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子叔叔也不肯继续教她了,连打下手都不要她。
徐红枝被厨房赶了出来,没事在官舍周围乱溜达。这周围的屋子里也住了人的,据说那位很有名的崔浩先生就住在隔壁的隔壁。
哦哟,这么高品级的官竟然还蹭朝廷的房子住。
徐红枝百无聊赖地在人家门口晃悠,踹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啪嗒一声,踢到人家门框上了。
一个老太太举了笤帚跑出来,徐红枝一看,大事不妙,人家有武器,自己赤手空拳,赶紧遁!
哪料那个老太太咳了两声:“原来是徐侍中啊。”
好眼力!徐红枝立刻扭过头,转了个身,讪笑了一声。
要说这官舍还是在宫外的,只是在皇城里头,靠着宫里近罢了。出入还是很自由的,这老太太八成以为是哪家皮痒了欠收拾的小孩呢。
徐红枝臭名昭著,老太太阅人无数,之前还偶然见到过一次,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但徐红枝却是问了才知道这凶悍的老太太乃崔浩老母,哎,红枝一摊手,原先还以为是个看门的管家呢。
哪料是崔高官的母亲啊……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一来一去也熟络了起来。
崔浩老母也是个老顽童,没事瞎晃荡。看到红枝也是个顽劣分子,不由得心里也喜欢了几分。(说得好像有奸/情一样!TT)
这天,崔浩老母送了两条锦鲤给徐红枝。此物寓意吉祥,本来是个好东西,且崔浩老母想着,你在长孙谨房内养两条锦鲤说不定还能有好运呢。
但是错就错在送错了人。
当然,崔浩老母还是知道徐红枝不靠谱的,故而临走前还特意叮嘱她:“不准吃!”
徐红枝点点头,内心无比虔诚地对着那两条娇弱的小锦鲤拜了拜。恩,自然是不吃的。
崔浩老母唯独不了解徐红枝此人的凶残本性啊。
徐红枝乃天下生物之克星——故而素来以“养什么死什么”而闻名于南朝坊间。
以前徐红枝养传说中很坚强的绿色吊兰,一个月之后,发现枯死了。
后来养过传说中更坚强的仙人球,三个月之后,发现根烂掉了。
再后来……养过不知道从哪里扒拉来的野草,三天之后——野草整齐躺在土上,呈死绝状。
植物都能养死,不要说动物了。所以……
这两尾命蹇的小锦鲤,在某个清晨,全身长满了乳白色的小斑点……
徐红枝没管它们,觉得大概是长大了吧,所以也得变变样子。
但是——就这么过了几天之后,有一天,刘义真甚为疑惑地看了看鱼缸里的锦鲤,忙唤来徐红枝。
徐红枝一看,惊叫了一声……
锦鲤周身都长了一块一块石蜡一样的东西,竟然还自动剥落下来!
徐红枝赶紧把崔浩老母喊来。崔浩老母一看,悲痛欲绝,恨铁不成钢道:“这是痘疮啊痘疮!”然后一摊手,“这两尾锦鲤本可以活个六七十载的啊,就这么……”
徐红枝咬了手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刘义真,意即:“这鱼能活这么久么?”
刘义真轻轻咳了两声,虚弱地笑了笑,点点头。
红枝姑娘自觉罪孽深重,连忙抱了鱼缸往后院走。崔浩老母一把拉住她:“去做什么?”
“埋了。”红枝哭丧着脸。
“活埋?!”崔浩老母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表面纯善的姑娘,不可思议反问道。
站在一旁的刘义真早已笑得捂住了伤处,终是忍了笑意道:“红枝啊,还是让崔老夫人带回去罢,指不定这两尾锦鲤,还有活路。”
崔浩老母瞪了徐红枝一眼,心里暗骂:你个不成器的倒霉孩子,以后再也不送活物给你了。
遂一把抱过徐红枝怀里的鱼缸,愤愤走出去了。
终于徐红枝“养什么死什么的”拉风名声——冲破了国界,在北朝坊间也成了一个传说。
刘义真某天听着小侍在嚼舌根子的时候,笑了笑,淡淡道:“怕是无人敢送活物给红枝了吧。”
哪料被徐红枝听到,从厨房提了把菜刀就冲了出来,哼唧道:“死真真!你还是我在养呢!小心我养死你!”
