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心中暗叹,自元宵节后,青琼总是睡不安稳,几乎每晚都要梦到安宁,梦醒来总要一遍又一遍的问她。她轻拍着青瑶的手,微笑着道,“不会的。即使是,可能她现在已经嫁人了。我瞧那男子倒好相貌,也不算委屈她了。她应该过得还不错吧,若非如此,她怎么不来寻咱们呢?”

“对啊!对啊!”青瑶拼命点着头,感觉轻松了些,“她明知道我们在哪里的,她可以到刘府来找我们的,可她没来,她没来就证明她过得很好,很好!”

红姑扶着她又躺下,“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别再这么胡思乱想的,总要为孩子想想啊。”

“这不是我的孩子!”青瑶语气一冷。

“好孩子,别这么想。这孩子,不管怎么说,总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红姑哽咽道,“以后,有了孩子,咱们就有指望了,对不?”

“这不是我的孩子!”青瑶冷冷的重复着,“他是来讨债的!我会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要把这孩子生下来!哼!刘家欠我的,我要带着他,一样一样全部讨回来!”

红姑强忍着眼泪,直到回到隔壁自己的小屋才让它掉下来。她在观音像前跪下,泪流满面,心里默念着,“菩萨,青瑶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若是她做错了,请菩萨不要再怪她了,她已经遭了这许多罪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保佑保佑青瑶吧。若是还有什么责罚,都降到我身上吧!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公主殿下,全是我的错。丽妃娘娘,我对不起您!要怪就都来怪我吧!”

忙乱了月余,今日,寨子里送走了最后一批兄弟。

秦远目送队伍在大路上渐行渐远,忽问道,“金宝,你知道黄茂才家在哪里么?”

“知道!”冯金宝纵马上前,往旁边一指道,“就在那边。”

“你带路!咱们过去!”秦远拨转马头,二人往那边飞驰而去。

时候到了,想要的东西,该去拿了。

“三当家的,这里离我们李家村也不远了呢。那边就是!”

“金宝,你别着急,今年定帮你们报这个仇。”

“三当家的,你可不许诳我,到时可要带我一同去。”

“那当然,你那几个哥哥都走了,我可不认得那李富贵。”

今儿日头甚好,安宁端了盆脏衣裳在村东头小溪旁洗着,拴住和小红在她身后丢石子儿玩。

活泼的小溪欢快的吟唱,把温柔的阳光撕成点点碎金,顽皮得耀着人的眼。两岸光秃秃的树梢草地上冒出了一层极短的毛茸茸的嫩绿外衣,只有近看才知道那是他们收到的早春消息。

正槌打着衣裳,忽有粒小石子掉在安宁跟前,溅了她一脸水花,她以为是那俩孩子在淘气,也没回头,笑道,“拴住,是不是你在淘气?”

后面没有作声,只有孩子们咯咯的笑声。

又一粒小石子丢在她的面前,“你们再淘气,信不信六姨一会儿不跟你们玩儿了?”

安宁转过身来笑着,“你们这俩孩子!”她的笑容一时僵住,身后站着的,是秦远。

他牵着匹马,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笑容,眼睛里却有些摄人的光芒。

“在这里过得好么?”秦远走到她面前。

“好。”安宁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秦远微笑着,“今天,刚送最后一拨人走。”

“噢。”安宁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拴住和小红呢?”

“金宝带他们骑马去了。”秦远头略往后一偏。

俩孩子坐在马上,冯金宝牵着马,慢慢地走远了。

安宁忽觉得有些窘,不知说什么好,复又转身,继续槌那衣裳。

秦远在她身旁蹲了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回去。”安宁停了停,轻声道。

“为什么?”秦远问道。

安宁没有吭声。

“回去吧。”秦远道,“那个,村子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寨子里的人也不多了,没人会笑你的。”

“我…不能回去。”安宁把衣裳抓紧了。

“你要不想回去也可以。”秦远按住她湿冷的小手,“我安排你去别的地方。”

“你放手!”安宁耳朵红了,使劲抽着手,“你,你别管我。”

秦远松开了手,没想到安宁拔的力量太大,一下竟摔进了溪水里,秦远忙伸手把她拉起来,她的裙子下摆和鞋子却已都全湿了。

“你,都是你!”安宁有些生气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秦远道。

“你快走吧!”安宁有些慌乱,低头用力槌着衣裳。

“干嘛躲着我?”秦远拉住了她手中的棒槌,“我喜欢你。”

