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扶着魏夫人道:“魏夫人,你喝醉了。”
魏夫人道:“我没醉,我比你要清醒得多。大争之世,男人争,女人更要争。当争不争,就活该被欺负被铲除,就算身后也要被人取笑无能、愚蠢!”
芈月道:“魏夫人,你真的醉了,我叫你的侍女过来吧!”
芈月扶着魏夫人站起来。
魏夫人醉醺醺道:“芈八子,我原是过来人,我劝你一句:朝花易落,月圆则亏,红颜易老,覆水难收。女人能够挟制男人的时光,就只有这最好的几年,错过了,就永远没机会…”
芈月扶着魏夫人道:“来人!”
薜荔和采薇忙上来,扶着魏夫人下去。见她咯咯地笑着,似醉非醉地离开,芈月坐了下来,不觉拿起酒壶,自己倒了一盏,喝了下去。抬头看着月光,喃喃地道:“朝花易落,月圆则亏?”
薜荔已经回来,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惊,忙上前劝道:“季芈,魏夫人从来就不是好人,她分明是在挑拨离间,您可别上当。”
芈月淡淡一笑:“是啊,我知道她是在挑拨离间,可是,每句话,都打在人的心上啊。”想到此处,不禁又倒了一杯酒喝下。魏夫人的确是工于心计,她的话看似自己发牢骚,可是,每一句都让她心有戚戚。与芈姝的相争,与秦王驷的疏远,何尝不是她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呢。
这一夜,月光如水,她忽然想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人曾经唤她“皎皎”,因为她皎洁似月光。可是如今,还会有人把她这样记在心上,视她如月光吗?
一夜无话。只说次日,芈姝在清凉殿临水台边乘凉,听着声声蝉鸣,在这炎夏更觉心浮气躁。芈姝只嫌侍女们拿着大羽扇扇风的动作太轻,索性自己拿了把小扇轻摇,烦躁无比地道:“这天气,真烦。都说我们楚国在南方,气候炎热,可也从无这般闷热!”
玳瑁知她心意,道:“王后是心头烦热吧。”
芈姝放下扇子,不悦地道:“胡说!”
玳瑁知道她是为昨日月圆之夜,诸人皆来奉承,却不见芈月到来,因此心头气闷,劝道:“奴婢曾劝王后拉拢季芈…”
芈姝没好气地放下扇子,道:“我是堂堂王后,用得着拉拢她吗?”
玳瑁慢条斯理道:“王后说得是。但后宫之中,女子争宠乃是自然。季芈若不能为王后所用,也不可任由她坐大。纵然季芈不懂得感恩,王后也应该去驯服她。”
芈姝停下扇子,有些心动道:“如何驯服?”
玳瑁神秘一笑道:“王后忘记了,咱们手中可捏着她的命脉呢…”说着便附在芈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芈姝听得心动,不禁点头。
过了数日,芈姝便派人来请芈月,又说要让她带公子稷来。芈月却不敢带着孩子过去,只自己一人去了,见了芈姝便赔礼道:“我原该带着子稷来向王后请安才是,只是子稷前儿个不巧有些伤风,我怕他来这儿过了病气,反而不好。所以不敢让他来,还请王后见谅。”
芈姝本就是随口带一句罢了,见状笑道:“既如此,那就罢了。”说到这里,又习惯性地开口教训道:“你也实是不仔细,子稷总是这么体弱多病的。我看就是他一个人在常宁殿,没有玩伴的缘故。要不然,你们都搬回来,椒房殿中,男孩子这么多,一起玩玩,自然就好了。似你这般老是把他养在常宁殿不出来,岂不是将男子汉养成女孩儿了?”