刘义真很识趣地闭上嘴,扯了被子躺下装睡。
徐红枝无比愤恨地瞪了小侍一眼,闪了闪手里锃亮的菜刀。
后来大家都在徐红枝菜刀的淫威之下,果断自动过滤了敏感词。于是“养什么死什么”风波就这样很平静地过去了……
当然,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折腾,到了九月末,刘义真的身体也逐渐好转了。
这一切功劳,自然要归给红枝姑娘的。
衣不解带地照顾真真这个混蛋啊,恩,顺便每晚还揩揩油什么的。
因此每天晚上徐红枝就死乞白赖地爬上刘义真的床,然后例行公事一般亲一口,心情好了亲两口,心情无比好了亲三口。要是刘义真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徐红枝就会亮出菜刀,闪一闪,奸笑一声,再吃一口豆腐。
小人得志啊小人得志,无奈摊手。
【一八】琴箫合奏,凤求凰
这打打闹闹都把宫里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徐红枝压根儿都快不记得拓跋焘了。
既然连拓跋焘都忘了,当然更不会记得宫里在建的永安殿和安乐殿了。
这天,宫里传来消息,道,永安殿及安乐殿落成,陛下大摆筵席邀群臣共庆此喜事。
徐红枝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哼唧,要回宫咯,回去继续培养奸/情哟。
第二天一早,红枝姑娘就滚回了宫里,被内司大人喊去念叨了一番之后,又滚回住处,找了半天没见着阿添,遂顺着小路往崇华殿走去。听得里面传来阵阵琴音,徐红枝偷偷扒了窗户往里看,琴声却停了下来。
听得小侍赞道:“公主如今的琴技愈发精湛了。”
西平站起来,接过一杯茶,慢慢踱到书架前,叹声道:“那又如何呢?子期已死。”
徐红枝显然无心于西平的怅然情绪,扫了一眼殿内,却不见阿添,正打算走,一扭头却看到了站在身后一脸笑意的拓跋焘。
吓。
徐红枝心想,这皇帝没事做么?大白天的往这边乱晃。也对,还没到打仗的时候,朝中也安稳得很,皇帝自然闲得很。
拓跋焘笑了笑:“你这小脑瓜里方才又在想什么呢?”
红枝姑娘一咽口水,忙道:“没啥没啥。”
红枝姑娘有段时间不见拓跋焘,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能让徐红枝有所收敛的人,怕是不多啊。
“内司大人刚喊我有事,先遁了。”
徐红枝拔腿就要跑,却又被拓跋焘拖了回来。他笑道:“既有事要忙,方才怎还有空扒窗子呢?”说罢便探身过来,在红枝脸颊不着痕迹地亲了一口。
红枝一愣,然后迅速遁走了。
徐红枝摇头晃脑地蹙眉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表白?非也非也,他没说喜欢自己啊。恩,一定是太含蓄了,所以没说。
念至此,红枝姑娘很满意地笑了笑,滚去帮忙布置晚宴去了。
这晚宴就在新建好的永安殿里举行,徐红枝一一检查席下各张小案桌上的餐具有没有到位,像模像样地手上拿了块牌子记数字。
内司大人看她做事倒变利落了,甚是有条不紊,遂道:“长孙师傅受个伤,倒是因祸得福了,你这小丫头如今竟也正经起来了。”
红枝一撇嘴,心里道:我一直很正经的好咩?
