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装穷(下)

慕天顺着她的手看了一看,忙不迭送用身子去挡她道:“我们要去的楼房就是你未嫁时住过的老宅地,离得并不很远,且等到了再歇罢。”

小圆却不依不饶:“我看那楼上有个美貌的好似绿娘,咱们去寻他喝一杯呀。”

程慕天唬了一跳,忙再回首去瞧,只见那楼上硕大一副金字招牌,险些晃花了他的眼,上书三个大字:花月楼。他这才明白过来娘子是故意逗他,瞬间红了脸,生怕她又生出甚么花招,忙指着远处的望塔充当起了临时导游:“可还记得烧毁了你家老宅的火灾?那就是救火的望火楼,哪里有烟火升腾,楼上的哨兵便举旗示警,夜间则悬灯为号;若起火处在朝天门南,三面旗,以北两面旗,城外则只一面。”

小圆见他不再自顾自赶路,终于心花怒放,指东指西地来问他,直觉得眼前景物全变得生动有趣起来。御街上,彩楼欢门、花竹扶疏的正店,列花架、安顿奇松的茶肆,四时卖奇茶异汤,暑天添卖雪泡梅花酒…渐行至街尾,景致又有不同,面食店、荤素从食店、米铺、肉铺、出售鱼和腌腊食品的铺…让人目不暇接。

程幕天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待到指点娘子看了一时,见她笑容满面,自己也兴致高涨起来,细细讲解道:“自高宗南渡,士农工商诸行百户,衣巾装扮皆有等差,顶帽披背子的是香铺人,质库掌事则裹巾着皂衫角带;街市买卖人,各有服色头巾,可依他所着衣帽辨认他是做甚么生意的。”

转过一条小巷,无大间店铺,只有贩百货、卖饮食的小商小贩饰着车盖担儿水卖油卖铜铁器、卖家生动事卖文具物件卖各色麻线,又有沿街叫卖小儿戏耍家事儿及小儿诸般食件,不过一条贫民所居的小街巷,买卖品物之多出乎夫妻二人意料之外。

程幕天驻足卖小儿诸般件的担子前,同小圆商量要捎带个小麻糖回去与午哥吃,小圆见那担儿虽小里头的盘盒器皿却新洁精巧,遂将小麻糖、铁麻糖各称了两斤,又抓了几样豆子,笑道:“多称些众人都尝尝。”

买过吃食,又了一刻来钟,方到得新住处,小圆捶了捶腿,笑道:“亏得我是大脚,不然没这官人陪着看风景的福气。”突然一首一尾两栋楼都有吵闹声传来与程幕天对望一眼,忙忙地一同奔上楼换衣裳再忙忙地一同下楼,分别往首尾两楼去。

小圆由个小丫头带着到钱夫房门口,小铜钱已是得了消息迎出来道:“夫人嫌屋子小,要丁姨娘到下人房住。”原来是公爹的妻妾之争,小圆转身欲溜,却被眼尖的钱夫人叫住:“媳妇,我这里没得多的屋与丁姨娘住,你且把她带去罢。”

这话是婆母能对儿媳的么?小铜钱面上一惊,小圆则是心生凄凉,当初那个装也要装出和蔼模样来的钱夫人一去不复返了,守活寡,膝下无望,把她折磨得颇有些失衡,言语间也不经思量起来。

钱人见她二人神色都不正常。方才醒悟自己讲错了话。忙借着教训丁姨来掩饰尴尬:“与小铜钱挤一间屋不算委屈你。你瞧大姐家地妾。三人住一屋呢。”小圆笑道:“怪不得大姐那栋楼吵得慌。原来是这么个缘由。我且瞧瞧去。免得让亲戚家说咱们分房分得不公。”

钱夫人在尴尬。自然无异议。小圆一见她点头。连忙撤了出来。抚胸叹气朝第二栋楼走。阿云问道:“少夫人不去瞧大姐?”小圆笑道:“金家还有大姐应付不了地事么。何须我去看。有二郎去打个照面应个景。足够了。”不料这回她没猜准。还未踏上楼梯就有金家地丫头来请。说是程大姐出了事。

小圆惊讶道:“金家还有不听话地妾室?”那丫头却连连摇头。原来这楼房。一共三层。每层只得三间屋。最底下一层作了下人房;程大姐怜惜季六娘肚里地儿。虽扬言要她住下人房。终究还是不忍心。把她同另外七个妾全送到了第三层。每三人住一间;第二层一间屋分给金夫人住。一间程大姐自住。还剩地一间堆了杂物。小圆一听这番描述便明白过来。八个妾住三间屋。三人一间。剩下地一间也有两人。这叫金九少如何去寻她们过夜?程大姐真真是打地好主意。把唯一空着地屋子作了他用。这不是逼着金九少每晚都去她房里么?她忍住笑问那丫头:“可是你们少爷要把堆杂物地那间腾出来。你们少夫人却不许?”

