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深思了一回,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平静的说,“我以为,这句话你会在三年前说的,可是后来竟一点都没有提起。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你们呐,本来也不该在这里的,过得幸福也就算了,偏偏又……哎,命运捉弄人啊!罢了罢了,我也不说留你的话,只要你过得好,时时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有空回来瞧瞧就行!”
我怔怔的看着她,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同意了?“干娘,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过日子,一定会回来看的!”
她喃喃道,“只是泓儿还那么小,你一个人会很辛苦的啊!”她拍拍我的肩膀说,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知我这当中的艰辛。
我点头同意,这是自然的,孤儿寡母的,况且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出去的目的不为别的,回归当初的初衷,找到那幅画,希望能知道里面的乾坤,若有机缘能回去当然好,如果不行,也了了一桩心愿,其实,三哥走了以后,能让我提起兴趣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这时,干娘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放到我手心里,说道,“我身边也没有其他东西,这个鸾扣是我相公当年给我的,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就给之泓吧,也算是我这个做阿婆的的一点心意。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了……”她略带伤感的说。
我一惊,连忙推拒着,“不,干娘……这么贵重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我怎么能收下?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鸾扣,是一种形状像戒指的环形金属,装饰及花纹是各家都不一样的,也是天朝的男子特有的信物。原本随身携带,只给自己的意中人。但是也有很多女子得不到丈夫的鸾扣,那只说明了丈夫的心不在她身上。所以这也是爱情的见证。
我不自觉的摸摸脖子,那里也有三哥给我的鸾扣,上元节那一天的相许……
“收下!”阿婆难得的严厉,“又不是给你的,我给泓儿的,还是你嫌弃它不够体面?”
“怎么会?”我惊呼。然后细心的瞧着手上的鸾扣,冰凉的触感,环形面上有着鸾凤和鸣的精致花纹,还镶有一颗祖母绿的宝石,与三哥给我的那一个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不过,三哥的是镶黑曜石而已,但是都是一样的华贵。
“那就好!你就收着吧!”她安心的对我笑了。我默默的收起鸾扣,这是一个老人家的心意,我必须好好保管。
立春过后,我们就出发了,干娘给了我很大一部分盘缠,说都是三哥留下来给我的,还把一张雪狐皮也给了我,当年三哥想留着给我做衣服,可是终究没有用上。
之泓以为是去玩,还高兴的跟众人告别,“阿浩哥,下次我还要继续放风筝!”小手不依不饶的拉着阿浩的衣服。
阿浩眼睛湿润润的,嘴里说道,“好,哥哥一定带你去!”
再看那边,是泣不成声的阿广嫂和杨大嫂,多年的情谊,现在却要分离了。我也很是伤感,但是心却已经变得麻木了,虽然痛,却什么也表现不出来。
阿广嫂曾挽留我不成,而后说我冷情,我也无话可说。
一直走到了村口,我拉着之泓,对他们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家就不要再送了!阿广嫂,我干娘就麻烦你们了!”
阿广他们闷声的点头答应,杨大嫂丹凤眼斜看了我一下,“威胁”我说道,“阿乔,记得要回来啊,我们大家都会想你的。忘了我们的话有你好看的!”