安宁身子一颤,手都开始发抖了。

秦远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你知道的,我们俩是一样的人。我明白你,你明白我。我喜欢你,所以,”他做了结论,“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安宁瑟缩着想往后退,却被秦远紧紧拉住。她好半天才想起来,嘴唇哆嗦着道,“我,我的脸…”

“没关系。”秦远笑道,“我不介意。”

“你…”安宁更加慌乱了,“不行,这样不行的。”

“为什么?”秦远痞痞的道,“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比我更适合你的。”他想了想,忽道,“他回来过了。”

安宁怔了怔。

“二哥回来了。”秦远停了停道,“又走了。”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他,不会再来找你了。”秦远的脸色不太愉悦,“我告诉他,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安宁望着他,震惊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以后不要这副表情。”秦远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些寒意,“会让我觉得你对别人余情未了。”

一句话窘得泪水在安宁眼圈里直打转,“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样了?败坏了你的名声?”秦远嘲讽地一笑,“象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个错误,还有名声么?”

安宁浑身一震,这句话恰说中了她的软肋。

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 报仇

“你不要哭,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他的。”秦远忽又柔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的公主,让我娶你好不好?”

安宁眼泪直掉,使劲的摇着头。

秦远也不恼,挂上那副懒洋洋的笑容,蛮不讲理地道,“我不管,你来山寨时,就说过命要卖给我的。掉下山谷时,我又救了你一命,你就以身相许吧!”

“不,不行的。”安宁艰难的道。

“难道你还想嫁给我二哥?”秦远皱起了眉头。

“我,我不会嫁他。”安宁下山时,就决定不再和这两人有任何纠葛了,她不愿看到有人会为她伤心。没想到,到底还是让周复兴难过了。至于秦远,只要能让安宁联想起关于宫的一切东西,都让她本能的害怕。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选的?”秦远不解的问道,他人虽离开了宫,可根深蒂固的心态却完全是宫里的那一套,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善意和恩赐,眼前的人却要拒绝。

“那个,是不行的。”安宁努力寻找着借口,“再说,要报仇,要把命卖给山寨的是李大哥他们,不是我…”

“哦,我明白了。”秦远轻笑起来,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怪我答应了要替李大狗他们报仇的,却一直没有做到是吧?我就知道你滥好心,总是惦记着别人的事情。好吧!”他拍拍衣裳站了起来,“正好冯金宝也在,我现在就去取了那人的狗头回来。”他轻抚上安宁的脸,邪邪一笑道,“等我办完了,以后你可不要再拿这事说三道四了。”

“不,我不是…”安宁话音未落,秦远已经翻身上马,往冯金宝方才走的方向而去。

安宁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把手上的衣裳草草洗完,急急赶了回去。

刚进门,就见黄茂才一脸凝重的在院里转来转去,见她回来,接过她手中的木盆道,“进屋说话。”

杨春儿带着两个孩子也在屋里,满面忧色。

“怎么了?”安宁怯怯地问。

“我的好妹子,你们方才到底说什么了?”黄茂才掩上了门,“三当家的刚骑着马过来,叫冯金宝跟他指路,说去李家庄报仇了!”

“他真去了?”安宁瞪大了眼睛。

“可不是嘛!连冯金宝都觉得不妥,劝他多带几个人再来,可他就是不听。”黄茂才急得直搓手,“李富贵那儿我打听过,光是家丁护院就好几十人。三当家的武艺虽高,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啊,可怎么劝也不听,带着冯金宝就走。”

“那现在怎么办?”安宁有些慌了。

“不管他们今儿这事成不成,只要一闹起来,咱家是绝不能再呆了。”黄茂才一跺脚道,“小六妹子,春儿,你们赶紧收拾东西,我去驾车,先送你们和孩子们去别处避避风头,我一会儿回来接应了他们再跟你们会合。”

杨春儿忙去收拾了,安宁也回了屋,把自己的东西打好包袱。

黄茂才套好了马车,杨春儿先带着孩子们上了车,“小六妹子,快上来。”

安宁走到车旁,忽又摇头道,“黄大哥,你快带春儿姐和孩子们走吧,我留下来。”

杨春儿急道,“你胡说什么?你留下来干什么?快走!”

