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后,他的体格越来越好,这些老毛病虽仍偶有发作,但早已习惯当然不以为惧。

“你如何知道这些?”银冀一舜不舜注视着老者,想看透他身上的玄机,到底是真正的高人贤士,还是别有目的之人?

老者瞧他不复之前的淡然,捻捻白须站了起来。

“公子保重,但愿三年之后,还能再见公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茶桌,一袭灰袍被门外吹进的萧瑟秋风微微鼓起,颇有仙翁的风姿。

独坐在桌前的银冀握紧手中白玉瓷,冰冷的触觉直延及心底,二十五岁?

熬过二十五岁,三年的时候…熬?

他的神色越来越淡,手指越来越冷,再看向门外,那灰色身影已不复见。红木城通往城西的街道上,一位白须老者走在前面,一名扛着“测字算命”白幌的男童紧跟在旁边。秋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并走的身影拉得好长。

“师傅,那白衣公子病了么?”

“什么病啊?师傅竟然将返命水给了他。”男童好奇追问。

“你是不是在门口偷看了?”老者的话语甚是严肃。

男童无暇顾及师傅的责问,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一睁,惊讶之色布满小脸:“师傅,莫非…莫非那公子也是四诏之王?他也跟刖夙国的暴君一样,中了传说中的诅咒?”

老者顿住脚步,抿起唇凝重地叹了一句:“松儿,那不是传说,是为师的过错。”

“啊?师傅…为什么?”男童差点将手中的白幌震了下去,“师傅跟那诅咒有什么关系?”

“这是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也是师傅一生中最大的转折…”老者的话越来越轻。树上金黄的叶子飘落坠地,阳光刹时失去了温暖,那苍老的声音隐隐消失在寒气袭人的秋风里。

此白须老者究竟是何人?他名叫须乌子,本是一名隐居在蒙舍境内的巫师。这片土地分为蒙舍、刖夙、北诏和银暝四国,其中蒙舍疆域宽广国力最强,与刖夙和北诏交界,而银暝地域最偏。

须乌子年轻时欠下蒙舍先王阁贝罗的恩情,故阁贝罗在病重之前要求他向其他三诏太子布下诅咒,以保自己的太子阁昱将来能一统四诏。天机未料,诅咒布施之时出现失误,打破了诅咒禁忌。

触犯禁忌,下咒之人此生再不能布施巫术。

近年来,须乌子开始潜心学道,修身养性,常后悔当年不该下咒害人,但又无法违背蒙舍先王给予的寄托,遂游走于四诏境内,并立下誓言——若天意让他遇见被自己下咒之人,则施药赔赎,然终其是否能被驱除诅咒,还看中咒者的个人造化。

“师傅,那瓶返命水真可以解除诅咒吗?”男童听完老者充满矛盾的叙述,对师傅这几年的游历更多了份理解。

“松儿,这样的生死诅咒是结合多种条件才能施下,同样的也可能被各种原因所影响。当年师傅想回报蒙舍先王之恩,也想试试自己布咒之术的本领,以每位太子的二十五岁做为结界…”

“可是师傅现在却后悔了,那三位太子已成了三诏的君王,师傅不愿意他们因咒死亡。”男童悟性极好,很快看出师傅的矛盾。

“唉…师傅早就后悔了,但也不能就此背弃对阁王的诺言。今日遇见银暝君主,是他的造化,但愿三年后的秋季,他依然风姿焕发地活着。”老者说完,将男童手中的白幌往路边草丛一扔,“走吧!你随师傅就此回山吧。”

“又要隐居了么?”

[银暝篇——冷君·宠妃:023 锥心痛吻]

回到别苑已是黄昏,随行宫女准备好了晚膳,一一呈了上来。银冀是个随和的君主,如今身在宫外,更不讲究宫廷礼仪,大家如寻常百姓一般同坐在一张膳台上用餐。

不过,此刻气氛有点奇怪。

夏定宇与月容、安然并列而坐,瓦儿坐在银冀右侧,而那个大街上请求要给瓦儿做侍女的吧吧则站在一旁,默默无声地垂着头。她看起来很乖巧,动作本分有礼,除了刚踏入别苑时,小脸上表现出来的惊诧以外,其他都很平静。

红木城中谁都知道,此处别苑属于王室银族所有,能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可想而知。吧吧一定是太过意外而惊骇住了吧?好在瓦儿在用膳之前特意找到吧吧,大概说明了一下大家的身份,吧吧果然睁大一双水眸愣住了,然后屈膝一跪向瓦儿行了个大礼,发誓以后会效忠于她这个主子。

