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甫。”她又一次唤了他的名字,他说不出的高兴。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甚开心了“送我去两江总督府,陆覃之有危险。”

陈文甫仔细看了她一眼,半边衣服已经湿了,布鞋浸泡在雨水里,想来也已经湿透,再她脚边的雨水竟然有一丝泛红,“碧棠,你的脚怎么了?”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才发现脚好疼,刚才跑得太着急,许是踩到了碎裂的玻璃瓶上,玻璃扎进脚里了。她并拢了脚尖,微微踮起。

“你先上来,跟我去处理下伤口。”

“不碍事的,这点伤死不了。宋文甫,快送我去两江总督署。”

“你去能做什么?”

“我要去救他,还了那日他救我的情。”

“陈碧棠,你疯了。你知道他是却做什么的吗?”

“求你。”她低着头,眼里盈着一汪雾气,看得他有些心软,说来,她从未开口求过他什么。

他吐了口气道:“上车。”

她一上车,宋文甫便摘了她那湿透了的小礼帽,水漉漉的墨发,一股脑滚落在肩上,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将浮在她脸上的水珠都擦去,说了句“自己换上”便发动了车。

“你怎么会来这里?”

“碰巧。”他眼神有些闪烁,她没来及看清。

两广总督署此刻正一片哗然,他们的车停在暗处,远远地看着。大门口增加了许多的佩戴了枪的警卫,陈碧棠捏紧衣角,牙齿都在打颤。陆覃之在哪里?他到底有没有刺杀成功,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在现代的时候,没有仔细了解这段历史。

宋文甫朝他小声道:“碧棠,我去看看,你先呆在车里,别下来。我去里面看看。”

她点点头。

宋家和官府的关系甚密,那些警卫大多认识他,宋文甫很容易便进了总督署。

救人

陈碧棠在车子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来,心里更加着急,推了车门下去,雨势依旧滂沱,却带着阵阵的寒意,她脚下生疼,才走了几步,门口的警卫眼尖,一下看到了她,冰冷的枪管子瞬间抵住了她的头。

“什么人?”

宋文甫眼底的的光忽的一沉,忙拉了她进怀里,对旁边的警卫笑道:“各位误会了,她是我未婚妻,大约是等我等得有些着急,各位打扰了。”

“宋少爷哪儿的话,只是非常时期,任何可疑的人,我们都不能放过。”

宋文甫点点头道:“刚去看了叔叔,幸好只是受了了些惊吓,你们继续加强看守,莫要懈怠。”

“是,宋少慢走。”

陈碧棠一听张人骏没事,以为陆覃之事情败露被抓,腿不知怎么忽的有些发软,惨白着一张脸,手心里经不住颤抖。那守卫眯着眼睛看了看,生了疑。

宋文甫连忙吻了下她的额头,挽着她的手走远了,故意扯着嗓子说:“宝贝别怕,都是误会,都是一家人,还怕成这样?”

一到暗处,她连忙捉紧了他的袖子,有些颤抖地问他:“怎么样?”

他舒了口气道:“陆覃之不在里面,应该是跑了。放心没有人看到他的脸。”

她顿了顿,低了脸,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恳求道:“文甫,你能不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

他点了点头,今天她为了个陆覃之求了他两次。

驱车载了她到医馆,退了鞋子才看到她袜底湿红一片,一方尖锐的玻璃从她细白的肉里取出来,她竟然到现在也不说一句疼,宋文甫的心里蓦地有些酸涩起来。

大夫包扎好了,她单脚跳着往外走,宋文甫上前要抱了她往外走,碧棠却不让,连着退了几步,嚷嚷着道:“我自己可以走的,你看你看。”

白瓷的地面沾了水,她一蹦一蹦的差点摔倒,宋文甫一下抱了她往外走,也不管她同不同意,陈碧棠的脸一下红了个透。

“宋文甫,你这是占我便宜。”

他顿了步子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算不得占你便宜。”

“无耻。”

他挑挑眉笑道:“你要是受不了,我明天就上陈府提亲,娶了你。”

