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老御医脸色顿时一变,方才训斥徒弟和儿子的气势顿时威顿了些,前些日子魏二老爷来找他问当年为魏三爷诊脉之事,他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走,这怎么又来了?

唉,五年过去了,大家还没忘记啊!柴老御医有些心酸,他怎么就会老眼昏花诊错了脉?

幸好只是魏家找上门,如果再有人问起顾大小姐的脉案,他岂非要羞愧得无地自容吗?

这种事躲也躲不过,假称不在家也不会有人相信,屋子里一只只眼睛瞧着他,就算再难也得硬着头皮接下来。“请进来吧!”柴老御医故作镇定,挥挥袖子让徒弟和孩子们退下,也许魏家人这次上门不是为了五年前的事呢。

魏元谌被请进了堂屋,下人躬身端茶上门。

柴老御医闻到了魏元谌身上的药味儿,不禁松了口气,也许魏大人前来是要他看诊的。他听说了北疆兵乱,魏大人是平叛的功臣,难免在征战中有所损伤。

柴老御医想到这里默默地挽起了袖子,老天也算是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一雪前耻,他定会好好露一手,让魏家忘记了五年前的事,只记得眼前他的医术。

柴老御医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有些激动。

魏元谌看向柴老御医:“柴老御医……”

嗯,柴老御医默默回应,这称呼十分客气,果然是看症来了。

“我想问问老御医五年前的事。”

魏元谌目光灼灼,柴老御医整个人不禁一僵,之前美好的想象立即烟消云散,裹着一身药味儿的病患登门,竟然不是要他看诊,而是向他问话。

柴老御医强稳住心神,当年给魏三爷看症的也不止他一个人,魏三爷当时的脉象万分虚弱,曾有一度几乎触及不到,这是事实。

想到这里,柴老御医道:“魏大人是问五年前的病症?那次老夫的确诊错了,不过老夫以为错得很好,大人能好起来那是天大的好事。”

仿佛知道魏元谌要说什么,柴老御医伸手阻止。

“老夫不是推卸过错,后来老夫也仔细想过,翻了不少的医书,仔细想了想魏大人的伤虽然重,但身体素来康健,再加上家人悉心照料,才能渡过难关。”柴老御医对自己的回答算是比较满意。

魏元谌道:“那常年缠绵病榻之人呢?”

柴老御医下意识就要回话,当看到魏大人那幽深的目光时,心中忽然一沉,魏大人指的该不是顾大小姐吧?

魏元谌道:“老御医,我问的不是自己的脉案,而是怀远侯家大小姐的。”

柴老御医吞咽一口,这两桩事凑在一起,是要砸他的招牌吗?他现在只想立即将魏大人送出门。

不过看魏大人这模样,比留着两撇胡子的魏二老爷还难对付。

柴老御医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架子再也端不下去了,脸上露出几分颓靡:“怀远侯长女病了许多年,虽然顾家照顾的很好,但病根不除就像小火熬汤,早晚要油尽灯枯,从脉象上看,早就回天乏力,只靠一口气撑着。”

柴老御医说完端起茶抿了一口:“魏大人当时病得厉害,老夫虽提醒魏家有所准备,但毕竟还抱着一丝希望,顾大小姐则不同,在我看来全然没有半点的希望,可突然有一天,顾大小姐竟然好起来,顾家请我前去诊脉,那脉象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惊奇。

魏元谌道:“老御医可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柴老御医仿佛被问到了最不愿意说的事,他叹口气道:“顾家竟说是寻了婆子喊魂,顾大小姐的病情才有了好转,这怎么可能?若是那些巫者能治好病症,要我们这些郎中何用?”

柴老御医说完看向魏元谌:“魏大人说,这是不是荒唐?”不知为何他看到魏大人那双眼睛更幽深了几分。

魏元谌吞咽一口,嗓子有些沙哑:“后来呢?”