我默默的应承着,也许再见的那一天不会很远的。
分离的时节,正是杨柳飞絮漫天,道尽离人的别愁。我深深的明白到,将来是不可预知的,只有珍惜现在才是重要,那就是我和之泓。所以我要去和我的过去告别,在那汾清城畔的清岭运河,那里埋葬了我一生的爱……
渡船终于到达运河的另一边——汾清城南面的码头,这里是进出货物的的宝地,来来往往的通商船只络绎不绝,人潮密集,十分的繁华。不过一江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一边富庶,一边朴实,却又是那般的融合。
“成大,望江楼还有多久才到?”我拉着之泓的手从船舱走上码头,问道。
说起成大,那不过是我在破庙里救的一个人,可能有点武功,我不会辨别,却不知为何被人打成重伤。我只是帮忙请了一个大夫,能活下来其实是靠他自己的意志。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因为路过那破庙的时候,让我想起了三哥和天南。当初我也是来路不明,可是他们还是出手相救了,不然我也可能冻死饿死在破庙里。所以救成大,有其历史原因。只是他固执的认定了要报恩,与我们一起走,还说要收之泓做徒弟。我当真是哭笑不得。
真正让我信任他的是在途中遇见几个想打劫的,他当时还是重伤未愈的跟在我们身后,二话不说出手的帮我们解决了,要不然我跟之泓就要呜呼哀哉了。想想自己也是好运,幸好他不是心怀鬼胎的人。现在,我们算是拣到了一个保镖。让他跟着,一路上安全许多。
成大有一张刚毅的脸,五官略显深邃,似乎不是天朝的人,可惜他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没有透露。
“只要穿过了市集,到了鼓楼,旁边就是望江楼了。”成大如是说,间接明了。不明白一个三十开外的人为何如此沉敛,像个半百老翁般的耐人寻味。
之泓毕竟是孩子心性,况且一出生就呆在村子里,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城市,自然是东张西望的,煞是可爱逗人。于是我放慢脚步,就让他看个够吧。
忽然,前方冲出一个人,让我退避不及。幸好成大一个转身掩护才让我们幸免于难。
“他娘的,谁挡了老子的道?”一个面目狰狞的无赖恶声恶气的说着,像个喝醉酒的人。不过在他见到成大那把寒光剑的时候又倏地噤声,连连赔笑道,“大爷好走,是小的眼睛瞎了,莫见怪!莫见怪”那副恶心的嘴脸说变就变,让我们不齿,典型的欺善怕恶。
“成大,我们走吧!”多说无益,何况是跟一个地痞。
只是正当我们想离去的时候,一个瘦弱的满身是伤的少年从一家店门里被推倒出来,跌在了我们面前,一头长发凌乱脏污,白色的里衣已经尽是鞭痕血红,脸上脏兮兮的,略显浮肿看不清面容。我纳闷,是什么地方会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抬头一看,百娇坊?名字这么的暧昧?遂转身问道,“成大,这是什么地方?该不会是……青楼吧?”见成大脸色微红的点头,我才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不过,通常被冤屈的不都是姑娘吗?怎么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也会遭此毒手?
成大仿佛会读心似的,适时解了我的疑惑,“也有些大户人家的人喜欢以玩弄娈童为乐的!”我闻言一惊,天哪!娈童!这是什么世道啊!
那个地上的少年一听见娈童这两个字,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嘴张开似乎想说点什么来辩驳,可是店里走出一个穿着梅红花衣的老女人已经先行出声了,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老鸨。
忆君心似西江水
老鸨涂得红艳艳的晚娘嘴脸叫人看了就不舒服,血盆大口的胭脂堆得跟香肠一样,我讪笑,这个人的审美观实在是让我不敢恭维。
她一手叉着肥脂粗腰,一手勾着丝绢指着地上的少年说,“你这个兔崽子,真是不知好歹!老娘给你脸不要脸,荣华富贵你不要,跟着陈大爷多好,包管你吃香的喝辣!你这该死的东西,存心要我关门的赔钱货,还敢给我逃,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那张势利的嘴像机关枪似的骂个不停,仿佛跟那少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浊黄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难看的很。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时的交头接耳,又像习以为常似的,没有人为少年出头。那少年至此至终都不发一言,只是用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死死的看着那老鸨,仿佛要滴出血般的妖媚,不过,形势比人强,纵有千般万般不愿,现实就是这样。
那老鸨许是被他瞧得后怕,大声吆喝着,“还敢瞪我?要不是你还值个钱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那老鸨也不怕在大庭广众下的形象尽失,恶声说着。“明儿个我就把你送到王员外那里!哼,到时候就有你好受的了!”她似乎很满意这个决定,遂又笑了出来。
众人倒呼吸一口气,而地上的少年脸色倏变,终于咬牙切齿的出声,“你做梦!除非我死!”可话一说完,几个青楼护院又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了。看来那个王员外并不好惹。
“给我打!往死里打!直到他应承为止!”老鸨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权力的诱惑,笑得花枝乱颤的。“各位大爷让你们见笑了。奴家今日教训不听话的儿子,大家千万别记在心上,晚上要来多喝几杯哦!”那执在手上的手绢挥向众人抛着媚眼。
我翻着白眼恶寒,真是低级趣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来这种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但是……看着地上那个人,他的嘴角又溢出血丝,单薄的身子如柳絮般飘摇,可是还是不妥协,也许他全身都麻木了,唯有那双眼睛,有着常人没有的坚强、愤恨、以及无奈、悲哀,各种矛盾的情绪掺杂在一起。
看到这里,我抓着之泓的手不自觉的收紧,直到之泓痛叫出声,“娘,痛痛!”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蹲下来安抚他。之泓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悠,孩子气的说着,“哥哥也痛痛!呼呼!”
