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多罗嗦,抓住我的手纵身一跃,我们已到了屋顶横梁上,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她捂住了口鼻。
没回过神的当儿,就见五六个人闯了进来。满屋子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几个人转了一圈,该翻的地方差不多都翻完了,像是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目光不禁都往上移。
幸亏横梁的木头粗大,加之又放了几只布袋子,一时看不到我们。他们正想窜身上来,厅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声音急促,像是正向侧门跑过去。几个人顾不上横梁,飞奔出去。
等脚步声消失,她才把我放下来。
“你先跟我走。”拉着我就往外跑,我执拗着不肯走。好象所有人都觉得摆布我是件很容易的事,像只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我讨厌这种感觉。
“再不走,你小命就没了。”秀丽的容貌上尽是严肃。
孟恩突然站到门口,我急忙想挣开她跑过去,他却对我点头。
“刚刚是你引开他们的吧?”姚天凤没放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没用,连女人也争脱不开。
“刚刚那几个是金国的大内侍卫。”
我停止了挣扎,有些茫然,谁能来告诉我,我到底惹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抓我?
自然,这种时刻不适合解惑,我照旧做面团,而且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
夜幕降临,山林间的夜鸟鸣叫着,有些慎人。
剑悔推门进来,灯光照着他一脸的哀戚,我突然惊醒,娘一定出事了,虽然她不是我亲生母亲,可这一年多,她比谁都疼爱我。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了半天力气,才没让声音抖得听不清。
剑悔低下头,“我到的时候,师傅已经服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屁股跌到凳子上,她死了我却连哭的力气也没有。
屋内静极了,只能听见外面猫头鹰的哭嚎,我呆呆地望着跳动的烛火。
“他终归还是杀了她。”姚天凤苦笑,“二十五年前没做成的,仍旧还是做了,哈哈”笑到最后变成哭诉,“他终究最爱你娘,死了这么多年,还放不下。”
屋子里剩余的人,被她的话弄的迷迷糊糊。
“印十娘不是你亲娘,她只是你的姨娘,你亲娘的妹妹,你跟你娘一样美,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谁。”走到我面前,脸凑近我,“印子娇,你跟你娘同一个名字。”
我呆若木鸡。
她却像是疯癫了一样,不停地说着,“二十七年前,我跟印十娘同出一门,领师命暗杀潜来大宋的金国将军完颜戈,哼”冷笑,又像是自嘲,“好笑的是,我们俩居然同时喜欢上了这个人,而他识破了我们,却又不杀我们,如果没有你娘,也许也许事情就简单了,偏偏又让他遇到了你娘。”抹一把眼泪,“你娘真傻,居然替他喝了毒酒,她再晚喝一会儿,我就会扔掉它的,我怎么会真忍心杀他?”俯下身,眼睛里凄然又带着嫉妒,“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大将军,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徇情,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有没有见过一个抱着女人投湖的男人?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种男人?”摇得我头昏脑涨,我轻轻摇头,确实,我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她呜呜的哭泣和着夜莺的鸣叫,凄然成一片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辗不断的情线,而这些情线又跟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原来老天爷想整人,这么容易。
二十一
逼死印十娘的,据说是阿娇的亲叔叔完颜戟,当年真正的印子娇死前,曾经要求不杀印十娘和姚天凤,迟迟这么多年,也许是不堪兄长的死,也许是完颜戈生前的吩咐,总之,她们的命,终是要收回去的,至于姚天凤会怎么样,谁又能知道?
但,这又与我何干?为什么连我也要扯进去?
“阿娇,还是避一下吧,金国现在与我们大宋正是兵戎相见的时刻,如果你被带回金国,多半是用来和亲拉拢西夏。我看了师傅的遗物,你在蒙古出事那次,就是完颜戟想用你与西夏和亲。结果在路上出了事。”
“完颜戟与娘,又有什么牵连?”