她红着脸连忙打断他道:“那还是不要了吧,呵呵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啊!您是我长辈。”

他笑。

车子滑进陈家附近时,她看着黑黢黢的宅院却不想回去。“今晚不回去了,宋少爷送我去北极阁吧,我在那边有一方住处。”

他挑挑眉道:“你倒是自在,竟悄悄搬去了那里。”

“家里死气沉沉的,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在那边住。”自己母亲吸食鸦片,自己父亲与清廷政要的订货单,她在那里呆不下去。

“家里再不好,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到底是不妥的。”

“宋文甫,你也是留洋回来,吃了洋墨水的人,竟然也歧视女性吗?自由平等,不是句空话,是根植在整个思想里的。女性的解放是自由平等的一部分,女性为何就不能自食其力,非要仰仗着男人的鼻息?被这家庭的伦常礼教死死掐住咽喉,然后在深闺大院里老死。”

他摇了摇头笑:“碧棠,你若真是个男孩,这金陵城恐怕都要翻了天。”

陈碧棠一夜都睡得很浅,梦里是一身是血的陆覃之。她刚下楼,有个丫头就说有个黑衣男子躺在院子里,一身是血。她手里的杯子一抖,溅了些水出来。那墨色的衣服,她昨晚才见过,今天却浸了血,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也顾不得脚上的伤,合力将他扛进屋里,她的手有些发抖,指尖试了试他的鼻端,还有呼吸。

她连忙说道:“这是我的夫婿,昨天和我吵架,在雨里等我等久了,所以受了些风寒,引发了旧疾,晕倒在院子里了,都下去吧。”

那个丫头哪里肯信,陆覃之浑身是血,哪里是什么旧疾复发,分明是吃了枪子儿。

她秀气的眉轻拧:“还站着干嘛?”

“小姐,这位少爷…”万一陈覃之是革命党人,他们陈家就成了共犯,是要杀头的大罪。

陈碧棠扫了一眼那丫头,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心里都在想什么,我再说一遍,他是旧疾复发,你想要活命就当做没看到过他,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是。”

那丫头一出去,陈碧棠眼圈就一下红了,连忙解开他的衣服,半涸的血浸着雪白衣衫,一片暗红。英俊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那双黑濯石一样的眼睛紧紧闭着。幸好是只是伤到了肩膀,想来是失血过多才晕倒的,她要想办法取出他肉里的子弹。

李福恰巧来找她有些事,在楼下等了好一会,陈碧棠才扶着楼梯。他见陈碧棠眼圈泛红,面色苍白有些心不在焉,“小姐可是有心事?”

“我只是刚刚不小心踩到碎玻璃了,现在疼得要命,还劳烦福叔去帮我买些止血的药和绷带来。”

“小姐,老奴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她攥紧指尖想了想才说:“好,那你快些。去请个洋人医生来吧,让他把东西都带全了,听说洋鬼子的医术了得,我可不想留疤。”

那洋人医生到的时候,陈碧棠已经替陆覃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装作他是自己的丈夫的样子。她吩咐李福送了封信给宋文甫,却恰到好处地支走了他。那信里只有几个字“下午速来北极阁,有急事相商。”

那医生要检查她脚上的伤,她连忙用英语对他说,自己昨天和丈夫吵架,不小心用枪打伤了他,蓦地还哭了起来,求他赶紧救救陆覃之。那洋人似乎信了她,一脸同情地将陆覃之身体里的子弹取了出来,止了血,仔细包扎好。陈碧棠送了他几片金叶子,连声感谢。

她守了他一个早上,中午时,他才终于醒来,眼睫颤了颤。陈碧棠欣喜若狂,软软地唤了他一句“陆覃之”。

他虚弱地问:“这是哪里?”

“我家。”

黑濯石一样的眼睛闪了闪,笑道“你救了我?”

