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无法置信地看向金栀,金栀显然犹在梦中,喃喃自语兀不自觉,“别这样,小丁哥……”
宝凝搁下杂志,轻轻把手扶到她肩上,没想到金栀很突兀地一个侧身,紧紧地抓住了她臂膀,紧张地叫道,“别走,小丁哥,别走……”
宝凝怔怔地。她从来没想到,金栀原来对丁迟一直念念不忘,她还以为,丁迟于金栀,即便比从前的任何一个男人用情稍微深切一点,但最后也将如过眼云烟,淡去散去。
她伸出手去,温柔地为金栀把碎发全拢到脑后去,金栀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继续睡去。
直到深夜,金栀才缓缓醒来,宝凝已经把买来的所有书报都看了个精光,一看到金栀醒来,立刻站了起来,“我去帮你把汤热一下。”
金栀点点头。
热了汤回来,金栀便道,“宝凝,你回去吧。”
宝凝道,“我不放心你。”
金栀微微一笑,“担心什么,我这是在医院里。有哪儿比医院更安全?你又不是医生,你能帮我什么?走吧走吧!”她甚至伸手来推宝凝。
宝凝无奈,问道,“你确定真不需要我?”
金栀叹息一声,“宝凝,你不能陪我一辈子。所以,还是趁早少管我。”
宝凝气起来,“好好好,我走了,我懒得管你!”
她蹬蹬地走出病房。
也许金栀真的需要一个人呆着,感情再深厚的朋友,最重要的便是要懂得给对方留有余地。这点道理,她做心理咨询多年,又岂能不懂。
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林熙和。天下着小雨,他背着心爱的吉它,像遥远的从前一般,在广场中央旁若夫人地弹唱。偶尔有人经过,怜悯地扔下一两张纸币。
宝凝意外得不得了,走近去盯着他看,无比诧异地问道,“喂,林熙和,你发的什么疯?”
林熙和在绵绵雨雾里抬起头来,冲她灿烂一笑,“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高兴……”
宝凝饶有兴趣地追问,“怎么了?什么高兴事,说来我也高兴高兴,这些日子总共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林熙和维持着好看的笑容,“我今天与嘉妮领证了。”
许宝凝大吃一惊,顿时笑道,“哎呀,果然是好事啊。恭喜恭喜……”她朝他伸出手去。
林熙和漫不经心地与她轻轻一握,斜睨着她,“我知道你也好事将近……”
许宝凝好奇地追问道,“难道你们不举行婚礼了?就这么着了?”
林熙和答道,“你也知道,我们俩那事闹得不太光彩,所以我们决定去旅行结婚。等你的婚礼结束后,我们就启程去巴黎……”
许宝凝指指他的吉他,“那么今晚,是在对你的过去作最后的总结吗?”
林熙和微笑起来,“明天起,就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场人生了。”
许宝凝温和地道,“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吗?”
林熙和侧侧脑袋,赞同地道,“也是……”他弯下腰,收拾好东西,“走吧,今晚完美落幕,因为我总算等到你了。”
宝凝笑了,“不是吧,我这么重要吗?哎呀熙和说话最讨人喜欢。”她踮起脚尖,老气横秋地摸摸林熙和的脑袋,“打算送什么给我做结婚礼物?”
林熙和随性地刮一把吉它弦,豪情万丈地道,“你最想要的,你最需要的……”
宝凝再度哗地笑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最想要什么,也许是因为最想要的实在是太多了……不管怎么样,熙和同学的好意我先心领了。”
他们在电梯里告别,林熙和颇为依依不舍,“我想去你家喝杯茶。”
宝凝婉转地说:“我家思存不喜欢我深夜招待男客人。”
林熙和送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恼怒地取笑道,“咄咄咄,我家思存……呸呸呸……”
宝凝大笑着步出电梯。
顾思存像是早有心灵感应,赶在这一刻打开门,笑起来,“果然是你回来了。”
宝凝扑上去吻他,喃喃赞道,“真乖……”
婚礼的前一天,反而是格外静谥格外轻闲的。顾思存整日陪伴着许宝凝呆在家里,美名其曰为享受最后的王老五时光。
两人租了一套老港剧,看得津津有味。
傍晚时候,顾思存接了个电话,便起身说道,“宝凝,我出去一会,阿姨有点事要交待我。”他冲她笑了笑,“这阿姨,就是这样,紧张得不行……”
宝凝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嘴里唔了一声,邪恶地说道,“从明天儿子就是媳妇的了,我理解她……”
顾思存失笑,趋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记,“我走了,早点睡,别等我。”
宝凝却固执地道,“我要等你回来才睡。”
顾思存只好道,“好好好。”
他一走,宝凝也失去了看碟的兴趣,顺手打开手提,上网闲逛。“南方以南”的头像亮着,宝凝发个振屏过去。
“南方以南”道,“嗨。”
宝凝欣喜道,“我明天结婚。”
“南方以南”:“呀,恭喜你。”
宝凝:“我很开心……”
“南方以南”微笑起来,“我也替你开心。”
宝凝有些遗憾,“可惜你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南方以南”道,“但我一样会祝福你。”
窗帘倏地被风吹得狂飞起来,窗外下起了小雨。宝凝起身去关窗,雨丝被风一吹,直扑到脸上来,一阵刺骨的凉。
今年的雨水真多,宝凝心里嘀咕着。一瞥眼间,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一颗心顿时紧张地一跳。关了窗兀自惊惶不已,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胸口,回到客厅,听到手机在响,一颗心立刻又激烈地跳动起来,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果然是他。
“下来,宝凝,我有点话想跟你说。”丁迟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宝凝咬紧嘴唇,他果然还是来了。
“我想不出来,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宝凝冷淡地说。
丁迟轻笑一声,“很必要,亲爱的,我的朋友,嗯你也认识的,叫斯然,他约了顾思存喝茶呢,也不知道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
宝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声音不觉带了几丝沙哑,“你说什么?”
