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真走过去,一把伞就这样越过徐红枝的小身板,撑在她头顶上。

红枝姑娘抽泣了两声,依旧背对着刘义真蹲在地上。

刘义真将她拉起来,淡淡道:“回去罢,别冻着了。”

当下已是寒露时节,夜雨飘,秋风冷。

红枝姑娘愤愤地站起来,把包袱紧紧地抱在怀里,骂道:“龙王,连龙王都欺负老子!”

刘义真嘴角浮起一丝笑来,道:“走吧,回家去。”

待回到官舍,刘义真点了灯,从柜中翻出一身干净衣物来,又道:“我去给你烧水,洗个澡把衣裳换了罢。”

说罢又拿了块干手巾过来裹了红枝的头发,便转身往后院去了。

待红枝姑娘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低头闻了闻,有淡淡的皂荚香味。她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原地转了个圈,哇,这身衣服真大。又裹紧了些,拿了干手巾将头发擦干,红枝姑娘毫不犹豫地爬到床上去了。

大抵是有些累了,红枝很快就睡着了。

刘义真洗完澡,过来帮她掖了掖被角,刚打算去隔壁的小屋睡觉,却被徐红枝一把扯住了衣袖。

“不准走!”红枝也不知怎地就醒了,死死地揪住他衣袖,就是不肯放手。

刘义真无奈只得在她身侧躺下来,浅声道:“睡罢,我不走。”

徐红枝尚安稳了一会儿,待刘义真刚刚有了些睡意,便又靠过去,伸手搂住他。

刘义真也不拿开她的手,任她这样搭着。红枝姑娘又将头埋进他肩窝,闷闷道:“真真,你若是被人抢了我会不高兴的。”

刘义真微怔忪,睁开眼望了一眼床帐上的绣纹,又侧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回道:“不会的。”

“世界这样大这样有趣,但只有我一个人玩的话,就没意思了。”红枝缩了一只手回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手上都是野草的味道,又烂又臭的,你闻闻。”

然后又将手凑到刘义真鼻尖,让他闻。

刘义真一把拿开她的小手,嫌恶道:“谁让你没事窝在路边揪野草,洗不掉活该。”

“那就臭死你。”徐红枝将整个手掌都覆在了他脸上,奸笑了一声。

“滚下去洗干净了再上来。”刘义真捉了她的手,作势要将她丢下去。红枝姑娘愤愤地爬下床,洗手去了。过了会儿回来,手上湿淋淋的,也不擦干就又爬上了床,笑道:“哈哈,真的洗不掉了,真真你不会嫌弃我的对吧?”

“当然。”刘义真翻了个身,“明天若是还洗不掉我就丢你出去,不要再回来见我了。”

红枝本还想着闹腾,无奈太累了,只好作罢,她将头往刘义真怀里埋了埋,又扯住他的衣领子不放手,甚为满意地睡去了。

刘义真经她这样一番闹腾,忍着轻咳了几声,伤处有几分隐约的痛意传来。

而徐红枝似是感受到了他咳嗽时胸膛处的起伏,知趣地挪了挪位置,说了一句梦话又继续睡了。

昙花一现的无耻分割线

当然第二天,徐红枝并没有被丢出去,虽然她掌心里难闻的野草汁味道依旧洗不掉。

她一边吃早饭一边逗那只垂死挣扎的小麻雀,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雁来。

“小雁来,你要吃什么呀?”她佯作好心地和它说话,小麻雀却两眼一闭,作垂死状倒在桌子上。

红枝姑娘恨得咬牙切齿,愤愤道:“你这只小破雀仔,老子火起来把你煮了炖汤喝!”

