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苏涟漪一愣,如同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对,不是两个人,是三个人。
云忠孝发现了苏涟漪这细微的举动,哈哈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顿时将室内阴郁的气氛一扫而光。“事发突然,为父还未来得及祝贺你们,祝贺涟漪有喜。”
苏涟漪竟害羞了起来,“多谢父亲了,父亲,我们敬您。”
刚刚那沉闷的话题彻底结束,四人开始说起东坞见闻,等等。
…
傍晚,皇宫门外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文武百官门携带家眷,盛装出席皇上为商部尚书涟漪郡主举办的接风宴,何其热闹自是不说,当宴席结束,苏涟漪和云飞峋乘坐马车回到府邸时已经是深夜。
…
涟漪郡主怀有身孕的消息在京城中传开,多少人女子艳羡苏涟漪的几喜临门。
金銮殿上,早朝之时,文武百官正因某件国事争论不休时,突然听见女子一声呕,刚刚还闹哄哄如同夜市一般的金銮殿顿时死寂一片。以皇上为首的百官们视线齐刷刷地看向角落里的那抹倩影。
发生呕吐声的自然是鸾国当朝为一女臣。
只见那身材高挑容貌俏丽的女子面色苍白,柔美的手捂住自己的唇,一双水盈盈的大眼无辜无奈又自责地盯着龙椅之上的皇上,眼中满是哀求,令观者无不惜玉怜香。
夏胤修迟疑了下,顿时知道了发生什么,尴尬地挥了挥手,只见苏涟漪在众目睽睽之下沿着人群边缘快步跑了出去。门外,机灵的太监早已准备好了干净痰盂伺候着,随后,大殿内人都能听见苏涟漪那撕心裂肺的干呕声。
不要以为这时偶然的插曲,自这一天开始,每一次早朝都能看见这一幕,也都能听见苏涟漪那撕心裂肺的干呕。
别说群臣们到后来已见怪不怪,就连那夏胤修都习惯了,每一次看苏涟漪捂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也只能无奈地让其下去“方便”。为此,在外候着的太监为涟漪郡主专门准备了个痰盂,只等着一幕,郡主专用。
群臣们皆有子嗣,自家夫人妾室害喜也是见过,但涟漪郡主这般猛烈的害喜却是第一次见。心中暗暗琢磨,这奇女子就是奇女子,就连害喜都比其他女子厉害。
终于,这样日复一日反反复复,只要一早朝就听见苏涟漪的干呕,只要大臣们谈论国事一谈上重点高潮,就能听见苏涟漪的干呕,到最后,大臣们准备上奏之前不看皇上脸上,先回头看看涟漪郡主的脸色,涟漪郡主安然,他们才敢上奏,若见涟漪郡主那一双秀眉微蹙,便将本快掏出来的奏折再塞回去,等郡主吐然这一波再上奏。
可以说,剧烈害喜的苏涟漪已严重破坏了金銮宝殿上朝的正常秩序,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大家在野史传说中见了不少,但这因为害喜折腾的皇上群臣无法好好早朝的女子,前五百年后五百载,跨越古今可以说只有苏涟漪这么一人。
终于,某一天,苍白着脸的苏涟漪有本禀奏。
夏胤修好奇道,“苏爱卿,你有何事?”
走出人群的苏涟漪如同弱柳迎风一般,一步三顿,老半天才走到文武百官两列人之间,正要下跪,夏胤修赶忙道,“苏爱卿免礼,你身子弱便免了礼吧。”别一会还没跪下又吐了,朝堂上这么多人还得眼巴巴地等着她吐回来接着说。
苏涟漪眼怀感激,道,“皇恩浩荡为我等臣子百姓之福,大鸾有皇上这般圣明仁慈的郡主,是上天对我们大鸾的垂爱。”
群臣们立刻下跪应和,连连称是。
夏胤修俊眉蹙起,因苏涟漪从来不这么歌功颂德,今日这般反常定是有什么阴谋。他提起了警惕,也不说话,生怕上钩,只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涟漪继续道,“微臣愿一生一世效忠吾皇,但…但如今,微臣恐心有余而力不足,照微臣这般…非但不能帮皇上排忧解难,更是扰乱了朝堂,为皇上及同僚们徒增困扰,所以微臣斗胆有个提议,商部左右侍郎皆才干博学,皇上何不在二人中选出一人顶替微臣的尚书之职,这样更能高效处理商部事宜,更有利于早朝秩序等等。”
群臣哗然,没人相信苏涟漪是真的想抽身,都以为她这是以退为进试探皇上。
夏胤修皱眉,“苏爱卿真是无法坚持了?”