“后来?”柴老御医道,“顾大小姐的病情日渐好转,现在旧疾已去的七七八八,老夫行医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真是惊奇啊。”

柴老御医说完这话,只觉得脸面荡然无存,一个医者眼看着病患好转,却说不出个道理,当真丢人至极。

柴老御医正想着,却发现魏大人站起身,忽然躬身向他一礼:“老御医治好病患却如此谦逊,当真让人敬服。”

柴老御医半晌才回过神来,魏大人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魏元谌站起身:“那就不叨扰老御医了。”

柴老御医将魏元谌送出门,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走出院子,老御医不禁茫然,竟然不是来拆他“杏林圣手”招牌的吗?

那他以后见到魏家人,是不是不必脸红了?

……

魏元谌翻身上马,一路回到魏家。

暮秋几次想要开口询问,看到三爷那绷紧的面容,最终都放弃了。

三爷有心事,而他这时候不该上前打扰。

魏元谌到了魏家门前,从马上下来,迈步向府中走去,谁知左脚不小心绊到了门槛,脚下一个踉跄,居然没有稳住身形,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暮秋见状大惊失色:“三爷。”这到底是怎么了,以三爷的身手不可能会摔跤啊。

暮秋跑到跟前,只见魏三爷没有起身,手半撑着坐在那里,一双眼眸中波澜起伏,一时难以自已。

第198章 希望

“三爷。”

“三爷。”

暮秋的声音仿佛很远。

魏元谌依旧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五年前有些景象就在迷雾之中,如今那雾气似是散了些,隐约看到有人在床前忙碌。

“一会儿我喊之后,夫人就叫大小姐的名字,可知?”

“我知,我知。”

……

……

“快喊,快喊啊!”

“明珠,明珠……珠珠……珠珠……你回来吧,母亲在这里。”

“明珠,珠珠……快回来吧!”

床上躺着的少女眼睛紧闭,面色苍白,看起来异常的瘦弱,正是顾明珠,他想要看得更清楚,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花,床上的少女又变成了如珺的模样。

魏元谌心头为之一震。

他脑海中怎么会有这样一幕,他分明没有去过顾家,在这次去太原府之前更没有见过顾明珠。

柴老御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家竟说是寻了婆子喊魂,顾大小姐的病情才有了好转,这怎么可能?若是那些巫者能治好病症,要我们这些郎中何用?”

“魏大人说,这是不是荒唐?”

魏元谌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顾明珠猝不及防见到周择笙时红了的眼圈,以及张老爷、医婆的医术,还有在顾家时那探查他伤口的手。

梦中,如珺的脸突然变成了顾明珠。

如珺她,没有离开吗?

魏元谌只觉得心被牵拉了一下,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害怕的是一切都是妄想,一切最终都是一场空。这样想着,气血翻涌,悲喜交加,胸口却如同被一块石头堵住,喘息都觉得疼痛,微微用力,那久久压在他胸口的大石终于被撬开了一角,腥甜的味道顿时涌上了喉口。

暮秋刚刚上前扶住了魏元谌的手臂,正要将魏元谌从地上搀扶下来,却感觉到魏元谌身体一震。

魏元谌低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魏家管事看到这样的情景立即大喊起来:“快……快……三爷……晕厥了……快去唤郎中。”

魏家本来欢欢喜喜地置办家宴,忽然听说魏元谌吐了血,魏太夫人立即从屋子里赶出来去看孙儿。

“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魏太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魏元谌,急着问暮秋缘由。暮秋道:“三爷摔了一跤,我正要去搀扶,没想到三爷就吐了血。”

魏夫人也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谌哥儿别是有内伤,我还记得老太爷当年……”

魏老太爷年轻时在战场受伤太多,表面上看似痊愈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旧伤一个个找了回来,缠绵病榻多年,最后也是一咳嗽就吐血,魏夫人不敢再想下去。

魏太夫人眼圈发红,紧紧地握着魏元谌的手。

片刻之后郎中被请进了门。

女眷们纷纷让开,让郎中仔细诊脉。

郎中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半晌才走出来向魏太夫人道:“从脉象上看,魏三爷没有大碍。”

魏太夫人看一眼床上的孙儿,脸上忧虑未消接着道:“那怎么会吐血?”