小麻雀扎着小布带的小腿狠狠抽搐了一下,继续装死。

“你别弄它了。”刘义真走过来将那只小麻雀捧着手心里,查看了一下它脚上的伤势,又顺着羽毛的方向摸了摸它的翅膀,小麻雀缓缓动了一下,蜷缩成一团,安安稳稳地窝在刘义真的掌心里。

“哼,趋炎附势,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死雀仔。”红枝姑娘终于说到词穷,只好作罢,收拾了包袱打算回宫。

刘义真笑了笑,搁下小麻雀,把一包干枣塞进她包袱里:“昨天你去宫里的时候,崔老太太送过来的,说你看上去气血不好——回宫了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闯祸,我进宫的时候也会寻机会去瞧瞧你的。”

又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麻雀,道:“放心吧,我会把雁来养得好好的给你送去的。”

“还是别——”徐红枝往嘴里塞了一块牡丹糕,“我怕我一时忍不住炖了它。”

“那倒是。”刘义真将包袱递给她,又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还是带把伞吧,这天怕是还要下雨。”

说罢又从旁边拿了油伞,刚要递过去,索性又道:“罢了,还是我送你到宫门口吧。”

徐红枝自然乐得开心,一路上不停地玩那只命蹇的小麻雀,刘义真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抢了来。徐红枝不理他,扯了包袱一股脑儿就往前跑,哼唧,死真真!我先回宫了,你自个儿和麻雀玩吧!

刘义真见她这番模样,也不再追。

昙花一现的无耻分割线

到了十月中旬,天气彻底冷了下去。徐红枝正窝在屋子里给《洛阳早报》写后续的稿子,就被内司大人喊过去了。

本来以为又有什么事要忙,结果内司大人呷了口茶,悠悠道:“下午汝阴公府会来人接你回去,你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罢,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呢。”

红枝一愣,啥?这又不是过年,回什么汝阴公府啊……

回了住处遇见阿添,把事情说了。阿添抚下巴,道:“指不定汝阴公时日无多,让师傅回去尽尽孝……”

“别咒他,长孙爹爹要是去了我就彻底没靠山了。”

“那有啥?谨师傅不是还能承袭爵位呢么……”

阿添你变得好没良心……徐红枝一咬牙,滚去收拾包袱了。

待傍晚时回到汝阴公府,府里依旧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灯笼亮着。

红枝姑娘叹一口气,挎了包袱从马车上下来。

因怕又无肉可吃,她还专门从宫里包了三只鸡腿带回来。恩,至少可以撑过今天和明天。

卫伯站在门口,依旧面瘫地朝她微微颔首,道:“小姐回来了。”

红枝伸手一比,点点头笑道:“卫伯你长高了。”

卫伯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但是啥也没说。

他接过红枝手里的包袱,带着红枝往正厅走去。

红枝刚踏进门,就看到长孙道生坐在桌前,而一旁则坐了刘义真。

吓。原来真真早自己一步回来了……

到底出了啥事啊,全这副模样。她仔细瞧了瞧长孙道生,恩,面色还不错,不像有什么大病。遂道:“长孙爹爹好。”

长孙道生示意她坐下,卫伯则悄悄退了出去。

徐红枝一看面前的餐食,依旧是稀饭萝卜干,大叹自己有先见之明。

“先吃吧。”小气鬼慢慢开口。

徐红枝看了一眼对面的刘义真,刚要端着碗站起来,就被刘义真按住了。

“红枝。”他郑重其事地喊了她一声,让她不要再做离谱的事。

徐红枝耸耸肩,付之一笑。

哪料长孙老头抚须道:“随她去吧。”

于是徐红枝也不客气地站起来,端着碗走到门口,熟练地用筷子压住碗沿,将米汤倒掉,回来扒拉几口碎米渣,站起来道:“长孙爹爹,我吃完了。”

长孙道生又示意她坐下来:“红枝啊,我同谨儿要随陛下北征,大抵明年二三月份才能回来。你就留在家里罢,若是觉得无趣了,也可回宫。”

什么?徐红枝一愣。

刘义真探过身,拿了帕子抬手擦掉了她嘴角细小的食物屑:“明天一早就走。”

不行不行,徐红枝亟需消化一下。太不能接受了,大冬天北伐,而且连真真也跟着去。这北朝的人脑子有病吧?每年到了冬天就要打仗,怕懒着懒着就冬眠了?

