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凝伸手摸摸他的脸,微笑道,“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是不是?”
顾思存道,“我去说。”
宝凝急忙道,“不。”
她太了解丁迟,顾思存去的话只会更激怒他。虽然她不明白丁迟为何对她撒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谎,仿佛丁迟是故意要制造她与顾思存见面的契机……为什么?丁迟未必见得是一番好意,那么,他意欲何为?
顾思存挑了挑眉毛,宝凝急忙解释道,“是我犯的错,让我自己去解释好了。我不该三心二意,一下子倒向你,一下子倒向他……”她看着顾思存,“你为什么不骂我?”
顾思存笑了,“我知道你总是为了我,我为什么还要骂你?宝凝,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我生气的仅仅是,你要顾全我,而委屈你自己……”
宝凝的眼睛湿了,嘴里却道,“咄,别太自信了……我哪有那么喜欢你……”
顾思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侧头问道,“是吗?”
她亦忍不住唇边笑容。你看,爱是痛苦的,但同时,它也是甜美的。正因为如此,才有这许多俗男凡女,身不由己地争相沦陷。
顾思存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再三叮嘱,“晚上我来接你。”
她回他,“你忙的话就不用来了。”
顾思存瞪她一眼,她嘻笑着上楼。
才打开门,她就怔住了。
丁迟就坐在沙发上,那模样像等待了她很久,他指间里夹着烟,看到她愣在门边,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你回来了。”
宝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丁迟轻轻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似不经意地道,“你去了整整十四个小时。”
宝凝清清喉咙,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在这里……你一直在这里……”
丁迟点点头。
“这十四个小时里,我一秒钟都没睡意。我抽光了两包烟,喝光了一壶咖啡,看了无数个电视广告,包括医治性病的,不育的……”丁迟语气淡淡的,可是宝凝的心却越来越冷,她太了解他,他从来不会说废话。
“你亲口答应我,你要嫁给我,你要与我共度一生。再过几天,你我就是一家人,我才是你最最应该关心和倚靠的男人。但是宝凝,我只是随随便便地对你说了一句话,他被人砍伤了……你甚至问都不问真假,你就飞奔了去。我一直等在这里,我想知道,要过去多长时间,你才会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我……”丁迟缓缓吐出烟圈,脸色平静得像无事发生。
宝凝困难地开了口,“对不起……”
丁迟打断了她,“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跟我在一起,将会永远惦记着顾思存这个男人,你将睡在我身边,却每时每刻都想念着他,你委屈你自己,因为你怕我会伤害他……”他轻轻一笑,“你真伟大。”
宝凝闭上了嘴。你看,他什么不知道。
“呵,你心里应该有新决定了吧。没关系,我理解你。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与顾思存,势必永不两立。有我,就没有他。”丁迟冷冷地道。
宝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把指间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重新燃上一支,“我抽完这支就走。”
宝凝索性豁了出去,说道,“如果你真爱我,为什么不可以成全我?”
丁迟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奇怪地眼神盯着她,“不行。我丁迟一生就是自私卑鄙,做不了伟人。我爱的,我要的,我只想达到目的。我怎么会成全你?当然也不会祝福你。无论是谁伤害了我,都要付出代价。”
他终于抽完手中的烟,摁熄烟蒂,他满意地站起身来,微微眯缝起双眼,注视着许宝凝,“噢,我忘了告诉你,朱红会于今天下午五点宣布中止与顾思存的合作。”
许宝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道,“什么合作?哪个朱红?”
刚问出口,她已经在记忆里找到答案。
丁迟轻笑一声,“我给过你机会的。一开始我对自己说,如果你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或者你飞奔着要去看他,但你很快就回来,又或者你迟迟不回来,但记得给我打来一个电话……我都会原谅你。我爱你宝凝,我愿意为了你,把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宝凝面孔,“我真傻,我以为一再退让你就会心软,我还幻想过,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
他拿起沙发上外套,冲宝凝礼貌地微微鞠一躬,“我先走了。”
宝凝眼睁睁地看着他出门去,大门砰地磕上。
她觉得两腿有些发软,不得不伸手扶住沙发椅背,她努力安慰着自己,不用怕,不用怕他。这世界不是他一个人的,不是他说了算。这世界有天理,有法律,他奈何不了任何人。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安慰是多么虚弱。
她定定神,洗了个澡,径直去书吧。
谭晓以正在烘培小蛋糕,乍然看到她,惊喜地笑起来,“啊哟,宝凝姐,你太有口福了,我正在尝试新蛋糕……”她双手合什,神情天真烂漫,“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大福大贵,每一个吃到它的人都会大福大贵……”
宝凝不由得失笑,“那敢情好……”
天真是年轻人的专利。宝凝由衷地羡慕她。
傍晚时金栀来了,她刚踏进店里,顾思存的车也到了。金栀疑惑得很,问道,“你到底要嫁谁?”
顾思存打开车门,走进店里来,“咦,金栀也在。一块吃饭?”
金栀哼一声,“和你很熟吗?”
顾思存不以为诩,笑道,“金栀好像一直不待见我。为什么?”
金栀被说得不好意思,争辩道,“哪有。”她赌气地拿起包里,“我要吃龙虾。”
顾思存抚掌再笑,“我正好订了位子。”
金栀叹息一声,说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顾思存故意流露一点难堪,说道,“被你看穿了。”他温柔地看一眼宝凝,“其实但凡与宝凝相干的人,我都想讨好。”
金栀浑身一抖,像受到无限惊吓,“宝凝,你肯定这是顾思存?或者,顾思存尚有双胞弟弟?”