郎中仔细思量片刻道:“应该是之前受伤留在胸腹内的淤血,三爷从前脉象就有些发沉,可见邪郁于里,气血内困,如今这脉象好了不少。”

魏太夫人道:“那我孙儿何时会醒过来?”

郎中道:“太夫人不用担忧,魏大人休息片刻就会醒转。”

魏夫人扶着魏太夫人又去仔细看了魏元谌,魏太夫人看到孙儿呼吸平缓,心中略安。

魏太夫人又坐了好一会儿,魏夫人上前劝说:“娘去侧室里歇着,媳妇在这里守着谌哥儿。”

魏太夫人让魏夫人扶着去了侧室。

魏太夫人靠在引枕上:“若是没有大碍,让他多睡睡也好,自从五年前家中出事之后,谌哥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奔忙,半夜里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我看着难过,却也不好劝他,这次去太原府必然也是不得休息,他虽然还年轻,却也经不得这样熬,希望郎中说的没错,谌哥儿这是将当年的淤血吐了出去。”

想到五年前的事,魏夫人也不禁鼻子一酸,她不留痕迹地从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道:“娘放心,谌哥儿会好起来的。”

侍奉好了魏太夫人,魏夫人就去魏元谌屋子里做针线,周围一片安宁,魏夫人半晌抬起头向床上看去,看到儿子那张与亡夫有几分相像的脸庞,担忧和思念混杂在一起,一时让她有些怔愣。

魏元谌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早就掌了灯,母亲就在灯下做针线。

“娘。”

魏元谌开口说话,魏夫人立即欢喜地上前查看。暮秋端了药上来,服侍魏元谌喝下。

魏太夫人看到孙儿安然无恙,不禁埋怨:“你啊,这么大的人了,身子不舒服就不知道说吗?真是要吓死你祖母。”

魏元泓、魏元稹也都进屋子里来,魏元稹一把拍在魏元谌肩膀上:“三弟身子好着呢,祖母不用担忧。”

魏夫人立即斥责魏元稹:“你三弟还没好,你怎能这般用力?真是不知轻重。”

魏元稹很是爽朗:“大哥看看,母亲又偏三弟了,从小到大都是,最好的都要留给三弟,该不会大哥与我都是捡来的,三弟才是母亲亲生吧?”

“胡说些什么,”魏夫人看似板着脸,眉宇间却没有怒气,“我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在弟弟面前没有半点样子。”

“好了,”魏太夫人道,“不要闹谌哥儿了,我们出去说话,谌哥儿不舒坦,就让人将饭菜端来谌哥儿屋子里。”

魏元谌下了床:“我陪祖母和母亲用饭。”

魏夫人有些担忧:“可行吗?”

魏元谌颔首:“母亲放心。”他现在感觉比平日里还要好,呼吸都轻松起来。

一家人在花厅里用了饭。

席间,魏太夫人不时地看向魏元谌,不知是不是她想得太多,总觉得孙儿与往常不太一样。

一盘蜜饯子端上了桌。

魏大奶奶章氏有些惊讶,她没有让厨房送蜜饯啊,蜜饯都是给女眷消遣时用的,怎好在这时候端上来,正要说话,只见魏元谌夹了一颗放进了嘴里。

魏元稹不经意地笑道:“三弟何时爱吃甜食了?”

