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想,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被父母宠坏,天真、不谙世事。这些年,生活不仅把她的性格磨砺得坚韧,也把她的心,磨得冷硬。

如果不能回避,那就直面迎击吧!

周一南风如常去上班,林小柔见了她,脸色自然不好,她主动走过去道歉,既然决定留下来,她就会好好对待工作。林小柔看了眼她,让她以后注意点。顿了顿,嘴角微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忍不住盯着南风的背影多打量了几眼,默默猜测,她与总裁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天总裁室的动静她也听到了,南风摔门摔得那么响,竟然还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来上班!而且,南风翘班,面对她的责问口气还那么恶劣,她进去送文件给傅希境,忍不住提起,傅希境竟然云淡风轻地说,南风不舒服,同他请了假。

那份辞职报告像是没存在过一样,南风没去问傅希境拿回来,他也不提,两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他很少主动找她,对她与对林小柔,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傅希境兼顾两个公司,海城与莲城两地跑,在恒盛的时间并不多。

南风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快下班了,傅希境忽然内线找她。

“傅总,什么事?”她敲门进去,毕恭毕敬的语气。

傅希境也是公事化口吻,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明天你陪我出差,八点公司见。”说完补了句:“哦,要去两天,你记得带随身物品。”

南风蹙眉:“傅总,是不是找林特助更合适?”她不过是B助,陪总裁出差这种事,一般还轮不到她吧?

傅希境挑眉,一副“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的神情,南风在他不容反抗的沉默眼神中败下阵来:“去哪儿?”

“莲城。”

南风的脸色变了变。

傅希境说:“有问题?”

“没,没问题。”

“那好,明天见。”

晚上南风不出所料地失眠,第二天早上眼睛微肿赶去公司,差点儿迟到,一路小跑着进了大门,等电梯的时候接到傅希境的电话,让她直接去地下停车场。

在一众车里,傅希境那辆越野特别好认,南风平复下气息,走过去拉开后车门,他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不容反抗的语调:“坐前面。”

南风顿了顿,默默走向副驾。她知道,哪怕争论,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何苦浪费心力。整晚失眠让她精神很差,实在没力气跟他争,坐前面就坐前面,她上车,眼睛一闭,补眠!

傅希境看了眼她微肿泛着淡淡青黑的眼睛,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俯身去帮她扣安全带。他忽然的靠近让南风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四目赫然相对,他离她那样近,他的呼吸喷薄在她脸颊,缠绕着她的呼吸,他深黑的双眼霎也不霎地望进她眸中,毫不掩饰的炽热令她心脏一窒。她猛地别过头去,脸颊擦着他的嘴唇扫过去,酥酥麻麻的氧。

“咔嚓”一声脆响,安全带终于系好,他起身,坐回驾驶室。而后微微侧身,从后座拿过一个食品袋,递给南风:“早餐。”

她只迟疑了下,就接过来了:“谢谢。”她确实有点饿了,早上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去买,为了不让胃唱反调,她宁愿承他的情。

傅希境发动引擎。

打开纸袋,她愣了愣,里面是红豆面包与无糖麦芽奶茶。她吃面包永远只吃一种口味,就是红豆馅的。喝奶茶也很挑剔,只要麦芽味,还不能放糖。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小口小口咬着面包,红豆细腻,甜而软,她却只觉得满嘴都是淡淡的苦涩。

面包只吃了半只,奶茶也只喝了几口,她便放回食品袋里。她知道傅希境在看她,也懒得管了,闭上眼,继续补眠。

南风严重怀疑傅希境给她的奶茶中丢了安眠药,否则自己转移了阵地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她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竟然平躺在后座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车是停下来的,却没有熄掉引擎,车内暖气很足。驾驶室里没有人。

她翻身坐起,晃了晃神,才开门下车。

一眼望见傅希境,他斜靠在车身上抽烟,地下停车场昏黄的灯光打下来,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指尖红星点点,烟雾缭绕,有一种静谧的孤寂感。

“傅总。”南风打破了这种沉寂。

他回过头来,将烟蒂掐灭。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她微微低头,是真的很羞愧,正常来说,他们应该在十点前就到了莲城,而此刻,已经十二点了!