丫头点头道:“岂止不许。我们少夫人向来性子急。就打了少爷几下。这本也没甚么。在家时哪日又不动手呢。可没想到楼房不比大宅。板壁是不隔音地。夫人在隔壁听见少爷呼痛。又生气又心疼。便说要休了少夫人…”

一个“休”字出口,便不再是金家家务事,小圆不待她说完,忙命人去知会程老爷,又叫她带路,朝金家住处去。

第三栋楼房的二楼房间里,金夫人正搂着金九少哭骂程大姐:“我们九儿父翁早逝,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是叫你来打骂的?”她正哭得伤心,忽听得下人报了一声程家少夫人到,便抬头先奚落程幕天:“怪不得你通共没一句话,原来程家都是女人主事,大姐乃家传。”又扭头向小圆:“我才听说,在家时你们大姐就常打骂我的儿,只瞒着我一个,可怜我的九儿,长这么大我都舍不得弹一指甲的呀。”

她前头讥讽程幕天的话,小圆在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头怒火腾升,又止不住地同情程大姐,勿怪她脾气冲,这金夫人还不如钱夫人,脾气不冲怕是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很想说,休了大姐,金家的生意程家可就再不照管了,可一瞧见程幕天冲她微微摇头,便明白过来,这样的话得留着程老爷去讲,他们再怎么受气,也是小辈,不可与尊长辩驳。她正欲学程幕天眼观鼻鼻观心,忽见金九少直朝他们打眼色,便拉了程幕天一把,悄悄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果见九少跟了出来,连连作揖赔笑:“惊扰了大舅子大舅娘,都是我的罪过,我娘不过一时气恼,哭累了便好了,你们且回去歇息罢。”小圆本就不待见他,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一时气恼?令堂可是口口声声要休了大姐呢。”

金九少道:“气话,气话,作不数。我那一屋子的妾还须得大姐管教,怎舍得休了她。”

程幕天虽不大姐,但若她被休,却是整个程家蒙羞,便问道:“既然如此,方才为何不当面道明?”金九少又是一揖到底:“我娘那脾气,越劝越糟,没得又叫她说我偏袒媳妇。大舅子放心,大姐正房夫人坐得稳稳的,无人动得了她。”

程幕天得了大姐不会被休的准,再不问其他,抬腿便走,在楼下遇见程老爷,将金九少的话转述,叫他也放下心来,回房继续调解钱夫人与丁姨娘的矛盾。

小圆却是心气难平,偏大姐还在房里听金夫人训斥脱不了身,便回去将路上买的麻糖和豆子装盘,命人去请她来吃茶。

许金夫人想转过来她金家离不得程家,不多时便放了程大姐过来,还送来一盒子汤团。程大姐在官人和妾面前霸道,却不敢讲婆母的不是,不待小圆问她便笑道:“我打了她的儿,落她几句埋怨是该的,打人是疼的,骂我却不疼,说起来还是我赚了。”

这话逗人乐,小圆正要笑出声来,忽见她眼角红红似是哭过,忙收起笑意,拣了个盐水豆子让她,道:“你也是太不小心,下回打他,记得将房门关起,再不成就把他的嘴塞起,莫要让你婆母听见。”程大姐反被她逗笑起来,脸上又现出几分得意,道:“那间堆杂物的屋子,还是没腾出来。”

小圆刚捻的一粒圆豆,骨碌碌滚到了地下,待要笑,一想起那屋子堆杂物的目的,又不好意思,只得借着低头寻豆子,把头藏在桌下方笑了个够。

她刚从桌子下直起腰,小丫头来报小道消息,说钱夫人不与丁姨娘分屋子,丁姨娘一气之下将铺盖搬到了程老爷房里,程老爷嘴上说着不合规却并不使人赶她,把钱夫人气了个仰倒。

程大姐见继母落难,十分开心,将麻糖豆子包了一包,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抚慰金九少。

采莲送她到门口,回转笑道:“咱们来了这些时候,尽为别个忙东忙西,自个儿的屋子倒没来得及分配。”

小圆无奈一笑:“谁叫我是管家婆?”说完叫上程幕天,一同去看楼上楼下那九间房。

第一百二十三章贫民区的早晨

栋楼房亦是每层三间,第一层两间作下人房,还做饭;第三层有两间被钱夫人堆了箱笼,只剩了一间房,小圆便想让余大嫂带着午哥与他们同住第二层,程幕天想起金家纠纷的起由,举手叩了叩不大厚实的板壁,摇头道:“不隔音哩,还叫午哥住楼上。”小圆一时未明白过来,还道:“午哥虽调皮,但并不爱闹,吵不着你睡觉。”程幕天左看右看见下人们不在,栓了门一把抱住她,压倒在榻上:“是怕我们吵着了他。”

此刻正值黄昏,天未尽黑,小圆提溜着一颗心同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番,笑道:“怪不得你空着二楼两间房,非把采莲她们赶到一楼去,把儿子赶到三楼去。”程幕天指了指窗外那条小河,亦笑:“这楼你也选得好,除了前头有金家,后头再无人烟。”