瓦儿喝了一小口汤,疑惑今晚的冀哥哥怎么格外安静,向来从容淡定的眸子蕴含着少有的深沉,烛光辉映下,深幽无比,他轻抿着唇似有心事。

是因为自己要收留吧吧吗?瓦儿悄悄地朝冀哥哥瞧过去,只见那张俊脸有点忧郁,若有所思。她心口一跳,夹上一块精美的肉片送到他的碗中,故意嘻嘻笑道:“冀哥哥今天一定也累了吧。喏,尝尝这个,据说是用红木城的土法子做的民间口味,味道很好。”

银冀侧头看了看她,扬起温柔笑意:“今天玩得还开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

瓦儿连连点头:“今天真的很开心,好玩的、好看的还有好吃的。呵呵。”

月容优雅地抿完一口汤,缓缓接口:“瓦儿今天收获真不少,还收了个丫鬟回来。”她抬眸朝对面的吧吧看过去,只见吧吧正绞织着一双小手,额前的发丝遮住了她低垂的额头,看不清表情。

瓦儿不以为意地笑道:“月容姐姐都有贴身丫头,瓦儿终于也有了一个。日后吧吧随我回宫,我也算多了个伴。”

本在低头喝汤的安然也抬起小脸,明亮的视线也落在吧吧身上,“看来瓦儿跟这位吧吧姑娘甚是投缘,不过冀哥哥,真要将她一起带进宫吗?还有太妃奶奶那边…”安然的声音不轻不重,温柔动听,短短两句话也说出了夏氏兄妹的疑惑。

瓦儿见安然如此一说,心下感激她能为自己担忧,冲着安然笑了笑,转头望向银冀:“冀哥哥已经答应了,对吧?太妃奶奶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啦,这些年来都是云姨亲自照顾我,也该让她歇息了。”

月容拿起勺子搅动着莲子羹,轻笑道:“只怕云姨不放心让别人照顾你呢。”

瓦儿见吧吧苍白着小脸,越来越不自在,好象怕大家就此赶她走一样,心口立刻软了起来。

银冀放下手中勺匙,淡淡开口:“宫中多个宫女也无所谓,只要瓦儿喜欢就好。”本对吧吧存有戒备和疑惑,在下午逛街之时,他虽因白须老者的话怀有心事,但没忘记和定宇密切留意吧吧的言谈举止,发现她确实只是一普通民女,并无特别之处,或许瓦儿跟她真有缘分吧。

月容和安然见大王都开了口,便转开话题,聊起今日街上赶集时的所见所闻。瓦儿的兴致很快便被提了起来,而吧吧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她已经将是她的侍女。

月下,桂花已落,只余袅袅淡香。

枝头光华如醉,朦朦胧胧,洒下班驳星光,摇曳不定,似要被秋风拂去。一袭白衣如水,修长挺立,他沉默着,幽思深远。

茶楼之中老者的话语回荡耳际。万金之尊,十一岁那年患的病症,心口绞痛的隐疾…老者真是可测天机的世外高人吗?还是某些知情人的阴谋?朝中知此事者不多,却也有好几个。

太医乔雀负责每年为他配药,夏世聪父子在一次春猎中正遇上他心绞发作,云姨某次为瓦儿的事前来找他时正遇见他在服药,也因此得知…可是,这些人都是相处多年,不大可能让一个江湖老者知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老者说的是真的?

真的?可信吗?

银冀掏出白瓷瓶,捏在手中,掌心冰凉,他反转凝视着它,只觉寒意阵阵窜上心口。二十五岁是个坎,只是为何是二十五岁呢?那老者不愿透露更多,径自离去,他该下令全城搜寻将老者再找出来吗?

脸色突然一白,血丝急速退去,有一支针扎进他的心口,刺痛。然后是两支针,三支针…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熟悉的刺痛遍布心脏,扩散全心。从血液里,皮肤上一寸寸蔓延。

心绞竟然此时发作了。

他的脊背挺着笔直,不想让自己脆弱地弯下。握住白瓷瓶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紧握着它,仿佛能给予力气。他是君主,背负着父王与太妃奶奶的希冀,背负着银暝的江山社稷,背负着笑容甜美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女孩的梦想,他怎能因一阵小小的刺痛而变得脆弱?