“没事,与对方见面时间我改到了晚餐。”

听他这么一说,南风更内疚了,简直是玩忽职守!

“走吧,我们去吃饭。”

从停车场坐直升梯上一楼,原本只是细微的熟悉感,当南风站在大厅里时,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情绪十分复杂。从出差莲城,到红豆面包、无糖麦芽奶茶,再到这家鼎鼎有名当年她最爱他们常来的海鲜馆。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样?带着她故地重游,以为就能回到过去吗?有一句话叫做,物依旧,人已非。

才两个人,傅希境却要了个包厢。

当年他们每次来这里吃饭,他也是这样,她骂他奢侈,他却逗她,我家小不点吃饭的样子太可爱了,怎么能让别人看去!他素来清清冷冷的,很少说这种俏皮话,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才变得这样。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鸡皮疙瘩的动作,他自己也觉得肉麻,可又觉得挺窝心。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之为“我家的”,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剥了只海虾,沾了点醋,放在小碟子里,然后转动桌面,送到埋头数着米粒的南风眼前。他记得,吃海鲜,她不沾酱油,也不喜欢海鲜酱,只要醋。

她却没有吃。

饭桌上异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觉得无力,闭了闭眼,从前她多鲜活呀,话多,整顿饭都停不下来。

面对着满桌美味,南风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想着离晚餐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们都要在一起呆着?

“傅总,”虽然有点艰难,南风还是开口了,“下午如果没事,我想请几个小时的假。”

傅希境正在剥螃蟹,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地说:“好。”

南风反而一愣,这么容易?也不问缘由。但目的达到,其他懒得管了。

“谢谢!晚上几点见,在哪儿?”

傅希境说了个时间与地点,然后放下正剥到一半的螃蟹,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饱了,我去结账。”就走了出去。

南风放下碗筷,望着满满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叹了口气。

Chapter 12 故地风景旧曾谙(下)

虽然两座城市离得近,但莲城比海城冷一些,风也凌厉得多。从海鲜馆出来,南风信步往前走,这条街本就不繁华,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头的人比较少,因为冷,多是行色匆匆。这条路两旁栽种了许多香樟树,夏天的夜晚,在树下散步,是一种享受。那时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鲜馆饕餮一顿后,总缠着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着他的手臂,长长的街道,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这条路,有多久没有走过了?

抬头,在夏天里枝繁叶茂的树木此刻萧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游,过去的记忆像是长了风,一股股往她脑海里吹。

南风深吸一口气,走进路边的一家小花店,转了一圈,才在角落里发现紫色勿忘我。

“老板,勿忘我怎么卖?”她扬声问。

女老板停下手中的插花走过来,将压在大把情人草后面的勿忘我挑出来,笑说:“就这么多了,全给你,十块钱。”

其实还有满满一大束,南风点头,“帮我包起来吧,用白色的纸。”

她抱着花上了公交车。

她靠在窗户上,车窗外的风光一闪而过,那些街道与建筑,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岁之前,这个城市,是她的故乡,那之后,这城市成为她不可碰触的记忆之殇。

倒了两趟公交车,又打了出租车,才终于抵达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园。

出租车师傅望了眼南风,好心地问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吗?”