宝凝忍不住笑,喝道,“喂……”
金栀凑过来,揽住她肩膀,低声说:“宝凝,他很爱你。”不等宝凝做声,她已扬声道,“走走走,晓以,关门打烊,一块吃龙虾去。”
谭晓以吃了一惊,踌躇道,“我就不去了吧……”
宝凝道,“去去去……关一晚上门没什么损失的,再说了,俺找的这个是金主,不在乎这点小钱。”
顾思存哈哈大笑。他至爱这样假意横蛮无理的许宝凝,时光像倒回十数年前,她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雪糕,然后对他说:“我要吃你的!”理直气壮得不得了。
于是书吧拉下卷闸门,三个女人坐上了顾思存的车。宝凝与金栀、晓以胡乱玩笑八卦着,眼角余光却不住偷看顾思存,与朱红的合作乍然中断,他心里一定焦急万分,挺有发展的一个项目眼看就成了烫手山芋,她只恨自己能力有限,完全帮不上忙。
但看他神色,却分明毫无异样,她更不安,怀疑他是为了避免她担心,假以神色罢了。
心里有事,吃饭时便有些心不在蔫。顾思存留意到了,特意剥只虾搁到她碗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肯不肯好好吃饭才是我的第一烦恼。”
谭晓以羡慕得要死,冲口而出,“宝凝姐命最好,碰到的男人全都对她特别好。”
话一出口,便已发觉错误,但话已收不回来。金栀叹息一声,说道,“原谅她罢,她只是个小孩,只会说真话。”
谭晓以垂头嗫嚅道,“我去洗手间……”
金栀却无所谓,问道,“婚礼怎么办?喜贴发出去了吗?”她笑笑,“不过丁迟什么人,自然会搞定。”
宝凝轻咳一声,示意她说话注意点儿,顾思存倒笑了,坦然道,“也是,事关他面子与尊严,他自会处理。”
金栀再叹息一声,“顾思存,你以后要好好对宝凝。女人其实没什么要求,只想要一个有情义的郎君。”
顾思存泰然自若地答道,“必不负所望。”
吃完饭他又载她上山。晴朗秋日夜,天光格外明亮,天蓝得清晰,云朵也白得分明,天边有一线浅月,淡淡地,若隐若现。
山上风大,他脱下外套罩住她。天气迅速地黑下来,星星这才缓缓显露出身形来。亮晶晶地,仿佛是瞬间里便布满夜空。
他搂她入怀,轻声道,“从前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不为别的,就只一个心愿,但愿让我再遇上你。我不知道你可能会变成什么样,我也担心过,我们可能已经认不出来彼此,又或者,你忘了我,你不再爱我,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再让我遇上你就好。”
她踮起脚亲吻他,眼泪上来了,呜咽道,“怎么办?”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手上力道加大了点儿,自嘲地笑起来,“我现在可一无所有了哦,你需要养我……”
她睁着迷矇的眼睛看他。
他淡淡一笑,“老爷子勃然大怒,把我轰出来了。”
她震惊地“啊”了一声,“可你毕竟是他儿子……”
他答她,“当初我力劝他进军房地产,更打下包票……他在气头上,又还得给我表姐一个说法,我不怪他……”
宝凝问,“除了朱红,还有谁可以救你?”
顾思存道,“我表姐……”
宝凝突然想起来,在医院撞到斯然与衣可仁那一幕,于是说道,“如果你表姐能够明白,你与她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必会救你……”
顾思存微微皱起眉来,不明白地看着宝凝,宝凝问道,“你呢?你对你表姐怎么看?”
顾思存笑笑,“虽然她对我不是太友好,但无论如何,她确是我姐姐,我们家本来就人丁稀少……”
宝凝把手覆在顾思存手背上,轻声道,“她会明白的,你们才是一家人,救你,就等于救她自己……”
正如顾思存所料,许宝凝与丁迟的婚礼悄无声息地便取消了,一切像似波澜不惊的湖面,身周甚至无人提起此事。那些订下的酒席,一改再改的婚纱,仿佛一夜间都默默消失了,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电话来质问许宝凝。
金栀好意提醒道,“丁迟必不会就此罢休。宝凝,你这次伤他太重。”
宝凝不想争辩。金栀对丁迟,始终网开一面。不然又怎么会不懂得,一切全因丁迟而起。
她主动给衣可仁打了个电话,约她吃餐饭。衣可仁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下来。
约在向日葵茶餐厅。
宝凝刚到,衣可仁也到了。她精神不错,虽然身体瘦弱,但很努力地打扮得如从前般精致完美。
宝凝主动站起来给她拉开椅子,她微笑着点头致谢。宝凝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做心理医生这些年,让她明白,实话实说才最易取得对方信任。
衣可仁笑了,“为什么不?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一直把宝凝你当朋友。”
宝凝笑,“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冒昧地约你出来……”她自身后取出一个精美的包装礼盒,“给你的,可仁姐,生日快乐!”
衣可仁显然很意外,顿时感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哎呀,宝凝,你真是的……”她轻轻叹息一声,“我都不记得我自己的生日了。”
宝凝假装漫不经心地道,“不会吧,别人没记住没关系,斯然姐夫总不会忘。”
一提到斯然的名字,衣可仁便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有点忙,哪记得这些……”
“也是,男人嘛,基本都这样。不过可仁姐,你们俩,怎么样了?”宝凝招手叫服务生,对着菜单她简单地点了几样东西,又礼貌地询问:“可仁姐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吗?”
衣可仁道,“呵,你作主就好。”
显然宝凝的提问正中她软肋,她明显地有些精神游离起来。
宝凝点好单,这才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道,“你是否想过……复合?”
衣可仁身子一震,微微苦笑道,“当然想。”她情不自禁地对着宝凝吐露心事,“我一直后悔当初不该把事情做的那么绝,这样的话,他就没有理由离开我……”
“他还是很关心你。”宝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