她点了点头。

他半眯着眼睛笑道:“你还是女孩子打扮好看。”

她蓦地脸红了,去厨房端了些粥来,喂了他一些。

门口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脚步声有些杂乱,陈碧棠大惊,手一抖,打翻了那碗,恐怕是那个洋鬼子医生跑去报了信。她赶紧将陆覃之藏进被子里,捏了捏满是汗的手心,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摸了一把枪来。

陆覃之伸手一下捉了她的手腕握紧道:“陈…碧棠,我不要你救,一会你就说是我逼迫你的。”

她小声同他说:“你先别说话。”

她躲到门后,侧着身子问:“是谁?”

“我们是总督署派来的,小姐家似乎闯进了朝廷要犯,还劳烦小姐开个门让我们检查一下。”

陈碧棠连忙将枪收进怀里,开了门出来,又顺手关了门,“笑话,女子的房间,岂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你们这光天白日的擅自闯进我的家里,已经打扰到了我。”

“我等只是奉命,还劳烦小姐行个方便。”

那人说着就要往里面走,她一手拦了他的去路。

“我陈家在这金陵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和宋家的文甫早已经私下里定了亲,你们这样擅自闯进我的家里,倒是一点不把宋家和陈家放在眼里了。要搜查我的闺房,你最起码得拿个证据来吧。”

那人嗤的笑了声,从口袋里取了枚金叶子出来。“小姐,这金叶子金贵至极,金陵城一共只为你陈家做了几十枚,想来你应该认识。小姐送金叶的人说,小姐房间有个男子中了枪。”

她大骇,面上却镇定着,连忙笑道:“说来不好意思,我昨天和文甫吵了架,不小心打伤了他,又怕医馆的那些人到处乱说话,这才请了洋医生来,这不文甫还在我房里睡着呢,这才不让军爷你进去的。”

那人冷哼一声道:“里面的人是不是宋少爷,我们得进去看看才知道,还请小姐让开。”

陈碧棠无法,只好开了门。从袖子里摸出那把小手枪,紧紧握住。那个人一步步靠近床沿,陈碧棠手心抖得更加厉害。

被子里的人,忽然翻了个身,虚弱地说:“碧棠,怎么这么吵?”

陈碧棠看着床上那人的脸,先是一愣,接着悄悄地舒了口气。

“文甫,这些人说是要查什么犯人。”

那带队的头子不死心,问:“宋少爷?当真是你?”

宋文甫故意掀起被子给他看,作势就要下床,他连忙上去扶住了他。

“胡庭,你这下看清了?咳咳咳…要不要我将绷带解了给你看?你这大张旗鼓地跑到来我未婚妻家里,是要做什么?”

那胡庭见他肩膀上绑着绷带,知道自己找错人了,连忙赔礼道歉:“不知宋少爷在此,多有打扰,多有打扰。事关我们总督的性命,才不得已仔细搜查,还望宋少爷原谅。”

“办事不利,真是白养活你们了。犯人抓不到,却三番五次地打好人的主意。”

那胡庭有些羞赧。

陈碧棠连忙说:“文甫,大约是误会。军爷们劳苦,我去给你们倒些水喝。”

那胡庭连忙摆摆手道:“小姐脚上还有伤,就不用麻烦了,我们几个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先行告辞了,宋少您也多保重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某行:你们都不收藏,人家写的好没有动力…快来催更催死我吧!!!

某棠:这些个小主都难伺候。

某覃之:使劲点头…老婆说的对!

某行:都是你们不争气!你看都没人喜欢你们!连个讨厌的人都没有…

某覃之抱过一堆瓜子道:我有碧棠喜欢就够了!

某棠:使劲点头…

某行:劳之虐死你!!!BIU

某棠:你敢?

某行:(⊙o⊙)饶命,小的不敢了…还不是她们不收藏不评论么?

某棠:就你那点出息还是滚粗小说界吧…

某行:手下留情,小的立刻滚去码字!!!!

欠她一命

陈碧棠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宋三疯,你这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都要朝那人开枪了。”

她往床里面看了看问:“陆覃之呢?”

“宋文甫”蓦地握住她的手腕,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去,笑道:“是我,我在这儿。”

“陆…陆覃之,你…这是什么?易…易容术么?”一双桃花眼睁得老大,逗得他直想笑。

陆覃之躺回进被子里道:“之前做了一个他的脸皮,想不到今天竟然用到了。”

“喂,你早点怎么不说,吓死我了!”