“姚天凤左一句右一句,没大说清楚,师傅好象也对完颜戈,哦,你爹,下了毒,可能他一时难以释怀,对师傅心存恨意。”
二十几年前的事,剪不断,理还乱,旁人根本无法知道其中明细,为什么完颜
戟一定要杀了印十娘,这怕是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
“孟恩,你先带阿娇坐马车离开扬州,从北门走,我几个时辰后赶上。”剑悔顺手拿了件披肩给我。
孟恩点头,领我进了马车,剑悔的马头则转向城内。
出了北门,过了护城河,孟恩的马鞭子明显加快了,官道虽平,可毕竟是土路,仍久有些颠簸,觉得全身的肉都在抖。
晌午时分,剑悔就追上了我们,怀里抱着印十娘的牌位,以白布裹住,放进我手里。
“我们现在去哪儿?”这日子过得真离奇,整日的疲于奔命,连人死了,都不能好好送她,想想上大学那会儿,还憧憬着像007一样亡命天涯,现在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
“我们先到山东,我有几个朋友在那,应该能收留我们,不过”
“不过就是些三教九流?”剑悔的朋友多而杂,见识过几个,单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并不算什么坏人,但以古人的看法,不嗜生产,只会钻研旁门左道的人,都不是好人。
“如果你不喜欢”
“这种逃亡的身份还有的选择吗?”
他呵呵笑起来。
没读过几本正史,各种演义杂说到是读了不少,这还要感谢高中时的同桌,他是章回体小说的亲命粉丝。很多小说上,讲到绿林好汉,大多出自山东,也许是因为孔子诞生的地方,人的思想也比较活跃。
正值乱世,生活不好混,绿林自然也就成了气候,我们刚到山东地界,马车正行在半山路上,灌丛里犀利哗啦蹦出来一个小矮个子,身高不过一百六十多公分。如果孟恩的手劲再小一点,搞不好他早已被踩在马蹄子下面了。
他站直身体,左手握在木棍子上,右手直直地指向孟恩的鼻子,“呔——给我听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一声话,到让我笑了出来,很久没笑了,脸上的肉都僵硬了。
“马车里什么人?笑什么?跟你们讲,到这里别说人了,就是雁过也要留根毛!”声音到也不尖细,但怎么听都不像是劫匪。
孟恩没什么动静,一个劲儿稳住马,怕马惊了伤着我。
“这不是陆远吗?怎么跑这儿劫道来了?”剑悔拉过马头来到前面。
“你剑大侠,您怎么在这儿?”小个子憋红了脸。
草丛里又闪出两个人,一高一胖,都不像是坏人。
“原来你们都在。”剑悔下马,哈哈大笑,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左拥右抱。
三个人虽尴尬,却是真得高兴。
“剑大侠,让您笑话了,我们三人今天头一遭干这个买卖。”
“怎么回事?你们师傅呢?”
“别提他了,就是他要我们来抢道的,说是劫了道才长胆子。”
我暗想,还有师傅教人劫道的,这人到是值得一瞧。
“孟恩,继续往前赶,到了山顶,左面有一处院落,直接进去就可以。”剑悔熟门熟路的样子。
“剑大侠,马车里是什么人,怎么听起来像个女人!”小个子陆远像是对我的笑声很好奇,估计他是没见过被劫了,还会有人笑得出来。
我笑得不过是他的话,跟在书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山不高,按书上讲,这只能算丘陵,然而平常人哪里懂得区别,高出来的就是山,所以,我也管这个叫山。
山上的树木并不十分茂盛,若论隐居,绝对不会选这种地方,起码风景不是很好。
山上的确有个院落,三间茅草房子和一圈木栅栏,松松垮垮地趴在几棵阔叶树下,仲夏的太阳热得焦人,地上的青草也早已软趴趴得歪倒。
一下马车,我就几乎被晒晕,这地方绝对适合太阳浴。
四处打量,不期然,碰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这眼睛我认识——散医生罗远山。
他只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幸亏他的药,否则我额头上肯定有块丑陋的疤。
“罗大哥。”剑悔冲上去。
后面三个人则站在我们后面。
“没想到,我这茅庐今天到来了位娇客。”罗远山朗声大笑,我总觉得这个人心机比较深沉,怎么也看不透,像是背地里有很多秘密的人。
“呵还真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身后三个人也跟着笑起来。
