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碗茶。”
“你不能又只是喝茶。”女人叹了一声,向阿吉问道:“请问,羊肉面里通常还有些什么?”
“鸡蛋,菠菜,花椒,蒜泥,醋,肉汤,羊尾油,辣椒油。”
女人立即道:“能不能用清汤给他下一碗鸡蛋面?只要菠菜和醋。其它一盖不用。”
“辣椒也不要?”
“不要。对不起,他实在是很多东西不能吃,给你添麻烦了。你算另一碗纳仁的价钱好了。”
女人很抱歉地道。
“不要紧。或许他能吃些鲜果?我们这里有苹果,葡萄,迦师甜瓜。要不要一碟?”
那男人一听,点了点头,道:“那就要鲜果好了,鸡蛋面就免了。”
女人一听,便道:“这只是水果而已,吃了也不饱肚子。”
男人道:“我不爱吃面条。”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讨厌吃面条。”
女人长叹一声:“顽固不化的南方人!”
阿吉眨眨眼,道:“我们这里还有烤鱼。客人实在吃不惯面食我们也可以做炒饭。不过鱼很贵。通常很少有人点。”
男人道:“我不吃炒饭,只吃煮饭。”
阿吉笑着道:“炒饭是用煮饭炒的。客人要吃煮饭倒省了事了。”
她觉得有趣,实在是没有见过吃东西这么刁钻的人。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阿吉,道:“那就要一小碗煮饭,一小碟烤鱼,一碟鲜果,一个盖碗茶好了。他吃得很少。”
“盖碗茶里有茶叶、冰糖、葡萄干、桃仁、红枣、桂圆肉,这些东西客人都能吃么?”
“我不吃桃仁。”男人淡淡道。
“那就去掉桃仁。”阿吉道:“就这么多,是么?”
“暂时就是这些。”
“一共二两银子。”
“请问这一带用银票么?”
“这里是商队往来的地方,许多票号的银票都用得。倘若是大通,百汇,隆源,宝丰四大家的,就更没有问题。”
女人掏出一锭元宝,道:“这是五两银子。”她刚要说“你找我二两银子就好了。”
男人却在一旁淡淡地道:“不用找了。我用自己带来的碗和碟子,可以么?”
“你用什么都可以。”阿吉拿着元宝,接过女人递给她的一个杯子,笑逐颜开地走了。
阿吉一走,荷衣便道:“喂,老兄,你这人也太大方了罢?这顿饭只不过是二两银而已,你却要白送人家三两。”
慕容无风道:“你不是说我们足够的钱么?”
“那也不能这么花呀?有钱也全给你送出去了。”
“荷衣,咱们不用为钱操心。”
“说是这么说,那也要节省。”
“我这已经很节省了。出门在外,钱能省却不少麻烦。你多给了她钱,等会儿,她就会特别照顾我们。”他慢慢地道。
“我出来的时候赵总管给了我一卷银票,现在我却想不起来是哪一家的了。”
“不用想了,不是‘大通’就是‘隆源’。”
荷衣吃吃地笑起来:“你又不是我包袱里的虫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侧耳过来,我和你说。”
荷衣歪过头去,慕容无风悄悄地道:“这两家票号都是云梦谷的产业,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荷衣忍不住小声道:“难怪唐门的人要绑架你,你这么有钱!”
慕容无风苦笑道:“有钱有什么用?”
荷衣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四处逃荒的日子:“有钱总比没钱好。”
果然,伙计立时送过来一个火盆,放在慕容无风的身侧。还送来一个小巧的手炉,荷衣便用布巾包着,搁在他伤腿的旁边。
不一会儿功夫,所有的菜都上齐了。“喀瓦甫”是刚刚烤好的,还滋滋地冒着油,荷衣口味原本就重,一见到又香又辣的羊肉串,不禁吃得兴致勃勃,眨眼功夫就吃光了。马腊肠亦是辛辣之物,刚刚从烤炉里出来,十分松脆,吃一口,再配上“纳仁”的鲜汤,美味无比。她一边吃,一边啧啧称赞:“无风,咱们就住在这里罢!这里的东西好吃,我不想走啦!烤鱼的味道如何?”
