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古刹里没有通电,还保留着原始的照明方式,灯笼映照出的灯火影影绰绰,山峦寂静,才八点钟,仿佛已是夜深人静。
阮阮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大照明灯,在傅西洲面前晃了晃:“走喽,带你去探竹林夜色里的秘密。”
她打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小路,他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暮云古镇的树林里,他们一起去为风声捉野兔。
“风声的病好了吗?”他忽然问道。
阮阮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那段记忆里的人与事,她轻快地答道:“嗯,好许多了,后来他做了手术。”
他“嗯”了声,又沉默了。
“他一直记得你,还总问我你的消息呢。”阮阮说。
沉默了片刻,他说:“有时间去看看风妈与他。”
“真的啊?”阮阮惊喜地转头望着他。
他点点头。那段记忆,随着她的出现,已经不可能被抛弃、被忘却。
“嘘!”她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密林,欣喜低声喊道:“十二,你快看!”
他抬眸望去,瞬间一呆。
只见高耸茂密的竹林间,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飞舞其间,发出星星点点的光亮,轻盈地舞动着,划出一条条宛如银河的光带,在这夜色里,美得如梦似幻。
阮阮关掉手电,又打开,朝夜空中晃了晃,如此反复。片刻,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循光而来,聚集在他们的上方,飞舞着、盘旋着、闪光着。
他见过世界各地的璀璨夜色,却从不知道,有一种夜色,可以美得如此寂静、轻盈、曼妙,令人心思一点点沉静。
他侧头去看她,只见她仰着头,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眉眼弯弯,视线随着那些飞舞的精灵轻轻转动。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她偏头望向他,轻声似呢喃自语般地说:“十二,你知道吗,当我去年第一次在竹林里看到这么美的画面时,我就在想,将来我一定要跟我爱的人一起来看萤火虫,这是我觉得最最美的夜色,我想跟他一起分享。十二,谢谢你。真的。”她牵过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不等他回答,已偏过头去,仰望着夜空。
是在这一刻吧,傅西洲侧头久久凝视着她,将她恬静的微笑收入眼底,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能把她拉进他的世界里来,那个世界里,有阴谋、争夺、背叛、冷酷、虚情假意、尔虞我诈,甚至鲜血横流,唯独没有温情,更容不了简单的一颗心。
他自以为是对她的保护,却不知道,这恰恰是他残忍的地方,他从来没有问过阮阮,她是否愿意走进他的世界里。
因为在他心里,他始终没有把她当做患难与共的妻子。他们的婚姻,是她的执著,是他的顺势而为。
同一时间,莲城,傅家老宅。
灯火通明的宅子里,唯有最边上那栋房子的三楼书房里,灯光昏暗,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光影下,散乱着一摞照片。最上面那张,场景是酒店餐厅,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下,照片里的女孩子笑容比灯光更璀璨,正抬起手,拿着纸巾帮对面的男人擦拭残留在嘴角的东西,男人似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头微微一偏。
书桌后的男人静静地看着桌上那摞照片,面无表情。许久,他拿起最上面那张,又看了看,忽然笑起来,那笑却是极冷的。他伸手,轻轻弹了弹照片上那张面孔,玩味地低喃:“顾阮阮,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呢?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
放下照片,他拨了通电话,沉声吩咐道:“让乔嘉乐明天上午到公司来见我。”
第二天,他们又走了很远的路,去寻找瀑布。在山上露营到底很多不便,她是无所谓,但她担心傅西洲不习惯,所以行程只安排了两天一夜,看完瀑布就回市区。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时间关系,她没有去过瀑布,找住持师父问了大致路线,他分明说不远的,可他们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找到!