徐红枝理解无能,叹了声,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又走出门,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屋里走了。

长孙道生远远看她一眼,道:“谨儿,继续吃罢。”

刘义真却毫无胃口,刚要搁下筷子,就看得徐红枝满脸笑容地捧着油纸包走回来,坐下之后,又将纸包拆开,里面摆了三只鸡腿。

红枝眨了眨眼:“请你们吃的。”

见他们都无甚反应,红枝笑道:“无妨的,我攒下的俸禄不知道能买下多少鸡腿呢,想吃多少有多少。”

“怎么不吃啊?”红枝复笑道,“不就去打个仗嘛,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上次不是打赢了回来的嘛……这次肯定也旗开得胜,顺利凯旋。”

刘义真想,她的文辞如今的确颇有长进。

徐红枝兀自拎了一只鸡腿,站出去啃了。余下两只你们爱吃不吃。

长孙道生叹一声,道:“谨儿你吃了罢。”说罢又慢吞吞走到红枝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在家好好呆着,等爹爹回来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别!”徐红枝被吓一跳,这小老头还真是……思维也太跳脱了吧,这跟亲事有毛线个关系,“我还小,我永远十八岁……”

刘义真笑出了声,将那两只鸡腿又重新包好,站起来走到红枝面前递给她:“还是看你吃比较开心,我们吃不吃都无所谓。”

“说得我好像吃货一样。”徐红枝一赌气,立刻滚回自己屋子了。

不一会儿,刘义真便过来了。徐红枝背对着他窝在藤椅里看无聊的《平城日报》,真闷,闷死了。

听得几声麻雀叫声,徐红枝一扭头,死雁来神气活现地立在刘义真掌心里欢快地叫着。

红枝姑娘一咬牙,从藤椅上站起来,气势汹汹走过去,又咧了一笑脸,邪恶地喊了一声:“喵……”

小雀仔雁来立刻惊慌失措,站在刘义真的掌心里不知所措地跳来跳去。

“哈哈哈。”红枝姑娘甚为满意,“死雀仔,叫你得意叫你得意!”

“好啦,不生气了。”刘义真摸摸她的脸,“也就三四个月就回来了。”

“你再受个伤什么的试试看,到时候管你死活,老子肯定把你丢出去。”徐红枝终于在言语上占了一次便宜。

“那你要在家里好好的,不准乱跑知道吗?”刘义真把雁来放在桌子上,“雁来就留给你了,若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它无所踪,你也会被丢出去。还有——”

他停了停,又叹声道:“不要和长孙旃来往过密。”

“为什么?死狐狸不挺好的,我还欠他人情呢。”红枝有些纳闷。

“你不明白。”刘义真揉了揉她头发,“我让你不要和他来往太多,你记着便好。”

【二零】坊间流言,南朝乱

第二天一早,徐红枝刚起床,洗漱完打算去正厅喝粥。哪料卫伯端了餐食给她,道了一声:“小姐慢慢吃。”

“长孙爹爹和我哥呢?”

“五更天的时候就走了。”卫伯依旧弓着身子,慢慢说来。

徐红枝一愣,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

闹心啊。

红枝姑娘瞬间没了食欲,将碗往前一推,没好气道:“不吃了。”

“老爷吩咐了,若是小姐浪费粮食,就不给肉吃。”卫伯依旧寡着一张脸站在一旁。

红枝无力地低了头,要是桌子是黄沙做的,红枝的头肯定就埋进去了。

把头搁在桌子上假寐了一会儿,红枝直起身板来,深吸一口气,捧过面前的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度吃得一干二净。