“我可没你那般猴急,关了房门想的尽是那事儿。”小圆朝他身下轻轻捏了一把,紧抱着他一同沉沉睡去。

四更天,各寺院晨钟敲响之时,程幕天被一嗓子“天色晴明”吵醒,他侧耳听了听自街上传来的木鱼儿声,轻轻摇小圆:“娘子,这是作甚?”小圆揉了揉惺忪的眼,恍惚间竟觉着官人才是穿越来的:“这是外地来的头陀报晓呢,今儿外头想必是天气好,因此报的是‘天色晴明’。”

程幕天很觉得新奇侧耳听了一时,笑道:“我说那些游方僧人为何每月望朔、逢年过节,都要到我们铺子求乞斋粮呢,原来是他们替掌柜伙计早起出了力,可惜我从来住在深宅里儿才头一遭亲耳听见。”

他言罢起身披,在小圆惊愕的目光中到外头晃了一圈,又急匆匆奔回来:“娘子,茅厕在哪里?”小圆这才收起惊讶表情,抚着胸口道:“我还道你怎地醒了还梦游,原来是去寻登东之所。”说完把隔壁指了指:“穷人是没得坑厕的,我怕味儿大,叫她们把马桶搁在旁边那屋了。”

程幕天冲到隔壁,使完那底蓝花的带盖儿瓷马桶,捏着鼻子跑回来小圆急道:“娘子,叫人倒马桶去呀,臭。”小圆笑着把他拉上床:“那专收五谷轮回之物的‘倾脚头’怕是还未来,你且忍一忍待会儿粗使丫头会上来取的。”程幕天恨不得一脚将那马桶踢下楼去,疑道:“还未来?莫非错过了咱们家?不如叫小丫头子们去另唤一个来。”小圆笑道:“那些‘倾脚头’各有主顾敢侵夺的,你另唤人来,是要害别个打架。”

为这些个臭烘之物打架?程幕天不信,小圆解释道:“‘倾脚头’收了粪,送到乡间给农户作田间肥料,可以换钱的自然不许他人来抢了生意。”这是程幕天闻所未闻的另一种生活,他坐起慢慢穿衣:“咱们还有空屋子放马桶,爹那边一间空房都无怎么受得了?”小圆下床,从地上那堆凌乱的衣裳中翻到他的腰带递过去道:“这也好办,旁边还有空地,亦属老宅地,同我姨娘讲一声,修个简便的茅厕罢。”

在程幕天眼里,这样不用院子围起来的茅厕,同露天的差不多,还不如使马桶呢,于是摇头道:“罢了,又不长住,将就将就罢,修了茅厕你和继母也不好去得。”小圆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笑道:“我早想过了,先唤匠人来将咱们住的三栋楼房用院墙围起,这样女眷们还能下去走两步,不然天天待在楼上,怕是要生霉。”

程天欢喜道:“甚好,早先竟未想到。”说着穿上鞋就要出去寻匠人,小圆忙拉住他道:“急甚么,交给程福去办就得,咱们且吃早饭。”程幕天还是要起身,道:“那我去叫采莲端上来,她们住在一楼,你坐在房里唤一声可是听不见的。”小圆拖着他的手笑道:“二郎,我还是儿时赶过早市。”程幕天以为她要去,眉头就皱了起来,小圆忙道:“听闻早上小說網有大食店派出来的拉车挑担卖二陈汤的,燥湿化痰最好不过,咱们买些来与爹吃呀。”

程幕天了然笑。捏了捏她地鼻子:“跟我还拐弯抹角。是同三娘子学地坏毛病么?”小圆跪坐在床上抱住他地腰。不好意思道:“怕你不肯吃小摊上卖地吃食。”

程幕天俯亲了亲她微微泛红地脸。转身下楼寻早点。只见路边地小担儿上仅卖有煎二陈汤、子和小蒸糕。他嫌品种太少。又怕娘子饿着。便一样买了点子冲上楼去。叫她先点补点补。旋即又冲下楼奔向早市。将煎白肠、羊鹅事件、血脏羹、豆烧饼、蒸饼、~糕、雪糕等点心买了一堆。使了个儿跟回家。

小圆见他买地早点不少。忙唤来丫头们。给前头地程老爷钱夫人和后头地金家各送一份去。程幕天端了碗亲自喂午哥吃豆子粥。午哥却伸着小手要抓雪糕。小圆掰了一小块递给他道:“江米做地。不可多吃。”程幕天看了看屋内。只剩了个余大嫂在。道:“带来地下人太少。人手怕是不够。”

小圆道:“人倒是有。无处可住。奈何?那些看家护院地下人。都是叫他们在四邻另赁地房屋住着。”程幕天取了碗煎白肠看了看。丢开道:“猪大肠做地。谁吃这个?”又取过羊鹅事件瞧了瞧。一样地丢开:“东西倒是好东西。却是杂碎。哪个吃?”