魏元谌抿了抿嘴唇,没有回话,灯下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带了一丝笑意。

“你瞧瞧,”魏太夫人看向魏夫人,“谌哥儿今晚怎会如此乖顺,就像他小时候似的。”

魏夫人没感觉到有何不同,不过谌哥儿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魏太夫人点了点头,希望谌哥就此好起来,这样她也就能安心了。

吃过饭,魏元谌回到屋子里,暮秋正带着人找出明日要换的新衣袍。

魏元谌目光落在那深色的衣袍上:“找一套颜色稍亮些的衣衫来。”

吩咐完暮秋,魏元谌走进内室,一抬眼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脸颊上的伤还未褪,鼻梁上有着一道浅浅的疤痕,看起来似是暮气沉沉。

第199章 忐忑

初九走进门来,看到三爷站在铜镜前不知在看些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头去。

“三爷,您在瞧什么?”

初九眨了眨眼睛,这府中最爱照镜子的就是二老爷,现在多了两撇胡子,只要看到屋子里有能照出影儿的物件儿,都要靠过去瞧瞧,三爷不会也被二老爷拐带坏了吧?

不过今晚三爷有些不同,好像嘴唇格外红似的,明明晚上没有饮酒,这抹红是从哪里来?

初九走近镜子,准备仔细查看一番。

镜子中多了一张初九的脸,魏元谌从思量中回过神。

“你在看什么?”魏元谌眉头微皱。

初九这才清了清嗓子:“我……我来给三爷送茶。”

魏元谌撩起长袍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清香而甘甜,他侧过头看向初九:“你是不是有件要紧的事没有做?”

初九不禁怔在那里,他跟着三爷从太原回来之后,一切都交代好了,哪里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魏元谌转头向院子看去:“小白何时能到京里?”

初九心头一亮,三爷果然察觉到了,院子里少了小鸡啄米,委实冷清得很。原来三爷在顾家人面前说喜欢五黑鸡是真的,这才几天不见,就如此想念。

三爷真是深藏不漏,在没有揭穿之前,他还当三爷半点看不上那只肥鸡。

初九立即道:“三爷,我这就带着人去迎。”

“不用单独抱回来。”魏元谌淡淡地道。

初九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不能让人知晓三爷喜欢一只大肥鸡,否则会引人笑话,特别是顾大小姐。

喜欢调琴、下棋多高雅,养肥鸡太掉份儿。就算再喜欢肥鸡,也得藏在心里,寻常时候不能说。

这世上最了解三爷的,也只有他初九了。

初九匆忙跑出去,差点撞到走进门的暮秋。

暮秋将手中的衣袍递到魏元谌面前。

幸好太夫人让人新做了两身袍衫,一件青色贴里,襟口、袖口都用暗花缎绣了云纹,看着很是漂亮,不过却又好像太过绚丽了些。

魏元谌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只木匣子,打开之后拿出一颗蜜饯放在嘴里。

暮秋吞咽一口,这蜜饯子,席间还没吃够吗?现在喝茶也要往嘴里放,不嫌甜吗?

魏元谌重新整理好荷包,抬起头看向那衣袍,然后淡然地道:“可有氅衣?”

暮秋立即道:“没有……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太夫人原本吩咐人去做了,可能还没做好。”三爷可是从来不穿氅衣的啊,之前二老爷送来一件,如今还在箱子底下压着呢,三爷说过,穿氅衣太麻烦,如今就不嫌麻烦了吗?

“明日之前准备好。”魏元谌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暮秋看着魏元谌的身影出了院子,这才想起来应声,三爷到底在太原府遇到什么事?怎么忽然都变了。

天渐渐暗下来,怀远侯府依旧一片忙碌,管事让人送消息,明日侯爷、夫人和大小姐就会回到京中,府中上下定然都要安排妥当。

顾大小姐的闺房中,碧桃正在看桌子上的幔帐:“换这碧青色的好呢?还是换这桃红色的?”

碧桃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两个颜色的幔帐都是府中新做好的,也不知道大小姐会想要先用哪一顶。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子,碧桃忙去关窗,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片刻功夫就停了,碧桃将窗子拴好,又去看那幔帐,忽然就在碧青色的幔帐上看到了一块脏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溅上的泥点。

虽说拿去洗了不耽搁明天用处,不过或许也是天意,碧桃道:“就挂这桃红色的吧!”

