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找我什么事儿?”杨谦粗声粗气地在那边问,嗓门很大,中气十足。
听见他这个声音,穆忻松口气:“你没受伤吧?”
“你怎么知道的?”杨谦很惊讶,“咱局的情报网这么发达了?”
“你受伤了?”穆忻立马就急了,“你伤着哪儿了?”
“没大事儿,就是从房顶掉下去扭了一下腰。我还特地嘱咐他们别外传,谁知道他们怎么学的保密条例,个个都跟喇叭似的,”杨谦安慰老婆,“还有比我惨的呢,我们队小宋从房顶掉下去刚好摔在耙子上,屁股上被捅了两个洞,这几天只能趴着了。也不知道那家的房顶怎么修的,刚一踩,哗啦啦碎了一片,刚好就把我俩给漏下去了。”
穆忻苦笑不得:“那你还要继续上案子吗?”
“不上了,我今晚在医院观察一下,明天早晨回家,”杨谦语气轻松,“你不是刚好明天早晨下夜班?要不我坐出租车去接你?”
“还是我去接你吧,伤员,”穆忻叹口气,“或许也算因祸得福,至少你能陪爸妈两天了,他们都挺想你的。”
“唉,”过了一会儿,穆忻才听见杨谦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其实今天应该我去接他们比较好。”
他顿一顿,轻喟:“媳妇儿,我好几天没见你,都想你了。”
“杨谦,”穆忻突然眼眶一热,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心酸,只是喊一声他的名字就再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很久才说,“你小心点。”
“我知道,”这样温情的夜晚,杨谦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初相识时的小贫嘴,而不再是粗声大嗓,“要是值夜班困了就趴一会儿,明天还是我去接你,回家好好睡一觉。再这么熬下去,我媳妇儿的皮肤都快要熬粗了。”
穆忻不说话了,她微微转过身,挡住自己眼里的泪花,不想让孟悦悦看到。可她挡不住自己心里的难受——她知道夜班不能脱岗,不然她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冲到医院。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想不到:如果只是简单的扭了腰,哪至于还要留院查看?
可是他不说,她问也没有用。
她只是,只是在这灯光明亮的晚上,突然无法遏制的想念他。
是深夜,报警电话仍然时不时响起,孟悦悦有点犯迷糊,已经开始趴在工作台上打盹。穆忻看着面前的电脑有点愣神。她在想孟悦悦刚才说的那些话,或许到这时她终于明白自己上岗以来的那些疏离感究竟从何而来——原来,从一开始,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些陌生的人,对自己这个既不是警校毕业,又不是警察子女,偏偏学历还有点偏高的外来户,就是有戒备的。
她有点哭笑不得——不管别人是敌视、戒备还是欢迎,其实她自己又何尝积极地寻找过归属感呢?直到今天,哪怕是她穿着齐整的警服在警员餐厅里就餐的时候,看着身边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她都仍然觉得是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好像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这些听不懂的方言,搞不清的术语,揣摩不透的人心,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这些在她眼中高中生都能完成的工作、这些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这种不被重视也毫不对口,甚至完全无法发挥所长的环境,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改善的一天。她只知道,七年大学生涯,到这时不是一种优势,反倒成为了一个包袱——对他人而言,这是副主任科员的级别,是竞争对手的存在;对她自己而言,是一种难堪的诘问,一遍又一遍问她自己:“穆忻,这就是你读了七年书的选择?你的所学,几分能够派上用场?你的才华,你花昂贵学费砸出来的专业素养,就这么扔掉了,你可惜吗,后悔吗,心疼吗?”
……
显然,在那时,穆忻还完全意识不到这样的心理落差从何而来——其实,这不过是跳下象牙塔后的失重感,是瞬间抛弃所有曾经的荣耀、必须白纸一张从头做起的无措。她,或是他们,因为多年象牙塔生活的庇护,理所当然地把涉世之初想象成了“读书就是为了前途似锦”的舒适与安逸,所以任何一点委屈都会让自己觉得消沉;也会狭隘地把一段必不可少的历练理解为一种自找的磨难,在不断的后悔中扩大自己的纠结……但,毕竟,这些是要成长之后才能看清的事,就当时而言,她的心智显然没有成熟到如此客观的自省。
那时的她还那么年轻,对未来仍充满花团锦簇的幻想。当成功者的故事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中被无数次宣扬,她像所有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只看得见成功的光环,却无从把握那些光环背后虐身又虐心的曾经。
是的,日子总要一点点过起来才知道:无论是杨谦爱情的承诺,还是穆忻职业的追随,甚或他们彼此对于这身飒爽警服的想象,都不过是生活对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们,最绚烂的糊弄。
事实上,我们手中所紧握着的生活,其本质更像是一场从象牙塔顶视死如归的坠落。
☆、第五章:存在即合理(1)
第二天早上,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查房的医生刚离开,穆忻走到门口就听见杨谦的说话声。
“你怎么不穿警服?”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的,好奇的,悦耳动听。
“刑警都不怎么穿警服,不方便,”看来杨谦把住院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你们这个护士服也挺漂亮的,我记得小时候见到的护士都穿白衣服,怎么你们都穿粉红色的?又不是妇产科。”
“哟,你还去过妇产科呢?”小护士笑,“你有孩子了吗?”
