭什么人家要对你低声下气呢?

遇上这样的人,即便掏心掏肺,倾其所有,对方也不会满足。等你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上了,却不能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嫌你没用,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便是谋划着另娶新妇,将你撇到一边,任你自生自灭。

代王也知秦琬说得是实话,陈留郡主不就碰上了那等人么?明明带来的好处够多,本人也贤良淑德,无可挑剔,尚要嫌她不是公主,儿子没办法封爵。想到女儿也要步堂姐的老路,代王的心就一阵阵地抽痛,恨不得苏彧真死在外面,不要回来,故他抬起头,说:“高翰这几天就要到了。”

秦琬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圣人万寿之前,寿礼失窃的事情肯定要解决了。”即便只是找个替罪羊出来,也得将这件事给抹了,不能让阴霾围绕在长安城的上空,平白让异族看了笑话,何况高翰破了这桩案子呢?

“圣人的意思是——”代王越想越觉得憋屈,“高翰追回了许多贺礼,有功于国,圣人打算对外宣布,说余下之事由苏彧负责。”如此便可暂时遮掩苏彧失踪一事,若苏彧真能平安回来,大半功劳也是要落到他而非高翰身上的。

苏彧若是对秦琬千依百顺,无一不好,圣人如此厚待苏彧,代王定是心中欢喜。可一想到那个该给自己女儿脸色看的家伙若是平安归来,便能凭借功劳青云直上,再过个十年八年的,在朝堂上并无多少影响力的自己都未必能胜过他,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秦琬知父亲在想什么,暖心之余,也有些难受。

住在代王府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不妙——不好随时见常青。毕竟代王府的侍卫也不是省油的灯,虽有许多公子哥占个名额,平素轮值也只是混日子,却有更多出身中等门第,父兄虽是军中将领却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全凭他们自身的真才实学方得了这一职务,志向远大的年轻人。这些人训练有素,勋贵府中的家丁完全无法与之相比,常青又不是话本子里会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侠士。

出于谨慎的考虑,秦琬只得暂不与常青联系,也不和玉迟互递消息。一时间,代王府竟比以往更沉寂了三分。

南郑郡公与阿史那公主鹣鲽情深,看在爱妻的面子上,南郑郡公本想走一走代王的门路,见代王命人送厚礼权表歉意,说明难处,南郑郡公也能理解,便对阿史那公主说了此事。

阿史那公主虽思念故土,到底在大夏生活了十多年,现如今她说汉话,穿汉服,遵从汉家礼仪规矩,儿女也是秦氏皇族中有封号的显赫宗室,又和南郑郡公恩爱多年,既没有小妾膈应,夫妻俩也没红过脸,成天风花雪月,琴棋书画,过得是神仙般得日子。对同胞尽了心也就够了,难不成为他们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不成?再说了,若是她的兄长对她有半分眷顾,也不会将她当做物件般送过来和亲了。若不是圣人慈悲,给她和南郑郡公做了媒,而是将她收入宫中,她的日子虽不至于太难活,也没有现在安逸。故她得到夫婿的答复后,立刻差人去了西突厥使团,说明此事。

右贤王听了,怔忪半晌,才道:“殿下这是与咱们生分了啊!”他明白,阿史那公主已被汉人接纳,她真要办这件事,不是办不到,只是要付出太多,不仅艰难,还会影响以后,便不愿出力罢了。

见他隐隐有些不可置信,思摩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这有什么稀奇?也不想想,当年都罗可汗羽翼丰满后,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不愿再受大夏钳制,结果被当时的安西大都护武成郡公打得落花流水,若非大义公主出面斡旋,大夏又想要西突厥来制衡边境异族,西突厥连王庭都保不住。阿史那公主作为草原上最美的一颗明珠,却被当做战败赔礼送上来,不记恨所谓的亲人就算好的了,凭什么对他们付出?

右贤王见思摩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思摩,你莫要再偷闲了,待会那人便要再来,你随我一起去见他!记住!不许将人气走!不许口没遮拦!也不许打听对方背后站着什么人,明白么?”