但浑身的疲惫在看到阳光下澄澈的水花飞舞时,她又瞬间元气满满了。她蹲下身,掬了一捧水就喝起来。
“这个水能喝吗?”傅西洲皱眉问。
“很甜呀!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赶紧摇头,他的肠胃不太好,几乎不能喝生水。
她哈哈笑,说:“你帮我拍一张照片吧!”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递给他时,一条彩信跳进来,她顺势打开,是一张照片。
“啪嗒”一声,手机从她手中跌落,径直掉进了水里面,沉入水底。
“阮阮?”他正等着她递手机给他,没想到转眼她的手机就掉进了水里,而她,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一样,整个人呆怔地蹲在那里,脸色苍白无比。
“阮阮?”他又叫了她一句,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起来。“怎么了?”
“啊…”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一脸的失魂落魄。
“发生什么事了?”
“哦…没、没什么啊…”她呆呆地说,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可没有成功。她不太懂得掩饰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自然不信,但他知道,大概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回头看了眼手机跌落的地方,说:“手机就算捞起来,也不能用了。回头买个新的吧。”
“嗯。”她点点头,“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往回走,她步子迈得飞快,他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她不理会,只是拼命走,拼命走。
她不敢回头,她不能回头,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满脸的泪痕。
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在她刚刚感觉到一点幸福时,就总有意外跳出来,击碎她的心,张着血盆大口嘲弄着她,你看,你看,你感觉到的幸福,压根就是不真实的,就是一场梦,虽美,却脆弱。
莲城,凌天日化集团。
乔嘉乐站在二十九楼的副总办公室里,举起手机,对着三分钟前发送出去的一张照片,按下Delete键。
她抬起头,对临窗而坐背对着她的男人说:“傅总,我可以走了吧?”
片刻,傅云深才淡淡出声:“明天就来凌天设计部报到吧。”
乔嘉乐转身,走到门口时,忽又折回,她仰起妆容精致的脸庞,说:“别以为一个小小设计师的职位就能让我为你办事,我说过的,我做这一切,全是为了我姐姐。”说着,她咬紧嘴唇,眸色渐深。
傅云深没接腔,只挥了挥手。
乔嘉乐瞪了眼他,转身出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他的手指轻轻叩着椅子边缘的声音,一下一下,耐心而有节奏。
过了许久,他终于转身,缓缓移动着轮椅,滑到办公桌后,轻轻敲了下电脑键盘,待机的屏幕亮起来,一张照片赫然映入他眼帘。
他看着那张照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顾阮阮,这一次,你又将做出什么决定呢?你还会再次原谅他吗?
我忽然好期待呢!
第四章 她唱着一支孤独的歌,在荒野听如风筝
这世间虽有千百种爱的诠释,可对她来说,爱一个人就是,明知爱他会令自己伤筋动骨,却依旧无法停止。爱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他静静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你就想朝他走过去。
刚进酒店,大堂值班经理就朝他们走了过来,“顾小姐,傅先生,阮董来了,在等你们。”
阮阮一愣。外公怎么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微变。
经理领他们上去,进了电梯,阮阮按了他们住的楼层数,说:“我想先回房间去洗个脸,十二,你等我,我们一起上去。”
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看着镜中人苍白的面孔,她从包里翻出一支口红。她是从不化妆的,这支口红是风菱去年圣诞节时送她的礼物,两人一人一支,一模一样的。她就在圣诞节那天用过一次。这支口红颜色很娇艳,她抹在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令她的气色瞬间好了许多。她伸手捏了捏脸颊,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转身走出去。
傅西洲看到她擦得娇艳的红唇,愣了愣,蹙眉说:“这个颜色太艳了,不适合你。”
阮阮低了低头,说:“走吧。”
阮荣升在酒店顶层有专门的休息室,阮阮推门进去,他正站在落地窗边,背对着他们,对他们的招呼声置若罔闻。
阮阮走到他身边,笑着问:“外公,您怎么突然来了啊?也不说一声。”
阮荣升没有接腔,转身拿起书桌上一摞东西,“啪嗒”一声,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他望向傅西洲,怒道:“你给我解释下,这些是什么?”