“没有。”
“估计也是。”
“为什么?”
“你看上去这么年轻,”小护士笑一下,“你结婚了吗?”
站在门外的穆忻忍不住笑出声——小姑娘终于转到主题上了。
杨谦没听见门外有人,继续兴高采烈地攀谈:“当然结婚了,我媳妇儿也是警察。”
“哦……”小护士的声音明显低了一个八拍。
杨谦还特别热情:“我有照片,等等,我拿给你看,那里面我是穿警服的。咦我钱包哪去了?哎你等等啊,我记得放在裤兜里的……小宋,小宋,你别睡了,你见到我的钱包了吗……”
穆忻终于抬手推门进去,迎面就看见双人病房里靠外面的那张床上小宋趴着睡得正香,杨谦则坐在里面那张床上东翻西翻,小护士站在床边拿着个托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失落的小表情真让人不忍心看。
听见门响,杨谦抬头,笑了:“媳妇儿,你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穆忻憋住笑,先问护士:“您好,我是他爱人,他没事吧?”
“没事,”小护士比穆忻矮起码七八公分,视线一旦呈仰望角度,再漂亮的脸都容易缺乏气势,“可以出院了,家属来跟我办一下手续。”
“好。”穆忻转身出了门,一路去了护士站,没多久就办完手续回到病房,刚好看见方队派来照顾小宋的人到了,一起打个招呼,便搀着杨谦离开。杨谦看上去还不错,只是不像往日那么挺拔。
直到上了出租车,穆忻才笑着问:“你怎么住院还不忘沾花惹草?”
“咋是沾花惹草呢,”杨谦喊冤,“你见谁沾花惹草还把老婆照片给人家看?”
“让我摸摸,”穆忻不理他,伸手绕到他腰后,“真没事儿吗?”
“真没事儿,”杨谦抓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这次是方队不放心,一惊一乍的,说我还没孩子呢,万一把腰摔坏了落下点暗伤,怕耽误了你,非得让我观察……其实有什么好观察的,摔的是腰,又不是腰子。”
“噗嗤”,穆忻忍不住笑出声,前排的出租车司机也笑了。杨谦见穆忻终于笑得轻松起来,这才松口气,一边摸着自己的后腰一边握紧穆忻的手,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过这几天都得劳烦你在上面了,老婆……”
穆忻被他说红了脸,扭过头去看车窗外,再不理会这个流氓。
两人回到家,一开门,迎面就看见肖玉华蹲在客厅里捆一堆杂志报纸。天热,客厅又没空调,她捆得满头大汗,脸都红了,还在“吭哧吭哧”地使劲拽绳子。穆忻看看她手下的杂志,很纳闷:“妈,你这是干吗呢?”
肖玉华循着穆忻的声音一抬头,刚想说话,突然看见她身后的杨谦,顿时喜出望外:“儿子,你真回来啦!”
“好歹是个大活人,能是假的吗?”杨谦笑着看肖玉华,“我爸呢?”
话音未落,杨成林从里屋走出来,也是满脸的喜色:“穆忻说你忙着办案,案子办完了吗?这会儿周末能休假了吧?”
“移交给别人了,领导知道我爸妈来了,特别放我一天假,”杨谦不想让爸妈担心,谎话随口就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大热天的坐着吹吹冷气、吃点西瓜不行吗,怎么来了就干活?”
“还不是你这里破烂儿太多,”肖玉华喜气洋洋的也没忘了抱怨,“我看柜子里那么多过期杂志,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卖了换钱,腾出点地方来还能放点东西。你们年轻人就是不讲究……”
穆忻低头看看肖玉华正在捆着的杂志,突然惊呼一声:“我的书!”
