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过了两日,陆覃之才醒来,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他身上的伤已经被人仔细处理过。但伤口依然是疼得火烧火燎的。
脑子有些昏沉,他只记得最后见到的是那个带了玫瑰面具的女人,那个女人似乎是用身体暖着他。后来发生的事,他就再也不记得了。他一度以为那红玫瑰就是陈碧棠,可是她肺里受过伤,哪里受得了这么多的寒凉?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不安宁。
下楼的时候,问了店里的掌柜,说是一个胖男人背了他来的,旁的就不知道了。
这南京城里,要杀他陆覃之的人太多太多,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宋文甫。难道他对于陈韦恪的死是不相信的?
陆覃之最终还是决定去陈碧棠那了里一趟,却死活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长时间不曾见到她,心里满是惦记。
…
起身拂了拂衣服上沾着的灰尘,径直去了他们在南京东郊的屋子,那里的仆人换了,看着眼前满脸青色胡茬的帅气男人,有些发愣。她低着头暗自和那个宋文甫做了比较,最终还是宋文甫比较适合自己的小姐。
\\\\\\\"先生,我们主人不在家,请等一等再来。\\\\\\\"
\\\\\\\"我就是这屋子的男主人,碧棠在哪里?\\\\\\\"
\\\\\\\"先生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们小姐和宋少爷才是一对…小姐和宋少爷一起过圣诞节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陆覃之的脸色倏地转黑,“你说什么混账话!”
“不信的话,你看你看你看…\\\\\\\"那丫头笑着指了指不远处。
陆覃之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什么,听见汽车的鸣笛声,倏地转身。面前忽然滑过一辆沉黑的车,在了白色的栅栏的门前,宋文甫挽着她小心翼翼地走下车来。又蓦地抬手,将她的披风往上拉了拉,低着头仔细地替她系好。
他又看着陈碧棠朝那人笑了笑,一瞬间竟像是夏日里初放的第一朵莲花。
陆覃之远远地凝视着那两个人,那两个人,看过去极为相配,他有些气自己之前竟然那么惦记她的身体。她明明很好,还和旁的男人一起出去玩了三天…
他眼里蓦地燃起一阵怒火,冷森森地说道:\\\\\\\"不愧是宋少爷,果然好兴致啊。不知和我陆覃之的妻子玩得可好?\\\\\\\"
陈碧棠背对着他立在那里,娇弱的身子忽的一震。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陆覃之倏地颦了眉:\\\\\\\"
\\\\\\\"要你管!\\\\\\\"说话间推了门就要往园子里走。陆覃之反应极快,一下抢了门说道:\\\\\\\"我管定了!\\\\\\\"
她再要抢那门,却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陆覃之一用力摔了铁栅栏的门,一瞬间将宋文甫关在了门外。宋文甫没走,立在那车边看着镂花的围栏里的两个人。
“你凭什么管我?”
“因为你是我妻子!”
“哦?陆覃之,你杀陈韦恪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是你的妻子?你将陈家一次次地推到枪口上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是你的妻子?还有那日…现在你来同我说…咳咳咳…我是你的妻子做什么?”她说得太急,引得身子不住的咳嗽。
宋文甫见她这样激动,拧着一双墨眉,作势要推了那门进来阻止陆覃之,陈碧棠却倏地朝他摇摇头笑了笑。
她的小动作陆覃之尽收眼底,眼里一下燃了气,一下捉了她的胳膊道:“做什么和他没来眼去的?”
她没有说话,倏地蹲在地上,咳嗽咳得她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陆覃之倏地颦了眉:\\\\\\\"你…你…怎么咳嗽咳得这样厉害了?\\\\\\\"
她不理她。
他长臂一捞,一下拉过她的胳膊道:\\\\\\\"陈碧棠…\\\\\\\"
\\\\\\\"做什么?\\\\\\\"她的声音极小。
\\\\\\\"你现在对我…对我…还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那漆黑的眼里,竟然让她看到了一丝丝的期待。
她努力平静下来 ,却一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空气一瞬间有些凝固,陆覃之握着她的手也愈加的紧。
宋文甫看着她瓷白的手腕被他凌虐,眼底的光忽的转暗。大步走近,推开了那扇镂了兰花的门,一抬手,将陈碧棠从陆覃之哪里夺了过来,紧紧护到身后。
陆覃之冰凉、细长的眼扫过那人握着她的手,忽的笑出了声:“宋少爷,这是要做什么?抢夺人妻吗?也是,你们这种官宦家的人,是极喜欢抢占旁人的东西的。”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陈碧棠倏地被刺痛到了软肋。躲在宋文甫的身后,将眼角落下的泪擦了去。
宋文甫极为平静地说道:“可是,碧棠她不是你口中的东西,她是人!”