我看向成大,还没有说话,成大已经先声夺人了,“你要救他!”是肯定句,依旧是惜字如金。
像被人看透般的说中心事,我脸一红,轻声的问道,“你不同意?”他没有回答我,可是多日的相处我也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沉默即是默认了。
我在他身旁低声交代了些,他点点头,随后走上前去,沉稳的说,“停手!”那些人见他煞气颇重,一时间竟就愣在那里,而那少年也是错愕的看着成大。
不过老鸨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把成大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然后低俗的笑着说,“我说大爷啊,奴家在教训下人,大爷还是别管的好。如果大爷有空,不妨进来小坐,奴家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天香国色,大爷您定会喜欢的!若是喜欢他这样的……也有!”她这话说得不重不轻,像想告诉我们她不好得罪,又想拉客,一举两得。
成大也不罗嗦,“我家主人缺个奴才,正好这个合眼缘。你开个价吧!”一说完,地上的人想出声,却被成大用眼神阻止了。
“原来大爷是想帮他赎身啊,我坊里还有很多姑娘,大爷要不再挑一下?”看来老鸨想考验成大的耐性,在试图游说。
“就他!废话少说!”成大已经隐隐的发怒了,我摇头笑笑,看来他也不想和那种恶人打交道。
“哟,大爷先别说大话,怕是这价钱你出不起啊!五千两啊!你有吗?”她看看成大的行头,轻蔑的说出声来,似乎打定他出不了高价,明显的狮子大开口。
成大慢慢的从包袱里拿出那张雪狐的皮毛,周围的人都发出惊呼声。不错,那的确是三哥给我的,我当然知道它的价值。全身不掺一点杂质,雪白透亮,在阳光下还泛着金光,触感不用想也是极好的,在众多狐皮中也是难得的珍品。
不是我不留恋三哥的东西,但是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三哥活在我的心里就够了。而我没有那么多钱赎人,就只有打它的注意了,能用它来救人一命,我想三哥不会介意的。
那老鸨也识货,见着了雪狐皮伸手就想拿过来,可惜成大不让她如愿,她懊恼的表情看在大家眼里,更是万分的可恶。
“行不行?”成大指着雪狐皮问老鸨。
老鸨两眼放金光,遂不住的点头,“行,行,怎么不行?!”使了个眼色,让那些个护院散开,然后对成大笑眯眯的说,“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香华,还不快去跟你的新主子请安?”一边还伸手要取狐皮。但是又失望了,她沉下脸,问,“大爷是在耍奴家么?”
“不是!先把卖身契拿来,然后除了他的乐籍。这桩买卖才成交!”
老鸨喏喏的想说些什么,最后终于放弃,先是走进店里一躺,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出卖身契,还不忘对地上的少年啐了声,“算你走运,老娘还没有入你的籍,罢了罢了,见着你也眼烦,就随人家去吧!”
一把卖身契交了,然后就把雪狐皮紧紧的攥在手里,不停的抚摸着,还不时的发出难听的笑声,然后摆着身子被人簇拥着回到店里面去。让众人不胜唏嘘,真是万恶的金钱,竟把人命轻贱至斯。
大家觉得也没有了热闹可看,渐渐的散去,街上又恢复了平静。成大伸出手,示意那人拉着起身,少年先是愣了下,然后抓住成大,艰难的站起来,全身的血污让他看起来惨不忍睹的。不过他眼里的戒备并没有消除掉,还是谨慎的看着我们。
我尽量的展开笑颜,想让他放宽心,把成大手上的卖身契放在他手里,安抚的对他说,“放心,他对养娈童没有兴趣,这银子你收好,回家养伤,自己好好过日子吧!不要再涉身这种烟花之地了。”我把碎银交到他手里。他不可置信的瞅着我们,看着手上的东西出了神,想是连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我看看天空,日头正好,应该快到晌午了,不知道离望江楼还有多远呢?