她慌忙蹲□,从没捆好的杂志堆里抽出自己收藏多年的杂志——两年前的设计杂志专门做了中国民间工艺品专辑,铜版纸印刷,精致非常。穆忻那时候没钱买这么贵的杂志,只是看着那一本本精装的副刊眼馋。后来还是多接了几个给高三艺术生辅导专业课的活计才赚足了钱,把那年那一系列专辑都买了回去。毕业后做了警察,这些杂志似乎再也用不上了,可这些色彩与线条所代表的年华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她把这些记忆小心珍藏在书柜中间的格子里,闲暇时拿出来翻一翻,似乎就可以回到那个恣意洒脱的年代。
那是她曾辛苦坚持的,却也最美好的七年。
见她那么宝贝这些杂志,杨谦对肖玉华说:“别卖了,她还留着有用。”
“可是已经卖掉一些了呀,”肖玉华惊讶地看着穆忻,“早晨卖了柜子里的一些旧书,上午整理的时候又发现了这些,刚想卖,还没来得及……”
“啊!”穆忻跳起来往里屋跑,拉开柜门就直奔她猜测的属于“旧书”的范畴——果然,她大学时代的课本、翻旧了的画册,还有因为绝版而只能耍心眼从图书馆里以“不慎丢失”为名宁肯交罚款也要昧下的专业书籍,通通不见了。
穆忻欲哭无泪。
肖玉华跟在她身后进来,也有点紧张:“怎么了,不能卖吗?我看都旧成那样了,还一看就是大学时候的课本,想着你们也用不上了……”
“让你别动孩子的东西你偏动,动出事儿了吧,”杨成林也不高兴了,“早就说过你是自己给自己找活儿,还不落好。”
“我怎么不落好了!”这么多年肖玉华和杨成林都吵出惯性了,转身就冲老伴儿吼,“我这不是帮他们收拾家吗,我这不是觉得他们忙,想分担点儿吗?我这不是……”
“好了好了,”穆忻头疼地转过身来,无奈地打圆场,“算了,丢了就丢了吧,现在追也追不回来了……反正,也用不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丝丝拉扯的痛感,好像在刻意提醒她:曾经的一切,都不需要了,都远离了,都不会重来了。
她心里疼,心里不舍,可是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或者也不能表达。她突然觉得疲惫——哪怕她并不是因为热爱艺术而选择设计专业,可她毕竟曾是个勤奋的学生,还获过几次省内奖项,这也是那家广告公司愿意录用她的原因。毕业后的这一年来,她虽然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成为了很多应届毕业生都羡慕的“红领”,可是曾经的一切都太过印象深刻。这些印象令她一直欲盖弥彰地麻痹着自己,好像留着这些东西就仍然能随时回到当初一样。然而如今这眼前的一切告诉她,她是在徒劳。
是的,徒劳。
徒劳是最让人疲惫的事,就好像西西弗斯推石头,推上去,落下来,总是徒劳。只不过,西西弗斯是神,他相信命运,便可以无怨无悔地继续做着徒劳的一切;她穆忻是人,凡人,所以与其沉浸在已经失落的梦里,倒不如梦醒,继续过属于凡人的日子。
而凡人的日子,就是眼下这样,公公、婆婆、丈夫,加上自己,济济一堂。
强打精神,穆忻冲肖玉华笑了笑:“没事,没卖的就不卖了,留个纪念;卖掉的就卖掉了,身外之物。”
杨谦见风暴没刮起来就已经消散,急忙抢在肖玉华前面唤穆忻:“就是,卖了就卖了,无所谓,妈,我想吃你做的滑炒里脊丝了。”
见儿子媳妇都给了自己台阶下,肖玉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这才转头看杨谦,答应:“等我去买点新鲜里脊再给你做。”
话没说完突然又蹙着眉头问:“你的腰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捂着?”
穆忻这才想起来杨谦是个伤员,赶紧帮他撒谎:“刚才上楼的时候没看见,绊了一下,撞栏杆上了。”
不管剧情合理不合理,反正肖玉华是相信了。她只是不快地看着杨谦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小心点,还毛毛躁躁的。”
“我要睡觉,”杨谦努力挺一下腰,装作没听见肖玉华的话,越过地上一堆杂志,若无其事地往卧室走,自顾自念叨,“这几天加班都累死了。”
穆忻没说话,只是跟着杨谦回到卧室。刚关上卧室门,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杨谦回过身来看见了,急忙把穆忻拉到怀里,坐在床边,低下头,一边轻轻亲吻她的眼睛一边小声说:“别难过了,以后我再给你买回来,行吗?”
穆忻的眼泪漫出来,索性把脸埋在杨谦怀里,压抑着抽泣一下:“我不是为杂志,再心疼,书也是死的。书就是个引子……都已经做了这行,还能说什么……我是怕你有事,你不知道我昨晚多害怕,怕你骗我,怕我看见你的时候你都瘫痪了……”
“有你这么咒自己老公的吗?”杨谦哭笑不得,“我这么怕死的人,要是真出了事,保准喊冤喊得比谁都响,公安局想不养我一辈子都不行!”