虽然夏胤修看着好像吐口了,但苏涟漪其实是不信的。她也不想因为害喜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大家,但实在是之前在御书房中提议卸职,皇上不同意,她才无奈为之。“真的无法坚持了。”
夏胤修双目微眯,“这样,苏爱卿你推举一人代理商部尚书一职,待你…嗯…十月之后再重新复职。”夏胤修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毕竟从他记事起,文武百官就没有…回家生孩子的,实在不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
此时,百官们也都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涟漪郡主想借故辞官而皇上不肯,所以才有了这几日朝堂之上的害喜折腾。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涟漪郡主这般能干之人,谁肯放她离开。
涟漪心头沉了一沉,她已经往死里折腾了,本以为皇上能厌恶她,却没想到…“皇上,大殿之上微臣本不该说一些世俗俚语,但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怕是短时间微臣无法尽职了。”
夏胤修狡猾一笑,“朕可准许左右侍郎代理商部尚书,但却不准许你离职。这段时间苏爱卿身子微恙确实应好好休息保养,但大鸾不能没你、商部也不能没你,所以朕决定,从今往后苏爱卿可以不来早朝、可以不用每日去商部行驶公事,但朝中若有重大决议你必须参与,商部方面,代理尚书也必须将商部之事随时汇报给你做决定,如何?”
“皇…”苏涟漪正要用三寸不烂之舌展开辩论,夏胤修却伸手一摇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朕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夏胤修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一指一旁的户部尚书,“苏爱卿你看,邱尚书已是耄耋之年仍旧为国效力,何况你这年轻力壮不是?”
苏涟漪低着头,口中银牙暗咬——力壮你奶奶个腿,老娘就是个孕妇,你还要剥削!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帝王!
心中这么想,口中却道,“皇上教训的是,微臣知罪。”皇上不放人又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将职权不动声色地推出去,以后再找机会暗暗抽身。
这件事便告一段落,苏涟漪怏怏地退回了原有的位置,见已达到目的,便懒得再去装什么孕吐,一边听着群臣商谈,一边暗暗算计由谁来做这个代理尚书。
只有两个人选,叶轩和李玉堂,凭叶轩的才干最能胜任,但她一直却反感叶轩,恨不得再不和那人打交道。李玉堂方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李玉堂心不在仕途上,随时要离开的样子。李玉堂对于商部,就好像她对于鸾国一般。
苏涟漪正想着,就听朝堂之上,一片群臣的恭贺声音。赶忙收回思绪,抬头一看。
只见,群臣两列中央跪着一人,是云飞扬,而皇上一脸喜色,周围群臣纷纷恭贺。原来是云飞扬答应了皇上成为东坞城驻城将领,想来这几日云忠孝便会上书奏请告老还乡了吧。
夏胤修笑道,“有飞扬这等忠将,是朕之幸更是大鸾之幸,待接待完轩国使臣后,朕会布宴为飞扬庆封。”
轩国使臣造访鸾国,苏涟漪只是一听一过,怎会想到会再见轩国公主,更怎会想到因为轩国公主的到来掀起了轩然大波?
