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养良好的顾清岚当然不会让气氛冷场,微微一笑:“墨先生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谦谦君子、风度非凡。”

墨远宁在外的名声,就算有铁腕冷血,有狼子野心,也绝对不会是“谦谦君子”,他这么夸奖,都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墨远宁也没露声色,仅是笑笑:“多谢顾先生谬赞了。”

好在厨房早有准备晚餐,餐厅很快就布置好,苏季也过来请他们过去,总算能让他们不至于单独相处。

苏家虽然一直人丁单薄,但餐桌却是长方形的颇为巨大,三个人用餐只占据了主位和旁边的两个次位。

开胃的汤上来,苏季就对顾清岚笑了下:“我知道你胃不好,特地让他们另外准备了一份汤。”

送上来的三份汤里,有两份是一样的泰式鱼汤,放了柠檬和辣椒,口感微微辛辣,非常利口清爽,本来是很好的开胃汤。但若是胃本来就不大好,空腹的情况下喝了,却太过刺激。

这本来是给口味变化多端,又喜欢尝新鲜的苏季准备的,另外厨房还准备了养胃的海参汤,那是给刚犯过胃病的墨远宁的。

可汤上来,苏季就觉察到了疏忽:他们还小的时候,顾清岚的胃就不大好,现在可能还是需要注意。

于是她只能略带僵硬地笑着,对布菜的人说:“把海参汤给顾先生。”

她这么体贴入微,顾清岚当然就也笑了下:“那我就谢谢小季。”

苏季笑着连道不用,和顾清岚聊了那么多年少时的趣事,她心情不错,一边说笑一边转过脸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容。

可目光刚触及坐在另一边的墨远宁,她略微一顿,笑意立刻就收了起来:她不是悭吝给他一丝笑容,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开怀。

她的神情转换太明显,墨远宁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只是微垂着眼睛,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季看他的目光好像是落在自己面前的汤碗上,眼中却没有任何表情,唇边也仍旧带着那种礼貌周到的微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其他意思。

她本来想让人把那份汤也换掉的,却最看不惯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不由自主轻声冷笑了下:“怎么,墨先生对这道汤不满意吗?要不要也换成其他的?”

听到她说话,墨远宁才把目光从汤碗上移开,看着她勾了下唇角:“哪里,已经很好了。”

几乎每次苏季对他出口讽刺,得到的都是这种软绵绵的答复,他那种轻描淡写,似乎就是为了衬托她的急躁尖刻。

苏季知道不该计较这种口舌上的胜负,每次却还是会忍不住气闷,眉头轻皱,她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在顾清岚面前和他斗嘴的冲动。

僵硬地转过头,苏季索性不再跟他说一句话,转而吩咐身边的人快些上主菜。

墨远宁成功地用一句话逼退了她,也没有趁胜追击,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用汤匙一口口喝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吃东西也变得慢条斯理,原来明明是爽快到咖啡都能一饮而尽的人,现在却惜福又文雅地细嚼慢咽。

他本来就是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赏心悦目的人,现在用餐的仪态更是无可挑剔,连世家出身且向来都是礼仪表率的顾清岚都只能平分秋色,暂时赢不了他。

苏季想到他昨晚还胃疼,半死不活地躺在自己的休息室里,今天早上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吃早餐就跑走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火气上涌,还是没忍住呵呵假笑着对他说了句:“墨先生既然觉得很好,那就多喝些。”

墨远宁当然也不会任她放肆,微微侧头颔首,柔和笑意衬着清俊的脸部线条,不晃瞎人的眼睛誓不罢休一般:“谢谢。”

苏季二击不成,继续折戟沉沙,当下决定再跟他说一句话,自己就是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某谢:小墨墨,吃醋木有啊?

小墨:…

某谢:那干脆来问下另一个当事人顾先森吧。【花痴状】小顾你呢?吃醋了木有?

真·优雅先生小顾:【微微一笑】怎么会呢,反正小季现在也不是墨先生的妻子了。

某谢:【大拇指】小顾真插刀教教主,稳狠准!