“凑合。”
她挟了一块尝了尝,道:“这么好吃你还说凑合呀!”
“你说好吃,那就替我吃一点。我实在是一点也不饿。”他看着她吃得嘴边全是辣酱,淡淡地笑了起来。
她抬起头,道:“你总是吃得这么少么?我真是不懂,你究竟是吃什么长了这么大?”
“我每一顿都吃得很少,但我一天吃很多顿。”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呀!这些日子,我…我每天只给你做了三次饭。你是不是吃得很不习惯?”荷衣内疚地道。
“没关系,娶鸡随鸡嘛。”他笑。
她的脸红了,把头埋下来,轻轻道:“你干么总是…总是照顾我?”
他不答,微笑着道:“吃饭罢,哪来那么多的话?”
过一会儿,她抿着嘴,又道:“我喝一点酒,成不成?”
“成啊。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无风,为什么我和你在一起就这么自在呢?”
“不自在你干嘛要和我在一起?嗯?”
“无风,侧耳过来,我也有一句话儿。”
他歪过头去。
“我真的是特别喜欢嫁给你。”她笑咪咪,得意洋洋地道。
他微笑不语。
酒送了上来,是本地产的高昌酒。
“你晓不晓得我的酒量很好?”荷衣举起杯,对着慕容无风道。
“不晓得。我正要看一看你的酒量究竟如何。”他故意道。
荷衣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给他看空空的杯底。
“味道怎么样?”他问。
“没劲儿,好象是米酒。”为了显示自己的酒量,荷衣又干了一杯。
“不会罢。书上说,这种酒的后劲很大呢。也许你喝到第三杯就该醉了。”他故意又道。
“通常的情况下,我喝五杯才会醉。”她马上又喝了一杯。
“头开始昏了?”他看着她。
“怎么会呢!!”她笑盈盈地道,说罢,头一倒,倒在了桌上,死死地醉了过去。
“我忘了告诉你,这酒的别名叫作‘三杯倒’。”慕容无风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
他故意让她喝醉的。
因为他知道荷衣大约已有至少五天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自己的身子偏偏一点也不争气,夜里老是犯病。
越是这样,荷衣越不敢睡着。常常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所以她现在一定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真正地睡上一觉。
他打了一招呼,阿吉一阵小跑地奔了过来。
“劳驾,你们这里还有没有空房?”
“有,有,上房全在楼上。”
“能不能麻烦你送她到楼上的客房去歇息?她累了一天,也醉了。”
“好说好说,天字第一号房如何?”
“就是它了。麻烦你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没问题,客人要住几天?”
“一天就够了,也可能会多住,她喜欢你们这里的菜。”
阿吉一听,欢喜得身子一阵乱摇:“上房是三两银子一天,给两位打个折,二两五分就够了。”
灰袍男人很斯文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就给你钱。”
他伸手想到荷衣的腰袋里拿银子,刚伸出手却怕阿吉误会,连忙解释道:“她是我的妻子,钱在她的身上。”
“请便请便!”阿吉心里道:“你们俩不是夫妻才怪呢。这么亲密的样子。”
他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她,道:“如果还有多的,就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麻烦你了。”
那一锭银子几乎有十两重,阿吉一看,高兴得眼发了花,忙不叠的答应下来。将荷衣扶到楼上,替她宽衣解带,掩好被子,垂下帘帐。便掩了房门,将钥匙递给灰袍子的男人。
男人接过钥匙,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她没有吐罢?”