小圆敲了敲筷子,道:“还说我拐弯抹角,你有甚么事,照实说来。”午哥见娘亲教训爹爹,欢欢喜喜地拍手:“说,说。”程幕天脸一红,忙抓了块~糕塞进他手里,唤余大嫂抱他出去顽,再才向小圆开口:“继母那里怕是少人服侍,我晓得你在她跟前不自在,但出门在外,咱们做子女的还须得尽心。”

小圆替他掰开一块烧饼,泡进豆子粥里,笑道:“我还道是甚么为难的事,原来是这个。父母面前尽孝自然是该当的,用过早饭我就去继母跟前侍候着。”程幕天将泡了烧饼的豆子粥搅了搅,低声道:“我不是为难你,只不想落了人口实,我今儿不出门,就在家候着,若继母打骂你,记得悄悄使人来知会我,我去救你。”小圆叹了口气:“这样说,继母也是可怜人,咱们比她享福多了,能忍则忍罢。”

早饭吃完,她刚洗过手还出门,程大姐先寻了来,一进门就抱怨,马桶臭,早点不中吃。小圆捂嘴笑问:“官人可好?”程大姐少见的红了脸,羞道:“只这一样还过得。”

二人低声窃了几句,又爆笑出声,把门前抬着马桶路过的小丫头吓了一跳。

程大姐听说小圆要去母跟前服侍,便同她一道去请安,同情她道:“还是我家婆母好,虽偏着她儿子,但整日只吃斋念佛,不要我侍候,说是我脾气暴,怕冲撞了菩萨。”

小灵机一动,道:“四娘子也大了,又有奶娘带着,继母成日里也是无事可做呢,不如叫她同你婆母一道信菩萨呀。”程大姐点头笑道:“使得,我来帮你劝说。”

宋人信佛者众,钱夫人正愁枯坐无事,又很想同金夫人一起探讨如何管教儿媳,于是对继女的提议欣然接受,叫小铜钱翻了个小金佛作见面礼,由程大姐的贴身丫头领着,去寻金夫人讨教佛法。

她一走,小双手合十谢程大姐:“今儿竟不必在婆母面前立规矩,多谢多谢。”程大姐走到窗边借绣帘儿遮着看街景,不以为意道:“你这算甚么,好歹是大脚,我才进金家门时,挪着一双小脚,就似在刀尖子上行走,还不是婆母面前一站就是半天,后来我们家搭上了二郎的生意,才算好了些。”

原来儿媳都是难做的,小圆暗叹了一口气,走到她旁边,指给她看下头刚刚开始砌的院墙,道:“咱们高高砌个墙,坐累了便可下去走走,再在院子里修三个茅厕,一栋楼一个,可好?”

程大姐露了笑容,道:“妙极。”说完想了想,又愁:“楼旁边的空地大,只能搭个小的;再说我们住在二楼,起夜可是不方便,还得使马桶。”小圆看了她一眼:“你屋子旁边不是有间空的,不堆杂物搁马桶可使得?”

程大姐大笑出声:“使得,使得,很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拍着手一路笑下楼,去唤人挪杂物,金九少正在吃早点,见她将隔壁的杂物间腾了出来,大喜过望,丢下才吃了一半的蒸饼跑出来谢她,不料一个揖才作了一半,就见两个妾抬着个大马桶过来,在程大姐的指挥下端端正正搁到了空屋中央。他脸上登时红一块白一块起来,却无奈那作了一半的揖不好收回,只能扎扎实实躬下去。程大姐奇问:“官人为何向我行礼?”金九少答曰:“谢娘子替我解了后顾之忧。”

第一百二十四章猪肉

大姐布置完马桶间,丫头婆子来回事,她却一样也忙去问小圆:“水还要买来吃?早就立秋了,怎地还有蚊子?”小圆奇道:“临安多咸水井,咱们吃的水,都是买来的,你竟不知?这里楼房密集,人口多,有蚊子再正常不过的,你拿香熏熏便是。”

程大姐道:“屋不够住,我并没有带管家来,买水这样的小事,我哪里晓得?再说早已立秋了,我没料到这里还有蚊子,就未带篆香沉脑来。”小圆取了把粗纸缠的香给她,道:“这是蚊香,里头裹的是浮萍干末和雄黄粉,穷人专拿这个熏蚊子,很是有效。吃的水街上有挑夫担着桶叫卖,后头河上也有卖水的船,作他用的水,使人去河里打来便是。”

程大姐不愿使穷人的蚊香,苦着脸正要抱怨,突然想起在这里过穷日子,才有得机会夜夜同官人相伴,就又换了笑脸出来,欢欢喜喜回房熏蚊子。

午时将近,程家采办肉食菜蔬去的厨娘却空手而归,连滚带爬奔上楼来向小圆哭诉:“少夫人,我一早去买羊肉鹅鸭,却被个官差拦住,问我是不是程府的厨娘,旁的还有几个官差嘀咕:程家不是落魄,怎地还有钱买羊肉吃。我被吓的不轻,哪里敢说实话,只胡诌了几句,偏那些官差却不肯信,一路尾随,害得我连菜也不敢买就回来报信儿。”