他顿了顿道:“我本也没想到…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覃之感激不尽。”他本来打算赴死的,这丫头心思机灵,倒是点醒了他。

她眨了眨大眼睛笑道:“陆覃之,上次你救我,这次我救你,一命还一命,算是圆满了。”

陈碧棠蓦地看他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和她首饰盒里退下来的那个似乎是一对,不禁问:“陆覃之,你可曾娶了妻?”

他摇了摇头,凝着她瓷白的脸看了会,笑道:“说来也巧,我小时候,曾经定了一次亲,那姑娘竟也叫陈碧棠。”

她握了握身旁的被子,一脸紧张地问他:“那后来为什么没有娶了她?”

他叹了口气道:“我命数不定,朝不保夕,怎么能给人家姑娘一个家呢?”

陈碧棠忽然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是愿意娶她的对不对?不然你手指上也不会留了枚戒指。”

“你这丫头,倒是观察细致,这是她小时候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也没再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她在陈家等了你三年,可是却被你退了婚。”

他一顿,“这些,你怎么知道?”

“可是…陆覃之,倘若…倘若…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大眼里蓄积着朦胧的水汽,陈碧棠不知道怎么说,她对这个只见了几次的男人,动了情。可她又偏偏是被他退了亲的那个人。

他偏了头过去,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回了她一句:“那覃之只能再次拒绝小姐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受伤的脚一下撞到木质的床沿上,却不知疼:“为什么?”

他不说话。

“陆覃之…为什么?”

他只冷冰冰地说了句:“因为,我向来讨厌官宦家的小姐们。”

陈碧棠收了眼里浮起的水汽,沉了声音道:“总有一天,你陆覃之,也会求着那些官宦家的小姐们。还有陆覃之,我喜欢你,而且会不惜一切地得到你。”

他一瞬被她的话镇住,然后忽的笑出了声,这个丫头竟敢说这样的大话。

她忽的举了枪对着他道:“不许笑,我说的都是认真的。”

他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眯着眼笑得极为好看,但那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冰冷,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贴近眉心,带着蛊惑的声音道:“陈小姐这是恼羞成怒了?

她一惊,连忙扔了手枪,道:“陆覃之,我不杀你,但你从此欠了我一条命,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死。”说完,下了楼。

陆覃之看着手心里的袖珍手枪,唇角不禁微微上扬。欠了她一条命吗?终有一天,他的这条命会还回去,他欠了无数条人命,欠着她的就欠着吧。乱世之中,他从不期望爱。因为,那将是束缚。

陆覃之,看了看肩膀上的伤,裹着厚厚的绷带,这样穿衣服极为不方便。他拽了那碍事的绷带,血已经止住了,狰狞的伤口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他穿了陈碧棠为他准备的衣服,那衣服一上身就撕扯过伤口,溢出一些血来,他却不甚在意,看了眼时间,推了门出去。

十二月的南京城,阳光正好,却寒气逼人,两旁的道路上已经不见了一丝翠色。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有些发紫,收到了同盟会发来的通电报,要求南京的革*命党人迅速前往山东,帮助收回在山东的矿权。

陆覃之连忙坐了车到金川河边的家中,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晒太阳的母亲,喉头滚落间,门也未来及进,便又转身走了。每次回来见母亲,他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从不走近。因为他两个月前写了封退族的信,彻底和陆家断了关系。

陆妈妈却眼尖看到了他,一下跑到门外,唤了他一句:“允帧,我的孩子。”

他一瞬定在了地上,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的名字了。

他并未转身,压下那些翻涌而至的情绪道:“您认错人了。”大步往前走去。

“允帧…你别走,让娘看看你。”

他顿了顿,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此刻他必须走,他不能回来,不能和家人来往,他是同盟会的一员,这会害了他们。

哑着嗓子道:“老太太,您真的认错人了。”

“允帧,我没认错,我的孩子,娘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些什么,但你要照顾好自己。”

“您也保证身体,覃之不配做您的孩子。”说完,他压了压帽檐走出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