阮阮离书桌很近,一眼扫过去,散落在桌面的数张照片全数映入眼帘。其中一张照片,同她手机上收到的那条彩信,一模一样。
她身体忍不住微颤了下,咬紧嘴唇,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外公果然也知道了,他是为此而来。
傅西洲走到桌边,拿起那摞照片。
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照片里的人物与场景,他一点也不陌生。医院的门口,他从救护车上抱下一个年轻女子,女子脸色惨白,紧闭着眼,长长的卷发垂落在他手臂。他抱着她匆匆走在医院大厅里。他在窗口办理住院手续、缴费。他低着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他倚在手术室外的走廊窗台上抽烟…一张张照片,一帧帧连拍,将他一系列的表情都生动地抓拍了下来。
照片右下角有显示拍照时间,正是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
房间里一时静得可怕。
阮荣升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说你没能出席婚礼,是因为你妈妈出事了。这照片里的人是你妈妈?傅西洲,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个比你还年轻的妈妈了!”他指着傅西洲,手指发抖,脸色因愤怒而微微潮红。
两个男人离得很近,阮荣升的手指都快扫到傅西洲的脸上。
阮阮走上前,挡在傅西洲身前,“外公,您先别生气,您身体才刚好呢,别气坏了身子。”
阮荣升瞪她:“你给我让开!”
她站着不动,侧身从傅西洲手里拿过那摞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然后抬起头冲阮荣升笑着说:“您就为这几张照片这么生气啊?我知道这件事呀,西洲已经跟我解释过了。”她的语气又轻松又随意。
傅西洲一怔。
阮荣升也是一怔:“你知道?”
她依旧笑着:“是啊,我知道。而且,也是我让他跟您说,他之所以没能出席婚礼,是因为他妈妈出了事。外公,您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她低了低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她背对着他,傅西洲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低头温顺的瘦削背影,令他心里忽然就有点难受。
阮荣升沉吟了下,厉声说:“丫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阮阮握紧手指,抬起头来,直视着老人宛如豹子般的凌厉眼神,“扑哧”笑了。她靠过去拽着他的手臂:“外公,您干嘛呢,玩心理战呀?别说我啦,任何人在您的眼神下,都会主动投降的!”她其实很少对阮荣升撒娇,她也不擅长做这种事,但此时此刻,她顾不得了,也别无他法。
见她这样,阮荣升表情柔和了一点,外人都传他冷酷,就连对唯一的孙子都毫不手软,确实是这样,但对阮阮这个外孙女,却是个例外。
他望向沉默不语的傅西洲,哼道:“我不是小女孩儿,别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把我糊弄过去。”他指着照片,“你说,这女人到底是谁?”
傅西洲刚想开口,就被阮阮打断了。
“啊…”她低呼一声,手捂着腹部,弓着身子蹲在地上,神色痛苦。
“阮阮?”傅西洲蹲下身去,扶着她的肩膀。
“丫头,你怎么了?”阮荣升急问。
“我…肚子…好痛…”她说得极为吃力。
阮荣升急声吩咐:“快,快,把她抱到床上去。赶紧叫医生。”
傅西洲抱起她正准备送到卧室的床上,阮阮忽然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臂上使劲掐了下,微喘着气说:“外公…我要回我的房间…”
傅西洲一愣,然后全明白了。
阮荣升不疑有他,只说:“那快抱她下去,我打电话叫医生。”
出了门,一切疼痛症状自动消失。她舒了口气,想下来,却被傅西洲紧紧抱住。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她走进电梯,下楼,进房间,然后放到床上。
她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让绷紧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她闭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不擅长撒谎,更别说在阮荣升面前演戏了,她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如果再不离开,她真的担心自己无法继续演下去了。
心里明明那么难过的啊,还要假装微笑,这实在太难了。
她睁开眼,对上傅西洲的视线。他坐在床边,正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幽深的眸中,看不清他的情绪。
她轻轻地开口:“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对外公撒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我最讨厌的就是谎言,没想到我自己有一天竟然也可以如此自如地说。我忽然发现,有的时候,谎言能让事情变得简单。”
“对不起,阮阮。”傅西洲低声说,他双手掩面,这句“对不起”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他似乎总是在对她说对不起,可仍旧一次又一次带给她伤害。“那些照片…”
“十二!”她打断他,“医生怎么还没来?我是真的有点儿难受,大概是昨晚露营的时候着凉了,你先去帮我买点感冒药,好不好?”