第11章(中)

吃完饭墨远宁没想再当电灯泡的打算,笑着说自己先回房间休息去了。

本来苏季和顾清岚谈话,他就没什么插足的余地,跟着大概也只是碍她的眼。

墨远宁起身离开,顾清岚也说要去一次洗手间,暂且离开了客厅。

但这边墨远宁还没来得及去二楼,就在过道里被他堵上了。

顾清岚只笑了下,声音和语气还是温文儒雅之极:“墨先生,是不是身体也不大舒服?”

顾清岚的话说得有些奇怪,“也”不大舒服,那就是说不仅他一个人身体不适。

墨远宁笑了笑:“顾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呢?”

顾清岚也笑:“小季说过了,我胃部有些毛病,消化不好,晚上吃饭容易积食气胀…如果不是小季做东,我很少用晚餐,都是喝些养生汤。”

墨远宁脸上的神色不变,还是笑着:“是吗?我没那种条件,晚上不大吃东西,一般都是因为太忙错过了。”

顾清岚沉吟了一下:“怎么会呢?难道小季没有替你注意?”

这下墨远宁真的轻笑出声了:“顾先生,我们都是男人,说话就不用绕弯子了。我和小季已经离婚,现在我住在苏宅里,身份不过是苏氏的一名员工,连进主餐厅就餐,也是沾了顾先生到访的光,哪里会有什么特别待遇?”

他说完就没有再停留,唇边仍旧挂着笑容,擦过顾清岚的身体,径直回房间去了。

他的房间在二楼,平时不会有人经过,分外安静,走进去关上门,就像已经隔断了和这个宅子里所有人的联系。

脱了穿着的外套挂起来,墨远宁这才蹙起眉在沙发上窝着坐下。

回苏宅之前,他差不多已经胃疼了一整天,早餐虽然苏季让人给他送去了,但他那时候在路上颠得正反胃,没吃下多少。

午餐则是运营部突然出了一个岔子,他赶去补救,忙完早就错过了饭点。

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就不比从前,回来的路上,他还吞了粒止疼药,免得回家气色太差。

在餐桌上坐下,看着送上来的那道辣汤,他当时是在心里权衡:到底是应该硬撑着喝下去,还是告诉苏季自己需要换一下,不必是顾清岚面前那种煲汤,哪怕是一杯温开水,也比这样刺激的开胃汤要好很多。

可苏季没给他这种机会,那样讥讽意味浓厚的话,他能想象自己真的要求换汤,会被冷嘲热讽上多久。

他只想配合他们,尽量平静地吃完这顿饭,并不想去招惹她。

所以那时候他还是去喝了那碗汤,只不过他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差,这段时间里本来就症状频发的胃部,在每一口热汤滑下去的时候,都抽疼不止。即使尽量放慢了喝汤的速度,他还是差点出了满头的冷汗。

后来上的菜,他也只勉强吃了几口,哪怕苏季有几次看着他面前剩了不少食物的盘子,面带不悦地皱眉,他也不敢再多吃一口,他怕再进食,自己就会失态地当场吐出来。

即使现在已经坐下,胃部的不适也还是没有减弱,反倒是那种恶心烦闷的感觉,伴着一阵阵抽痛,更加明显起来。

尽量将身体蜷在沙发深处,他左手也握成了拳头,用力抵住已经开始僵硬痉挛的胃壁。

他挨过一阵痛,冷汗出了一层,濡湿了身上的衣衫,黏腻腻更加不舒服。

就在他又深吸了口气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很敷衍的敲门声,接着那个人很自然地推门进来,连问一声也没有,张口就说,语气里十分不满:“你怎么回事?”

他刚才进房间,只开了沙发边的台灯,所以房间内光线并不明亮,苏季适应了片刻,没有等到他回答,才看清他的样子。

那蜷曲着不自然的姿势不用说,连他勉强抬起的脸上,都苍白地挂着明显的汗水。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午睡时做的那个荒唐的梦,在还没来得及有其他想法之前,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她扑得实在有点太猛,墨远宁给她撞得整个人往后面靠了靠,他吸了口气,才缓过来点,略微直起身体冲她笑:“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抬起手捧住他的脸颊,来来回回地看:“你还真有本事啊你!”

