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益珊拿出手机,再次试图拨打阿陶的电话,却依然是忙音,这让她的心更往下沉了几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出租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处别墅区。
她下了车,见前后都是独门独院的那种三层花园小楼,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便给宋冬松打电话。
可是回应她的,是同阿陶电话一样的忙音。
“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她咬咬唇,皱眉:“对方有什么目的?绑架?”
这么想着,她又摇摇头,并不像绑架的,至少从阿陶的意思里,对方确实应该是宋冬松的亲伯父。
正这么想着,一个身体高大的中年人顺着旁边的花园长廊走过来。
对方身穿羊毛大衣,头上戴着个黑帽子,看他的目光和方向,显然是冲着自己走过来。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就是阿陶的哥哥了。
“你是萧圣嶂?宋冬松呢?他在哪里?”她忍不住这么问道。
来人终于走到了她身边:“宋小姐,萧圣嶂是我家大少爷。”
这竟然不是?
宋益珊扬眉:“他在哪里?”
来人笑了笑:“鄙姓侯,你可以叫我老侯。我家大少爷有事要和你谈,特意请你过去一趟。至于小少爷,宋小姐不用着急,他现在被照顾得很好。”
“他到底要做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阿陶的这位哥哥,到底是玩得什么把戏?
老侯笑得十分和蔼:“宋小姐,请相信,我和我家大少爷,都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二少爷从小都是我照顾长大的,我对他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宋小姐和二少爷的关系,我是知道的,绝对不敢对宋小姐有任何不敬。”
宋益珊拧眉审视着这老人家,他话说得很好听,可是总看着像是别有用心的。
“不管如何,麻烦让我尽快见到你们家大少爷。”
她咬咬唇,冷声这么说道。
她要见到这所谓的萧圣嶂,问问他,把自己儿子带走,到底意欲何为。
第39章
宋益珊跟着老侯坐上了一辆车。
这是一辆很高档的轿车, 即使宋益珊丝毫不懂车, 也能感觉到这辆车的豪华和气派,和刚才做的出租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暖风开得很足, 身后的真皮沙发很舒服,可惜宋益珊丝毫没有享受的心思。
“宋小姐, 我家二少爷做得饭, 如何?”老侯笑呵呵地和宋益珊搭话。
“还好。”宋益珊惦记着自己儿子, 哪里有心思说这吃饭的事, 便随口这么说。
“我是国家高级厨师, 同时还有法国专业厨师证书 CAP de Cuisine。”老侯慢腾腾地这么说。
“侯先生,这确实很了不起。”宋益珊心不在焉地敷衍,她不明白老侯为什么和自己显摆这个?
“二少爷从小娇生惯养, 本来是连茄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老侯别有深意地望着宋益珊。
“嗯?”宋益珊心里微顿,她看出老侯的话还有后续。
“可是后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跟着我学厨艺, 学了整整一个月。”老侯叹息:“不知道被烫了多少次,才总算学出一手好厨艺。”
宋益珊顿时明白了。
她微微垂下眼睑, 脑中回想起阿陶给自己做出的各种美味。
每一样,都是自己最爱吃的,恰好能抓住自己的胃口。
她总以为, 那双修长优雅的手,本来就会做这些饭菜。
现在想想, 却原来只是一个月时间勤学苦练的结果。
他为什么要练这些, 她已经明白了。
再次抬起头, 望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可是她的脑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阿陶来到自己身边,也许是有所隐瞒,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能够留在自己身边,他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在自己和宋冬松看来也许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他,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做着他那样的人本来完全没必要去做的事情。
“哎,只可惜,我只教给他厨艺,却忘记教他家务了。”耳边传来老侯的叹息。
“家务?”宋益珊疑惑地看向老侯。
老侯点头:“是啊,所以他连个盘子碗的都不会刷。我家二少爷那个人吧,本来是很聪明的,什么东西他只要肯学,就一定能学会。只可惜,他也有个毛病,那就是再简单的东西,如果不能按照教程好好地学,那他也是学不会的。”
比如说刷碗这种事,如果不认真地一板一眼地教,他可以每天给你把碗全都摔碎了。
说白了,对于生活中的许多事,他就像一台精密的高等计算机,有输入才能有输出,输入得好输出才能好。没有输入,再简单的事,他也没办法自行学习演绎。
宋益珊听着,咯噔一声,不免想起阿陶弄出的那些瓷盘碎片,以及为了掩饰这些低级错误,竟然半夜三更披着床单跑出去扔瓷盘碎片……
想起过去,其实她几度因为阿陶的异常行径而心生疑惑,对他产生防备心思,真是宋冬松拿着大木棍还差点直接劈向了阿陶。
但是阿陶呢,却是放弃了自己养尊处优的生活,来到她身边,忍受着不习惯的布料和衣服,做着依他的身份本来就不该做的……
宋益珊鼻根处有些泛酸。
旁边的老侯不再说话了,只是转首也看向窗外,望着那往后飞驰的雪树银花,悠悠地说:“今年天真是冷啊!”