似是看出她的小抱怨,内司大人难得地笑了笑,往偏殿走了。
到了傍晚时分,众大臣皆到了。徐红枝还是头一次大晚上地看到这么多穿官服的人,她有些饿,遂站在小廊里偷偷啃着一块小糕,哎哟,真粘死人了。
正打算去弄壶小酒来喝喝,刚转身就被人拖住。
狐狸旃的一张笑脸就这样在眼前放大,倏地又缩小。
长孙旃站直了身,将一叠《洛阳早报》递给她,道:“红枝啊,你如今是红人了呀。等结了稿酬,啥时候请我喝个酒?”
徐红枝粲然一笑,抽过他手里的报纸,回道:“你等着哈,我这就回去拿后面的稿子。”
长孙旃又一把拖住她,欠了欠身道:“不急不急,有的是机会。今天阿谨要来的,你可知道?”
“啥?”徐红枝早上出门的时候压根没听说刘义真要来参加这个晚宴,还特意叮嘱他好好休息呢。
于是徐红枝笑道:“别扯了,我家真真在官舍好好歇着呢。”
“不见得啊……”狐狸旃蹙了眉,看了一眼远处,又笑道,“这不来了么?”
徐红枝扭过头,吓,死真真竟然真来了!忙跑过去,皱了眉道:“哎,你怎么来了呢?不是让你蹲家里好好歇着的咩?!”
徐红枝伸手戳了戳他的伤处,道:“不痛啦?”
长孙旃站在她身后笑出了声:“敢情你在官舍就是这么虐待阿谨的?”
“去死,你们——”红枝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词,“一丘之貉!”
长孙旃笑道:“不容易啊红枝,如今懂得用成语了……果然是金栏,金栏啊!”
红枝姑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专栏的事情。
长孙旃立即意会,看来红枝姑娘很懂得低调咩。遂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回道:“我懂,别瞪了。”然后看了一眼旁边一脸莫名的刘义真,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正打趣着,却听得有人喊,原是这晚宴就要开始了。
刘义真的位置在左侧,且靠着崔浩和长孙道生。待坐定之后,礼官说了些赞辞,便伴着热闹的歌舞,开了席。
徐红枝瞧着里面的热闹也和自己无关,便窝在廊下逗一只脚爪受了伤的麻雀,想了半天又把它捧起来,说不定带回去还有活的可能。她自然不记得那两尾锦鲤的结局……
那只小麻雀在她手里乱扑腾,似是察觉到自己已身处险境,若不及早脱离魔爪,很快就要离阎王不远了。
……
而过了会儿,里面的热闹声却突然消失了。只见得安集将军长孙翰朗声道:“听闻西平公主琴技越发精湛了,不知公主有否雅兴奏上一曲。”
徐红枝瞥了一眼长孙翰,撇了嘴想,这长孙翰一个大叔,总是喜欢闹腾,哼唧,看西平怎么回绝他。
哪料西平站起身,示意小侍将古琴搬来,看了一眼刘义真道:“若非谨师傅,西平怕是不会有如此长进。但今日盛宴,若只是西平独奏一曲,怕是冷清了些。”
长孙旃唇角勾起笑,道:“既然公主的琴艺由谨师傅提点甚有进步,那不如同谨师傅合奏一曲。”
底下随即有人附和道:“听闻谨师傅的箫也是吹得极好,合奏一曲,甚好甚好。”
拓跋焘浅笑着问道:“谨师傅,你意下如何?”
刘义真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殿外扒着门框偷偷往里瞧的徐红枝,回道:“微臣惯用的一支紫玉箫已不慎丢……”
他的话还未讲完,就听得西平道:“不过一支箫罢了,让人取一支来便是。”话音刚落,小侍便取了一支箫来递于刘义真。
刘义真蹙眉接过。
听得拓跋焘笑问道:“西平,你今日要奏哪一曲?”