望江楼坐落在清岭运河畔,楼高四层,飞檐的青瓦,朱红的梁柱,白玉护栏,廊檐画着精致的纹饰,衬托得整座楼气势不凡。既是时下文人墨客的集散地,亦有众多慕名前来的游人,让本来就热闹的汾清城更增添了一份儒雅之风,于是,望江楼也是汾清城的名景之一。
经过鼓楼,再穿过层层的回廊,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座让人惊叹的建筑。我们慢慢的登上石砌的城楼,继而转入了楼里。
登高而望远,让人的心胸变得阔达,也变得开朗,滔滔的江水滚滚的向东流去,不曾为谁的脚步停留。江上的船只来来往往,十分的热闹,而我的三哥,也在那里沉睡着。
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天边,想到三哥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我就忍不住向江水大喊,“三哥,阿乔好想你啊。!”这一举动惹来旁观者的侧目,纷纷窃窃私语,让我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连忙收住声。只能看着那流水,在心里问,三哥,你也在想念阿乔吗?可是我知道,没有人会回答我,没有人。
清风徐徐吹来,体贴的想拂去人的愁思,只留下对春天的眷恋。我抱起之泓,在他耳边轻轻低语,“泓儿,你爹爹就在这里呢!”孩子还太小,也许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会牙牙学语的喊着,“爹爹,爹爹!”
成大看着我奇怪的举止,听着我们奇怪的对话,虽然有疑问,却选择埋在心里,不向我发问,我十分的感激他,毕竟,这是我心中难以磨灭的痛楚,不能为外人道也。
这时,发现还是有人在我们身边指指点点的,让我恼怒起来,不禁想,不就是登高疾呼吗?我们的先祖也有人做过的啊,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然后,是成大先发现了些端倪,指指我的背后,看来那些人是另有所指。
我顺势的转过身,发现居然是刚才的那位少年,正屹立不动的站在那里,他并没有梳洗过,依旧是邋遢落魄,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不过,让人觉得,就连这和煦的微风也能将他吹走。我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大家已经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好奇,而他好不在意,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们这个方向,很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也没有其他的动作,我们只好走到他的跟前,而后站定下来。
之泓依旧乖乖的搂住我,俨然开始昏昏欲睡,我笑着把他交给成大,再转而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家,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该再来吹风的。”
他还是默默的看着我们出神,似乎要和我比耐心似的,良久才缓缓的说,“我已经没有家了……”那声音不若刚才对峙老鸨的满是棱角,倒是十分的悦耳清然。
我与成大对视一眼,他也没有办法,我硬着头皮说,“那你更应该快点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好好的养伤才是。”见他欲言又止的,我猜想,该不会是钱不够吧,可是掂量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身家,咬咬牙,帮人帮到底吧!
再拿出一些银子递给他,说道,“那个,你叫香华是吧?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你一并拿去,再多我也没有了,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学些傍身的功夫,别再落入坏人的手里了。”
“炀!”他却没有接过银子,只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个字。
“什么?”我一时间没听清楚。
“炀,炀和之意,是我的名字。”他回答道。
“哦。那怎么只有一个字?”
“我没有家,所以也没有姓。所以,以后我可不可以跟你的姓?”他希冀的看着我,满眼都是期待。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他想跟着我们。
我竟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么一个愁苦的少年。没有家啊,到底遭了什么罪,让他连自己的姓氏都要抛弃呢?
