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把声音放得更柔,开始两年他觉得那是身为一个丈夫的义务,到后来竟然纯粹出于自然。

苏季显然没觉察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别人有什么不同,她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一点点的善意和宠溺,根本不起作用。

目光还是带着冷意,她扫视了一遍他,才轻哼了声:“看到墨特助,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不好了。”

她现在总是不悭吝地把对他的厌恶表现得很明显,墨远宁也就识趣地笑着从餐桌上站起:“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公司再吃早餐好了。”

苏季“呵呵”笑了声,连头都没抬起来。

厨房里已经把给他准备的早点端上来了,墨远宁欠身对厨师歉意地笑笑,说了句抱歉,就回到房间里拿了公文包准备出门。

苏季倒是安排了司机在外面等着送他去公司,总算解决了出行这点问题。

他行动不慢,走到玄关处时,还看到坐在餐厅里的苏季将自己手中的平板电脑用力摔在餐桌上,嘴里气哼哼地嘟囔了句什么。

他现在的事务一点不比还做着苏康总裁的时候少,仅是在路上,就接了两个电话,安排了上午的一场会议,和晚上的一场应酬。

昨天下午他胃疼拉下了一些文件没看,所以路上他就打开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查看。

苏康的业务领域很广,从房地产到能源行业都有涉足,旗下分公司更多,事无巨细他都得过问。

之前他还有一个总裁身份和简妍,他现在手下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去分担,中间还隔着一个方宏更是多了道流程,效率更低。

这个时间段正是上下班高峰,车子在高速路上也不免被堵得走走停停。

又一次被堵在一个出口处,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他微皱的眉头,还有按在胃部的手,就开口说:“墨先生,要不要停车找个早餐店?”

这个司机就是之前每天开车接送他上下班那个,四年下来即使司机本人沉默寡言,两个人也多少有了点默契。

之前墨远宁还做着总裁的时候,间或也会忙得来不及回苏宅吃晚饭,或者两个人开车去临市的分公司,回程的路上遇到饭点。

墨远宁有胃病饮食需要规律,他在这方面又没有一般富家子弟的讲究,总会让他随便在路边找一家干净的小馆子,两个人下车随便吃一碗面什么的。

今天早上在餐厅那一幕,司机在外面透过玻璃目睹了,知道他出门前没有吃早点,所以才会这么问。

听到他说话,墨远宁抬头对他笑了下:“没关系…”他顿了下,“在公司附近那个药店前停一下吧,我去买点药。”

胃药他是不用自己准备的,昨天苏家的家庭医生也给他开了不少,但止疼片医生却不会轻易开给病人。

之前他住的别墅里放了一些,不过现在不回去住了,还需要买一些新的。

司机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没再说话。

墨远宁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他从小时候起就受了很多训练,即使在疼痛之下,还能够保持一定的注意力。

只是他刚才翘起的唇角,在低头时也没有放下。

他并非天生爱笑,少年时他甚至觉得面部表情是一种累赘…可自从托尼去世后,他总是会记得随时随地保持笑容。

那是托尼告诉他的:很少人能拒绝一个面带笑容的人,多笑笑可以省很多力气。

托尼这么说的时候,他们正在意大利,他靠在酒店阳台的白色栏杆上,金色的头发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看着托尼的笑脸,在心里想:果然很少有人能忍心伤害这样一个白痴。

等电梯的时候,他又分神想了一些往事,等电梯到了顶楼,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迎面正碰上了方宏,抬头看了他一眼,方宏就笑了:“墨特助昨天才犯过胃病,今天就带病上班,这精神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啊。

他说的看似诚恳,神情里却多少泄露了一点不屑,他以为墨远宁昨晚是演了场惺惺作态的戏,今天见了他出口讽刺几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对方宏笑着点了下头,墨远宁没接他的话:“方总早。”