时间久了,芈月早对她这种有事找碴、没事教训的烦人脾气习以为常,知道只要左耳进右耳出,给她一个貌似恭敬的态度便可,等她叨唠够了,便能逃过一劫。便敷衍道:“多谢姐姐关心,唐夫人亦很关照我,我住得很好。”
芈姝亦知她是敷衍,心头懊恼,却也拿她没办法,只是每次假借“关心”的名义训斥一顿泄泄自己的火罢了。如今再看看她,一晃数年过去了,大家都生了儿子,她却比自己显得年轻许多。芈姝因为常常焦躁的缘故,睡不安枕,又好于妃嫔中争艳,常厚粉敷面,生次子时保养不善,近年来卸了妆,更是老得厉害,肤色也黄暗起来,再厚的粉都怕盖不住新生的细纹了。
此时细看芈月,却见她脸上薄施脂粉,依旧姣美如昔。岁月如此厚待于她,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削减她的美色,反而让她更增成熟和美艳。若说她初入秦宫时还只是花骨朵,如今却是盛放的鲜花了。芈姝这样想着,不禁带了几分嫉妒之意道:“妹妹的脸色可好多了,想是深得大王宠爱的缘故吧。”
这话一出,便连旁边的玳瑁也觉得过了,不禁咳嗽一声。不想芈姝反而横了一眼玳瑁,道:“傅姆何必如此?我与妹妹之间无分彼此,这般小心翼翼,反而生分了。妹妹,你说是不是?”
芈月苦笑道:“阿姊说得甚是,只是我蒲柳之姿,如何比得阿姊雍容华贵。阿姊真是太夸奖我了。”
芈姝听了她这话,方才满意,笑容也真挚了几分。忽然想到了自己叫她来的目的,收起笑容道:“妹妹不要以为得了宠爱,就得意忘形。须知你是我楚国之人,若是在宫里太过得意,也会得罪其他妃嫔。做人要处处谨慎留心,不可轻易落人把柄…”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初时还有些气虚,但见芈月低眉顺眼的样子,便越说越是得意,俨然自己便是楷模,在苦心教导不懂事的妃嫔要如何周全妥帖行事一般。
芈月低垂眼帘,掩饰心中的不耐烦,转身端了一杯茶递给芈姝道:“王后训诫得是。”
芈姝喝了一口茶道:“你看我,身为王后,大王如此宠爱我,我仍是处处留心,没惹起过后宫的闲话…”
芈月一皱眉,听得她话里有话,便问道:“是谁向姐姐说我闲话了吗?”
芈姝一噎道:“没…呃,我也是劝你要防微杜渐嘛。”
芈月道:“多谢姐姐提醒。”
芈姝被打断话头,忽然脾气上来,喝道:“我看你的样子,就晓得你从来是不驯服的。须知我是王后,你是八子。我的子荡必是将来的太子;你的子稷,将来能不能有封爵还未可知。你怎可不知敬我?”
芈月忙道:“姐姐多心了,我断无此意。”
芈姝道:“无此意就好!”她心中得意,暗想自己借故生事,先呵斥对方一顿,教她摸不着头脑,自然就会为了讨好自己而出力效劳。当下才说出自己的目的来:“你如今正得宠,怎么不晓得借此机会为子荡出把力,让大王早日立子荡为太子?”
芈月只得道:“我只是个小小八子,立一国储君这样的大事,如何轮得到我说话?我若真有这样的能力,王后才真要防范我。”
芈姝轻哼一声,想想也是,待要退让又不甘心,挖空心思便想找一个打压对方的由头来,当下沉了脸道:“说得也是,谅你也没这个本事。就算你有这个本事又如何,你还能翻得出我的手掌心?别说你是我的媵侍,你,还有你儿子,俱都在我掌握之中,更别忘记你还有个在楚国的弟弟,还有你的舅父!”