307,慕夜凡
冬日暖阳更艳。
公主府花园虽草木凋零,但那枯枝戴雪却别具一种特色。
池水已结冰,冰上雪被清扫干净,那冰打磨得亮闪闪被开发成了溜冰场。而冰上,小太监拉着特质的小冰车,冰车上坐着已快四岁的云熙瞳。一旁宫女丫鬟们也伺候一起玩着,一片欢声笑语。
苏涟漪和夏初萤两人披着暖和的披风,那披风极为奢华,领口处染了色的毛皮自是不说,刺绣繁密的缎子面下也是柔软的皮毛。这披风裹在身上,冷风吹不透,还有暖呼呼的感觉,堪比小火炉。
夏初萤的披风是紫红偏粉,既贵气又不失俏丽。苏涟漪的披风则是淡紫色,淡雅的色调更是衬托她气质的恬淡。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快四年了。”望着冰上玩得开心的熙瞳,涟漪淡淡道。是啊,她来到鸾国竟然四年了,虽然失去了现代的家人、现代的一切,却收获了新的叫爱人、爱人、挚友,还有…
涟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的笑容更深,还有这个还未谋面的小家伙。
涟漪的举动落入了初萤的眼中,换之笑容,“再过个几个月,我们熙瞳就有弟弟妹妹了,到时候让熙瞳带着他的弟弟妹妹玩。可惜了孩子们的父亲是兄弟,不然咱们还能来个指腹为婚。”一边说着,一边咯咯笑着。
“…”本来还算温馨的场面被初萤打破,涟漪尴尬,赶忙换了话题,“听说今日便是轩国时辰到来之日,可有什么消息?”她指的是小道消息,宫内的。
初萤摇头,“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正常往来。如今我们鸾轩两国已和平多年,年年都有使臣往来,没什么稀奇,怎么了?”
“没什么,”涟漪叹了口气,伸手轻扶在左胸口,“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轩国的时辰来,我便心中惶惶不安,但却没有惶恐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
初萤扑哧一笑,“不用惶恐,有身孕时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当年我有瞳儿时也是如此。”
涟漪想了想也对,因女子有了身孕,胎儿有了心声,母体机能便要带动两个生命体,自然有所负担。加之各种荷尔蒙增多,从生理直接影响心理,也是能解释得通。鸾国年年有使臣出访,轩国年年派人来鸾国,这不算什么稀奇。
冰上的嬉笑声越来越小,原是熙瞳娃儿玩累了,倦了。
已近中午,有宫女来禀,午膳已准备好。两人便站起,带着熙瞳,被奴仆们簇拥着到膳堂用膳。
午膳过后,两人带着熙瞳散步了快半个时辰,初萤便带着熙瞳去午睡了。
至于苏涟漪,初萤是想留的,涟漪可在初萤屋子里小憩,也可以回自己的院子。那公主府中专为涟漪设置的院子,虽无人居住,但初萤却派人日日打扫,可见姐妹之情深。
涟漪婉拒了美意,便乘坐马车向商部而去。
如今苏涟漪虽休“产假”在家中,但皇上的意思是,坐班可免,值班继续,为了不让商部人时不时跑到自己家中,涟漪一两天就要去商部报道一次,查看下情况等等。
今日是轩国使臣抵达京城的日子,封道戒严也是有的,如今街上车马流水行人众多,想来是戒严结束。
苏涟漪害喜不严重,几乎没有孕吐,但偶尔身体不舒服还是有的,如同此时在马车中坐久了,便觉得胸闷得厉害。索性下了马车,自己慢慢散步地走着,马车和护卫则是远远跟着。
“京城中竟有如此神奇的画师!?这画作既无色彩又无渲染,却栩栩如生,真是奇了!”街边,两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将手上的画卷打开观看。
绿衣书生道,“奇,真是奇!这种画法是从前我从未见过的,李兄,要不然这幅画借小弟观摩几日如何?”
蓝衣书生摇头如拨楞鼓,“不行不行,王老弟啊,不是我小气,实在是舍不得啊,回去我也要学习一番呢。”
绿衣书生哭丧了脸,“唉,如果那书苑再有这么一副多好,我愿双倍购之,可惜了!只此一副!唉…”
蓝衣书生见自己的好友这般沮丧,也是于心不忍,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如何,你我都是要学习此画作,倒不如你直接去我家,我们兄弟一同学习还能交流一番。晚上若是老弟不嫌弃,直接睡在我家书房,反正今天我也是睡书房定了。”
绿衣书生惊喜,“真的!?那就多谢李兄了,走,今日老弟做东请李兄吃酒!”
