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那善看向西边。
确实是从西边落的啊!
米安安原本食量不小,但因为心里存了事,压缩了存放食物的容量,吃了半块锅盔就饱了,正捏着纸袋琢磨着怎么把念真教的东西付诸实践,就看见颜梁淮从前排伸过手。
她懵了一下,然后犹犹豫豫地抬起胳膊,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对方掌心。
柔软、温暖的触感,落在掌心。
颜梁淮一愣,知道小姑娘是误会了。
指尖温软,骨骼小巧,与他所熟悉的那些摸爬滚打里出来的糙手截然不同。
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这念头一闪而逝,但他还是顿了下,才清清嗓子,“包装袋,给我。”
米安安脸上一臊,忙缩回手,重新把空袋子塞进对方手里,然后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那善余光看见了这一幕,憋笑简直憋到肺疼。
要不是怕真笑出声,小姑娘难堪,队长发飙,他一定要大笑三声,以感恩世界之大,终于有人能让他们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颜队,甘愿认栽。
回到凝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车停在米安安家门口,她邀两人进来吃个便饭,没等颜梁淮拒绝,她就率先抢白道:“你该不会要让那善哥哥跟你一起吃白开水泡压缩饼干吧?他今天开了小半个长途呢,很辛苦的,得补一补。”
那善憋笑说:“对对,我虚,要好好补补,哥你可别虐待我。”
于是,颜梁淮和那善留在米家吃饭。
米家老太太倒是乐得热闹,在厨房里忙着添菜。
颜梁淮觉得过意不去,要去厨房帮忙,却被老太太拦在外面,“哪有让客人忙菜的道理?安安,快带小叔叔上外面坐着去,不然出去玩儿一圈,等我叫你们再回来。”
原本正帮着洗菜的米安安老大不乐意地说:“阿嬷,人家才二十出头,叫叔叔把人给叫老了。”
颜梁淮闻言,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米阿嬷没转头,“你爸当年管他叫小老弟,你不叫叔,叫什么?”
“那善格格管他叫哥,我当然是跟着叫哥啊,不然辈分不是乱了嘛~”
“那你管那善先生也叫叔。”老太太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米安安:“……”
被推出厨房的米安安蔫头巴脑的,低头踢着石子。
跟在她身边的颜梁淮醒了醒嗓子,“不用往心里去,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呀!”米安安蓦然地抬头。
眼睛晶亮,眉梢带着一点儿赧意。
看得颜梁淮心里一咯噔,不由陷进那双清如山泉的眼里,他不介意吗?介意,怕是比她还介意。
只是事实如此,他本来就比她大,也曾和她父母称兄道弟,甚至曾抱过还是奶娃娃的她……
林林种种都证明,他俩不是一辈人。
“我不管,”米安安斩钉截铁地说,“反正我绝对、不会叫你叔。”
是吗?他明明记得,第一天她就叫他警察叔|叔来着。
颜梁淮垂眸,“随便你。”
“这不是随便的问题,”米安安加快一步挡在他面前,手指隔了几公分距离指着他的左胸心脏位置,“是心里要这么想。我不认你这个叔叔,你也别拿我当什么大侄女。”
等不到他的回答,米安安歪过头,“嗯?”
颜梁淮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直到她的手指离开他胸口,才一口气缓过来。幸好,她没有真的贴上他的衣襟,否则就会发现他的心跳在那一瞬有过的失控。
“那善哥哥,阿嬷让我带你们出去转转。”米安安招呼那善。
横在沙发里的那善慵懒地换了下两脚|交叠的顺序,“你们去吧,我开一天车了,腰酸脚疼,得好好躺躺。”
颜梁淮面无表情,“把脚放下来。”
那善立刻鲤鱼打挺,正襟危坐在沙发边,双手放在膝头,机械化地朗声,“是!”
米安安被逗乐了,转身把颜梁淮推出客厅,一遍回头对那善挤了个眼睛,比着口型说:随便躺!
目送两人离开,那善摸了下鼻尖。
艾玛,真他大爷的……可爱!
天色近黄昏。
凝垄为数不多的人家都炊烟袅袅,路上没什么人,安静得鸡犬相闻。
米安安双手背在身后,踢着石子在前头走,颜梁淮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没回头,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和影子。
那善的话又不期然地浮上脑海:有个人陪在身边,随便做点有的没的,不好吗?