穆忻被他不正经的语气逗笑了,于是挂着泪花笑着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把冰凉的脸颊贴在他颈侧。空调凉风吹来,他们躺倒在床上,就这么搂在一起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个开始,有新连载啦!旧事说完,要开始虐身又虐心了哈~
不过我说过,这不是单纯的婆媳文、也不是单纯的职场文,更不可能是什么高干文…一定要说的话,算是综合类成长文吧——一个女人的青春,在职业、家庭、婚姻、爱情、友情以及理想、幻灭、跌倒、爬起中,交错起伏。
没有幸福是永恒,也没有悲伤是长久。
时光那么长,对我们这一代人而言,顺境或是逆境,婚姻或是事业,都有一千一万次转变的契机。
欢迎大家提出意见建议~~MUAMUA~
☆、第五章:存在即合理(2)
醒来时是因为客厅里传来的广播声——不知道是谁放的收音机,正吱哩哇啦地播报着当天的国际新闻。穆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她正在看电视,没想到奥巴马像贞子一样从电视机里爬出来……
“醒醒,媳妇儿,吃午饭了。”杨谦翻个身,迷迷糊糊地抱住穆忻拍一拍。
穆忻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耳际却已经像是做梦一样听见肖玉华的声音在回荡:“起床了,起床了!再不起,天都黑了。”
“知道了,”杨谦在穆忻耳边大喊一声,“这就起!”
穆忻被这声回答吓得彻底醒过来,却刚好听到门外肖玉华不高兴的抱怨声:“不就是值个夜班吗?我们当初在车间一线的时候,哪个不值夜班?回家还得带孩子,也没说有空睡一觉。”
她说话声音大,就算是嘟囔,也让穆忻听了个清清楚楚。穆忻扭头看看杨谦,见他一副半睡半醒、迷迷瞪瞪的样子,也便忽略不计了——反正挨骂的又不是她自己,就权当肖玉华是在骂她自己的儿子呗!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反正跟媳妇儿没什么关系。
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去柜子里拿衣服,结果一拉开衣柜门就吓一大跳——这还是她的衣柜吗?
只见原来挂着衣服的横竿上变得干干净净,那些套装也好、睡衣也罢,全都不见了!
作为一个警察,穆忻的第一反应是“有小偷”。但也是作为一个警察,她只用了一秒钟就意识到——有这么笨的小偷吗?
谁闲着没事还偷衣服,而且偷得一件不剩?
穆忻深呼吸一下,镇定地拉开旁边的柜门——果然,不出她所料,柜门后的格子里多了三个超大号的花布包袱,里面露出衣服的一角,恰恰就是她要找的短袖家居服。
穆忻摆摆手,唤杨谦:“过来看看。”
杨谦一看也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搬家吗?”
穆忻摊摊手:“不知道。”
杨谦皱一下眉头,拉开卧室门走出去,音量也够大:“妈,你干吗把我们的衣服都卷到包袱里?”
肖玉华正在往餐桌上端饭,听见杨谦的话转头答:“你还好意思问,你们那衣柜多乱啊!冬天的衣服和夏天的衣服都挂在一块儿,衣服、裤子、裙子全都混成一堆。我上午闲着没事就帮你们拾掇了一下,把衣服和衣服放一起、裤子和裤子放一起、裙子和裙子放一起。年轻人就算再懒也得有个限度,只有家里家外干干净净的,人家才夸你有个好媳妇儿,知道吗?”
一席话,悄无声息把穆忻给批评了个彻彻底底,穆忻心里怄了一下,看着衣柜里的三个大包袱生闷气:难道肖玉华穿衣服都完全不讲搭配的吗?那件墨绿色的上衣只能配这条黑色的裙子、这件金色的衬衫只能配那条咖啡色的裤子、那条橙色吊带裙子外面只能搭那件浅橙色小开衫……明明是为了方便才把配套的衣服放在一个衣架上,而后挂到衣柜的横竿上,可被肖玉华这么一“拾掇”,除非自己天天穿警服,不然每次出门前仅找配套的衣服裤子就要浪费多少时间?再说所有的衣服都叠起来,不怕打褶吗?而且再往深里说一说,这还有没有个人隐私了?
穆忻一时间心里憋闷得要命,又想起自己的书也被卖掉的事,突然就很愤怒。可总归理智尚能约束情感,所以不至于发飙,只是双手紧紧攥住衣柜上的把手,好像要攥出水来。
耳边还能听见肖玉华在说杨谦:“小时候没教这些,是觉得你还小,现在你都是结婚的人了,再不教,人家不笑话?”