说完就径自去了办公室,留下方宏在原地,着实觉得被噎了一下。

方宏还做副总的时候,墨远宁早上见了他也是这种态度,微微一笑,客气地道声早,眼睛却不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他现在已经是总裁了,墨远宁却变成了区区一个小助理,但他对他的态度还是没丝毫变化…这实在让人,生不出一点得胜的快感啊。

方大总裁看着关上的董事长办公室大门,许久才舒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扒拉了一下本就梳的非常帅气的头发,昂首走进了他的总裁办公室。

他纵然是个投机分子,却不是坏人,当初对墨远宁运筹帷幄的能力是真心敬佩,现在对他也没有嫉贤妒能之心。

只不过…他这个总裁,做得越来越没有尊严了啊,好想去湖边钓鱼。

作者有话要说:小墨墨其实挺苦的,而且这货的情商着实不高啊,成长过程缺失对好多东西都没概念。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挺老于世故,那都是假象啊假象…所以就算被小苏虐待,他也会觉得很正常的,这就是杯具之处了,咳咳咳。

第10章(下)

苏季从早上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她不知道为什么墨远宁架子端得比她都高!

昨天晚上看到他胃疼,她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特地去厨房交待了要做点养胃的早点。

用乌鸡汤熬出来的小米粥又香又糯,她忍不住喝了一碗,给他留了不少,还有软软的红豆沙包,爽口的小黄瓜——

谁知道她才刚开口说点难听话,他立刻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说他太委屈吧,他威胁自己的时候又那么理直气壮顺理成章。说他太强硬,怎么搞得好像总是她在欺负人一样。

结婚了四年,直到离婚后,苏季才感觉到:不刻意配合的墨远宁,实在太难搞。

所以她最后没忍住,在他出门前把平板摔在了桌子上。

虽然憋着一口气,她沉默了许久后,还是让人把准备好的早点用保温盒子装了一份,送到墨远宁的办公室去。

墨远宁在办公室坐下,才刚就着水咽了止疼片,楼下就送上来了苏宅特供的养生早餐一份。

他从李秘书手里接过保温盒的时候,唇角就勾起了微妙的弧度,他早该猜到小月嘴硬心软。

李秘书注意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开口说:“墨先生,有什么误会你要跟苏总说清楚啊,何必这样两个人都难过?”

她年轻时也是张牙舞爪恨不得把“精英”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的OL,后来几经沉浮,又做惯了闲散的董事长秘书,早就把那些日子忘在了脑后,反倒有点爱管家长里短。

在她看来,墨远宁并没有和苏季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冲突,无非就是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

商场上的斗争,说白了都是利益之争,远远犯不着性命相搏,因为这些影响了家庭幸福也相当不值得。

在她眼里,墨远宁和苏季称得上是一对佳偶,在她见过的豪门夫妻里,不但年龄模样相配,彼此的性格也没有太大冲突。

一个多月前那场纷争她看在眼里,总觉得墨远宁是无意跟苏季争长短的,不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将公司拱手相让。

要知道就算苏康是苏家的,墨远宁总裁也做了两三年,为人魄力又十足,公司里很多人很信服他。

不能说他能真的争得过苏季,光拉出一帮人去自立门户或者投靠对手,也能让苏康非常不好过。

可他也没用这些手段,还忍气吞声地回来继续做事,而昨晚他胃疼,她打了电话苏季就来了,今天还特地送了早餐。

李秘书觉得他们还真有回转的余地,并不说就要做仇人或者陌路人。

墨远宁对她笑了下:“谢谢,我会的。”

可能是因为上午心情太坏,中午苏季去午睡的时候,还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

梦中她是古代一个帝国的公主,朝代有点模糊,衣物宽袍大袖飘飘欲仙。

她长到年方二八,就被父皇赐婚招了驸马,那驸马穿着一身墨色长衫,长得丰神玉朗,大好儿郎。

梦里头她这个公主分外得宠,于是嚣张跋扈权势滔天,成亲没两年,就嫌弃驸马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进不能高中状元长脸面,退不能领兵打仗平四番。

她梦到这里连自己也忍不住在梦中吐槽:驸马本来爵位也不高,大半又是被架空的,公主要求太多了吧。

结果梦里头的她还是看驸马不顺眼,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将人关在后院里软禁了起来,缺衣少穿,不让奴仆跟着,不给吃好的,生病也不让大夫看。

就这么关了几年,公主在外面勾搭了几个少年将军翰林,每天吟诗作对,骑马猎鹿,玩得好不开心。

直到有一天,府邸里的奴仆慌慌张张来找公主:“驸马要薨了!”