两人声音很大,苏涟漪从大老远便能听见,当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好奇地瞥了一眼两人捧如神作的画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画不是什么泼墨山水也不是精工花鸟,竟是——素描!
她敢肯定这素描不是她画的,但鸾国人不会素描,除了她又能有谁能画?难道是司马秋白?不对!司马御史从东坞城回来后没几日便又被皇上派了出去,根本未在京城久留,自然不能没事卖画玩。
“打扰二位,可以将画借给在下看看吗?”涟漪直接站在了两人面前,挡了两人去路。
那看画的二人笑容还凝在脸上,而后直接变成了惊讶。
面前女子容貌端庄亮丽,气质恬淡高贵,身上淡紫色狐裘披风非富即贵,不用多想也定时京中贵妇。贵妇不在马车中坐着跑到大街上来干啥?还有就是,这女子自称“在下”也不妥,“在下”分明是男子自称。
就在两人惊讶时,涟漪已将两人手上的画抽了过来。
说是画卷,其实就是一张纸打了个卷,那纸张也不大,放到现代尺寸就十六开左右。纸张很白很厚实,颇有现代素描纸的感觉,令涟漪大为惊讶,在鸾国也能找到素描纸!?鸾国人书写作画都用毛笔,用的纸张也是适合毛笔写作的纸张,现代称为宣纸,其特性是轻柔吸水性好。
这样厚实的纸张不吃水,即便是硬是要用,写上字没个一炷香时间很难干透,根本无法使用。
抛开这纸张,单说这素描,素描她也只在宫内晚宴用过,难道这么快便在民间传开?
“这位小姐,”画卷的主人、蓝衣书生小心翼翼道,“不知小姐可观赏够,可否还给在下?”京中贵族高官多如牛毛,百姓们不敢随意唐突,谁知道会不会就碰见个皇亲国戚?
涟漪面带歉意的微笑道,“二位抱歉了,在下实在是看到这幅画作太为惊奇,所以忍不住拦住二位一看究竟,不知这幅画是从哪买的?”从刚刚两人的交谈中得知是买的,这画手是新手,虽极力模仿明暗,但从杂乱的线条可看是新学的画法。谁画的,涟漪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这纸张和笔墨。
从前她曾找过这样的纸张,因有大量图纸需要绘制,但几乎找遍了鸾国却一无所获,她曾想找人专门为她赶制这样的纸,后来实在是公务繁忙,再无精力为了纸张操心,便索性找了些厚纸对付。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她竟在大街上找到这样的纸了。
绿衣书生想来是未成婚,有些害羞又贪恋地偷看苏涟漪的脸。
蓝衣书生道,“就在前面不远的的听风书苑,画就是在那里买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但可能要令小姐失望了,这画是最后一幅了,连我这老弟想买都没买到,不过掌柜的说过几日,那画神还会再出新作,小姐倒不如过几日去寻。”
画神!?