桃红色的幔帐挂上,屋子里增添了几分喜庆。

碧桃看着十分满意,吹灭了屋子里的灯,带着人走出了院子,她们还要去夫人院子里收拾。

顾大小姐院子重新安静下来,一个人从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上跃下,思量片刻走进了少女的闺房。

撩开帘子立即看到床边的桃红色幔帐,就像当年周如珺躲在角落里,偷吃红豆糕时脸上绽放的笑容,也像花船上,她果决跃进湖中的身影。

如初绽的桃花般嫣然,所以他替那丫鬟选了桃红色。

长案上放着几只妆奁,衣橱中的衣衫熨烫好,花斛里插着还未开放的蔷薇花,可以看出来怀远侯夫妻很是宠爱她。

魏元谌继续向内室里走去,在那拔步床前站定,脑海中那景象又清晰了几分。

似是他从前就站在这里,望着躺在床上的她。

焦急地等待着,盼着她从这里醒来。

“珠珠,珠珠,你回来吧!”

在这里醒来的不是顾明珠而是周如珺,这样的话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自己调方子治病,用的是孙先生的药方,在人前装痴傻,人后用坊间人为张原伸冤,学会了严探花的机关术,更会弹奏七弦琴。

是了。

如珺死后,他曾梦到跟着如珺一直向前走去,也许那不是梦。

孙先生说,他那时可能得了离魂症,也许他的魂魄跟着如珺而去,一直到了顾家。

魏元谌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怀远侯和夫人唤她珠珠,掌珠,再也不是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再也不必人前被人约束。

这些年,她该是肆意又顺心。

这样就好,比如珺要更好,她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魏元谌在锦杌上坐下,望着屋子里的一切,他手微微收拢,当年在大牢之中,他心中渴盼的唯有她能活下来。

只要她能活下来,其余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现在,魏元谌缓缓合眼又睁开,他却放不下手,不但要将这一切弄清楚,还想要留在她身边。

五年前,他没能留在她身边,五年后呢?他是否能让她欢喜?

他沉默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已然有了变化,但面对同一个问题时,他还是如此慌张,不知所措。

万一她不肯呢。

她不肯承认就是如珺,不愿意接受他,那该怎么办?

如今的顾明珠比从前的周如珺更厉害,被逼迫的急了,或许在他面前永远做一个傻女,将坊间人都遣走,不肯再在他面前露出其他面孔,到时候他该如何寻她?

月光透过窗子落在魏元谌的脸上。

他不会逼迫她,他会等着,等她自己愿意承认,等她信任他,愿意揭开脸上的面纱。

也许会用些小手段,那也委实怪不得他,谁叫她那么聪明,一不小心就会不见了。

……

一大早,马车就走上了官路,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赶到京城,所以车马都走得格外快。

顾明珠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心情说不出的愉悦,聂忱和柳苏提前一步到了京城,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合适的铺子和宅院。

她手中的银钱不多了,好在坊间人还有一笔银钱没有与魏大人结清,魏大人若是大方一点,或许她们手头就能宽裕些。

不行,她还是不能狮子大开口,魏大人一个不高兴,以后不肯与他们做生意,岂非亏大了?

“小姐,您看,有人来迎咱们了?”