“什么啊!你自己去不就行了么?”思摩兴致缺缺,“中原人就是麻烦,说句话拐十来个弯,想得脑袋疼。”

右贤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小声说:“上回我不知他来路,出于礼貌见了,结果他背后的主子来头极大,要与咱们互通有无,你怎能不跟我一起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暗中交易

思摩半点也不动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我空有个叶护的名,他们尚这样防着我,若我办成了这样一桩大事,岂不会被他们生吞活剥?况且大夏朝廷对咱们本就有些芥蒂,一旦查了出来…”都罗可汗绝对不会保他们的。

右贤王知思摩说得是事实——大夏延续了大燕对异族的策略,虽有和亲之举,和亲公主却只带金银财帛、古玩珍品、木雕玉器等作为陪嫁,就连跟陪嫁人员也多为乐师、奴仆,非但没有工匠、大夫、农书、种子等突厥急需的人或事物,甚至连山河地理志都寻不见踪影。

大夏和突厥虽是友邦,也没有刻意禁止贸易,相互间的往来却算不上多,农具、铁器、盐、茶、酒等物资更是突厥想买都买不到的,正因为如此,哪怕知道对方来历成问题,右贤王也不得不往这个坑里跳——他虽不喜争端,却也有满腔野望。故他好说歹说,终于把思摩劝服了,这才吁了一口气。

都罗可汗的疑心病实在太重,若这件大事只是右贤王一人做成,他又该忌惮出身突厥大族的右贤王,再度将他架空,做个光头王爷了。空有地位没有实权的滋味,右贤王可不想再享受一回。

思摩时常出入驿馆,附近的人知道他是个侍卫,出身也不一般,见他再度带人从驿馆中走出来也就放松了警惕——跟也跟了小半个月,这家伙成天就是在街上乱窜,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这边瞅瞅,这边看看,买一堆用不着的小玩意回来,谁愿意将本就宝贵的人力耗陪一个公子哥逛街上?

这位被人轻视的“公子哥”带着侍卫,满脸好奇地进了一家金店,这个也买,那个也要,很快就被满脸堆笑的掌柜亲自请到了里间。

隐蔽的里间,已坐了一个人。

此人穿着一身最寻常不过的灰色长袍,面貌也奇异得很——寻常人虽生的平庸,多看几眼到底能记住,此人却不同,明明与旁人一样眼睛鼻子嘴巴样样不缺,摆放的位置也没什么特殊的,却硬是寡淡到让你即便看了无数眼,想要勾画的时候也难以下笔,即便迎面遇上,一不留神也就将他忽略了去。

思摩见到这个人便笑了出来:“即便在千万人之中,想要找一个你这样的人也不容易啊!”

右贤王实在拿思摩没办法,只得任由他去,自个儿则正襟危坐,但见来人长长作揖,声音也寻不到任何特殊之处:“鄙人姓林,奉主子之命,与阁下谈一桩大买卖。”似是怕右贤王不信,他压低了声音,直接将一只手张开,“若阁下同意,便有这个数的粮食。”

思摩懒洋洋地插了一句:“五千石?”

灰衣人傲然道:“五万石!”

右贤王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才绷住了仪态,又有些不可置信:“初次交易便有五万石?”

“正是!”

这样大的好事,简直像天上掉了块巨大的馅饼,刚好砸在了他身边,不咬一口都对不起自己。右贤王惊喜之余,还有些不信:“这般多的粮食,想要掩人耳目,怕是…”

“这便是待会商谈的内容了。”灰衣人观察右贤王的表情,知他意动,趁热打铁,“主子说,若是合作愉快,盐、酒乃至种子、药材都能提供,若要再进一步,便得你们拿出诚意了。”铁器和工匠乃是重中之重,自然不能说给就给,不换到足够的好处,谁也不会轻易允诺。真要追究起来,前头几种,斡旋一番,说不定判个流放就行了,后者却是满门抄斩或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的。

右贤王也算久经世事了,他明白,五万石算不上多,但在初次交易,双方底细都没彻底摸清楚,也不知未来能否长久合作,甚至连他们会不会反水都不能保证的情况下,对方就敢提出五万石的交易,足可见财大气粗。

突厥虽然在粮食方面有些短缺,却也不是太过看重,大不了给奴隶吃少一点,死了也不可惜,但盐、铁、药材却是极其渴求的。右贤王沉吟片刻,才问:“你们要拿粮食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