这片墓园可谓风水宝地,是莲城声名在外最贵的墓地,能葬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车来往,很少有出租车在此候客。

南风想了想,微笑着婉拒:“谢谢,不用了。我可能会有点久。”

师傅点点头,将车开走了。

南风抱着花,慢慢拾阶而上。山上比城里更冷,她将围巾摘下来,兜头而下,缠在脖子上,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总算暖和一点了。

她从来没有在冬天来看过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对吧?爸爸。

她站在一处墓碑前,弯腰将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这是季东海最喜欢的花,因为赵芸喜欢。她鞠了三个躬,直起身子,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很年轻,笑容爽朗,露出洁白的牙齿。季东海有良好习惯,不抽烟。这在商场上十分难得,可因为妻女的强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应酬场上喝酒避无可避,可他也总是懂得克制。他常常对南风说,赚钱是为了给她与妈妈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们,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亲。可她却不是个好女儿。

她带着赵芸离开莲城后,整整两年,她都没有来看过他。忌日与清明,都没有来。因为内疚,因为无颜以对。

她觉得好冷,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觉自己淌了满脸的泪。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哭,因为深刻地知道,哭泣无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泪就不可遏止,心脏处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这世界上最宠爱她的那个人,永远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在墓园一直待到天色暗下来。

下到山脚,果然没有出租车,她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公交站,万幸因为出差特意穿的一双平跟靴。

在公交车上接到傅希境的电话。

“在哪儿?”

南风望了眼窗外,说:“快到了。”而实际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堵在路上,久久挪动不了几步。她叹口气,在下一站下了车,然后跑到另一条街去打的。

赶到时,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她给傅希境打了个电话问包厢号,然后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

抬手敲门时,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头,作为一个助理,竟然还迟到!

喧闹的房间里因她的出现有片刻安静,傅希境正端着酒杯往嘴里送酒,对她招了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后淡淡地对在座的三个男人介绍道:“我助理。”

南风忙打招呼,自我介绍。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风,笑道:“傅贤侄换助理了?”

“海城那边公司的。”傅希境说。

那人更讶异了,他们今晚谈的是寰宇的业务,怎么让恒盛那边的助理出面?

另一个就说:“小季姗姗来迟,得自罚三杯!”

南风赶紧起身倒酒,她做了几年业务,对这种场景一点也不陌生。手却忽然被人按住,她讶异地偏头,见傅希境却并没有看她,只对着那三个男人说:“是我让她去帮我办点事。叔叔们要罚,就罚我吧。”说着仰头就将杯中酒喝尽,又倒了两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维护她。

南风心里百味陈杂。

那三个男人自然看出了点门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从前他带的助理,也是娇滴滴的大美人,被他们灌酒灌得凶,他从没说过什么,更何况亲自替人喝了。

这个姓季的助理,在他心里,不一般。

后来整个饭局,三个男人都没敢让南风喝酒,哪怕她主动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无意地拦了下来。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饭局到九点多才散场,宾主尽欢,除了作陪的南风。整个过程里,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他身边,他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又不让她为他挡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让她来干嘛的。

饭毕,一行人站在门口告别。

“贤侄,你说的问题不是什么大问题,叔叔们定当尽力。”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他一样喝高了,满面通红。

“那就有劳叔叔们费心了!”傅希境客气地说道。

“放心吧。”一人拍了拍傅希境的肩膀,“回头记得帮我们向你外公、舅舅带个好。”

傅希境颔首,目送三人离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感袭上心头。侧头,问身边的南风:“你有驾照吗?”

“有。带了。”她就是担心饭局上他喝高了,过来时特意将驾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考的?”当年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辆车,她却说没驾照,也不肯去考。

南风含糊地说:“后来。”赶紧转移话题:“车停在哪一层?”

“F2。”

他们并肩走向电梯。

其实她的驾照在十八岁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辆路虎越野,季东海送的。在同学朋友圈里,这份成人礼真够奢侈的。季东海亲自去取的车,一路开回家,她看到车子那一刻欢呼尖叫,再看到车前绑着的粉色蝴蝶结,上面吊着一块心型纸板,用卡哇伊的字体写着:祝季南风小姐成年快乐!她忍不住笑弯了腰,天哪,她无法想象爸爸是怎样顶着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将车开回来的。她感动得快要哭了,跳到季东海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响亮地印上一个吻:老季,我最爱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