“她是什么,轮不到你来管…”
陈碧棠忽的笑出了声来:“你说的不错,我们这些官宦家的小姐少爷们,确是喜欢抢夺旁人的东西!”她故意将“东西”两个字说得极重。
“正如我喜欢抢夺你的婚姻自由一样。陆覃之,我想我现在已经厌倦你了。当初我娶了你,不过是好玩,现在我更喜欢文甫,所以,如今我要休了你!小燕儿,去寻了纸笔来。”
她的话像是炸雷一般,让眼前的两个男人都瞬间都震住了,这样的话竟然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她当真当着两人的面,写了一封休书与他。又从衣袖里取了枚印章,盖上了她陈碧棠的大名。她还将那休书上的内容读了一遍。
“立书人陈碧棠,系江宁府人,从幼凭媒娉定陆氏为夫,岂期过门之后,未能与吾产下一男半女,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今立此书,勒退回本宗,休书是实。 宣统二年 12月 28日印章为记。 ”
陆覃之瞬间脸色转青,“你…”
她见他还不走,抬了眼问:“怎么,你还要赖在这里不走吗?”
他骤然松了她的手,收了眼底的沉痛,转身,有些颓丧地说道:\\\\\\\"我知道了。\\\\\\\"
那一刻陈碧棠知道了陆覃之喜欢上了自己,但她没有叫住他,她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只听见身后的大门倏地打开又合上发出巨大的关门声,他走出门的一刹那,她亦落了一行泪来…
她倚在那白色油漆漆过的门前,坐着,看着那立在风里的梧桐枯枝,像是巨大的黑色骷髅。阳光满满地落下来,她还是觉得全身发冷…
宋文甫坐在在她身边,忽的伸手抱了她道:“何必这么绝?”
陈碧棠想说什么,可肺里的空气怎么也不通畅,猛地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知她心里难过,却也不知道怎么样安慰她好,只得退了外套将她裹住,坐在那阳光里和她发呆。
她依旧咳嗽不止,宋文甫作势要抱了她,陈碧棠摆摆手,提了手帕擦了擦嘴角,纯白的帕子上竟然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来。
\\\\\\\"碧棠…\\\\\\\"
她连忙将她帕子蜷了起来,不让他看到。\\\\\\\"不碍事的…\\\\\\\"她这样说着,却忽的落了一行泪来…
陆覃之的墨色皮靴敲过蔓延出去的青石板路,一阵寂寥。顿了顿步子,身后的铁门依然是一片沉寂。他猛地狠了心,走远了。
…
整整过了一个月,陈碧棠的才完全好转过来。
这一个月里面,陈老爷子两次来城西看望她,却是出人意料地好说话,带了她喜欢的吃食,嘘长问短的。
陈碧棠看着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时候一排精气神的陈老爷了,花白的头发有些乱,走路也有些颤颤巍巍的,眼里的精光也没有了,俨然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种的老人了。
“碧棠,我们陈家盘踞金陵城两百多年,从未衰落过,想不到到了我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我对不起陈家的各位先祖…还有我的恪儿…”
她终于知道了陈韦恪一直不愿放弃的苦衷。他和陈父一样,一生都背着家族的使命。喘不过气来。
拧着眉说道:\\\\\\\"父亲。您且注意身体。\\\\\\\"
\\\\\\\"注意身体的是你才是,我听大夫说,你一遇冷就咳嗽。我这辈子就剩你这一个女儿了,只盼你平安就好。\\\\\\\"
\\\\\\\"父亲,你放心,碧棠虽然没有哥哥那样的能力,保我们陈家在金陵城的一席之地的能力还是有的…\\\\\\\"
陈父笑了笑道:\\\\\\\"我看你和文甫走得挺近的。他一直不肯娶妻,却总与你甚是亲密。听说你和那陆覃之已经断了联系,和不和文甫凑成一对佳偶!我虽是极为反对洋人的那些个婚姻自由之说的,但你若是能有个好一些的归宿也是好的。\\\\\\\"
陈碧棠忽的苦笑着,心里顿时凉去了半截。他话里的意思,她怎么不懂?他在暗示她联姻宋家。
她垂了了头不吭声,陈老爷子继说道:\\\\\\\"外间的人一直传闻说我重男轻女,这都是些什么话?从你记事起,我哪一次不是依着你?还有韦恪…\\\\\\\"