挺好的。
两个人,就这样踩着夕阳余晖在田间漫步,都心安。
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不知是洗发水还是洗衣粉,清而甜,像极了她的人。
就这样走着,不念从前,不计过往,一直到白发苍苍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妥……
“颜梁淮。”
米安安突然定下脚步,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
颜梁淮一惊,才恍然发现前一秒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顿时眉头蹙起,正色抬头看向她。
米安安察觉到他的表情比之前还要严肃些,心里不免忐忑。
念真姐姐的话……真的可以相信吧?
对这种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的宇宙级直男,要用直来直往的。
吸气,挺胸,鼓足勇气,米安安一鼓作气地说:“今天我送小钊去火车站回来,确实很难过。”
颜梁淮看向一边,似乎心不在焉地说:“这会他应该已经到学校了,想他就给他打电话好了。”
“我难过不是因为他去帝都上学而舍不得。”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耐心地等颜梁淮看过来,才开口:“而是因为他说他不会给我写信了。”
颜梁淮手指无意识地收了收,“……那你给他写。”
“你就不想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了?”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不方便问。”
米安安气得快要鼓成河豚了。
“那是因为我告诉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让他去帝都好好找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子。”
她像个固执的小动物,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颜梁淮,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从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看见了一丝动容。
幽深狭长的眼明显亮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的恋爱不一定从“做我女朋友吧”开始~
第17章 荣光(17)
“我喜欢的人,他是可以为了挽救生命出生入死的大英雄,他会在暴风雨里从天而降,会在火海里浴血救人……他身上有好多好多伤,但在我眼里,他还是像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闪闪发光。”
米安安每说一个字,眼睛就亮一分。
等她把这一段话说完的时候,眸子就像雨后被冲刷得明亮反光的水晶。
“我喜欢的人,”这一句,她终于有些扭捏,“叫颜——”
——“安安!饭好了!”米阿嬷扯着嗓子,从院子里喊。
米安安羞涩又懊恼地一跺脚,“知道啦!”
她忐忑地看了眼颜梁淮,动了动嘴,可再也接不上刚刚的那口勇气。
……说不出口了。
“走吧。”颜梁淮低头,带头往回走。
米安安在他身后,抿着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嘛?”
他脚步微顿,“……你还小。”
米安安从他身后冲过去,双臂拦住他,挺胸抬头,满眼倔强,“你看着我,哪里小了?”
她都十九了!连阿嬷都说,十九岁她爸都出生了好不好!
小姑娘面容娇稚,但毕竟已是少女身段。
颜梁淮只觉面上一热,忙避开了视线,不敢看她。
“你从小在凝垄长大,见过的人少,选择的面也窄,多多少少被局限了眼界。”他艰难地斟酌着词句,避免损伤到小姑娘的颜面,“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米安安莫名其妙地看着开始自我检讨的颜某人,只觉得,念真姐姐说的太对了!这男人在私人的事情上,脑回路简直清奇。
她喜欢他,怎么会是他的问题呢?
颜梁淮:“我会检讨自己,把握好尺度。”
米安安:???
“回来了,饿死了……可以开动了吧?”那善没心没肺地刚说完,忽然觉得跟在队长身后的小姑娘,一脸气到肝疼的表情,筷子顿住,犹豫地问,“吵架啦?”
颜梁淮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然后替小姑娘拉出椅子,自己则坐到离她最远的位置,从头到尾没答那善的腔。
百分百吵架了,那善叹息。
米家阿嬷左右看看,问米安安:“又不懂事了?”又转头对颜梁淮说,“丫头不懂事,你是大人不要跟她计较,有什么不对地方训一训,也就是了。”
米安安咬着筷子,委屈得快要哭了。
什么叫训一训就好了?她大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那善见状,忙打圆场,“阿婆你是不知道,我们颜看起来是顽固严肃了点,但其实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哪儿能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呢?最多,也就是不知道怎么怎么处理,所以板着脸给自己个台阶下罢了。”
颜梁淮:“……”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善:“……”好像,好心干坏事了?