院子里很幽静,月光静静洒在地上。

桂花树下,落叶从他雪白的衣襟上飘过,无声地落到地面。星光闪烁,隐约可见其影。此时此刻,俊挺的身影修长而单削。

终于,他一手支撑在树上,一手仍然紧握着白瓷瓶。即使院子里除了他再无一人,但连天空灼灼其华的月光,他也不想让它瞧见自己苍白的面容。

薄唇开始颤抖,冷汗流下额际。

这是秋天,秋天——为什么也会心绞发作?那不是春天才会发生的么?

秋风掀起了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起风了,夜更凉了。他的指间全是冰冷没有温度,他的白衣飞扬,像要幻化成片片雪花。

为什么秋天也会发作?为什么疼过那么多次之后,仍然一次比一次更疼?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滴血,全身的血液流得极慢,极慢。胸腔的某一部落是发麻的,时麻时痛,反复搅弄,他开始喘息,微微佝偻了起来。

乔雀说恭喜大王,近两年大王发作得越来越少,该是要痊愈了。他正欣喜着今年春天发作的次数不若往前那般频繁,想不到竟在这萧瑟秋日里令人措手不及地爆发了。

如洪水一般来得更猛,这是在应证老者所言吗?

修长的手指泛白,小瓷瓶几乎要被捏成碎片。

老者的话响在耳边,余音回荡。

可是…如今宫中局势扑簌迷离,老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此起彼伏,随着他年纪增长日益成熟,巴结王权也是让他们双眼赤红的事情,身为君王他虽表面淡定,心中却时刻警惕衡量,生怕陷入他人的阴谋。

只是眼下,这心绞之症真是绝症?不能度过二十五岁么?不行,为了稳定朝钢,为了与瓦儿携手白手,他无论如何不能有事,老者之言,他定会再去求证!

现在…

身形一晃,银冀重新站直了身子,黑眸定定注视手中被握得隐隐温热的白瓷瓶,深吸了一口气,心思反复拉锯着。

半个时辰,只要熬上半个时辰,一切就过去了。

秋风,很快将他的冷汗吹干,乌黑的发丝微乱,修眉紧蹙在一起,他咬着牙根庆幸此刻不是坐在房中,否则说不定瓦儿正在身旁,若让她看到,只怕要着急坏了。

有一股刺痛袭来,前所未有地猛烈,让他吃惊地睁了睁黑眸。终于,他做了个决定,手指一扣,拔开瓷瓶的盖子,仰头将瓶中之水喝了下去。

“冀哥哥,原来你一个人在这啊!”药水刚一入喉,甜美脆嫩的声音在自身后传过来。

银冀闭了闭眼,忍着剧痛手指放松,飞快地将瓷瓶塞入腰间。挺直的脊背,翩翩风姿,他优雅地转身,眉宇间尽是淡然笑意。嘴角笑容亲切柔和,染上了醉人的月光。

“你怎么也出来了?外面风大。”声音低沉沙哑,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瓦儿走到他面前,抬头仰望着他。树影点点,橘红的宫灯甚远,照得他的神情有点怪异,她皱起眉头:“冀哥哥…”三个字才出口,立刻被抱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清爽淡雅的男人气息充斥着鼻端,她不禁悄悄红了脸。

“冀哥哥你今天有点奇怪哦…”小脑袋靠在他的宽阔的胸前,小手合抱着他的腰,突然感觉到他挺直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冀哥哥是不是在怪我擅自要带吧吧进宫?”

银冀皱了皱眉头,从牙缝里吸着凉气,想笑一笑唇角却因疼痛而僵硬。他只好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下巴顶着她的发稍,不让她抬头看到自己此刻难以抑制的痛苦。

“冀哥哥?”

“恩,傻丫头…是冀哥哥亲口答应的,怎会怪你?就爱胡思乱想。”口气一如往常,满是宠溺。

瓦儿松了口气,更加亲昵靠紧他的怀抱:“不是就好,我还以为冀哥哥因为这个而不高兴呢。可是…冀哥哥是不是另外还有心事?”她就算再粗心也感觉到了冀哥哥的奇怪,好象从在集市中就开始的。

见她又要抬头,脸色煞白的银冀连忙将手摸上她的秀发,咬着唇叹道:“说了别乱想,冀哥哥有什么还能瞒着你么?”

“是不是哪个大臣又在挑事请冀哥哥做主了?”

“难道…哪个州县的百姓出了乱子?”

“没有…”他想笑又笑不出来,不知道针扎的疼痛还要持续多久?为何喝下那药水后竟会更加疼痛,痛得连抱她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痛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冀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

“嘘…安静点。”

“你是不是病了?”