穆忻心里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她就想不明白了:之前见面时明明觉得肖玉华这人文质彬彬、看上去不难相处的,可为什么这一瞬间这些好感都突然灰飞烟灭?究竟是之前的了解不够全面,还是敌人隐藏得太深?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句话到了肖玉华嘴里就能变得这么不中听?
一气之下,穆忻干脆也管不得那么多,当即伸手取出包袱,动手把衣服重新配套搭配好,挂回到衣柜里。她一边挂一边在心里嫌肖玉华多管闲事、没事找事、尽做无用功……
“哎?你怎么又都拿出来了?”肖玉华进门的时候一声惊呼,“我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
“这样方便,”穆忻要很努力才能挤一个笑容给好心办坏事的婆婆,“有些衣服是配套的,如果分开放,找起来麻烦。”
“我就说你们年轻人太不会理家,”肖玉华大大地不高兴了,音调一下子拔好高,“方便……都堆床上才方便呢,想穿哪个抽哪个出来,还放衣柜里干什么呀?你说我辛辛苦苦忙活一上午,怎么就没人说声‘谢谢’呢?”
穆忻被她尖锐的声音刺激得耳朵疼,皱皱眉头没搭腔,只是自顾自收拾衣服,一边还不忘小心地把已经压出来的浅印子抚平。肖玉华见穆忻不说话,转身气呼呼地出了屋,找到杨成林,压低声音但还足以让别人听见地发牢骚:“老杨,你说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吗?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
所谓“压低声音”,穆忻想,对于肖玉华而言,恐怕仅仅是不让声音穿透邻居家的墙而已。
就这么在家憋屈地轮休了两天之后,穆忻再去上班时第一次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雀跃感。她走得飞快,半晌才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居然是杨谦,正捂着腰往这边赶。
穆忻放慢脚步等他走近,皱着眉头问:“你的腰还没好?”
“不跑步就没问题,”杨谦伸手接过穆忻手里的包,陪她往分局方向走,“我跟你同路,方队让我今天先回局里取上次一个案件的资料,看看能不能串并。”
“杨谦,咱们不是学刑侦出身的,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卖命。”穆忻犹豫很久,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是卖命不卖命的问题,其实咱也没有什么崇高的信仰,不过就是在干工作而已。可是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赶到份儿上了,你说这一群人的任务就是往前冲,哪怕拿身体当靶子也得往前冲,那你在这一群人里站着,还能往后跑、当逃兵吗?既然选了这行,很多问题无法回避。”
“杨谦,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每天接报警电话,最怕接到命案,怕听说恶性案件发生在刑警二队的辖区……”穆忻觉得自己的眼前有雾气,不看杨谦,只是扭头看远处,“你得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杨谦心一软,伸手握住穆忻的手,牵着她往不远处的公安局大院走,“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都把你祸害到这穷山沟了,轻易死不了。”
听他一张嘴就又是没正形,穆忻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直到进了分局大门,穆忻接过自己的包径直上楼后,杨谦转身往一楼拐,这才把脸上的笑容卸下来。他一边伸手摸摸自己仍然隐隐作痛的后腰,一边听着穆忻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心想,好在没有把上次抓毒贩的事情告诉她。
杨谦能想起来的那一天,其实也是千钧一发。
本来那天的案件不该杨谦冲在前面——他没有丰富的制敌经验,枪法也算不上精准。但专案组经过仔细研究,发现敲门这事儿也只有杨谦能胜任,因为对于常和警察彼此试探的毒贩来说,杨谦作为一名新警的最大优势在于,他脸生。
这是任务,不是商量。所以杨谦内心再忐忑,也只能爽快地把活儿接下来。通讯工具已经全部上交,出动时他甚至有些遗憾地想到,万一此行有去无回,他都来不及打个电话跟穆忻说一声,让她好好过日子,务必把他没机会过下去的那部分,也要过得像点样。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
就像在警校培训时教官说过的那样,这个战场不是硝烟弥漫,但也时刻都充满死亡的威胁。与真正的战场相比,这里多的是近身肉搏、短距离射击,要求一招制敌。考验得更多的,不是勇气而是智慧。
或许,还有演技。
杨谦以前不知道自己还有演戏的天分——他上楼的时候身后就跟着荷枪实弹的特警,人人都穿着防弹背心,可他杨谦只能穿一身符合季节特点的短袖衬衣。待布置完毕,他扬手敲毒贩家的门,声音都没有抖一点:“有人吗?”
“什么事?”毒贩不开门,只是隔着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