安宁正色道,“不,我得留下来。黄大哥,这会子天还早,若是咱们一大家子都跑了,村里人看着未免就太奇怪了。我留在家里守着,若有人问起,就说杨大妈生了急病,春儿姐去探她了。”

黄茂才略一思忖道,“小六妹子说得对。春儿,你先走,回头我来接她。小六妹子你自己小心点,看见不对就赶紧先藏到后院柴禾堆旁的暗窖里。”安宁应了,他“驾”地一声,赶着马车往村外飞奔而去。

安宁把包袱放回屋里,把刚洗好的衣裳拿出来晾在院子里,又去后院里剁了点菜喂鸡,甚至还照常抱着柴到厨房里准备饭菜,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看天黑了,安宁在每间屋子里都点上了灯,独坐在窗前,往外观瞧。

刚瞧见点星光,黄茂才就满头大汗地赶着车回来了,见了家中情形,颇有些吃惊。

“春儿姐和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吧?”安宁给他倒了茶水,又端上饭菜。

黄茂才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一时饭毕,去给他那马喂了些水和草料,两人坐下等待。

当村里巡更的敲过三道梆子不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小村夜晚的宁静。黄茂才把屋里的灯吹灭,比划着让安宁藏起来,手握柴刀,躲在门缝后往外张望着。

只有两匹马,黄茂才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吹了个特别的口哨,马上的人也回了个口哨。

黄茂才放心地冲了出去,秦远和冯金宝两人和马都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上下淌着汗,还有许多暗色的水痕,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也不知是他们自己还是别人留下的。

“伤了没?”黄茂才问道。

“我们没事。”秦远沉声道,声音里却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

“得手了?”黄茂才道。

冯金宝点了点头,安宁也冲了出来。

“怎么走?”黄茂才道。

“你的家眷送走了?”秦远道。

黄茂才点了点头。

“这里不能呆了,你跟金宝接了家眷赶前一拨迁离的人去,金宝知道线路。他们今早才走,若是你们追得快,这两日就能追上。顺道留信号通知寨子里一声,我过些天再回去。”秦远道。

黄茂才忙去赶车。

“你跟我走。”秦远又望向安宁。

“要不要喝水?”安宁忽问道。

秦远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安宁跑进屋捧出茶壶,秦远悬空倒着,喝了半壶,把那半壶递给了冯金宝,冯金宝接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了个空。

黄茂才直接道,“扔了。”他把冯金宝骑那马也套在车前,两人赶着车就走。

安宁去屋里取出自己的包袱,站在秦远面前,秦远一俯身,把她拉到马上,往另一条路上走了。

安宁没有多话,任秦远带着她一路狂奔,待跑到一座城池附近时,秦远勒住了马,漫步走进城边护城河畔的密林深处。

夜深人静,城池的门早已闭锁。秦远下了马,又把安宁抱了下来道,“今晚进不得城了,只能在这呆着等着天明混进去。”

“这是哪里?”安宁问道。

“望仙镇。”秦远拴着马笑道。

安宁立即会意,这镇子很是繁华热闹,三教九流,往来的人也多,大隐隐于市,藏在这里确实是个好主意,“你受伤了没?你身上好重的味道。”

“放心,都是别人的血。”秦远咧嘴一笑,寻了根倒下的树干,用衣袖扫了扫,背靠着棵树,无力地坐了下去。

安宁关切的问道,“真的没事吗?我带着药的。”

“怎么?怕我死了?”秦远笑道,“你放心,还没娶你,我死不了,就是有点累了。”

危急时刻,安宁也不计较他的调笑了,“你饿了吧?我倒是做了饭的,可惜没法带。”

“不饿,只是有点累。”秦远半闭着眼睛调息了一会儿,“不过你的反应还算镇定,公主就是公主,有点气度。”

“承蒙夸奖。”安宁微微有些气恼,“受之有愧!”

“你生气了?”秦远蓦地睁开眼睛,调皮地冲安宁眨着眼道,“你担心我!”

“你这人,真是,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安宁转过身去,“简直胡闹!”

“公主殿下训斥的是,小人再也不敢了。”秦远伸手软软地拉住她,“仇,我已经报了,你再怎么说?”

安宁耳朵一红,并不答话。

“咦?”秦远忽道,“你以前那银簪子呢?”