倒是米安安听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一扫郁闷地瞅着颜梁淮,咬着筷子尖偷笑。
老太太看不过眼,啐她,“又哭又笑,老猫上吊。”
米安安也不恼,埋头扒饭。
待饭后,颜梁淮和杨志被老太太推着走了,米安安在厨房里洗好碗回来,本以为阿嬷肯定又像往常一样开着电视睡着了,本准备去喊她起来洗洗上床睡,没想到,走过去才发现老太太站在堂屋正中,一脸严肃。
“阿嬷?干吗站着……”
“不敢坐,怕盹过去。”
“困了就睡呗,”米安安走过去,打算扶阿嬷去洗漱,“硬撑着干嘛呀?”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腕,“囡,阿嬷有话问你。”
米安安愣了下,阿嬷有好些年不这么叫她了,“阿嬷,你怎么怪怪的?”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阿嬷不在了,你要怎么生活?”
米安安摇头,“你要长命百岁,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不早,人就个灯似的,油尽自然得枯,硬撑着也累。”
米安安慌了,“阿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吓我啊……”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没有,还是老样子,犯困得厉害。我问你这些,是因为今儿白天我找见了这个。”
她牵着米安安走到茶几边,抽出一纸文书来。
米安安劈手想夺,奈何老太太不放手,她也不敢用力。
“我去找人念了,是电视台邀你做节目。”米阿嬷盯着孙女的眼睛,“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
米安安不说话。
“你一个大姑娘,天天在家里混着,耽误好年华,往后要怎么办?”老太太痛心疾首,“……就是因为我,不放心我一个老东西在家,是不是?”
米安安挠了挠头发,“不是啦,阿嬷……我不想接就不接了呗。”
老太太正色,“不想接,你留着这东西干啥?”
米安安:“……”姜还是老的辣,她承认,骗不过老人家。
“去吧,”米阿嬷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除了觉多点,也没什么其他毛病,何况村里有班爷,有邻里,你担心什么呢?”
米安安抿抿嘴,没说话。
录节目要往返帝都和山地,许久不得着家,还时不时要求通讯隔离……让她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我迟早是要去找阿爷和爹娘的,你不可能一直守着我,好时光都在我身上耽搁了,等我走了,你要靠什么活下去?”老太太越说越惆怅,“这么大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你不进城,不见人,怎么找对象呢?”
米安安一听,又扯到谈恋爱上去了,喃喃道:“这事儿您就甭操心了,我有数。”
“你有什么数?身边拢共小钊一个同龄人,人又家大业大,现在还跑北边儿念书去了,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跟小钊没关系,”米安安心里乱,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人了,阿嬷你就甭管了……”
“你喜欢哪个?”米阿嬷顿时精神一振。
米安安正犹豫着,要不要向老太太坦白、求外援呢,就听阿嬷接着说:“刚好,如今你小叔叔也在村里住着,他在外面跑过,看人比我这老古董要准……你喜欢谁,带给他长长眼,也算是有长辈把关了。”
米安安:“……”
老太太精力不济,打了个哈欠,“我看他那个弟兄,那善是吧?体格强壮,人也开朗,就蛮好的。不过……他跟你小叔叔一辈,你要是跟他谈,乱了辈分——”
“阿嬷!”米安安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老人家,“你困了吧?我们去洗漱,早点睡……有什么明天再说不迟。”
老太太又一个哈欠,自语着:“嗯,不急,明儿我找你小叔叔说去……”
米安安一边替老太太倒洗脚水,一边心疼自己一百零八遍。
且不提颜梁淮那儿什么反应,光是她阿嬷这关就是个跨不过的坎。
唉!
*** ***
作为特勤人员,那善自问特别能忍。
但到晚上熄灯,入睡前,打着地铺的他还是憋不住了,“颜队,你跟那小姑娘到底咋回事?”
黑暗里,床上的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那善忍住笑,不知死活地继续说:“小姑娘对你呢,那是没说的。我觉着,你待她也跟对旁人不同啊,今儿个烧饼屑弄得满身都是,你居然没发飙,还反手赠人一张面纸,啧啧——”
“睡不睡?不睡现在就可以开车走。”颜梁淮的声音听着平,细听才能觉出些许窘迫。
那善听出来了,但为了性命安全,不好戳破,只能乖乖闭嘴。
许久没人说话,久到那善以为颜梁淮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开口,声音略显沙哑,“老獒。”
“欸,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