涟漪差点笑出来。
这画的水平,怕是刚学临摹一两年的孩童都能画出,“多谢二位了。”涟漪找的不是画,而是纸。她将画还给了两人后,便向着蓝衣书生手指的方向而去,只留一片淡香。
绿衣书生痴迷地望着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书中所述佳人,今日我终可亲眼见。”
蓝衣书生拍了下绿衣书生的肩,“收收遐想吧老弟,那女子不说气质,就看穿着也知非富即贵,我等平民百姓高攀不起,走走,我们还是去看画把。”
绿衣书生恋恋不舍,“好,走吧。”
苏涟漪对之后两人对话自然未知,因她的注意力都被那类似素描纸的纸张所吸引,快步向前找去。不到二十米,便见到了两人所说的听风书苑。
书苑而非书院。
书院者,传道授业,换句话说便是学校。而书苑则是类似书店的地方,只不过囊括了书籍、纸张、笔墨等等,凡是与学问有关的东西,书苑中都有所出售,其中便包括了画作。
书苑与古玩店又有所不同。
古玩店所出售的字画,多是前朝古人所作。而书苑中所出售的字画,多是现代名家所做,其中也搜集了一些状元字画或为贫苦书生提供一个交易字画的场所。
黑色的牌匾不大,上面是鎏金四个字——听风书苑。没有红色落款,不是什么名家提笔,倒是在本该扩宽的地方花有几只粉红色的樱花花瓣。
落花听风,店小意境竟高。
还没入这小门面的书苑,涟漪先是对书苑的格调大大赞赏。
今日书苑的人不多,也许是各大书院未休假的原因,也许是轩国使臣到来的原因。
涟漪入了书苑才发现,这书苑别有洞天!
在外看,只是一个小门面,若只看门面,会觉得里面只是一只小小的书屋。但进来看才知,这书苑足有三层之高!
最让苏涟漪惊讶的时,这书苑设计的十分“现代化”!为何要说现代化呢,因三层书苑竟有小小的镂空,便是入门处抬头看,可直接看到三层屋顶。
镂空之处不大,但因这小小的镂空,却给小书苑一种壮观的感觉。
壮观何来?是书架!
听风书苑的三层楼,环绕墙壁都是书架,好像现代图书馆一般,书籍按照分类被不同的书架所盛放。
光线从窗纸而入,更显书苑的幽深,书苑内各处摆放铁制灯架,镶嵌在地板上。不同于普通灯罩,铁架上的灯罩也有铁丝固定,不能用普通的方法点灯,而必须用特制的工具,从上面探下点燃烛火,这样的好处是不会因灯具的倒塌而引起火灾。
看着整个书苑,再观察书苑中完美的细节摆设,苏涟漪都忍不住感叹,“好一个听风书苑,京城中何时有了这么个别致的书苑!?”
苏涟漪话音刚落,就听一旁有慈祥老者的笑声,“呵呵,这位姑娘说笑了,听风书苑已有百年历史,可不是凭空而出的哦。”
苏涟漪吓了一跳,即便平日再稳重,此时此刻也有些尴尬,吐了下舌头,“老人家抱歉了,是小女子刚入京城不久,浅了见识。”是啊,人家百年老店,她才来京城不久,就跑到这说冒出个店,实在是失礼。
老者一身黑色丝绸袍子,深蓝色的绣纹,贵气又稳重。其身材魁梧,但面色却十分慈祥,头发花白,但气质却不显老态,眼中有精明,但周身却散发一种儒雅之气。“无妨,姑娘是第一次来吧。”
涟漪点头,“是啊。”对老者的印象极好,在这慈祥的老人面前,涟漪几乎忘了自己所持身份地位,如同小女儿一般,隐隐希望被老人疼爱。苏涟漪知道,这便是人格魅力的渲染,就好像有些人天生带有威严,有些人天生带有亲切一般。
老人笑得慈祥,“从刚刚姑娘的话可得知,姑娘并非慕名而来,那是因何得知小店的?”
苏涟漪忍不住笑了,“老人家别取笑我了,您这里哪是小店?分明就是百年老店嘛。是这样,刚刚我见两名书生在此购得一副画,大概这么大,画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半身像,没有色彩。”一边说一边比划,她不知自己说“素描”对方能不能听懂,便描述画作内容。
老人笑着点头,“老朽知道了,姑娘说的是那副素描画?可惜啊姑娘,那副画只有一副,原本老朽是不想卖的,但那书生却纠缠许久便卖了,如今是实在没有了。”
涟漪摇头,“不,我不是来买画,我是来买纸,我要那画的纸。”原来对方已知是素描画,看来真是宫中传出来的。
想一想也可以解释,她在宫中画了画,大臣们看着新奇,搞不好和皇上借阅临摹,而后就这么一点点传开。
老人一愣,“姑娘,那纸张虽厚实却不适书写,不吃水的。”好言相劝。
涟漪赶忙解释,“老人家,那张我拿来不是写字,我也是…呃…画画,我画的也是类似素描画。”
老人惊讶,“那素描画,姑娘也会画?”