“阮阮…”
“快去啦,酒店附近就有个药房。”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过半张脸:“我头晕,我先睡一会儿。”
他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起身去买药。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房间里,阮阮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她望着屋顶,呆呆发怔。
她承认,自己就是个胆小鬼。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听到他的解释。照片上那个女人是谁?她疯了般想知道,可她又那么害怕听到答案。能让他抛下他们的婚礼而赶过去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她闭了闭眼,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不争气地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她不是没仔细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的热情,他的冷淡,她的郑重,他的漫不经心。她以为他性格如此,总有一天,她会打动他。她想过很多种情况,但却从没有想过最最重要的一点,也许曾想过,但她选择了忽略,那就是,他并不爱她。
直至这一刻,她才忽然醒悟。
原来,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位置。
可是,令她更痛的是,她明知如此,却依旧无法不去爱他,无法放开他。“爱”这个字,写起来如此简单,这世间却有千百种诠释,别人是怎样的她不清楚,可对她来说,爱一个人就是,明知爱他会令自己心痛、落泪、伤筋动骨,却依旧无法停止。
爱是情不自禁,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一件事。他静静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你就想朝他走过去。
傅西洲站在药柜前,导购小姐殷勤询问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心里有点乱。他以为她会质问,会发脾气,可她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在她外公面前撒谎维护他,最后选择了逃避与缄默,这令他更难受。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神游。
掏出手机,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走到药店外面,才按下接通键。
轻笑声透过电流传过来:“我亲爱的弟弟,可还满意我送你的结婚大礼?虽然有点迟了,但我总算也没食言呢。”
傅西洲咬牙切齿:“傅、云、深!”如他所料,那些照片,是他让人偷拍的。
“不用太感谢我哦!应该的。”
“有什么冲我来,我警告你,别动她!”
“哟,这话一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对她多深情呢!阮家那小姑娘,就是被你这种假惺惺的态度蒙蔽了双眼吧。”
傅西洲冷声说:“很好,你没忘记,她是阮家的。你以为你对她动手,阮老会放过你?”
傅云深继续笑着说:“我想,阮老应该会感谢我吧,帮他识清你的真面目。”他顿了顿,叹息般地说:“我亲爱的弟弟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呢,又想佳人在怀,又想事业得力…”
傅西洲狠狠地按了挂断键。
回到酒店房间,阮荣升同医生正准备离开,虽然看见了他手里的药袋,但他还是忍不住责怪道:“明明知道阮阮不舒服,你还让她一个人待着。”
他还没说什么,阮阮的声音就从卧室里传出来:“外公,是我让他去帮我买药的。”
“你呀!懒得管你了!”阮荣升气呼呼地离开了。
他倒了开水,拆开药片,喂到她嘴里。
阮阮皱着眉吞下药片,“好苦啊。”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点发热了,她的脸色也比之前更苍白,“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不要。刚刚医生也看过了,只是有点小感冒而已,吃颗药睡一觉就好了。我讨厌去医院。”
他帮她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他起身的时候,她忽然伸手拉住他:“十二。”她往床里面移了移,仰头望着他,大概是生病的缘故,她的声音娇娇的:“你陪我。”
“好。”