她突然抬起头,瞥见他皱起眉的脸颊,还来不及看清楚一点,小嘴便被他直接封住。冰凉的唇瓣吻着她,很快充满了狂风暴雨一样的激动,他有力的双手紧箍着她的纤腰,双唇渐渐变得灼热,舌尖窜进她的嘴里反复挑逗。

月光静谧,秋风冰凉,树下的他们,忘我的拥吻。

这样,可以止住她喋喋不休发问的小嘴,这样可以减轻他痛楚难忍的刺痛。在深吻她的每一个瞬间,他都投入了全部,当他喘息着放开她时,漆黑的眼瞳中已不再波涛汹涌。

瓦儿娇羞地低下头,不敢抬眼看他。第一次见冀哥哥如此热情,动作甚至是粗暴的,他吻得她嘴巴都要痛了,有力的手臂箍得她的腰都要痛了…如果不是亲吻太过甜蜜的话,她一定早忍不住抱怨出声。可是,这是冀哥哥,她最爱最爱的冀哥哥,他对自己充满热情,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不是吗?

银冀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才压抑住体内掀起的情潮。在两人唇齿亲密接触中,那难熬的刺痛竟然不知不觉消退,最后只剩下火一般的热情,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占领她更多…

“瓦儿…”他声音低沉沙哑,蛊惑着少女的心神。

“恩。”瓦儿抚着自己的唇瓣,有点肿怔。一颗心像飞到了百花芬芳的花丛中,有无数的蝴蝶在眼前飞舞,美丽得令人陶醉。

修长的手指带着温热,轻触她如白瓷一般的粉颊,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蕴涵难以言预的深情。就在这两潭深幽之中,突然划过两道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蓝光,没有人知道那便是诅咒之光,深埋在他体内的诅咒终于正式发作了。

双手一伸,他再次将她拥进怀中,瓦儿的呼吸瞬间又变得急促起来。

就是刚刚,凝视着这张娇美容颜时,他陡生一股恐惧。恐惧像魔咒一样抓紧了他的心脏。老者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荡,他…

如果老者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熬不过二十五岁,那么他要用剩下的时间做什么?瓦儿该怎么办?

“瓦儿。”

“如果…有一天,冀哥哥不能陪你在你身边,你会怎么样?”

她轻捶他一下:“原来冀哥哥也爱胡想,你若不陪着我,我就死赖着你,看你怎么不陪我。”

他闻着属于她独特的清香,声音没有惯有的平淡:“瓦儿真是傻丫头,你就这么认定我了吗?”

“那当然,瓦儿跟朝中那几个老臣一样,可是顽固派。我喜欢冀哥哥,就会喜欢一辈子。你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他手指一颤,不知为何又突生出不祥的预感,瓦儿如此单纯固执,如是自己将来真无法照顾她,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轻轻放开她,定定地对上她晶亮的眼眸,月光下的她甜美可人,只想让人一辈子捧在手心。

“瓦儿,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不是小丫头了。有时候任性可不好。记得冀哥哥曾经跟你说过的吗?你得学会照顾和保护自己。”英俊的面容透露着严肃。

瓦儿莫名地心惊起来:“冀哥哥真有心事瞒着我对不对?是不是你…你不要我了?还是你…”

银冀唇角一抿,突然敲一下她雪白的额头:“冀哥哥只是在教导你而已!否则将来想做本王的国妃,可没那么容易。”

冀哥哥的国妃,瓦儿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跟天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烁。

他望着她的笑容,惆怅失神。瓦儿,我必须要求证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它是真的,真的无法控制?那么…怎么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银暝篇——冷君·宠妃:024 复杂情势]

这是不寻常的一夜,来到红木城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变得诡异复杂。

次日黎明,院中薄雾飘荡,空气清幽冰冷,枝头鸟儿未鸣。宫女和侍从已经起床,或到厨房里准备早膳,或到树下清扫落叶。守门的侍卫才刚伸了个懒腰,拿起配刀准备到门口交班。突然大门吱嘎一声重响,打破了黎明的沉静,随后有人慌张地奔了进来。

侍卫配刀一伸,及时喝住:“来者何人?可知大王正在安睡,不得打扰。”

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小的急着禀告大王…”

“不行,天大的事也得等大王起身再禀,你起来吧,到一旁候着。”侍卫是从王宫中随行而来,见来者慌慌张张,遂面无表情地轻喝。

那人又是一阵磕头,模样似受了严重惊吓而六神无主。“一定要及时禀告大王啊…我家老爷他…”

“你家老爷是何人?”清淡的声音从檐下传来,银冀白衣修长站在廊柱之后,黎明之色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灰暗,那抹高贵威严的气质毋庸置疑。他整夜睡不安稳,思前想后考虑了很多,最后见窗外泛起隐隐白光,索性一早起了床。

那人一见银冀,嘴张了半晌,听得旁边侍卫恭敬地称“大王”之后,才猛然回神,一路连滚带爬冲到银冀身前,哆嗦地从口里迸出几个字:“大王…张大人夜里被人杀了…”

“什么?”银冀如玉的面容霍然一紧,修长浓眉并拢,“你说的是城令官大人张池洞?”