小圆忙问:“可有甩掉他们?”厨娘哭丧着脸摇头,采莲到侧窗边望了望:“真有官差模样的人在街上,拉着人询问呢。”阿云骂厨娘道:“真是个笨的,也不晓得把人甩掉再回来。”

消息传到钱夫耳里,也是责怪厨娘太蠢,小圆辩解了一句:“她不过是个烧火做饭的,所以没有心眼子。”她的意思是,厨娘管着进嘴的大事呢,还是老实些才教人放心。

钱夫人却见不得她替人,执意要卖掉厨娘,小圆无法只得假意去唤人牙子地里命人把厨娘送到她山里的庄上,同先前去的四局六司一同安置。

卖掉跟儿媳路的厨娘,钱夫人心满意足,小圆只有苦笑:“没了厨娘,中午谁人来做饭?”钱夫人看了看后头的那栋楼里掩不住羡慕之色,道:“我听金夫人讲们家这回根本就未带厨娘来,一切厨下之事都是她儿子的几个妾在操持呢。”

小圆见惯她这副样子,上神色都懒得动一下,拉过丁姨娘道:“咱们家也有妾呢,叫她做去。”又蹲下身子问小四娘:“四娘子想吃甚么,告诉嫂嫂姨娘给你做。”

丁娘先还一脸不情愿,见了她问四娘子喜好才会过意来,向钱夫人笑道:“我在家也学过几手爷尝了都说呢。”说完不待钱夫人应声便福身退下,自去除钗环换衣裳了袖子下厨房,欲将小四娘爱吃的几样菜好生整治整治,不料掀了竹筐子一看,却只有几棵青菜,连块肉也无,忙又跑上楼去询问。

程老爷走到临街地窗前瞧了瞧。道:“们家被官差盯上了。怕是有些日子不好去买羊肉、鹅、鸭、鸡吃。就是鱼。也尽量少买罢。”丁姨娘愣道:“那咱们吃甚么?”钱夫人把金夫人送她地小佛珠捻了捻。笑道:“就吃菜蔬。很好。”

她这几日要跟着金夫人吃。自然无谓有没有肉。可小四娘正是长身体地时候。只吃菜蔬怎么成?丁姨娘恨恨看了她一眼。道:“到底不是亲生。就是不疼。”钱夫人还是顾惜小四娘地。方才是没有想到。脸上一红。辨道:“我哪里待她不好?在家时。她吃地穿地可都是尖尖上地。现下是媳妇买不来菜。能怨我?”

程老爷才不管小四娘吃甚么。却想起了他地宝贝孙子。忙问小圆道:“媳妇。可有法子买来肉?”

小圆还未吃午饭。已是吃饱了一肚子地气。恨不得就由着她们天天吃素。但程老爷是真关心午哥。不能驳他地面子。只得打起精神回话:“吃猪肉罢。旁边有个柳嫂子。烧得一手好猪肉。咱们请她来给丁姨娘打下手;还有后头河上。常有小船卖鱼虾。买些来炸一炸。孩子们吃了也极好地;再叫庄上送些鸡子儿来。那东西不容易搁坏。每日蒸几个补身子。”

程老爷犹豫道:“鱼虾和鸡子儿倒是不错。可猪肉不是下人才吃地么?”钱夫人亦质:“书上说猪肉都是有毒地。且以南边地肉为盛。”丁姨娘不轻不重顶了一句:“夫人吃斋呢。有毒也是咱们中。”

程老爷是不允许妾室当着人面跟正室顶嘴地。瞪了她一眼。向小圆道:“媳妇。咱们不吃猪肉。那个甚么柳嫂子。请来给下人做饭。”钱夫人

着丁姨娘,将佛珠子甩到桌上,不满道:“通共没哪里还需专人做饭?”小圆心中另有计较,忙把丁姨娘拉了一把,二人悄悄退出来,把钱夫人留给程老爷去应付。

丁姨娘以为小圆也是偏她,福了一福,谢她给自己请帮手,又问:“午哥爱吃甚么,我给他做去。”小圆笑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且等我叫人买菜去。”她唤来程福,命他去买猪肉,又使人去庄上取鸡子儿,去河边买鱼虾。

可惜山庄离城里路途远,赶不到饭时;河上卖菜的小船则只在清早出没,鱼虾也未买得;因此午饭时除了丁姨娘做的几样小菜,就只有柳嫂子烧的两盘猪肉。

程幕天一手抱午哥,一手捏筷子,指了指那几碟子小菜,问小圆道:“你放心叫丁姨娘做饭?”小圆唤了柳嫂子近前,笑道:“这是柳嫂子,前几年我和姨娘在楼房住着时,就是她替我们烧菜的。”