炀……不知怎么的,这个字让我想起了那个历史上著名的隋炀帝。
看着他虚弱的身体,我苦笑,心底的同情心又开始作祟了,可还是出不了口答应。
他见我迟迟不应承,本来波澜不惊的脸焦急的补充着,“这些银子给你,还有,还有刚刚赎身的那张狐皮,我也会想办法还给你的,我不会好吃懒做的!”也许说得太急,也连带牵扯了脸上的伤痕,痛得龇牙咧齿的,好不可怜。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说,“你可知道,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若不是手上刚好有那么一件值钱的狐皮,根本就没有能力救你。你跟着我们也不会好过的。”我想说服他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可惜顽石并不点头,坚定的说着,“只要你同意让我留下,我什么都不怕的!”
恻恻轻寒翦翦风
也许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背景,也许我的莫名的同情心泛滥,也许是命运使然,有太多的也许了,总之,我没有办法拒绝这么一个可怜的人。反正成大也是这样跟着来的,我想,多一个人也无妨,到时候大家同甘共苦就是了。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就不反对什么了。成大,之泓交给我,你帮他料理一下伤口吧,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我从成大手中接过之泓,轻声对他说。
话音刚落下,就看见那个少年虚弱的笑了一下,然后倏然倒下。我一惊,连忙说,“成大,快,快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成大深深的看了躺倒的炀一眼,点点头,走到他的身边把他抱起来。
我回头,再恋恋不舍的注视着那依旧苍茫无垠的江水,忍住心中那抹浓浓的酸楚,柔声说,“三哥,阿乔要走了,阿乔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了,你别担心我……”
因为炀身上带有太多的伤了,用成大的话说,是新痕加旧伤,五脏具损,总之是惨不忍睹,所以我们唯有租一间小房子,先把他的伤养好再说。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那些人无非是贪图钱财,怎么就把一个好好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呢?难为他还有那份毅力跟在我们的身后。难以想像,如果我们没有答应他,也许最后还会落到另一个奸人的手里,到时只怕会有更惨的后果。
这是一个倔强的少年,这是他给我的初始印象。
即使天朝的民风开放,但是还是男女之防甚严,我又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多有不便。于是乎,照顾他的责任就落在了成大的肩头上。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已经慢慢的进入初夏,天气开始燥热起来,之泓一个晚上都吵闹着,直到天初亮才辗转入睡,着实折腾了我一番,这时想睡也睡不着了。
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原来还有人比我还要早起,可看那纤弱的身影决计不是成大,那就只有那个叫做炀的少年了。说实在话,我还没有认真的看过他,之前是因为他面目全非,所见之处不是血痕就是脏污,之后他昏迷养病,所以我迟迟没有见到庐山真面目。
不过,光看他的背影,以一个男子来说,虽也高大,但是身子骨实在是太过孱弱了,白衣飘飘,衣袂飞舞,就那么静静的站立着,真像是抹淡淡的离魂。此刻正负手站在院子里,对着天空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早晨的雾气才渐渐升起来,把周围衬托得一片神秘,前方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转过身来,那回眸的一刻,让我倒吸一口气,认为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那张白皙的脸上已不见了当日的浮肿和血红,只略显惨白,眉细浓修长,狭长的丹凤眼柔波流转,鼻子高挺,樱红的薄唇此刻是笑意盈盈的。在雾气里看过去,丰俊秀美,和三哥的冷毅不一样,他是偏向阴柔的,不过这绝色之姿该让多少女子倾倒啊?怪不得那老鸨会对他又恨又爱,全是因为这张脸作祟。
他看见是我,嘴咧得更加的灿烂,并且已经移动脚步向我走来。那悦扬的嗓音再次响起,“早安!”
简单的一句问候,可惜我还是傻愣在那里,瞧着他那张俊美无涛的脸发呆。等他再次走近我的时候,那顿然放大的身影才使我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也做了回花痴,觉得脸微微发烫,如果照镜子的话肯定是酡红一片。很久才醒悟的回了句,“你也早!”