芈月脸色大变,一手在袖中攥紧,强自镇定下来道:“阿姊如何忽然说起楚国的事情来?王兄是个公正的人,弟弟在楚国,我素来放心得很。”
芈姝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芈月笑道:“阿姊说哪里话来?我们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我如何不知道阿姊是嘴硬心软之人?若无阿姊一直以来的庇护和相救,我早就死在楚宫了。阿姊对我的恩情,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芈姝听芈月说得真挚,脸色也渐渐缓和,得意地一扬头道:“你知道就好。”说着,这边又吩咐玳瑁:“妹妹的首饰如何这般寒酸?再送些给妹妹挑选。”
芈月淡笑道:“多谢阿姊。”
芈姝总是这样,先是用言语羞辱你,然后以为用一点衣饰便可以安抚你,打发了你,还要教你感恩戴德。若是你敢不接受,她必会以为你不感恩,还要怀恨在心,就会闹出无穷无尽的事端来,非要将你弄得合乎她的想象,这才算完。
芈月亦是太过了解她了,也懒得同她解释。她有这个权力折腾别人,那别人也只能在她面前糊弄过去罢了。一套流程走完,芈月将首饰丢给薜荔收好,走了出来。
薜荔看到她这样,不禁心疼,叹道:“季芈,您太委屈了。”
芈月疲惫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地喜欢和憎恨,只会不断带给你屈辱和厌恶。”
薜荔低声嘟哝道:“她还老提什么恩情,季芈您还应着她。她对您有过什么恩情?就算是她把您带出楚国,可害您的也是她的亲娘。就算这是救命之恩,可是您在上庸城救过她一命,在义渠人突袭之时还做了她的替身,也还过两次了。再加上您为了她入宫,若是没有您,她早让魏夫人给算计了…”
芈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是喝止了薜荔,道:“你当真多嘴。这还在椒房殿呢,小心隔墙有耳。”
薜荔吓得掩口,左右一看,发现无人,这才放心。
芈月虽然没有理会薜荔的话,心中却在冷笑。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每得芈姝一分的好处,都要忍下加倍的委屈。不是她自甘伏低做小,只因这恩情不是芈姝的要挟,而是自己的免死符。只要芈姝认为还对她有恩情,自己还没回报她这份恩情,她就不舍得让玳瑁动手。她所看重的,无非是王后之位,无非是君王的宠爱,无非是儿子的太子之位。她为什么老得快?因为她时时刻刻都盯着别人,生恐这些东西被人抢了去。
芈月轻叹一声,对薜荔道:“惠子为相魏国,庄子去见他,别人同惠子说,庄子此来,是要代你为相。于是惠子恐惧,在国内搜了三天三夜。庄子听说后去见惠子,对他讲了一个故事: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鹓这种鸟,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谁晓得路上遇到一只鸱鸮刚得了腐鼠,见鹓飞过,以为对方要夺它之食,吓得护住食物去呵斥鹓。你说,岂非可笑?”
薜荔听得半懂不懂,只是傻傻地点头。然而见芈月不以为意,她心头的气愤不禁也减了些,笑问道:“季芈,您说的是什么?奴婢竟听不懂呢!”
芈月笑了笑,道:“你不必懂。这世间,不懂的人,也是太多。”
两人说着,出了正殿侧门,走到穿巷上,忽然传来几声尖厉的呵斥之声。 两人扭头去看,却见旁边侧院的门开着,季昭氏立于廊下,正横眉立目地斥责着宫女:“你们都指着我好脾气呢,敢拿这种东西来给我,就不晓得给我扔回去?”
此时玳瑁服侍完芈姝刚出来,闻声便走过来,见又是季昭氏闹事,不禁皱了皱眉头,阴阳怪气地道:“媵人这又是怎么了,整天这么呵鸡骂狗的!公子荡才歇下,谁这么尊贵要这要那的?”
季昭氏看到玳瑁,欲发作的脾气只得收敛了些,忍了忍气道:“这事可不能怪我,今天送来的膳食做得实在难以下咽…”
玳瑁尖声道:“这大热天的,大王还为今年干旱操心得吃不下饭,有的吃就不错了。媵人,我们做奴婢的也是为难,您就体谅一二,如何?”
季昭氏气恨恨地一顿足,扭头就进屋里去了,那侍女小杏只得连忙跟上。
玳瑁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芈月主仆,倒是从头到尾,看了这出活剧。薜荔欲上前说些什么,芈月却阻止了她,见双方皆已散去,便自回了常宁殿。
且说那季昭氏,自以为受了委屈,便一头跑去找孟昭氏诉说委屈:“阿姊,那老虔婆一向仗着王后的势,在这宫中横行霸道,无所不为,简直当自己是另一个王后,实在是气人啊。”
孟昭氏轻摇竹扇:“她是王后的心腹,王后一向对她言听计从,我们怎么能与她比?”
季昭氏白了孟昭氏一眼:“都是阿姊给王后献计,让王后救了她出来!这老虔婆素日欺压你我,该早早除了她才好。”
孟昭氏道:“你以为我不出主意,王后就不会保住她吗?无非是手段拙劣些,更易触怒大王罢了。你我不得大王宠爱,若无王后庇护,在这宫里如何生存?”