涟漪不想节外生枝,道,“也是刚学了一点,不算精通,我只想要那纸。”
老人道,“老朽是这书苑掌柜,敝姓张,至于那纸,容老朽去问问东家可好?还请姑娘稍等。”
涟漪道,“好,麻烦掌柜大叔了。”
张掌柜顺着楼梯上了楼,而苏涟漪则是在一楼转了一转。
书苑管理得井然有序,在此工作的年轻人都有专门的服饰,衣服上绣有听风书苑的字样,容易辨认,可让客人快速找到工作人员。书苑人不多,工作人员此时正整理卫生,摆正图书等等。
没一会,随着脚步声,张掌柜又下了楼来,“姑娘,东家说可以出售,但这价钱,一尺一两银子,有些…昂贵了些。”
岂止是昂贵,比丝绸都贵!
“没关系,就这个价钱,有多少我都要了。”苏涟漪没得选,这是独一份的货,不买也不行。
张掌柜点头,“好,那就麻烦姑娘多等一会了,我得去别院取。”
“好,麻烦张掌柜了。”涟漪道。心中却惊讶,取一个纸,随便找个伙计取了就是,还要老掌柜亲自去取?不过想想这纸比绸缎还贵,也许人家重视也说不定。
张掌柜离开取纸了,涟漪闲来无事,很快将一楼的书籍大概看了一下,便上楼去看二楼和三楼的书籍。
一楼、二楼还有几名客人,或选书,或看书,但到三楼时,偌大的书苑便只有一人在窗边桌前看书。
不同于一楼、二楼的经史子集等等,三楼书籍主要涉及工匠机械,而来买书的都是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鄙夷工匠行业,自然不会跑到三楼学习工匠手艺。
苏涟漪却对这些古代工匠十分感兴趣,惊喜地翻看着,找寻各种好玩的书。
本来想买两本随意玩玩,但看到的每一本都放不下,不一会,怀中便抱满了。书架很高,有些书放在高处、有些书放在低处。
涟漪抽出一本塞入怀中,刚想转身将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却在直起身子时不小心踩到衣角,那披风厚重宽大,苏涟漪身子不稳直直向一旁摔去。
一声惊叫,苏涟漪脸色都白了,若平日摔下就摔下,现在她有着身孕,可不能摔倒。
就在苏涟漪逼着眼祈祷可以摔得轻一点时,只觉得胳膊被人一把拉住,虽怀中书籍呼啦啦撒了一地,但好歹没摔倒。
涟漪感激抬头,见拉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除了她,书苑三楼那唯一一人。
那是个年轻人,一身青色衣袍,细棉布,很是低调朴素。那人皮肤白皙,容貌端正,高比细眼薄唇,容貌是中上等算不上极为俊美,却看着让人舒服。
明明是纤弱书生的摸样,但抓着苏涟漪胳膊的手却是极为有力,如铁钳一般,但方法确实极为巧妙,既会牢牢拉住苏涟漪又不至于弄疼她。
涟漪站直,“谢谢,谢谢这位公子!”刚刚真是吓得花容失色,心有余悸。
年轻男子抿紧的唇角微微勾了下,算是笑了下已回应,而后重新坐回窗边的桌旁,一边享受午后的暖阳,一边翻看手中书籍。
涟漪长叹了口气,暗暗责怪自己,发誓以后一定小心。见男子不再说话,她也不会多话搭讪,而是拿了书便下了楼去。
在一楼,涟漪又等了好一会,方见张掌柜手中拿了一卷精心包裹的纸匆匆而回。“姑娘,久等了!”