第200章 比脸更好看

顾明珠向前张望,立即看到了初九带着魏家的护卫前来。

魏元谌先一步进京,怎么又打发初九等人折返了?难道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初九到了顾崇义面前行礼。

顾崇义面露紧张立即询问:“可是有什么问题?”他一直担忧魏三爷回京之后,会被朝廷责怪。

倒不是因为他与魏家有什么关系才会关切,这次的案子若是没魏家照顾,夫人和珠珠也很难周全,他们受人恩惠在前,真的出了差错不能袖手旁观。

初九禀告道:“一切安好,我家大人让我等来迎一迎……公主和侯爷。”还好他够机灵,没有说要接五黑鸡。

顾崇义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他们眼见就要到京城了,魏三爷怎会如此客气?还专程让人来接应。

顾崇义正想着,看到初九的眼睛向顾家的马车方向看去,魏家的护卫看的是跟在夫人和珠珠后面的那辆车。

那辆车上有什么?顾崇义心中一动,立即想到了那只五黑鸡,魏家该不会是为了那只珍禽来的吧?想通了这一点顾崇义倒是安心许多,知道来意就好,魏家在太原府对他们的关切本就让他心中不安,再这样下去,他晚上都要睡不安稳。

初九走到拉着五黑鸡的马车外,装作若无其事地护卫车队前行,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禁向马车里看去,只见那如山般壮硕的五黑鸡趴在那里,旁边还有一只乖顺的黑兔子,四只眼睛齐齐向初九看过来。

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傻人。

初九吞咽一口,不禁自省,他没做什么傻事啊!

车队继续向前走着,林夫人将珠珠从窗边拉过来:“小心着了凉。”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若是被风吹到可不得了。

顾明珠挽着林夫人的手臂,娇滴滴地道:“娘,我们就要到家了。”

林夫人的嘴唇也忍不住翘起:“到了家,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桂花糕。”这一路上珠珠的病又有了好转,好的时候能与她说许多话,让她心中甚是欢喜,路途上的奔波和劳累也跟着一扫而光。

顾明珠摸摸林夫人的肚子,到了京城,母亲就能安心地在家养胎了。

母女两个正笑着,林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长长地叹口气:“也不知道赵氏会怎么样。”这一路她愈发觉得赵氏很好,如果不是赵老将军被人陷害,赵氏现在做着程家主母,又有佳儿佳妇在身边,也就不会受这些苦楚。

另一辆马车里,怀柔公主继续与赵氏说着京里的事。

赵氏看到怀柔公主担忧的目光,笑着道:“公主放心吧,我没事,前往山西查案之前我就想清楚了,既然从程家出来就不准备再回去,程家人如何思量我都不会在意,现在程家有主母,我也不会争什么名分。

这些我早就看淡了,只想着为父亲伸了冤,将来赵氏子弟不必背着通敌的名声,公主和驸马和和顺顺,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怀柔公主听到这里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害怕程家和外面人的闲话会让赵氏难过,毕竟赵氏和彭良假称夫妻在一起生活那么久,在别人眼中早就有失妇德,回来的路上程家来人向驸马打听赵氏的消息,没有一个前来拜见主母,驸马为了生母一直在隐忍,若非怕生母伤心,早就向程家管事发怒了。

“娘说的是,”怀柔公主笑道,“娘与我们住在公主府,程家的事就让驸马去解决,驸马不是小孩子了,能孝顺娘了。”

赵氏看着怀柔公主脸颊上泛起的红晕,忽然之间很是眷恋如今的母慈子孝,她其实一直盼着回京的路走得长一些,这样她就能多些时候与儿子和媳妇在一起。

赵氏温和地笑着:“翌哥儿能娶到公主,是他的福气,这样娘就能放心了。”

怀柔公主听着这话本十分高兴,不过听到后半句心中又不安起来:“其实媳妇什么都不会做,还要与娘学呢。”

“那些不重要,”赵氏拿起笸箩里的针线,继续缝手中的小衣服,“最难得的公主都有了。”

赵氏这小衣服是给将来的孙儿做的,料子软软的,针脚细细密密,让怀柔公主爱不释手。

怀柔公主再次道:“娘将驸马教的这么好,将来还要教孙儿。”

赵氏脸上挂着笑容,看透了公主的心思:“如果公主不嫌弃,我就帮忙带一带。”