季昭氏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你我如今皆未生子,若不厉害些,还能在这宫里立足吗?”
孟昭氏眼神闪烁,叹道:“是啊,你我实是无用,为何到今日,他人都能得子,偏你我…唉,你总算还有一个公主,好过我如今膝下犹虚…”说到此处,不免伤感,季昭氏只得又劝了一回。
孟昭氏眼望云天,心中却想着,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得想个破局的办法才是。
她是媵女之中最自负心术的,可惜入秦以来却无用武之地。早期,芈姝只倚重芈月一人,将她压得没有施展之地。好不容易两人交恶,偏生芈姝又更信那老奴玳瑁。她本以为自己最早侍奉秦王驷,怀孕生育的机会比其他媵女多,没想到他人都有了子女,偏生她却一直没有动静。
这是她的命运吗?她不服,也不甘。
这时候的她,表面上平静无波,但心中的焦灼、怨恨、对外界事物的在意,却远比季昭氏更加强烈。
所有的风波,其实一开始,都只是一点小小的涟漪而已。
而怨念,日积月累,终会摧毁理智的大堤。
第二章 和璧现
如此忽忽数月过去,时近中秋。
中秋一过,军情忽报,公孙衍联合魏、赵、韩、燕、楚五国合纵攻秦,五国联军已经到了函谷关外。
嬴驷召集群臣,日夜商议军情,樗里疾、张仪、甘茂、乐池等大臣议论不休。
这样重大的军情,便是只晓得风花雪月的后宫,也不免听到了风声。
且不说芈姝等诸后妃惴惴不安,便是缪辛也忍不住,打听了消息,欲与芈月分说。
芈月正在为公子稷缝制衣服,她把与傅姆嬉笑玩耍的儿子抓了过来,往他身上比一比衣服的大小宽窄。嬴稷凑过脑袋来看,耸了耸鼻子道:“母亲,上回绣的就是菱纹,这回绣的还是菱纹呢。”
芈月笑道:“我心思不在女红上头,学了这几年终无长进,也就横平竖直,绣个菱纹罢了。”说着轻拍他一下,“嫌弃我手艺不好,就别穿了。”
嬴稷忙搂住这件衣裳,撒娇道:“母亲缝的,我最爱穿了。”芈月怜爱地摸摸他的小脸,想到他的衣裳多半由侍女所做,连唐夫人为他做的衣服也比自己多,不免有些惭愧。这回公子稷生日将到,她才起心动念,要亲自为儿子缝制一件衣服。
缪辛此时前来,芈月随手将针插在针垫上,拍了一下嬴稷道:“去玩吧。”
嬴稷笑着往院中树下跑去了。芈月敛容听了回报,皱眉道:“五国攻秦?哪五国?”
缪辛报道:“有魏、赵、韩、燕、楚五国。”
芈月暗暗想了一下,再问:“没有齐国?”
缪辛摇头道:“没有齐国。”
芈月轻舒了一口气道:“没有齐国,应该是有惊无险,大王能撑得过去。”
缪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季芈,您居然敢说这样的话?”
芈月也诧异:“怎么?”
缪辛道:“这可是五国联军,公孙衍真能把他们联合起来,而且已经攻到函谷关外。自大王继位以来,我大秦从来没遇上过这样危急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惊恐万分,您居然…”
芈月不在意地微笑:“要不要我跟你打个赌?这次大秦不会有太大损失,损失的反而是五国之兵。”
缪辛连忙摇头。
看芈月若无其事地缝衣服,缪辛忍了忍,终于没忍住,道:“季芈难道能掐会算不成?”