屋子里的水沉香的气息熏得她有些头疼,陈碧棠忽然觉得他说得在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人,她当然知道改嫁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说把碧棠当男人看好了,笑死
军火(上)
宋文甫依然隔三差五地来看她,说些外面的有趣的事与她听。她坐抱着堆着丁香纹的暖手炉,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旁边的白色花盆里放着的是文甫送来的一株三角梅。粉嫩的花开得极为艳丽,这几天阳光颇好,引得那花竞相开放,总让她有些期待春天的来临。
这样一个努力给她装扮春天的人,或许真的才是她的良人。
\\\\\\\"文甫,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Dreaming Home也该筹划着举办点活动了。\\\\\\\"
\\\\\\\"你身子刚好就要回去吗?\\\\\\\"
她只笑着说道:“陈家暂时还不能倒。”
…
年关将近的时候,南京城卷了一场极大的雪,纷纷扬扬,连着几日也不见放晴,阴冷阴冷的。
陈碧棠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心里无限寂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入这样一个时代,她看着手里陆妈妈给的那枚金锁,有些出神。有些东西她还是还回去的好。
…
这日雪霁了,她坐了车去了城西的金川河边,只吸了几口冷气,她又开始咳嗽了。
退了裹着的羊皮手套敲了敲那门,过了许久,才有人踏着雪开了门。
颀长的身段,英挺的鼻、飞入鬓的眉,一身深蓝色的军装,竟然是她多日不曾见到的陆覃之…她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的一方角落倏地刺疼着。
空气一瞬间有些尴尬。
他却是笑着看着她,唤了她一句:\\\\\\\"碧棠。\\\\\\\"
陈碧棠有些不自在:\\\\\\\"你怎么在这里?陆覃之,我今天可不是来找你的…\\\\\\\"
陆母眼睛不好,但是耳朵极为灵敏,扶着拐杖站门口道:\\\\\\\"是覃之家的棠儿来了啊…刚好,晚饭已经做好了,快来。听他说你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家里养着,受不得冻,怎么跑来了?\\\\\\\"
陆母说得极为自然,陈碧棠刚想要说她是来还那金锁的,陆覃之忽的紧紧地握了她的手腕,拧着眉,用口型说道:\\\\\\\"当我求你…\\\\\\\"
她绕过他,走到陆母身边,满是欢喜的唤了她一句\\\\\\\"母亲\\\\\\\",极为自然,陆覃之虽然知道她是在演戏,但他的心里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执了她的手,蓦地握住,冰凉的手落入一方温暖的大手里,一瞬已经是十指相扣。
她皱了皱眉眉,有些不满。
陆覃之却是装作没有看到,故意收了五指挤压她那细腻的手指。见她有些吃痛,他才挑了挑眉放开。
\\\\\\\"陆覃之,你不要演得太过分!\\\\\\\"
\\\\\\\"覃之,你和棠儿在那嘀咕什么呢?\\\\\\\"
\\\\\\\"她说多日不曾见到我,想念至极。\\\\\\\"
\\\\\\\"呵呵,快来快来,我也想你呢!\\\\\\\"陆母走近,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
一顿饭,陆覃之吃得很欢愉,陈碧棠吃得很纠结。
…
晚饭后,他送了她出门:“碧棠,今天谢谢你!”
“不用谢,诺!这个还给你!”她从棉绒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枚金制的锁,摊开在手心里,他却没有低头来取。
“陆覃之…”
他忽的笑了,从她手心里取了过来,那东西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蓦地又说道:“你跟着宋文甫也是件好事。至少,他会保你一生平安…”
陈碧棠连忙说道:“那是自然的。还有旁的事吗?”