那时候苏季正在郊外骑马,跟一个俊俏小将军眉来眼去,听到传报,差点就从马上摔了下去:“死奴才,嚎什么哪!”

而后就是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到了府里,走半天才到人迹罕至的凄凉后院,院子里除了荒草,就一株银杏树,叶子黄了一半落了一半,洋洋洒洒漫天金黄。

她冲进屋子里,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胸前更是连一丁点起伏都没有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老仆和一个老太医,老太医颤巍巍跪下:“老朽无能,驸马他已经去了!”

苏季一瞬间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她不过才半天没留意,人怎么就能没了呢!

那一刻悔不当初,她扑上去把人抱住,脸挨着脸果然人都已经凉了,冰冷冷摧人心肝。

梦里她哭起来说:“远宁,我对不起你…”

第一声哭出来,苏季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一样,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还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躺着,窗外还是灿烂的阳光,就是她睡相不好,怀里抱着一只枕头,枕头上还有一片口水渍。

苏季愣了一会儿,把怀里的枕头负气般推出去很远,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果然做了多年温柔善良的好姑娘,还没把人家怎么样呢,就愧疚到做梦的时候把内疚的心理折射进去。

她还“远宁,对不起”…她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她都不敢想象,假如墨远宁知道了这件事,会得意成什么样子?早上他前脚走,她后脚让人送去早点,他就偷笑了吧?

她想起来自己梦中他的样子,那么毫无逻辑又细节模糊的梦里,他的脸竟然还是清晰无比。

而拥抱他的冲动…居然还是那么鲜明,她还是想抱着他,亲吻他紧闭着的眼睛,不想就这样失去他。

她坐起来用两只手掌将脸全部都遮住,呼吸陷在手指缝间,她心里有一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就在这个做了噩梦后,心情沉闷的下午,她听到床头的内线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里面是孙管家的声音:“小姐,您有访客。”

他略顿了下,才接着说出后一句话:“是顾先生。”

会被孙管家记住,并这么说出来,笃定她应该知道是谁的“顾先生”,只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某谢:小墨墨啊,你看你老婆的梦多离谱,你肿么可能那么无声无息委屈死掉啊哈哈哈

小墨:…

某谢:咦,怎么突然不说话,也没拿手枪抵住我后脑了…

第11章(上)

顾清岚永远都是苏季记忆中的样子,她迎着客厅的阳光,看到他站在窗前挺拔的身影,觉得恍如隔世。

听到脚步声,他就笑着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如澹澹月华:“小季。”

苏季也忍不住对他笑了笑:“清岚哥哥。”

她突然又恍然了一下,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吧,那时候她还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现在已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这个瞬间,她才觉察到自己的内心早就苍老到一片荒凉,而他却还是当年的模样。人生的讽刺之处,不过如此。

偏过头像是仔细打量了她一遍,顾清岚唇边的笑意更加柔和:“小季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都嫁过人又离婚了,哪里还能是原来学生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现在她自己翻到年少时的照片,都会觉得有点认不得,他这么说大半是为了宽慰她吧。

苏季也对他笑:“清岚哥哥是为了哄我开心吧。”

顾清岚没再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她。

十年不见,她的确变了不少,变化最大的却不是容貌,而是眼睛深处的东西。

她还小的时候,就不爱张扬,不然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这样的容貌,足可以在H市的富家子弟中风头无二。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微微庆幸,庆幸与她的低调,才没有多少人发现她眼底深处那种出尘白莲般的洁净气质,让他可以在长久的时光内,独占她的美丽。