芈月放下衣服看了看缪辛,笑道:“我哪是能掐会算?就在我入秦之前,楚国曾为合纵长,也想联合列国攻秦,结果却无疾而终。五国联军,看起来可怕,却没有领头羊,最终还会变成一盘散沙。”
缪辛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只得下去了。
不想近日来,因为函谷关外五国联军攻战甚急,咸阳街头也开始弥漫着一股惴惴不安的气氛。
因战乱导致的难民涌入引发物价飞涨,甚至还有一些权贵人家在暗暗谋划着退路,寻找与五国交好的门路。
此时秦国也流传着一个消息。据说,当年楚国的国宝和氏璧就在咸阳,有人在暗中寻机出售,只要出价够高便可得到。甚至还传说,有人在咸阳某家商肆中亲眼见过和氏璧原物。
这样的风声,自然也悄悄地传入了秦宫之中。
缪辛在芈月跟前侍候,因为他是秦宫老人,所以一些打听消息、结交人脉的事,芈月便交给他去做。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也告诉了芈月。
听到这消息,芈月霍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和氏璧在咸阳?是谁告诉你的?”
缪辛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才回答道:“奴才也是听得宫中之人口耳相传,不知真假。若是季芈要详细情况,奴才这就打听去。”
芈月站起来,走动几步,心头却泛起了一些疑问。若论宫中之人放假消息害人,她已经遇上两次了。一次是芈茵趁她要寻找魏美人的下落,欲害她性命;另一次便是椒房殿以黄歇的消息相诱,在秦王驷面前陷害她。
和氏璧乃是她幼年所有,这件事,玳瑁必是知道的,若是以此相诱,未必不是一种手段。她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人,对缪辛道:“你想办法,去见国相张仪,将此消息告诉他,问问他可知此事内情。”
张仪因和氏璧之事差点丧生,他不可能对此事不关心。而以张仪之智,这些后宫妃嫔玩的小把戏,断然不能在他面前得逞。
缪辛奉了芈月之命,忙寻了机会去见张仪。
张仪却也知道此事,当下沉吟一番道:“此事我亦知之,但不知道芈八子对此事有何态度,不如请芈八子与我当面一说。”
缪辛便将张仪之言转告芈月,芈月思索片刻后,便道:“那就请国相去马场,我也去马场与他见面。”
自上次黄歇之事以后,芈月已经很久没有再去四方馆了,甚至也不常出宫,唯一没有变的只是日常的骑射练习而已。
次日,张仪下朝后没有归家,而是直接转到秦宫西边,去了马场。
他站在马场上,但见一匹青骢马自远处飞驰而来,马上一人,红衣劲装,正是芈月。
那马跑到张仪跟前,芈月勒马停下,笑道:“张子,好久不见了。”
张仪退开一步,眯着眼睛像是要避开强烈的阳光,看了芈月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好久不见,季芈越发明艳照人了。”
芈月跳下马,将缰绳和马鞭交给随侍的缪辛,才道:“咸阳城中出现和氏璧,可是实情?”
张仪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道:“不错。”
芈月敛袖为谢道:“多谢张子。”
张仪却摆手道:“不敢。张仪也有私心,想借这和氏璧,查出当日是何人将它盗走,害我险些一命呜呼。张仪不曾见过和氏璧,故而想让季芈帮我看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芈月露出了微笑。她早知道,当年之事,张仪是一定不会甘心放过的。
而有了张仪,她得到和氏璧的可能性就大多了。当下点头道:“自然,我可以帮张子鉴别是否真璧,但事后,和氏璧归我所有。”
张仪倒有些诧异:“季芈也对和氏璧感兴趣?”