“没有,只是睡过去了而已。放心罢。”阿吉道:“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麻烦你到马房我们的马车上将的拐杖拿过来。”
她连忙照办。
他接过,放在身后,淡淡地道:“就是这些了。多谢。”
阿吉刚要走开,却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客人身子不方便,要帮什么忙,请尽管打招呼。”
“暂时没有了。我在这里坐着就行。”他淡淡地道。
第三十章
他一坐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阿吉充满同情地看着这个残废的青年。他明明很年轻,居然很有定力。居然能够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上好几个时辰。
客厅里客人已几乎散尽了。伙计们擦好了桌子,扫了好地,将椅子全搬到了桌子上。
已到了打烊的时间。
原本她该熄掉客厅的炭炉以节省木炭,她却没有这样做。
那青年时不时地咳嗽着。身体好象十分虚弱。
他看样子根本就受不得冷。
阿吉一直远远地观察着他。他的一只右手,一直紧紧地撑在扶手上。看得出,他坐得一点也不舒服。
她默默地陪着他,过了子时,又到丑时。饭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连阿吉自己也呵欠连天起来。
她给他端了一杯盖碗茶,道:“很晚了,客人还不休息?”
他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困。”
“我叫人送你上楼?”她又试探着道。
“我不想上楼。”
“难道客人要这里坐一通宵?”她吃惊地道。
“我妻子已经睡着了,我不想打扰她。”他轻声地道。
“这里很冷!”
“我旁边有火。”
“可是…”她终于放弃了游说,交给他一个摇铃,道:“有什么事就摇这个铃找我罢。我得去睡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不会有事。”他将摇铃还给她。
阿吉刚要离开大厅去后门的卧室,门忽然又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黑衣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身子瘦削而灵敏,却有一双眯起来的眼睛。
大雪天气,他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袍。宽宽的黑皮腰带上斜插着一柄形式奇窄的乌鞘长剑。
他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看了看饭厅,很快就注意到坐在远角上喝茶的慕容无风。
“客人要住宿?还是要吃东西?”阿吉问道。
这里半夜常有商队经过,夜半来客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阿吉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客人。
黑衣人道:“我吃东西,顺便在这里等一个人。”
“请,请进。”
黑衣人走进大厅,却发现所有的桌子上都倒摆着一圈椅子。
这些当然是伙计们为了扫地方便摆上去的。一搬到了临晨的时候,才由当班的伙计撤下来。
他便径直走到慕容无风的那张桌子旁,准备坐下来。
慕容无风立即道:“这里似乎还有很多张桌子,阁下何必一定要和我挤在一起?”
他一向讨厌和陌生人搭话。更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和你挤在一起的好处,你很快就会知道。”
黑衣人偏偏不买帐地坐了下来。不但这么说,还偏偏就坐在了慕容无风的正对面。用一双眯眼瞪了他一下。
他目光如刀,突然瞪眼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怕。
阿吉哪里敢惹?连忙道:“客人要点什么?”
“两碗纳仁,三碟喀瓦甫,可有沙木萨?”
“有。”
“来一斤。再来半斤高昌。”他的样子看上去虽是地道的汉人,却好象对这里的饮食十分熟悉。
“一共是二两三分银子。”阿吉道。
黑衣人将一小绽银子掷给她。
阿吉转身正要招呼厨值班的师傅炒菜,黑衣人又道:“老板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这里可有一个女人,腰别着一把紫鞘的剑。”
“走这条道的客人,哪个人不带剑?我怎么记得?”
“有人看见她进了这里。”
“现在人人都已睡了。”
“不要紧,我在这里等着她就行了。她早上总要出来的。”他淡淡地道。
说罢,他的一双眼便定在慕容无风的脸上。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黑衣人开始慢慢吃菜。
他吃东西的样子竟十分斯文。一口菜,一口饭,一口酒。
他刚吃了三口,门“砰”地一声被砸开了,四个灰衣人冲了进来,片时间便已到了桌前。
他们的手上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斧子,有的拿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