涟漪接过纸,付了银子,十五两。一卷纸十五两,足够乡下一家人全年的开支了,涟漪突然有种冲动,要不然她也弄个造纸张专门生产这种纸算了,实在是暴利!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素描纸的用户实在太少,不值的投资。
“谢谢掌柜大叔了,以后我若需要会再来的。”涟漪抱着纸便想离开。
张掌柜笑了,“下一次姑娘来时,老朽可保证不了会不会有纸,毕竟这纸是东家临时起兴学习素描画时命造纸厂特意赶制,如今东家不画了,估计以后也不会生产这纸了。”
正打算出门的苏涟漪又转身回了来,她还想趁着怀孕闲暇时多画图纸呢,怎么说没就没了?“掌柜大叔,您的意思是,刚刚那两个书生买的画,是你们东家画的?”
张掌柜骄傲一笑,“正是。”也许是自豪自家东家的才气。
涟漪不解,“那画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不画了?”她在乎的不是东家画得如何,而是希望这纸张有无出售,她不想为了自己画图而专门弄个纸厂,实在是没精力了。
张掌柜道,“听闻姑娘您也学素描画,自然知晓,这画是当今涟漪郡主在晚宴献艺震惊四座之才艺,我们东家以为是高深画意而学之,便拖了关系借了一副来,没几天便学会,就失了兴趣。而东家不画了,造纸厂也就不用费心思做这种没用的厚纸了。”
涟漪道,“你们东家不画,但京城学画的人还很多吧?反正都是生意,为何要断了这门生意?”
张掌柜无奈笑着摇头,“姑娘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京城学画的是不少,但素描画毕竟还是少数,学得更多的还是普通才子,这一两银子一尺的纸,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更不是人人都舍得买的。至于您说的生意,老朽一点不唬您,这纸一两一尺非但不赚,还赔钱呢。先不说这纸张的厚度所用纸浆,就说为确保纸张洁白质感,不能用普通粗布,而用的是那上好的绸缎,成本便一两银子一尺,还不算那人工费和利润。”
涟漪一挑眉,“纸张再厚,也就是用不了如此多纸浆,浪费成本处应该是为增白用的丝绸吧。但若不用丝绸而改用其他廉价的物质,纸价岂不是就降了下来,若造纸厂愿继续生产这种纸,我愿提供方法,免费提供。”
张掌柜被苏涟漪的执拗逗笑了,摇了摇手,“谢谢姑娘的美意了,但我们东家的产业不是靠卖纸,东家也无意扩展产业,所以这美意也只能是心领了。”婉拒。
苏涟漪垂下了眼,心中嘟囔了句,张掌柜的东家还真怪,有钱不赚王八蛋。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张掌柜的东家继续生产纸。“要不然这样如何,麻烦掌柜大叔与你们东家商量下,以后我需要这纸便来订购,我双倍收购。”
本以为张掌柜能同意或是找东家商量,没想到这掌柜想都没想的拒绝。“姑娘您就放弃吧,我们东家不会同意的,东家是极为随性之人,以老朽对东家的了解,他不会同意做这么麻烦的事的,除非他自己想做。”
自己想做?苏涟漪瑰丽的眸子转了一转,而后粉红的唇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若我没记错,刚刚掌柜大叔说,你们东家没几天就画出了素描画,想必是认为素描画实在简单,所以不屑继续画了是吧?”
张掌柜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肯定的。
涟漪轻嗤,“刚刚两个书生买去的画我看了,皮毛学的倒有几分相像,可惜离精髓可谓是差了七万八千里,这种水平,你们东家就认为自己已经学会,实在是够自满啊。”
张掌柜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脸黑一片,“胡说,那从宫中的画老朽也是见过的,东家可谓是学得一摸一样,老朽不才,也经营这书苑三十多年,什么名家画作没欣赏过,难道老朽还能看错不成?”
涟漪掩嘴轻笑,“掌柜大叔别生气,也许你们东家真的是画得很像,问题是,若你们东家本来临摹的就是一副没水准的赝品呢?”