我反到比较被动,只能微微福个身。
“罗大哥,我们可能要叨扰几天了。”剑悔忙从马车上拿了包袱出来。
“不嫌这里简陋就可以,陆远,你们三个晚上睡药库,我和剑悔,还有这位兄弟住你们屋,印姑娘住我的房间。”
我点头致谢,太阳烤得我头发都快焦了,赶忙找了个借口钻进屋里。
一进屋,立即打了个寒战,没想到屋里这么凉,不禁仔细打量起房间,房间是木质结构,只是外面用草做了修饰,外表看来像山村野居,其实里面别有洞天,光看墙上挂的字画就知道主人是个雅人,书桌上还焚着檀香,木墙上镶着一块块木格子,里面全是书,书桌对面,正对着一块大屏风,屏风上画得是万里草原、牛羊遍地,像盛开的白莲花,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这种景象。
“姑娘喜欢这幅画?”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
立即惊醒,用力眨了下眼睛,没让眼泪流出来,“没想到这房子这么凉快。”不想接他的话,挑了个话题。
“罗大哥在雪山上凿得冰玉正埋在脚底下呢。”剑悔踩了踩地面。
“姑娘先休息,我们出去了。”估计是见我没多少心思说话,主动回避了。
这男人的观察很细微,特别那双眼睛,喜欢停在别人的脸上看人,一瞬不瞬的,似乎能穿透人的心,看着这种人,总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见门关上了,兀自来到屏风前面,摸着纱质的网面,上面的青草、牛羊,似乎在头脑里变成了活生生的,甚至能听见它们的叫声原来,这一切还这么熟悉。
二十二
夜晚,暴晒过后的青草涩味像地气一样蒸发出来,熏着本就挚热的山土,我钻进木屋里,点上几株茉莉檀,到是驱了不少邪味,这房间的好处就是檀香多,并且凉快。
木格子上的书基本都是医书,《黄帝内经》共18卷,《伤寒杂病论》,《唐本草》,《千金方》,还有些不知名的,大大小小,摆了满墙。
“没有《本草纲目》”口如心说。
“《本草纲目》我到没听说过,姑娘也对医药有兴趣?”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吓得我一趔俎差点摔倒,忙抓了木格子平衡惯性。
“没有只是瞧这里书多过来看看。”
“姑娘刚说什么本草纲目?听起来像是本医书,我从医这么多年到还没见过。”从木格子上抽出几本书,状似不经意地问过来。
我翻然醒悟,李时珍是明朝的,这是宋朝,根本就搭不上边。
“我刚说得是《唐本草》。”死不承认也许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不然,光解释就要大半天。
他也没深问,拿过书,看了我几秒钟,笑了笑,便出去了。
门一关,我才深吐一口气,历史知识缺乏,果然是我的一大要害,以后记得不能再乱说话了。转念又想,才发觉这人极不礼貌,进门前居然不打招呼,更甚的是我还是个女的,刚刚我该生气才对啊。
“阿娇,休息了没?”剑悔敲门。
“没有,门没上闩,进来吧。”
抱着一小竹篮雪梨,笑嘻嘻地推门进来,“罗大哥地窖里还藏了筐雪梨,冰镇的,怕你口渴,拿来给你消暑。”
我失笑,这么一大堆,吃完怕是都冻成冰棍了,“我留下两只,其余你拿去给他们吧。”顺手挑了两只小的放在书桌上。
“好,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抱着梨匆匆出去。
给门落上闩,回到书桌边,正坐在松木椅上,对面,正可以看见大屏风,那里有我的思念,还有我爱的人
烛火跳动,蜡油花子炸出嘶嘶的声音,窗户没有放下,木拦条间吹来几屡清风,摇着烛光,满室晃动,我迷糊起来,耳边渐渐轰鸣,牛角声、铁器撞击声、马嘶鸣声、人的惨叫声接着,眼前出现一大片草原,草原上,尽是撕杀的人影,我惊慌的寻找着什么,跌跌撞撞、步履不稳,猛然间,一具熟悉的背影在我的眼前放大,我瞠目,他渐渐转身,胸前插着无数支翎箭,“博尔术——”失声大叫,猛然睁开眼睛,却是一场梦,烛火依然摇曳晃动,室内依然安静如初。只有额头上一片汗珠,证明我曾经在梦里见过他。
门口传来一声轻浅的叹息,接着是脚步远走的声音。
拉开门,见一只黄纸包放在地上,捡起来,拆开,却是一包香熏料。淡淡的香味传来,让人心情舒畅。
合上门,上闩,背抵住木门。罗远山,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未免也太心细了吧?