“元宵节时看灯弄丢了。”时隔多日,安宁仍有些懊恼。

“怎么这么不小心?”秦远道。

安宁于是讲起和杨大妈带着孩子们怎么来看灯,怎么挤丢了小红,自己怎么去找的事。开始秦远还应一两声,后来却没有动静了。她回头一看,秦远居然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酣声。

安宁盯着这个男人,紧咬着下唇,喃喃道,“你这人,真是,真是…”她轻叹了口气,把包袱打开,取出件衣裳搭在他的身上。

秦远难得有如此温和的时刻,没有刻意的伪装和存心的戏谑,他和自己,有相似的眼神。只不知,他的伤痛为的是什么?

我们俩是一样的人。秦远的话在她心头一遍又一遍闪过,也许他们真的是同病相怜吧。那样,他们就该在一起吗?

安宁那一晚在林中根本没有睡着,天寒地冻的,只断断续续的迷糊了几回。秦远可累坏了,睡得甚沉,等天刚蒙蒙亮时,安宁才推醒了他。

借着天光,才看清他身上那暗红的血渍几乎把棉衣全染红了,这样子出去,非吓死人不可。秦远想了想,脱下棉衣,翻过来在湿滑的雪地上蹭脏,再反穿上。安宁瞧着那邋遢样儿,只是好笑。

秦远瞧见她笑,忽然把她按在地上,抱着她打了几个滚儿才放开。

安宁恼道,“你这是做什么?”现在她也是满身污泥了。

秦远把她头发拉得更散乱些,笑道,“这样咱俩才象一对儿落难夫妻。”

安宁心下明白,瞪了他一眼就不说话了。

第二卷 第七十章 楼上

城门刚开,秦远一手拉着安宁,一手牵着马就往里走。守门的官兵见他俩形迹狼狈,心生疑惑,上前盘问。

秦远赔笑道,“这位官爷,我老丈人六十大寿,我们这赶着回去拜寿。路上雪滑不好走,昨晚又贪黑赶路,跌到沟里,就弄成这样了,生生在城外喝了一夜西北风。”他回头吼道,“都怪你,一个劲儿催催催,你瞧现在可好?这副模样,怎生回去见你爹娘!”

安宁心中窘迫,低着头不说话那样儿倒真象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算了算了,别骂你老婆了,这才过完年多长时间啊?”那兵丁笑着劝解道,“快回去吧,找个地方拾掇干净,赶紧见你老丈人要紧。”

“是是是!”秦远拉着安宁往城中而去,待离城门远了,他方舒一口气,望着安宁调笑道,“媳妇儿,走吧!”

安宁咬着唇,一言不发在他后面跟着。

到一家客栈前停下,秦远笑道,“到了。”

安宁抬头一瞧,“原来又是这里!”

“怎么?你以前来过这望仙客栈么?”

“我第一次过大王山时,晚上就是住在这里。”

“哦,那这地方跟你倒有缘。”秦远走到柜台跟前,“掌柜的,给我两间最好的上房。”

掌柜的一瞅,他俩衣衫污淖,头发凌乱,有些不屑道,“这位爷,我们的上等客房一两银子一晚,请问您要住几天,先交钱吧。”

秦远有些不悦道,“哪有住店先交钱的?不是住完再结帐么?”

“有时候是这么着来的。可有时候,”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重又瞅了一眼秦远道,“得先交钱才住店。”

“你!”秦远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的钱袋在分手时整个甩给冯金宝了,打算安顿住下了再去取些银两来的。

“这个,够不够?”安宁从小荷包里拈了块碎金子出来。

掌柜的接过金子,在手里掂了掂,忙陪笑道,“够了够了,够住好些天了。”

秦远忽问道,“你上次来,住的是哪里?”

安宁一怔,“是后面的那座小楼。”

“掌柜的,现在我要包下你们后面的那座小楼。”秦远道。

掌柜的瞧眼前这人虽样貌落魄,可那气势着实吓人,也不太敢小瞧,迟疑了一下道,“那望仙楼有上下三层上房共计十一间,还带着个小院,如果这位爷要全包下来,花费倒是不少。况且,现还有几位客官住着呢!”

“你莫狗眼看人低,我说包便包!你快去打发人整理出来,住着的客人赔他们双倍的费用。你要现银吗?好!”秦远指着掌柜手里的碎金子道,“这金子先在你这押着,我去取了银子就来。”

“那好!”掌柜的忙让伙计过来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