怀柔公主欢喜地点头。

马车又行进了两个时辰,远远地就看到了京外的三里亭,站着前来接应的官员。

顾崇义和程翌等人上前去与官员说话。

太原府的犯人和叛军俘虏要送去天牢中关押,怀远侯和怀柔公主驸马径直去宫中复命,回到京中也有很多事安排。

顾明珠又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按理说柳苏应该来了,这样她还可以问问申先生那边的情形。

帘子刚刚掀开,顾明珠的目光就被一个身影吸引。

只见他穿着青碧色程子衣,衣襟上是云纹的暗绣,还套着一件相同颜色的氅衣,头戴玉冠,腰间带銙上别着一柄长剑,在人群中异常的显眼。

她们的马车靠近之后,他正好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程子衣下摆的褶皱轻荡,氅衣内里露出一抹黛紫尤其贵气,他的身姿本就笔挺、颀长,如此一来更加相得益彰。

魏大人。

顾明珠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可不就是魏元谌,只不过今日他格外的不同,身上穿的,腰间挂的都是那般的精致高贵,就连他的面容看起来也比往日细腻许多似的,面容如玉琢,白得有些耀眼,眉毛如墨染般,尤其那双瑞凤眼,不但清澈如泉水,而且近水含烟,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笑意,嘴唇润泽红艳,只怕抿了口脂也没有这般自然。

站在那里,太过出挑,当真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如这如那,总之就是貌若天人,终不可谖。

这才是真正的外戚,除了皇室子弟之外,无人比魏家人更有贵气。

魏大人打扮成这般模样,定然是得了皇帝的嘉奖,穿成这样也是给贵妃党一个威慑,魏家再落寞,到底也是显贵。

不过,这一身也要好些银子吧?顾明珠心中暗自盘算,魏大人真是有钱,看来她的账单可以稍稍多收一些。

多个十两八两银子,想必魏大人不会在意。

魏大人腰间那玉佩的络子也挺好看的,这样一条裹金线编成的络子,就能顶坊间人的车马费了。

魏元谌感觉到珠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不过很快她就挪开看向他腰间的玉佩,而后又挪到他的衣袍上。

最终又去看他身后马匹的辔头。

这些东西比他的脸更好看?

第201章 真香

顾明珠正在看马匹大白马辔头上的金丝,魏大人的身影向旁边挪了挪挡住了她的视线。

可惜了,没有看清楚。

顾明珠有些遗憾,不过风正好吹开了魏大人的氅衣,露出了腰间一个小小的竹筒,那应该传递消息用的。

魏大人收到了什么消息?会不会与申先生有关?到了这时候就该顺着申先生去找幕后之人的线索。

顾明珠忽然好奇起来,托着下颌细细思量。

阳光落下来将少女的眉毛染了层金黄色,她垂着眼睛,微微嘟着嘴,露出几分的娇憨,魏元谌仔细地望着,珠珠无意间露出的神态与如珺是那么的相似。

回想那次他在梦中循着琴声找到亭子中,以为看见的会是如珺,没想到珠珠抱着兔子转过身来,仔细回忆那时的情形,抱兔子的少女与周围的情景融为一体,十分的融洽。

原来那时候,他就在通过梦境提醒着自己。

他应该早就有所察觉,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可他曾跟着如珺去顾家,看到顾家人救珠珠的情形……只可惜离魂症好了之后就全都忘了。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第一次在太原府见面,她送给他一瓶“阿魏”,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三爷,”暮秋低声道,“都在等着您说话呢。”

三爷不知想什么入了神,嘴角翘起还露出些笑容,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只怕会引人非议。

魏元谌回过神来。

宝瞳也将顾明珠拉回了马车。

“大小姐,”宝瞳低声道,“咱们回京了,您也要好好养一养。”这段时间在村堡中大小姐跑来跑去,人又黑又瘦,至少要过一个月才能恢复从前的容貌。

顾明珠知晓宝瞳的意思,从前她倒是名声在外,却有什么用处?反正她在父亲、母亲眼里很是漂亮,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