墨远宁失笑了一声,牵动胃部的痉挛,又跟着咳了两声:“苏小姐…这是哪里话。”

他都疼成这样子,还没事儿人一样在这里跟自己打太极,苏季暗暗咬牙,她是没他心狠手辣,像那天那样,明明都在吐血,还能若无其事。

反正都是他自己找的,疼死也活该,她有心跟他比比谁比较狠心,干脆放开他直接走掉。

最后僵硬了一阵身体,还是抬手摸索到他的胃部,将手掌盖在他发冷的手上,感觉到被他压在掌下的腹部透着丝丝冷硬。

她吸了口气,带些强硬地扯开他的手掌,而后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先让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一些,她才开始慢慢按揉,小心控制着力道,再观察着他的表情,看是不是按得太疼。

这么暖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掌下的肌肉不再那么紧绷冷硬,就略微轻舒了口气,抬头瞪了他一眼:“看来墨先生是觉得折腾自己的身体很有趣了。”

墨远宁好受了不少,这时候正靠在沙发上微合了眼,听到这话还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不折腾自己,我也不想折腾啊。”

感情他还委屈得不行…苏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说话不好听是真的,她只是不应该指望墨远宁会忍下那口气。

这么多年夫妻,就算墨远宁城府再深,她也多少了解了一点他的性格,以他的脾气,让他忍气吞声的后果就是,他干脆自己给自己变本加厉了。

她还抱着他的腰,就忍下心酸,放弃般地把头放在他的肩头,他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呼吸间有温暖的气息纠缠。

她就这么抱了他一阵,才起身说:“厨房里应该还有用剩下的发泡海参,我让他们炖个海参小米粥给你,你要不要先喝点温水?”

墨远宁还是靠坐在沙发上上,姿势却舒服懒散了许多,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剩下的啊。”

剩下的也是最好的辽参!他难道还在嫌弃?

苏季轻哼了声,想说句不想吃不吃,终究是怕他真的就不吃了,或者干脆吐了…忍了许久只能来上一句:“你乖一些,我头疼。”

这种哄宝宝一样的语气是她能够忍受的极限了,说出来后还听到墨远宁“噗”得一声,竟然是忍不住又笑了。

焦头烂额的时候,她还听到他悠闲地慢慢问:“对了,顾先生呢?”

她额上青筋都要被气出来了,咬牙说:“吃完饭就送走了,你满意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想再理他,干脆转身气哼哼走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坐在沙发上的墨远宁才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显得幽深空旷的房间。

他知道自己又用身体来胁迫她妥协了,就像上次在别墅里一样。

苏季很聪慧,她知道他的意图,却又不得不一次次退让,只是因为她比较心软而已。

利用别人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委实还是太过卑鄙,只是暂时,他还找不到其他方法,来改善两个人的关系。

苏季来去匆匆,又被他气走,房间里顿时还像不久之前那么寂静,假如不是她指间的温度,还残留在他的身体上,他都要以为那是一场幻梦…源自于他的自私和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某谢:小墨墨,麦要太傲娇啊,这样下去,就算你吐血,你老婆都不会心疼你了!

小墨:…

某谢:怎么小墨墨这几天都没有在小剧场里说话啊?

小墨:我只是在想,热爱折磨我的人显然不止一个。

某谢:【大拇指】不愧是男主,精辟!

第11章(下)

苏季到底也没能直接走人,也许是墨远宁病来病去让她着实有些怕了,过了一个小时,熬好的小米海参粥是被她端着送进来的。

墨远宁还半躺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小睡,看到是她进来,还笑了下:“苏小姐对我真好。”

他还是深谙一句话气死人的真谛,苏季默念着不要跟他计较,权当没听到,把粥碗和小菜放到桌子上,用手指捅捅他的胳膊:“到床上去。”

没办法,这里只是客房不是客厅,不会放很多沙发和桌子,屋子里也只有这一个大单人沙发,还有一个角桌。

墨远宁唇边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她:“苏小姐可否绕了我,今天实在不行。”

前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还在不远处那张床上翻云覆雨,苏季还绑住了人家的胳膊。

脸上有些发烫,苏季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正常:“我来喂你吃粥,坐床上去啦,不然我没有地方坐。”

看她实在窘迫,墨远宁当然也不会再让她难堪,笑笑就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走到床上坐下。

苏季抓了个靠枕塞在他背后,又把粥端过来,海参粥里还放了高汤,滋味已经足够丰厚,不过苏季怕他胃口不好,特地有让人配了一小碟菊芋丝。

她说要喂他吃粥,还真认真地一勺勺送过去,耐心十足,边送还边笑吟吟地说:“乖,可以不可以再来一勺?”