丁迟淡淡地道,“听说我朋友的婚事被他搅黄了?还是怎么着的……反正我朋友很愤怒,正巧我的婚事也被他搅黄了,我也很愤怒。”
宝凝一阵难过,轻声质问道,“为什么苦苦相逼?你对我,难道就一点情分也没有?”
丁迟好像觉得她说的太离谱,于是纠正她道,“不不不,宝凝,恰恰相反,我这一生,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也许我有点自私,但我确实……”他犹豫一下,放低了嗓音,“很爱你……”
宝凝觉得好笑,于是真的笑了起来,“你爱我吗?你是爱我吗?别说你爱我,我听着刺耳……”
丁迟道,“明湖畔,我等你。”
不等她回答,他便挂了电话。他拿准了她会去,顾思存在他手上,他胜券在握。
宝凝的手指重新覆在键盘上,却是半天也打不出字,“南方以南”问道,“你下了吗?怎么了?”
又说:“早点休息也好,不然明天就不够漂亮了。”
宝凝终于打下一行字,“他要见我。他在等我。”
“南方以南”显然怔了一下,才小心问道,“他吗?”
宝凝道,“他这样逼我……”
“南方以南”立刻道,“别去,不用理他。别怕他。”
宝凝苦涩地回道,“他会伤害他。”
这话说得太无主次,“南方以南”却完全明白,发来一个感叹号。宝凝的泪滴到键盘上,“我走了……”
“南方以南”道,“他约你在哪儿见面?”
“明湖畔……”
“冷静点儿,跟他好好谈谈……”
宝凝套了件大衣,找了把伞,考虑到湖边也许道路稍嫌泥泞,于是特意换了一双球鞋,这才出门去。
出了门才发现,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仍然吓人地阴沉着,昭示着暴风雨随时都会来临。宝凝取出手机给顾思存打电话,那边却传来毫无感情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宝凝只好把手机塞回包里。风很大,吹得人的面颊阵阵生疼。宝凝等了好一阵,才叫到车。
车子朝着明湖方向疾驰,宝凝微侧着头,出神地注视着窗外模糊街景,不由自主陷入回忆当中。
明湖。细想起来,真有一点久违了。她犹记得,最初的最初,她还仅仅倚靠着丁迟生活,他很突然地带她去过一次。她既吃惊又雀跃,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心酸起来。那时候,他是她的天,是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她感激他并且仰慕着他,她对人生并无其它企望,唯有他,她想付出所有赠他回报。
他甚至给她买了一只风筝,她像孩子一样在草地上奔跑,仰望着蓝天上飞翔的风筝微笑,他就坐在一旁,微微眯缝了双眼看她。玩累了,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湖面微波荡漾,身际有热恋情侣私私耳语,她困得睡着,头枕在他腿上。
那时候,他们是有多么亲密无间。
不知不觉,她眼里又盈满泪水,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憎恶着他,惧怕他的出现,暗自祈祷他最好永不再出现。
她觉得了自己的残忍,但爱与憎,她历来辨得分明,纯不混淆。
车子在明湖堤岸上停了下来,宝凝下了车,迎面一阵冷风,把她眼里的泪吹散了。她抹把脸,这才朝前走去。
这种天气,热恋的情侣与游玩的路人全都不见了踪影,明湖显得有点寂寞,有点萧瑟。
宝凝看到了丁迟。他背对着她,像是在凝视着明湖出神。听到轻轻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宝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他,此时骤然看到他,只觉得他瘦了许多,苍老也很多,心头不期然地涌上一阵莫名的难过。她站住了脚步,默默地等待他开口说话。
他一说话,就粉碎了她心底里刚刚升起的那丝怜悯。
“你还有机会,宝凝。就像曾经毁掉我们之间的婚约一样,此刻你也可以毁掉你和顾思存的。”他淡淡地说。
宝凝吐出一个字,“不。”
他注视着她,眼里发出异光,“别赌我,宝凝。”他冲她扬扬手机,“他还在等我电话,如果我们没谈拢,你的爱人,我恐怕他会有危险。”
宝凝淡淡一笑,“没关系,他活在这世上一天,我便陪在他身边一日,他若死去,我也不会独活。”
他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攥住她的胳膊,低声厉喝道,“他有什么好?他有哪一点胜过了我?你这疯子,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如今我要捻死他,就像捻死一只蚂蚁!”
宝凝点点头,“对。因为你如今有了靠山了嘛。怎么样?你妈妈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抛下了你?”
这话戳中了丁迟的痛处,他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不为着寻求母亲的支撑与帮助,他宁死也不会认下她。没有哪一刻,他遗忘过从前所承受过的苦难和痛楚,许多无助的夜里,他也曾盼望过的,母亲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慰他,“别怕……别担心……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