卫伯面无表情地收拾了碗筷,一声不吭地走了。

红枝再次把头搁在桌子上,又看了看门外,今天天气看来不怎么样。也好,清心寡欲,好好写稿子。

于是红枝姑娘将自己培养成了新一代死宅。她坚持了两个多月没出门……

不过因此也顺利地将《我的闺蜜是庐陵王刘义真》结稿,红枝姑娘颇为满意地看了看那一摞稿子,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看到卫伯端着一个食盘慢悠悠地晃过来。

“卫伯好。”

卫伯神色寡淡地点了点头,取了一只烤地瓜给她。红枝姑娘接过来,被烫了一下:“呀,刚烤好的?”

“小姐慢慢吃。”然后卫伯就走了……

徐红枝垮了一张小脸,心想难道这就是晚饭?不要啊,好久没吃肉了,说好的肉呢……

红枝姑娘写稿子已经写得近乎呆滞,都懒得咆哮了。拿了烤地瓜,搬了个小板凳往大门口一坐,一只小猫过来蹭她的裤子,红枝一扭头,哼唧,就不给你吃,讨好我也没用,要吃自己找卫伯要去。

但是后来,徐红枝在小猫的食碗里发现了很可疑的鱼骨头,大叹人生无望,连猫都有肉吃啊!

这眼看着年都过了一半了,徐红枝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不过稿子写完了,好歹也要犒劳一下自己。反正如今年也过得差不多了,街上的店铺应该也都开了,正好去大采购一番。

她一边啃着烤地瓜,一边正计划着明天出门先去哪边,就听到马车的声音传来。一阵灰飞过……

红枝拿袖子遮了眼睛,愤愤道:“你家马车不长眼睛啊,不知道跑慢一点啊!”说罢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只见得狐狸旃从马车上下来,以扇掩面,咳了咳:“哎,的确,也不知道洒洒水,这路上全是灰。本少爷刚换的新衣服,又得扔了。”

真是不懂得人间疾苦!徐红枝一看手里的烤地瓜,全是灰飞上去了,看来是不能吃了。

她一抬头,瞪着长孙旃咆哮道:“冬拿夏扇不知春秋啊你!”

“啊,金栏,金栏果真不一样……连这样的话都会说了……啊,下巴真要掉了。”

徐红枝忍着把烤地瓜皮扔到他那张狐狸脸上的冲动,心里想着,等这边《我的闺蜜是庐陵王刘义真》全部刊载完,老子一定会报仇的!

“哎哟,红枝都在盘算着什么时候过河拆桥了?”

徐红枝一垂首,无精打采地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死狐狸……他为何什么都知道!

“上车吧,带你去吃肉。”

徐红枝陡然间想起真真走之前叮嘱的话,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决定为了肉肉暂时先忽略真真的话。

恩,吃个肉而已。

于是红枝姑娘就这样乐颠颠地上了马车。

长孙旃带她去了一间酒楼,点完菜红枝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店门口进来的人发呆。

窗户关得紧紧的,室内也甚是暖和,红枝打了个哈欠,心想这菜怎么还不上啊。

对面一桌子的人不知在闲聊什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就讨厌。

红枝姑娘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脖子,又坐下来。对面那张桌子的人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

“笑个毛线。”红枝嘀咕了一声。

“他们在讲什么啊?”红枝实在受不了这种嗡嗡嗡的声音了,跟蚊子飞一样,闹腾死了。

长孙旃淡淡一笑,拿了茶壶给她添了热茶:“谁知道呢?八成也就是南朝那点乱七八糟的事。”

“南朝?”徐红枝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转,“最近又有新闻?”

“前段时间传南朝要北征,说得跟真的一样,结果呢,是个障眼法。”

“说来听听咩?我好久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红枝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

长孙旃一挑眉:“就你正在写的那什么庐陵王刘义真,不是始光元年夏天就被下臣给害死了吗?如今南朝的政治清洗,差不多也就为了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