他此刻已经不若初次见面的疏离,眼睛也是满是温柔的神色,倨傲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那带着浅蓝的眼眸像吸人的漩涡,似乎要把人溺毖……等等,蓝色?我再仔细瞧了下,果真是淡淡的天蓝色,怪不得那么迷人……而在敛神时,又像大海一般的神秘。
我好奇的问,“你难道不是天朝人?”我指指他的眼睛,很好看的蓝色。
谁知,这话一出口,他的神色倏变,许久,那双眼睛才缓缓的合上,似乎再自我沉静,等再次张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清明,依旧是笑意微扬。
他鼓足勇气,略带沉敛的说,“不,我的确是天朝人。”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那双修长的手抚上自己的眼睛,而后又开口道,“怎么?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是天朝的人,居然生得这么一对外族的蓝眼?!”像是在对我说,但又好像不是,况且他的语气里还带着自嘲,末了还冷冷的哼一声。
奇怪?为什么?难道天朝的人就不可以有蓝眼睛的么?即使父母没有,祖辈上有也是可以隔代遗传的啊?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以奇怪的,不过,那双眼睛真是很漂亮,我轻声说,“不会,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么漂亮的眼睛我想要还没有呢!”的确,以前看见同学配隐形眼镜的时候我就羡慕那些幻彩的镜片,后来还是作罢,毕竟那是假的。
他的身子微微一镇,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喃喃自语着,“漂亮?你居然说漂亮?如果他也是这样想就好了……呵呵……”然后又看看我,“谢谢你!”先前的笑容又回来了。
“那个,你的身体好了么?怎么不多休息一下?”我突然不知道跟他说什么话好,只好关心一下他的近况。
“哦?你在关心我?我以为你并不想见到我……”他打趣的说着,可是我觉得他的话语里隐隐的透着点落寞和伤感。
“怎么会?”我立刻反驳道,虽然我有意的回避,但是不代表我讨厌他。
“因为这是我受伤以来第一次见到你。”他平静的吐出这个事实。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看,不让我回避这个问题。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真的不想理会他吗?其实并不是,只是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去接纳别人了,除了我的之泓。当初的那个敢爱敢恨的柳轻乔已经随着三哥的逝去而怯懦不前。我怕,怕自己身边的人再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去,到时的我,唯一的下场只能是崩溃了。所以,我对着别人也竖起了一道心墙,用其保护我仅有的勇气。
可是在我认定这样子做是正确的时候,他却用一句话让我将自己的坚持打翻,情绪思维完全的被他牵引着。
“也许我真的是个祸害……”他喃喃的叹息了一声,遂握紧拳头,愤恨的说着,“她为什么要生我下来?我根本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到哪里都得不到别人的待见!如此……生不如死……”他一直自言自语的说着,仿佛进入了一个怪圈,不停的骂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够好过一点。慢慢的,整个人已经变得很不对劲,到最后竟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双手狂乱的抓着头发,十分的吓人。
生不如死……听到三哥噩耗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内心的窒息与无助。他,竟然有这种感觉?!我见到这样,哪里还顾得什么别的,连忙上前,想去拉他起来,阻止他自残。可是他瘦归瘦,力道却大得惊人,我顿时手足无措,也跟着慌乱起来,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只能道,“你别这样啊!谁说你不应该留在世上的?每个人活着都有他存在的价值的。你不要钻牛角尖啊!”可是他对我说的话依旧没有反应,此时我恨不得自己是个谈判高手,才不会至于这么的茫然。
“我们都还没有了解彼此,况且,你不是说要随我姓吗?那就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怎么能如此的轻贱自己呢?”
在我说到“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它仿佛比天下间所有的药材都要管用,比所有的话更能打动人心,只见他缓缓的抬头,怔怔的看着我,良久,才轻声的问一句,“一家人,你刚刚说一家人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算是一个承诺。什么是坚持?也许我是个原则薄弱的人,在他说“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已经没辙了。既然已经答应让他留下,却又冷淡待之,换作谁都很难接受吧!当初干娘不也是这样心无芥蒂的接纳我和三哥吗?我不想打碎他仅有那么一点的希冀,人,若没有了希望,那肯定是很难生存的。
他想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的跌倒,我想扶起他却被他摆手阻止。可能是旧伤未愈,只见他痛苦的咬咬牙,挣扎着,勉强的自己站了起来。还没站定,他又瞅着我,郑重的问了一次,“我们真的可以做一家人吗?”声音有点急迫。
“真的!”我认真的说,“成大或许提起过我。先来认识一下吧,我叫柳轻乔,我的孩子叫之泓,成大你也应该认识了吧,我就不多说了。”我习惯性的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