“正是…夫人让我快点赶来别苑禀告大王…老爷他…呜…”那人悲切低哭,不断以袖抹着眼泪。

侍卫见大王面色凝重,朝那人喝道:“大男人哭什么,还不快跟大王细细禀明!”

原来此人乃城令府家丁,一早听府宅卧房传来夫人的惊叫,众人赶去一见,张大人已气绝多时。死因很快被赶来的衙中侍卫查明,是被人割喉而亡,不过那伤口极薄极细,不细看难以察觉。

银冀听完断断续续地禀报,心逐渐沉重。他边听边析,张池洞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此事必有蹊跷。

张大人本身怀有功夫,身手不弱,究竟何人能探入房中杀他还能不被发现?再说张池洞管理繁华的红木城多年都未出现乱子,怎会突然被人杀害?城令府守卫森严,高手不少,杀手要么是内贼,若不是内贼…那杀手的武功身手定非寻常。

“来人,起驾城令府!”银冀长袖一甩,心口被人用绳子勒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会是谁干的?入室暗杀城令官大人绝非一般匪贼,那杀手有何目的?白色的身躯刹时一僵,想起自己月前曾有在朝中提过张池洞是位贤才,足以入朝议事,官封二品都不在话下…

会跟这有关系吗?会是有人见自己来红木城,以为要重用张池洞而痛下了杀手吗?

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怕了!修长的十指紧握,银冀心口猛地一抽,跟心绞发作一样疼痛。朝中老臣颇多,一直分为两派,然这两派既想巴结王权,又害怕他这个君王羽翼丰满,人人都在互相提防,此番张大人之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定跟自己此番前来红木城有关。

接下来的一天,是忙碌而沉重的一天。

瓦儿起床后没见到冀哥哥,宫女回报说大王和夏少将一早去了城令府,说有要事要办,中午不回来了,吩咐几位小姐今日不能出门,就在别苑休息。

本想去红家旧宅看看,眼下只好取消。瓦儿和安然、月容到院子里品了茶,随便闲聊,吧吧在一旁静候着。当瓦儿问起她红木城的风俗民情时,她才低低地开口说了几句。没有银冀在,三人都觉得很无趣,最后瓦儿干脆回到房间睡大觉。

银冀和夏定宇直奔城令府,事情比想象的更为复杂,张池洞所受的封喉一剑竟然是剑气,要怎样的武功才能达到如此境界?此人有多可怕?

而不到一个时辰,陆续接到了另外两桩噩耗,负责守卫红木城安全的司马将军和专门负责向朝中呈报官函的常先生也于昨夜被杀。死因各不相同,一位是中毒而亡,一位是被人刺入胸口,一剑致命。

重重危机,扑簌迷离。

银冀僵直着身躯,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全身冰冷地散发出阵阵寒意。

“来人!”他浑身迸发凌厉之气,将所有的淡然全部掩去。

“臣在。”夏定宇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张大人等人的案子立刻启函回朝,交于刑部调查,务必查明真凶。”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漆黑的双眸充满冰冷的怒意。

接二连三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哪有心思再游山玩水?次日,银冀便带领夏定宇跨上骏骑,增多侍卫以保护马车上的姑娘。隐形于暗中的青龙、白虎二人则被派去秘密调查此事…瓦儿起初并不知为何突然要打道回宫,只觉冀哥哥自昨天起就变得怪异,如今再三问他,他只深深看她几眼,沉声道:“张大人他们被杀了,红木城不宜久留。只有你们安全回到宫中,我才放心。”她张大眼眸,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后来,安然从夏定宇那又问出了更多消息,连月容也震惊不已,决定立刻回去。

王宫巍峨雄伟,金色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亮。高大的骏马立在宫门口,白衣男子眯起深邃的双眸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城堡。不过四五日,再回宫中竟恍如隔世,为了这王宫大殿上那把尊贵的龙椅,多少诡异暗浮,多少血肉相残?

原来,不仅是宫廷之内,就算在远离王城之地,也摆脱不了阴谋与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