“没有。”
“那陆覃之,后会无期了。”
“好。”的确是后会无期了。
…
今夜的小月牙,弯弯的,带着惨淡的白,像是狗尸体上的残牙!她倏地不想回家,这个世界,她本就没有家。唯一能让她找到乐趣的东西是甜点。
这么多年似乎成了习惯,只要她心情不好就会去做甜品。
Dreaming Home的生意比她刚会南京时还要惨一些,宾客也不再来了,他们心底视乎是被那次的枪击事件存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没有顾客来,那员工更是颓废。
见陈碧棠来了,都规规矩矩的唤了句“小姐好”,她破天荒的让所有的工人都下了班,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偌大的甜品屋子里,细细地研制起来。
面粉、鸡蛋、奶油搅拌均匀,放入椰丝、玉桂粉、紫葡萄干,再倒入小熊的模具中,仔细地放入烤炉中,半个小时才取了出来,忽的觉得那颜色不够鲜艳,融化块俄罗斯的巧克力,小心翼翼的涂在那熊的身子上。
一圈新鲜的草莓围成了条活泼可爱的鱼包围了那蛋糕做的小熊,十分可爱。不知为何竟然觉得那只小熊越看越像像陆覃之,倏地抬着勺子,将那小熊的头挖了吃了…
口味还算不错。直接取名叫“Mr bear”。
她想了无数种将她的甜品卖出去的方法,可是那些的顾客都太怕死了,想必一时间不敢再来了。
可是淘宝上买的东西也没有进店啊,她要将Dreaming Home 做成线上的品牌。可是在这个没有电脑和网络的时代,她要怎么才能让顾客知晓呢?
她趴在那桌上,想得脑子都有些疼,忽的想到还可以打广告。
…
第二日,Dreaming Home 直接没有开门。一群员工守在门前,都有些傻愣,倏地看着自家的小姐穿着一身干净的厨师衣服,推了一辆小推车出来,满满一车都是各色他们没有见过的甜品花式。
“小姐,这是?”
她倏地笑道:“既然他们不敢进来我们店里,我们就只能走到他们面前去。从今日起,Dreaming Home特别提供定制系列甜品,免费送货上门,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将这300份甜品送出去。记住只送女学生。另外,所有的甜品师都留下来,所有的甜品都要改革。”
那些店员一时有些呆,完全不懂她这是在做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脚下的步子也不曾挪动过…
“你们都怎么了?”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了眉道:“只管去做,我没有向你们解释的必要。”
…
这日南京的三百名女学生都收到了一只包装精美褐色的小熊甜品,那包装盒子上写了极为好看的一行字“Sweet dream, always being with you .”
收到甜品的姑娘们,没有一个不欢欣至极。一时间关于她家的甜品好吃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
这样连续发放了一个星期的甜品,每日都不重样,却都是造型各异的小棕熊。第八日的时候,陈碧棠将所有的甜品放在Dreaming Home 的大厅里,开始雇人发放纸券。
“情侣结伴来本店,品尝所有的甜品半价。”
并且邀请著名的画师画了极为精致的广告,张贴在宁省铁路的出站口,广告词就叫“Dreaming Home ,送入寻常百姓家。”
所有的消息都以视觉、听觉、味觉的方式在人与人之间传递。
第九日,Dreaming Home 人满为患。
第十日,陈碧棠将所有楼层对外开放。
第十一日,陈碧棠辟户外品尝区。
第十二日,陈碧棠开始限时“0元抢购”活动。
第十三日,她创立了会员积分兑换制度。
第十四日,上海方面忽的有七家加盟商想要加盟。
第十五日,Dreaming Home 的日收入恢复过万。
…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收入,迫近年关,陈家依然是入不敷出。陈家原本和军火商合作的时候,为避免中途货物遗漏或者倒运,会在运送之前将货款先支付给卖家,等到卖家确认收货的时候,买家才会将钱转给陈家。
可是来往的几家军火商买主,竟然在得知陈韦恪的死之后,纷纷卷款走人,无数的军火就这样一下堆积在了陈家的手里。对于一个军事家而言,军火是法宝,对于她陈碧棠的来说,就是随时引火烧身的危险物。
年关将近,陈家负责运输的工人就有6000多,陈碧棠一时间犯了难。唯一的出路就是将这批军火卖出去,可是她要上哪里找那么大的军火买家。那批军火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了,足足能将南京城夷为平地十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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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碧棠无法,只得以陈堂莫的身份邀请了王亦格出去紫金山上看雪。她依然是一身纯白色的棉质西装,墨黑的镶了金边的扣子在阳光里显得贵气而沉稳。
那王亦格本是不愿来的,因为天气太冷。可来访送帖子的人却说了句:“那人是陈韦恪的弟弟”。她就忽的想到了那双像极了陈韦恪的、秋水一样的桃花眼。
王亦格裹着严严实实的小皮袄,蹬了羊皮的小靴子,出了门。陈碧棠早让人在王家附近安排了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