***********************************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老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宋益珊开始还不觉得,后来下车了,顿时愣在那里。
“这里是……”她微微咬唇,凝视着眼前破败的一切。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这里,曾经和父亲生活在这里许多年。
前面是小小的陶人宋店铺,后面是一溜儿的平房,承载了她十岁到二十岁所有的回忆。
只是曾经的这里,不但有陶人宋的大牌子,还有烧饼油条豆浆摊子,还有理发店的王老爷子,还有卖水果的陈嫂嫂。
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在眼前的热闹和繁华。
可是现在呢,现在所有曾经的一切都没有了。
大部分房屋都拆了一半,小部分没拆的,在那白雪掩映间,隐约可见一个红色的“拆”字,仿佛彰显着它们已经被判定的命运。
“这里已经要拆迁了,再过一个月,将是一片废墟。”
也许是因为风雪的缘故,老侯的声音隐约有些遥远。
宋益珊回过头,盯着老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萧圣嶂先生……在这里?”
老侯望着宋益珊,笑了笑:“我家大少爷,将负责这一片土地的承建。”
宋益珊微微皱眉,却不言语。
他家大少爷承建这片土地,至少目前看来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们把自己带到这里来,显然是对自己的过去经历早已经了如指掌。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宋小姐,外面天冷,还是请吧,咱们进屋谈。”
进屋谈?
宋益珊在疑惑中,跟随着老侯往前走,来到了一处快要倒塌的房屋前。
这个房屋前的木门,即使已经被风雪摧残得摇摇欲坠,她也是不会错认,这就是昔年陶人宋门店的大门,曾经这个大门上方,应该是悬挂着一个黑色的牌子,上书“陶人宋”三个大字。
曾经的盛名和荣耀,此时已经随着父亲那个沉默男人的去世,而逐渐暗淡,并最终将埋葬在这一片风雪之中。
踩着那咯吱作响的积雪,迈过那摇摇欲坠的大门,走进了曾经的庭院,布上台阶,跨入了昔日父亲的工作室。
一走进去,让她意外的是,这间工作室竟然和外面的破败和凄凉截然不同。
这依然是一间陶艺工作室的模样,虽然已经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了。
工作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电暖炉,地面上铺着上等的长毛地毯。
而就在靠窗户的位置,放着一张铁灰色沙发,上面坐着一个面目冷硬的男人,正皱眉审视着自己。
宋益珊乍见了这人,先是心中微惊,接着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您是萧圣嶂先生吧?”
一见到这个人,就再也没有疑虑了。
因为他竟然和自己的儿子宋冬松长得仿若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看着这位和自己儿子如此相像的男人,她略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不满。
“是。”萧圣嶂在面对自己弟弟时,是一让再让,可是面对除了弟弟之外的人,他可从来没有让步的习惯,审视着眼前的女人,他挑眉,冷冷地道:“宋小姐,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请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宋益珊微微仰起脸:“萧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犯不着如此大费周折,先支走了圣峻,又带走了冬松。”
萧圣嶂微微挑眉,冷望着眼前这位准“弟妹”,淡淡地道:“这是你十岁到二十岁居住的地方,也是你曾经学习陶艺的地方吧?”
“是。”
“好,那我希望,故地重游,能让你回忆起一些什么。”
“回忆什么?”仿佛有什么念头在宋益珊脑中一闪而过,不过那念头消逝得太快,她抓不住。
萧圣嶂没有回答,而是抬手,轻拍了几下。
于是外面门开了,有两个黑西装的男子,抬着一个陶人走了进来。
“这是我做的陶人。”宋益珊立即认出来了。
她亲手做出来的陶人,是阿陶一模一样的陶人。
萧圣嶂冷声道:“你既然能做出这样一个陶人,也算是你有心。不过,这还不够,我要你回忆起关于过去的一切。”
——那些被弟弟圣峻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收藏在心间,却被她轻而易举抛在脑后的过去。
他想起来,都替弟弟感到委屈。
“可是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回忆什么?”