连墨远宁这么沉得住气的人,也被她投喂的有点消受不了,忙在又咽了一勺粥后,给自己找了个间隙侧头过去:“小月,你没必要这么照顾我的。”

见他不吃,苏季也体贴地先把粥碗放下,还拿了个纸巾,给他擦拭额边的汗水,笑得很贤惠:“怎么没必要,墨先生不是挺闹小孩子脾气的?所以我得哄一哄你啊。”

墨远宁先生暗暗抽了下唇角,他大概从十二岁起,就没有被任何人当成过小孩子了,今天被她这么对待,该说荣幸还是不幸?

可苏季真的相当尽责,喂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急,间或还很细心地去给他按揉一下胃部,柔情似水到简直不像是她。

连墨先生都觉得不安,好不容易等一碗粥喝完,就忙说:“我不要了,可以了。”

苏季笑眯眯看着他:“好啊,我也怕强迫你多吃,反而让你不舒服。”

墨先生屈指搭在唇上咳了声,道了谢:“麻烦你了,小月。”

苏季笑一笑站起来,她把空碗送出去,还倒了杯红枣茶回来,顺势躺在床上,搂住他的腰。

她承认无论什么时候,墨远宁的肉体都是她迷恋的对象,像这样抱着他,她还顺道在他腰上多摸了两把揩油。

和苏季同躺在一张床上,还挤在一个被子中,墨远宁沉默了会儿就笑了笑:“小月,你没必要这么对我。”

苏季把他当成了大型抱枕,紧紧抱住,头也放到他的肩上枕着,听到就呵呵了两声:“没事,当初我受伤,你不也是一直照顾我吗?”

那一直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结,苏季在受伤后,绝口不再提当时的事,包括她和墨远宁的那个对视,还有他过后愧疚般的过度补偿,她都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可即使如此,他们两个人都明白,也许他们的决裂是积怨太多,可直接的导火索,却是那一次苏季在外受伤,墨远宁在事发时的态度冷漠。

这一次墨远宁又是许久没有说话,苏季等了一阵,就直起身看着他:“其他的事情你不愿解释,这一件可以吗?”

她的这个要求让人无法拒绝——无论如何,受伤的人是她,肉体伤害的疼痛虽然早就消失,心灵上受到的伤害却仍旧在持续。

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在倒在血泊中,还看到自己丈夫冰冷且无动于衷的目光后,还能够说自己仍然相信他。

连墨远宁都没能够回绝,他垂下眼睛,再抬起头时,把目光对准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瞳特别黑,所以在黑暗中反倒会越加明亮。

苏季听到他的声音里有浓重的无奈和歉疚:“假如我说,我知道那不是致命伤呢?”

苏季想过很多种答案,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还是愣了一下:不是致命伤。

不是致命伤,所以就不用关心?因为死不了,于是就活该被那样对待?

这一瞬间,苏季突然觉得,因为他胃疼吐血就担惊受怕的自己,活像个笑话——反正死不了不是?

她笑出了声,而后歪了歪头看他:“还有吗?”

墨远宁不再说话,她就抬起手,用指尖一点点描摹他的脸颊,她弯着唇角,表情看上去甜美无比,说出的话却带着冷意:“我会照顾你,你要什么都好,让我陪你,让我关心你,每天晚上都和你躺在一起也可以…直到你好起来。”

她看他的目光像是怜悯,却又更复杂得多:“所以远宁,请你快些好起来,然后放过我。我没有因为受伤,就试图博取你的同情,你也不能因为自己有病痛,就试图绑着我。”

她对他微笑:“我想向前走了,希望你不要再阻拦我的脚步…你没有资格,也不配。”

墨远宁也看着她,他沉默着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一遍遍摩挲,似是眷恋,又像仅仅是在抚摸一尊她还算欣赏的雕像。

她说完了,笑着看他:“你同意了吗?远宁?”

他最终还是勾起了唇角对她笑了:“好。”

他想起他离开组织的那一天,唯一来为他送行的Lin对他说:“祝你幸福,墨。但你要记得,我们这种人,一生中有一次幸福的机会已经是奢侈,别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