原来这是个旧识,放到厨房防着丁姨娘的,程幕天心下了然,指了个盘子问道:“这是猪肉?”柳嫂子笑道:“这是焙猪腰子,拿粗盐抹在锅底上煎成的。”程幕天又指了盘红通通的肉道:“这定是猪肉了。”柳嫂子点头道:“这是蒸猪肉,用蕉叶裹着蒸,熟后再用杏浆浇透,好吃着呢,少爷请尝尝。”

程幕天终于认了菜,很是欢喜,尝了一口,果真香软非常,味美不下羊肉,他见午哥眼巴巴盯着自己,忙夹了点儿蒸散的肉末喂进他嘴里,道了声“赏”。小圆叫阿彩拿了钱来与柳嫂子,叮嘱她莫要将他们吃猪肉的事讲与旁人,这才放她去了。

程幕天笑道:“你这穷装得似样,不过价贱的猪肉而已,也怕传到官差耳里去?”小圆把蒸猪肉连夹了几筷子吃了,方道:“我在行不孝的事哩,爹不许咱们吃猪肉,这几盘子是叫柳嫂子背着人悄悄端上来的。”程幕天见她吃得急,哭笑不得:“慢些,你在家要吃猪血,还不是偷偷弄来与你吃了的,这会子倒晓得不孝了。”

小圆塞了块腰子到他嘴里,道:“还是瞒着些,免得爹怪我们给午哥吃上不得台面的猪肉。”其实对于猪肉是贱民才吃的食物,程幕天深以为然,但他朝桌上看了看,除了猪肉就只有小菜,总不能让午哥吃素,便点头道:“偶吃几顿无妨,等有了别的菜,还是换掉。”

他们正在这里大快朵,程大姐又上门诉苦,还在掀帘子就道:“全是小菜,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做了姑子——”一句话未完,忽地闻见肉香,朝饭桌上一看,却是两盘子不认得的肉食,惊讶道:“你们竟躲在房里吃独食?”

程天重重敲了敲筷子,冷脸道:“你是金家人,这里是程家,甚么叫吃独食?”小圆生怕程大姐把他们吃猪肉的事讲与程老爷,忙在桌下轻轻踢了踢程幕天的脚,命人添一副碗筷,又亲自招呼程大姐坐下,笑道:“这是猪肉,因爹不许我们吃,这才瞒着掩着。”

程幕天在这里沉着一张脸,程大姐些不敢吃,推了碗筷悄声向小圆道:“吃猪肉是不合身份,可咱们正装穷呢,哪里顾得了这个,你且与我送些过去,只瞒着爹和继母便是。”小圆暗笑点头,嘱咐她道:“你那里还须得瞒着你婆母,免得她与继母念经时讲漏了嘴。”

程大姐低声应下,又抱了抱,转身下楼,回房等着吃肉。小圆叫阿彩去知会柳嫂子,另做几样猪肉,装进严密食盒子,与金九少和程大姐送去。

随后几日,庄上的鸡子儿送到,河边的鱼虾也买得,桌上的菜色日渐丰富起来,但小圆和程大姐的饭桌上,还是有一两盘子猪肉菜,虽程幕天总爱抱怨两句这不合规矩,但也没见他少吃。程老爷被众人瞒在鼓里,天天只吃清淡菜色,虽然艰苦,却因粗茶淡饭,消渴症大有减轻,也算是意外收获。丁姨娘是吃过猪肉的人,没得那些禁忌,常背着钱夫人,偷偷拿些猪肉与小四娘同吃。

只有钱夫人,同金夫人吃了几天的斋饭,到底不是惯常吃素的人,渐渐面有菜色,时不时地还晕上一阵子,吓得众人都为她捏一把汗。

第一百二十五章周岁礼

绕着三栋楼房的院墙很快就修好,三间小小的青瓦竣工,程老爷那栋和程幕天这栋人口都少,使用起来很是方便,但金家大小妾多,常常为谁先谁后而争吵。

这天午哥行周岁礼,程三娘携着甘十二来赴宴,才走到第二栋楼前,就见一大群女子争先恐后朝楼下冲,涌至一间小屋门口,为谁先进去拌起了嘴,还不时推攘几下。采莲见她两口子看得目瞪口呆,忙解释道:“这是临时搭的茅厕,那是大姐家的几个妾。”程三娘明白过来,前后看了看,还有两间一模一样的屋子,便问:“那两间空着呢,怎地不用?”采莲笑道:“她们哪里是急,不过是非要争个输赢,以显出哪个更得宠罢了。”甘十二趁机开导程三娘:“娘子,叫我说,甚么门面,无须装点,弄几个妾来家,闹得慌呢。”

程三娘心中另有事在,不置可否,拉了他随采莲进房,与爹娘哥嫂姐姐姐夫见礼。采莲将他们带来的贺礼放下,又拿了几样小玩意和几本书出来,笑道:“这是三娘子特特拿来‘试儿’的。”程三娘羞涩笑道:“不是甚么好东西,玩意是官人自做的,书是上回公爹来时,官人现买的。”