她心中一片茫然。
如果说,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印象,她一定会拼命地回忆的。
可是没有,关于阿陶在她生命中的痕迹,除了醉酒的那一晚是可以推断出来的,其他时候,她没有半分线索。
萧圣嶂看着她一副莫名所以的样子,心地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没心没肺的女人,他弟弟那些年的痛苦,在她面前,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萧圣嶂咬了咬牙,还是抬手这么说道。
于是旁边的墙壁上,瞬间有了投影,投影里,出现了一个高瘦的少年。
少年的眉眼颇为熟悉,看上去应该是年轻时的阿陶。
第40章
眼前的大屏幕上, 一张张照片犹如幻灯一般滑过。
先是少年时的阿陶, 眉眼青涩,双眸幽深, 神情冷漠,配上那修长高瘦的身材, 仿若目无下尘的青松, 遗世独立;接着便是二十岁左右的阿陶, 白衬衫蓝色棉质牛仔裤, 头发比现在稍长一些, 清隽优雅,却依然带着些许冷漠。
幻灯片上是各种各样的阿陶,开车的阿陶, 吃饭的阿陶,以及看书的阿陶。
这些照片依然是如此的陌生, 以至于宋益珊无法从这些照片中获得一丝一毫的线索。
而就在她心中一片茫然的时候, 忽然间,她看到了一张照片, 是阿陶穿着黑麻的宽松衣裤,迈入“陶人宋”大门的照片。
她眼前一亮,正想仔细看看的时候, 那张照片却一闪而逝了。
随之而来的照片,是阿陶独坐在工作室里, 低头仔细地揉捏陶泥的情境。年轻时的阿陶, 低头做起事来分外认真, 仿佛全部的心神都倾注其中。
宋益珊几乎是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大屏幕。
显而易见,阿陶确实曾经在父亲的工作室学习过陶艺,可是自己怎么丝毫没有任何印象?
她拧眉,努力地回忆,隐约只记得当时父亲手底下确实有几个不记名的学徒和帮工,那几个人都是穿着和阿陶照片中一样的衣衫,自己又怎么可能分清楚哪个是哪个。
这其中,竟然有一个就是阿陶?
宋益珊如今回想起来,自己每日都在努力地练习手艺,醉心于陶艺制作中,对外物很少分心,更不要说去注意父亲手底下那几个不起眼的学徒。
她拧眉,又想着,自从那一夜之后,父亲的几个学徒都是来过的,如果说这其中也有一个是阿陶,那么,在阿陶和自己有了一夜的欢.愉后,他怎么也应该看起来比较特别吧?
可是没有。
就她印象中,那几个学徒,好像没有哪一个表现出明显的异常或者说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啊……
抬起头,再次看向大屏幕,大屏幕上的照片已经停止了。、
无奈地拧眉,她将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陶人上。
为什么自己能做出这么个陶人呢,和阿陶一模一样的陶人,说明至少在某个时刻,自己是曾经把他记在心里的,后来却又可以遗忘了?
她仔细地盯着这个陶人看,发现其实这个陶人衣着固然和阿陶刚出现时一模一样,可是实际上和阿陶却还是不同的。
以前不曾发现,如今看了大屏幕上的那些照片,她才发现,她做出的其实是更年轻时候的阿陶——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阿陶吧。
二十岁左右……
想起照片中,那个穿着宽松亚麻衣裤走进陶人宋大门的阿陶,这么说来,就是在阿陶二十岁的时候,自己和他有过接触?
而自己却毫无印象。
就在宋益珊陷入沉思之时,门开了,老侯慢腾腾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菜单。
“宋小姐,这段时间,您就先住在这里吧。工作室旁边有卧室,您可以随意休息。想要什么,可以随时叫我,想吃什么,这里有菜单。”
说着,老侯递上了手中的菜单。
宋益珊下意识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品种丰富,中西皆全。
“侯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听刚才老侯的那话,意思是她要被软禁在这里了。
“宋小姐不要误会,我家大少爷只是觉得小姐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下。”老侯说话依然分外客气。
“你们如果限制我的行动自由,这是非法的,我可以报警。”
“宋小姐,您随意。”老侯眉眼慈爱。
宋益珊拿出手机,试图打电话。
可是拨了号,她才发现,手机完全没信号。
她抬起头,盯着老侯。
他明白了,这是已经把她的手机信号屏蔽了,她现在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真被他们软禁在这里了。
看着宋益珊一脸挫败的样子,老侯越发笑得和善:“宋小姐,也不要太担心,小少爷如今被照顾得很好,二少爷过几天也就从国外回来了,到时候,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宋益珊收回目光,凝视着自己亲手做出的那陶人:“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逼着她回想起以前的阿陶吗?可是她就是一个脸盲,在她眼里,那几个学徒完全没什么差别,她怎么可能记得!
“这个嘛……请恕我老侯多句话,说句不该说的,我家二少爷也实在是不容易,大少爷心里看着不舒服,难免要撒撒气,宋小姐您就在这里委屈几天,过几天,二少爷回来了,大少爷自然放了您。”
他笑呵呵地望着宋益珊:“二少爷对您可是一万个上心,我老侯也不敢委屈宋小姐半分的。”
宋益珊听着这话,总觉得怪怪的,不过在手机没信号后,她也放弃了对外联络的念头。
“给我看看宋冬松现在什么情况吧。”她平静地提出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