“凤,求,凰。”西平扬了眉,一字一顿慢慢说来。
四下一阵哗然。
过了这一晚,西平倾慕长孙谨,怕是众人皆知的事了。
西平坐定,抚琴之始还看了一眼手执玉箫的刘义真,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琴声起,箫音和。
长孙道生抚须而笑,一干大臣也看着甚好,就差直接求赐婚了。
徐红枝抿了抿唇角,弄了弄手里奄奄一息的小麻雀,往里再瞧了一眼,一言不发地沿着小廊往前走。乌云遮月,凉风骤然间刮得厉害起来。徐红枝缩了缩手,朝掌心里的小麻雀哈了几口气:“撑着,不准死。”
内司大人瞧她闷闷不乐地走来,笑问道:“红枝,今晚是留在宫里,还是同长孙师傅回官舍?”
徐红枝看了一眼手里的小麻雀,撇了撇嘴角,回道:“我把这只死麻雀送回官舍就回来。”
内司大人笑了笑,道:“你那兄长怕是要攀高枝了呢,恭喜啊恭喜。”
红枝姑娘甚为不屑地笑了一笑:“高枝个毛线,再说了,跟我也没毛线个关系。”说罢就卷了《洛阳早报》,捧着那只麻雀,头也不回地走了。
内司笑笑,这丫头的别扭性子真是长进了,不知和谁学的。
话说红枝姑娘回到官舍时到处一片黑,从崔浩家路过的时候,他家的大黄狗汪汪地朝徐红枝狠狠叫了几声。徐红枝毫不留情地踢了一块小石子过去,哼唧,让你咆哮!
崔浩老母听得外面犬吠声,跑出来一看,一人一狗一麻雀就这么在黑夜里对峙着。
“红枝啊,你不在宫里待着,跑回来作甚?”
“你家狗太阴险了,看到我手里有麻雀就不停地叫,死样!”红枝姑娘的歪楼本事也见长。
崔浩老母将那只大黄狗赶进府里,看了看红枝身后:“你家兄长还没回来呢?”
“废话,你儿子不也没回来么。”徐红枝说完便速度扭头滚回家。
崔老太太一瞧她这副样子,努了努嘴。
这倒霉孩子,喊个毛线啊,咆哮个毛线啊,不知道尊老爱幼啊。
徐红枝回去点了灯,把麻雀放在桌子上,拿了点干净的水喂它,哪料这只死麻雀就是不理她。
好心当驴肝肺!算了,渴死你丫的!
去拿了纸笔,潦草写了几笔,大意就是:我捡到一只病麻雀,你记得把它养好了放生。就这样,我走了。
又拿了镇纸压在麻雀旁边,回房里收拾衣服,挎上包袱就打算回宫了。哪料才走到半路,这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徐红枝无比愤恨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妈的,连龙王都欺负老子。
而刘义真此时正从永安殿出来,他看了看四下,只看到小侍们打了伞候在廊下,却寻不到徐红枝的身影。
长孙旃一把拉住他,笑道:“怎么?找你家红枝?我看,怕是回去了吧。”
刘义真看了一眼这倾盆大雨,蹙了蹙眉。他也不理会长孙旃,从小侍手里拿过一把油伞,就这样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一九】车驾北征,伐柔然
西平从殿内走出来,沿着走廊一路行至尽头。
小侍忙打了伞,西平却止住了步子,看着雨水伴着秋风飘摇进廊内。
拓跋焘站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淡淡笑了一声,道:“拓跋家的公主,怎会降于下臣,还是不要有所期待了。”
西平转过身,挑眉问道:“那今日皇兄又何苦费这番周折?”
“演出戏罢了,你还当真?”拓跋焘抿了唇,眼角的一丝笑意也彻底消失殆尽。说罢便由小侍打着伞往寝宫走了。
这一场盛宴,就在这秋初的滂沱大雨中告了终。
刘义真一路寻着徐红枝,这风雨太大,一把小伞在雨中飘摇,一点用处都没有。
身上衣物早已被淋透,天色黢黑,不见人影。
继续走了一段路,才看到有个小身影窝在路边揪青石板缝里长出来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