看来甘十二弃考改行做手艺人的事她业已知晓,且听这口气并无甚么不愿意,小圆笑看她一眼,开口谢她两口子与午哥“拈周试”添物件。

堂上已燃了香烛,锦席四周陈列着果品吃食、金银七宝玩具、文房四宝、图书与释老经卷、秤尺刀剪、彩缎花朵、官钱陌、女工针线及日常应用之物,孙氏将程三娘带来的书和玩意添上去,轻声问小圆“试儿”是否即刻开始,小圆便起身去请示程老爷,程老爷叹道:“光记挂着装穷,却没想到午哥周岁就在近前,如此大礼,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举行不能大宴宾朋。”

装穷的主意就他老人家出的,小圆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指了锦席转移他注意力,笑道:“午哥是男孩子,又不是女儿家,怎地还搁了花朵针线上去。”众人都笑起来,孙氏要去拣出来,甘十二却孩子心性,抢先一步把午哥抱了上去,故意哄着他去抓那针线盒儿得程老爷和程幕天连“试儿”也不看,只拿眼瞪他。

还好午哥够争气,伸手先了本书,又抓了个玉雕的小船,引得程老爷大笑,直赞孙子将来有出息。小圆一眼瞧出那玉船的来历,想上去夺下来,当着众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暗地掐了程幕天一把道:“自那年你用这玉船送过我姨娘的卖身契,我就当个宝贝藏着,怎地翻出来给孩子顽?”

程幕天目隐约泪光,哑声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小圆一听,忙上前抱过午哥,陪着他去给先婆母上了几柱香,再才回转教午哥与钱夫人等磕头。钱夫人见他们把她晾在一旁,先去给亲娘的牌位叩头,面上很有几分不好看,却无奈继室大不过原配怨也只得压着。

连上个孩子,一共也只有十人都是至亲,便只开了一席,小圆歉意道:“官府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咱们家是装穷,因此日日派人在菜市守着害咱们不敢买好肉,只能想了个折中法子有些名气的市肆买了些现成货来。”

说吩咐丁姨娘和柳嫂子上菜。官巷口地光家羹、钱塘门外地宋五嫂鱼羹、中瓦前地羊饭和皂儿水仁坊口地水晶红白烧酒。再加上丁姨娘炒地几样小菜嫂子地长寿面。虽不丰盛。但与他们这几日地伙食来比。倒也过得去。桌子中间还有阿绣偷偷拎回来地一盒大蛋糕。上头用红奶油写着:午哥生辰愉悦。小圆本还想插一根红蜡烛上去。却被程幕天质“又不是成亲。作甚么燃红烛”。只得作罢。

吃罢这寒碜地酒宴。甘十二与程三娘嘘。程老爷与金九少等人却是大呼满足。都道:“原来还可以买现成地来吃。想必那些官差也无那许多功夫一个摊子上盯一个。往后日日都去买。”小圆暗自感叹。在家时他们哪个不是挑精拣肥之辈。过了几天苦日子。连这些路边小吃食都觉着甘美起来。

程老爷自认为亏待了孙。抱着他出门去逛集市;钱夫人见桌上有羊肉有鱼。就不顾还在斋戒。就着肉鱼多吃了一碗饭。带着小四娘下楼散步消食去了;程大姐几个都与小圆亲厚。自然舍不得就走。全聚到她房里喝茶吃点心。

小圆命人端出几碟子肉脯。笑道:“这是猫儿桥魏大刀熟肉。极有名地。可惜是猪肉做地。方才怕爹责备。不好端出来。你们不嫌弃,就尝尝。”话音未落。程大姐与金九少已是吃起来,甘十二咽了会子口水。也忍不住拣了一条肉。递到程三娘嘴边:“娘子。猪肉我在‘打碗头’里吃过地。鲜嫩着呢。你且尝一口。”

程幕天重重咳了两声。甘十二却不怕他。依旧把肉喂进程三娘口中。转过头嬉皮笑脸道:“哥哥。你也给嫂子喂一口呀。”程幕天地脸瞬时程三娘一般红。夺过他手里地碟子。道:“我看你席上吃得不少。别再糟蹋我家吃食。”

小圆见他两个好似小儿一般闹将,也不劝解,笑着摇了摇头,拉程三娘走到过道中去,悄声问道:“还想给甘十二买官做?”程三娘垂下眼帘,道:“我都晓,原来每日里官人说去寻同年读书,其实是去嫂嫂的玩具店做活。”小圆拉了她的手抱歉道:“早想告诉你的,又觉得这事儿放着他亲自与你讲更好。”说完又劝:“所谓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他做玩意未必就不如读书,说不定哪日就做出了名堂,自个儿开个大店铺。”

程三娘点头道:“这道理我懂得,咱们家,大姐家,都是经商,也未见哪里不好,只是怕公爹那里不好交代。”小圆望了一眼屋里,道:“还有两年多呢,急甚么,再说凡事有甘十二替你挡着,你何苦操心太多。”