再望望手上的纸包怎么总有些让人摸不透的人呢?
这小山比较荒凉,周围没什么人家,山小,也没什么野物,自然也就没什么猎户,放眼方圆十几里,农户也就散了几家,要说人,也就十天半个月有几个商旅经过,所以,陆远他们的打劫始终没有成功,有时,我不禁在想,他是不是在锻炼他们的耐性?可这人又极少表白心思,基本上,他说的话,你能听懂其中的含义,那就算你运气,听不懂,只听字面上的也可以,他不作强求。
我最好奇的是他养得一只山鹰,每日傍晚,太阳落到山尖时,它会自动飞到木屋前的草坪上,等待他,直到他走过去喂了食,它才飞离,这让我记起了豆豆,它也总是在夜晚过来看我,在我身边待上一会儿再离开,像是怕我寂寞,过来跟我做伴一样,可惜,今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它?
他蹲在草坪上,手里握着刚刚喂鹰的瓷碗,侧过眼,正好对上我的张望,一时不好转过眼,仍旧看着他,他的脸被夕阳映得红彤彤的,深邃的双眸,看了让人有些感触,这眼神,我明明见过的甩甩头,怎么可能,他们一点相似处也没有。
“姑娘的熏香还有吗?”走过来,把瓷碗放进水槽里浸着。
“谢谢,还有一些,里面是不是有熏衣草的成分?对舒睡确实有好处。”
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我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难道,现在这时代还没有熏衣草这叫法?
“姑娘似乎对医药知道得很多。”
“没有,只是凑巧知道些歪门邪道,不足蹬大雅之堂。”看来又说错话了。
“那包香料里,确实有一种异草,生于波斯,前几年,我从商人那买了些种子,没想到,我几年研究的结果,到被你一句话给概括了。”
呼!原来熏衣草在这时代没有!我要怎么解释?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觉得最好的方法还是什么也不要说,越说越错。
“也是偶然听说而已。”以后少跟这人聊天为妙,不然,总有一天会露出更多马脚。
恰好,山下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鸣声,夺去了我们的注意力。的43feaeeecd7b2fe2
他以手拦住我的去路,示意我进屋子。
刚想转身,几匹马就已经蹿上了山顶。
那马种我认得,那是蒙古马,心脏碰一下,停止跳动。
“那个女子可是阿儿剌何馨?”马上人扬鞭遥指,叫了一个让我既震惊又激动的名字——阿儿剌何馨,阿儿剌是博尔术的姓氏,居然加到了我的头上。
罗远山挡住我欲走过去的身形,“她姓印。”
我有点震怒,他为什么要拦我?
“我是蒙古大汗的帐前武士官,奉汗王命令,接阿儿剌部大夫人阿儿剌何馨回蒙古接受册封。”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罗远山以袖掩掉。
我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无所觉。
“这里没有阿儿剌何馨。”罗远山声音低沉有力,从我的位置看,可见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凸。
“你不是阿儿剌何馨?”马鞭指向我。
手突然碰到了一抹冰凉,那是手腕上的铃铛,阿儿剌何馨,阿儿剌何馨!我要怎么选择?
“我不是!”闭上眼睛,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次能被称为阿儿剌何馨了 吧?
马上人没作声,罗远山也恢复了正常。
“印子娇,大皇后有令,将这包东西送你。”一块黄澄澄的布包递到我面前。
我接了,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怎么重要了。
马队没有停留,转眼远去,我却一直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