只是他终究太过自负了,一走六年,以为她还会留在原地等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她婚礼的消息。

那一年他本该已经回国了,却因为要避开她和她的新婚丈夫,又在国外待了四年。

直到他听到她又离婚,并且还在和前夫纠缠不清的消息——人生就是如此,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阴差阳错。

苏季觉得他已经看了自己太久,就听到他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你的那个故宫太和殿的建筑模型,做好了没有?”

苏季一愣,陈年旧事在刹那间涌上心头:那是她刚读高中的时候,立下的一个梦想。

那时候她就对历史感兴趣,课余时间几乎都在看各种历史类的书籍,在看到宏伟壮丽的故宫太和殿建筑剖面图时,她突发奇想,想要自己做这么一个模型,摆在卧室里。

这个近乎荒唐的想法,她谁也没敢告诉,唯独告诉了顾清岚。

可惜后来她即使如愿以偿读了历史学,也没能读古建筑专业,因为全国几所开设古建筑专业的学校都距离H市有一段距离,而苏伟学是不允许她去外市读书的。

那时候她也知道这种大型建筑的复原模型,即使是按比例缩小到能被家庭容纳的程度,也是需要几个专业学生通力合作几年才能完成的。

以苏家的财力,大费周章请这么一帮人做一个也未为不可,但苏季的愿望却是“亲手制作”,买来的她没有多大兴趣。

这么一来,这个当初雄心勃勃的计划就被搁置了,十年来再也没有人提起…除了今天的顾清岚。

苏季想着就笑了起来:“那个早就放弃了,让清岚哥哥见笑。”

她的容貌一如往昔般纯净素雅,目光中却带了太多疲惫,直到这一刻笑起来,顾清岚才从中看到了类似于少女的通透明亮。

既然已经打开了局面,接下来的相处就顺利成章。

从历史聊到文学,再从文学聊到诗词,最后从诗词聊到哲学…这是他们年少时曾经做过无处次的事情,漫无目的地闲聊,不为求证知识,不为开阔思维和视野,仅仅是坐在一起,聊一些无关风月和世俗的东西。

时间过得意外地快,现在又是冬季,天色晚得快,等苏季回过神来,就发觉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

她刚想站起来去通知厨房准备晚餐,就看到刘管家走过来,对她说:“小姐,墨先生回来了。”

她怎么忘了从昨晚起墨远宁又被她安排回来住——天底下最尴尬的事之一,一定是被小时候的暗恋对象看到自己如今的丈夫,还是个前夫。

墨远宁刚走到客厅就敏锐地觉察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把目光落到正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顾清岚身上,他微微垂了下眼睛,就又抬起眼笑着说:“这位是顾清岚顾先生吧?”

两个人之前从来没见过,也没有人相互介绍,墨远宁却一进门就准确叫出了顾清岚的名字,顾清岚就含着笑意看了一眼苏季。

苏季暗囧,她真的没有在墨远宁面前提起过顾清岚,本来她是因为墨远宁气质很像顾清岚,才对他生出好感的,又怎么好意思在墨远宁面前提自己之前曾经暗恋过这么一个“哥哥”?

客厅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更加怪异,不得不说,即使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墨远宁和顾清岚的气质真的在某些地方非常相像。

两个人甚至在身高和体型方面都有些雷同,如果不是五官虽然同属于俊逸的类型,但又绝不相同,说两个人是亲兄弟也不过分。

一个是她前暗恋对象,一个是她前夫——再傻瓜的人把这两个人放一起一看,又有什么不明白。

有种秘密突然被撞破的羞耻感,苏季慌乱间说了句:“我去厨房交待他们准备晚餐。”就匆忙离场。

刘管家也识趣退开,客厅里顿时只剩下顾清岚和墨远宁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