程三娘绞了半日裙带子,又抠了半晌窗棂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中主意讲了出来。原来她为了他日不让甘十二为难,还是想给他买个官做,却苦于钱凑不够。“嫂嫂,照官人这样子,三年后定是考不上,若教公爹晓得他不但不读书,还跑去做玩意,必要责骂于他,不如我给他买个官来,这样他好歹是个有官职的举人,就算背地里做几个玩意,别个也只会说他以物怡情。”

小圆本还以为是一心扑在官道上,原来是替甘十二着想,便笑道:“世道如此,你讲的也不无道理,我大哥在家万事不做,还买过两回官呢,有个官户的名头,行事方便不说,还可免苦役。只是此事不用你操心的,甘家又不是无钱的人家,等到甘十二连着几年考不中进士,他父翁自然会着急给他买个官,不消你花一文钱。”

程三娘黯然道:“官人兄弟个,前头四个哥哥都是娘子拿的嫁妆钱出来买的官,公婆倒是有心贴补我们些,又怕给了我们钱,四个大的也闹着要。”

不拿家里钱,自个儿凭本事买官,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怎么都盯着媳妇的嫁妆钱呢,小圆叹了口气,问道:“甘十二怎么说?”程三娘脸上露出些笑容:“官人说钱他来挣,可我不愿他太累,也想出点力。”

小圆慰道:“你不晓得,我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你晓得举子变成了我店里的手艺人要生气,如今见你能体谅他,我这就放心了。”程三娘的嫁妆钱是她两口子借给甘十二的,因此晓得她有多少家底,便替她出主意道:“甘家在泉州是大户,你们不用买高官来撑门户,不如就买个从九品迪功郎,六千贯便能拿下。”

程算了算手头的钱,果然笑开了怀:“还是嫂嫂有主意,就是迪功郎罢。”

小圆心道,虽然这六千贯多半也是自嫁妆钱里拿出来,但那本就是甘十二“兜裹”帮衬她的,两口子相互扶持,便算不得计较娘子的陪嫁,而是件好事了。

程三娘解了心事,欢喜起,指了院墙外几个捧盒子叫卖的小贩问道:“嫂嫂,那是作甚?”程大姐自屋里走出来笑道:“你同我才来时一样村,那是卖糖卖蚊烟的。”程三娘“哦”了一声:“原来是小买卖人。”程大姐还是笑:“他们算甚么买卖人,不过是一大早去作坊取货,到晚上再把挣到的钱送回去,从中提些佣金罢了。”

程三娘又指了两个担带盖儿木桶的脚夫发问,这个程大姐却也是不知,便侧头问小圆。小圆瞧了一眼,笑道:“那是担热水去浴堂门口卖的,这倒是提醒我了——”她走进去把程幕天拉到一旁道:“二郎,你不是抱怨洗不好澡的,去浴堂洗罢,那里宽敞。”

第一百二十六章香水行(上)

程幕天在家里的雕花青砖地上使大澡盆洗惯了,小澡盆洗第一回就把水泼得满地都是,那洗澡水沿着木板缝,滴滴答答往一楼漏,害得下头住的下人们直犯嘀咕:头陀早上报的是晴明,怎地下起雨来。

此刻他听小圆提浴堂,愣了一愣,问道:“可是那门口挂瓢勺悬铜壶的所在?那是穷人才去的地方呢,听说数十数百人挤在一个大池子里泡着,哪里能洗干净,倒是越洗越脏。”

金九少在旁听见他两口子的话,笑道:“甚么浴堂,太俗,那叫‘香水行’,你若嫌人多,咱们一同去,挑个人少的小池子洗着,如何?”程幕天道:“你怎地晓得此间门道?”金九少见小圆在旁,不敢讲实情,只道:“生意场上认得几家香水行掌柜,邀我去洗过几回,这才熟些。”

程幕天正愁不晓得香水行大门朝哪边开,听得他去过,大喜,忙叫小圆去替他备干净衣物鞋袜,要劳烦金九少带他去洗澡。甘十二是个爱热闹的,且也没去过香水行,见他们都要去,心里直痒痒,溜出去寻程三娘道:“娘子,我跟着哥哥姐夫去见识见识香水行,如何?”这又不是甚么大事,程三娘怎会不允,当即命甘礼回去将他的干净衣裳使个包袱皮包好送了过来,又塞给他百来个铜钱作资费。

因他们抱着衣,金九少又执意不带小厮,便在道边雇了个小车,齐齐爬上去坐了。甘十二装模作样闻了闻程幕天和金九少的衣领子,笑道:“果然有股子汗臭气,你们几日未洗?”金九少对他的嘲讽不甚在意,扯了领子一笑:“这算甚么‘蜀人生时一浴,死时一浴’,可曾听说过?他们在盛暑,也不过拿湿布擦拭,比起他们来,我们这算洗得勤了。”

程幕天帮嘴道:“我曾随父泊舟严州城下,那里的茶肆妇人,鲜衣靓装,银钗簪花门户亦金漆雅洁,却取寝衣铺在小几上住地捕虱子投口中,几不辍手,一面捕还一面与旁人说笑,不以为羞,旁视的人也是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