他上床,顺手将床头的台灯关掉,还是傍晚的光景,但因为放下了厚重的窗帘,灯一关,房间里立刻漆黑一片。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阮阮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也没有靠近他,就只是那样牵着他的手。她手心温热,而他的指尖却是凉凉的,她握着好久,却怎么也握不热。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
静谧漆黑的空间里,只有彼此绵长的呼吸声。
良久,她低低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十二。”
“嗯。”
“仅此一次。”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这个人很笨的,决定相信一个人后,就会一直相信他。”
“所以,请你不要再骗我。”
“永远,永远都不要。”
他听到了哽咽声,虽然她已经竭力在控制,但她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涌出来,汹涌地爬满了她整张脸庞。
她咬紧唇,任眼泪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流淌。
忽然,她脸上一重,他的手掌覆在她脸上,接着,她整个人都被他捞到了怀里。
他抱着她,闭了闭眼,沉沉的声音响起在她头顶:“好,我答应你。”
人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很容易就走神,做出一些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事情来。后来傅西洲总在想,那个傍晚,自己为什么会对阮阮许下那样一个承诺。要知道,谎言在一开始就在他们的世界里存在了,而在往后,要做到永远不对她撒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不能说,这几乎是让他把自己赤裸直白地敞开在她面前。
于他来讲,这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沉重的承诺。但他在那一刻,听到她轻如羽毛般的声音,听到她压抑的哽咽,手掌覆在她汹涌的泪水上,她蜷缩在他的怀抱里、紧紧地抱着他时,她传递而来的那种信任与依赖,令他走了神,令他心里忽然变得特别柔软。而说出那个承诺的男人,仿佛是灵魂出窍的另一个他。
而阮阮,因为他的拥抱,以及这个承诺,她再一次选择了原谅。
她要的真的不多,只是难过时的一个怀抱。这个傻傻的女孩儿,只要给她一点点温情,她就可以在伤害中满血复活。
阮阮的感冒不是很严重,吃了药,睡一觉起来,就恢复了。
她去学校交论文初稿,她的成绩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这四年来,从不缺课,每次作业也交得及时又完成得还不错,加上她性格温婉安静,带她的林教授对她印象很好,见了她,就忍不住多聊了几句,见她没有留校考研的打算还有点惋惜。
“以你的成绩,努力一下,升本校研究生完全没有问题的。”林教授说。
阮阮说:“我想回老家。”
林教授表示理解:“那工作呢?你有什么打算?”很多大四生不是在实习,就是已经签下了单位。
“莲城有中南地区最大的花卉培育基地,我想去那里工作。”
林教授说:“你说的那个基地,我有个老同学正好在那里工作,要不要我帮你写个推荐信?”
阮阮摇头:“谢谢老师,不用了,我想自己先投简历试试看。”
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真的是让她刮目相看,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不奉承也不强争,林教授欣慰地点点头:“论文我看了再联系你吧。”
阮阮转而去了女生宿舍。自从她与傅西洲重逢后,就长时间待在了莲城,宿舍里其他三个女孩子在大四下学期纷纷找到了实习的单位,也很少待在宿舍里。她与她们的关系,和睦但不亲密,就连她结婚,都没有告诉室友们。她看起来很好相处,会加入女生们的话题,谁需要帮忙只要在她能力范围内的她二话不说,但却再也没有人能如同风菱一般,走进她的内心深处,与她无话不谈。
这么多年来,她只得风菱一个密友,但于她来说,足够了。
宿舍里如她所料,没有人在,四张床位,只有一张下铺是铺着被子的,但看情形,它的主人也有好多天没有回来住过了。阳台上她们一起种植的盆栽,倒是依旧郁郁葱葱的。
阮阮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给所有的植物一一浇过水,然后将宿舍打扫了一遍,才离开。
她下楼,去宿管处退了宿舍钥匙。她站在小径上,回头望着这栋住了快四年的房子,离愁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再见了,我的青春时光。
傅西洲与阮阮当天下午就飞回了莲城。
刚下飞机,傅西洲就接到傅凌天的电话,让他带阮阮回傅家老宅吃晚饭。婚礼一事,傅家自知失礼,但以傅阮两家在莲城的声望,隔着几天又补办一场婚礼,也是不太可能的。因此傅凌天才会亲自在家设宴,向阮家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