芈月点头,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情:“张子,你当知道,和氏璧是当年我父王送给我的,你我也因为和氏璧而结识。若这宝璧下落不明,那也罢了;既然它出现在咸阳,那么这就是天意。是天意要让和氏璧重回我的手中,我一定要得到这和氏璧!张子,请你务必帮我。”说着,她向张仪深深行了一礼。
张仪忙侧身避过,不敢受她之礼,道:“不敢,不敢。季芈,此乃互利之事,若能解我心头之恨,张仪当呈上和氏璧以谢季芈。”
芈月点头道:“好,不过张子只须打探消息是否准确,以及背后是否有人操纵便可。你不要出头,免得为人所猜忌。”
张仪也点头道:“张仪正有此意。世人皆知此为楚国国宝,季芈是楚人,出面赎此宝物,名正言顺。”
芈月道:“而且这钱,由我来出。”
张仪忙道:“张仪也算薄有资产,倒是季芈在宫中…”
芈月却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道:“张子不必与我相争。这是父王留给我的念想,我定要用自己的钱来赎它。而且我倾尽财物来赎它,便与张子无关了。有些事,还需张子做个局外人,才好处置。”
张仪点点头,施礼道:“多谢季芈。”
和氏璧出现的消息,不只传到了芈月的耳中,也同时传入了王后芈姝与夫人魏琰的耳中,自然也引起了不一样的反响。
芈姝正带着侍女们在玩投壶,听了这个消息,立刻收了手,叫了玳瑁进来,让她去查探。玳瑁去打探了回来,说是咸阳城中有一名商贾姓范,手中正有这和氏璧,只是要价甚高,要五百金。
芈姝听了哂笑:“那些人忒也眼浅,五百金算得了什么?”转头吩咐玳瑁:“傅姆,你便带了五百金去买。这和氏璧原是我楚国国宝,若是能够赎回,也好让母后开心。”
玳瑁忙奉承道:“王后真是有孝心,不枉威后最宠爱您。”
芈姝摇了摇头,心中却想起小时候看到楚威王将芈月抱在怀中,芈月脖子上便戴着那和氏璧,她不知有多羡慕。想了想,回过神来,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小时候的事呢!”
她如今身为王后,这些年来,她所得到的一切,早已经远远胜过芈月了。
想到这里,不免向玳瑁抱怨道:“和氏璧在母后手中,本是极好的。偏生郑袖贪婪,王嫂又保不住和氏璧,昭阳居然会把它丢掉…”
玳瑁见她不悦,忙奉承道:“如今王后将它赎回,自然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了。”
芈姝点头微笑,忽然道:“你说,得了和氏璧,要不要叫芈八子过来看一看呢?”
玳瑁点头道:“是啊,她也怪可怜的…”
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而此时魏夫人却不以为然:“区区一块玉璧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井离却是消息灵通,忙回报道:“可是,王后和芈八子,都对这块玉璧志在必得呢!”
魏夫人忽然睁开眼道:“你的意思是?”忽然明白过来,拊掌大笑,“不错,不错。这倒是个好机会。”自芈月生下儿子以后,她真是日夜盼着椒房殿与芈月的不和会激化。芈月那个性子,死里逃生,岂肯放过芈姝?不想此事不知怎么差三错四,不但引出了黄歇之事,还弄得两边皆安静了下来。
宫中若是安静,她还有什么机会?她心中冷笑,那自然是要让它无风也起浪,有事就会生出嫌隙来,有了嫌隙,那便是她的机会来了。既然她已经无法再在秦王驷跟前得宠,那么,她便要其他的宠妃,把那王后好好地咬下几口肉来!若是王后和芈八子都对这和氏璧志在必得,那么,她便好好地助她们把事情闹得更大吧。她越想越得意,当下低头,细细地思忖了一会儿,想了数个主意,再一一推演过,于是对井离密密地嘱咐一番。
井离奉了魏夫人之命,去打听那传说中拥有和氏璧的商贾范贾。那范贾已把消息放出数日,见有宫中寺人来到自己的商肆之中,心下大喜,忙搓着手上前道:“小人正是范贾,不知中贵人有何事吩咐?”
井离问道:“是你要卖和氏璧?”
范贾道:“是,正是小人要卖和氏璧。”
井离便道:“把和氏璧拿出来给我看看。”
范贾犹豫了片刻。井离便打开随身带来的匣子,露出满匣金灿光芒来。范贾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哈腰,转身自密室中取了和氏璧的锦盒打开,送到井离面前。井离定睛看去,但见那和氏璧晶莹剔透,宝光隐隐。秦国蓝田亦出好玉,他在宫中多年,眼光不可谓不高,似这等美玉,竟从未见过!他怔了一下,拿起来对着光线处看了看,手也不禁有些颤抖,惊叹道:“这样的宝璧,果然只能是和氏璧!”
范贾赔笑道:“小人只要五百金即可。”
井离冷笑一声,当下小心翼翼地将和氏璧收到锦盒中放好,将自己带来的木匣推到范贾跟前,道:“这里是五百金。”此时所谓的金,便是后世的铜,似楚国“郢爰”这种真正的金子,反而因为开采过少,流通不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