张掌柜一愣。
苏涟漪继续道,“泼墨山水画讲究的是神韵,而素描画讲究神韵也讲究笔法,素描画是以线条构成,先不说画家的主观创作,你们东家的作画光在线条的运用上就极为杂乱无序,可以说,连入门都没入门。”
张掌柜面色还是不好,“姑娘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但到底好坏,又有谁来定这个标准?”
涟漪扑哧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素描画是涟漪郡主最先画的,那标准便自然是由涟漪郡主来定。不瞒掌柜大叔,我便是苏涟漪。”
张掌柜愣了下,而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下苏涟漪,结合外界传闻涟漪郡主的外貌气质,心中已肯定了其身份,想了想,便想撩袍跪下见礼。
涟漪眼疾手快拉住他,“掌柜大叔不要多礼,若方便,我想见见你们东家可好?”说什么也要说服书苑东家继续生产这种纸供应给她。
“好好,郡主大人请稍等,”张掌柜有些慌张,赶忙唤来店小二送茶点等等,自己则是跑上了楼去。
苏涟漪坐下饮了口淡茶,没一会,便听到脚步声。
那匆匆的脚步声自然是张掌柜,而随后那脚步声很轻却很从容,不急不缓富有节奏,即便知晓自己一会要见的是皇亲国戚的涟漪郡主,依旧我行我素一般。
还未见人,苏涟漪已经对那人抱有好奇和好感。
涟漪一抬头,顺着脚步声望去,见张掌柜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三楼时看见的青衣年轻男子,也是算救了她的男子,没想到这年轻人就是听风书苑的掌柜。
苏涟漪自然意外,因在她想象中的听风书苑应有一位中年东家,因,从听风书苑内敛低调的气质来看,年轻人多张扬好胜、意气风发,接手了听风书苑这种百年老店怎会不去开设分店或发展壮大?
如今第二次打量年轻人,苏涟漪才注意到。这年轻人穿着的虽是细布而非丝绸,但做工却极为精细、布料颜色调制独特,不是出自大批量的染坊,分明是出自调色大师之手,这颜色既不会显眼,又与年轻人略显苍白的面色极为搭配。
再看年轻人的气质,永远是那般从容、云淡风轻,就一名年轻男子来说,实属难得。
“在下慕夜凡,见过涟漪郡主,郡主大驾有失远迎,实在失礼。”抱拳,就好像是平常的文弱公子。
苏涟漪敢肯定,面前这个慕夜凡定是练过武功的,从他刚刚轻松抓住她的手臂,“哪里,我未表明身份,你们自然不知我来,算什么失礼?再说,我也只是普通的顾客,前来买纸的顾客,不用那些虚礼的。”如果表明身份就不用付钱,她不排斥到处亮身份摆架子。
慕夜凡也不再客套,白皙消瘦的面颊不带笑意,双目好似心不在焉,“既然郡主需要这纸,在下若再拒绝便是不给郡主面子,这纸,在下会命人继续做,二两银子一尺,却有一个条件。”
苏涟漪嘴角忍不住抽了下,为何她觉得自己不是郡主,反倒是慕夜凡是郡主,这慕夜凡怎么就这么趾高气昂双倍价钱还要谈条件!?好吧,现在属实是她有求于人。“条件你说。”
慕夜凡终于把视线放在了苏涟漪身上,之前那双眼一直若有若无地看窗外风景,好像不是他在开条件一般。“既然你说我画得不好,那你画来给我看。”
涟漪点头,“好,但现在不方便,我要去商部,回头我画完派人送来给你,好吗?”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要求,这个要求简单。
“恩。”慕夜凡轻轻点了下头,而后又将视线从苏涟漪身上拿来,“既然郡主有事,那便不耽误郡主时间了。”
“…”苏涟漪有种自己“被送客”的感觉,不过送就送,反正也是要走了。
苏涟漪离开了,张掌柜凑到慕夜凡的身边,“东家,她…她真是郡主?”
慕夜凡又轻轻点了下头,“恩,”而后淡淡的声音夹杂了一抹玩味,“我不去找她,她倒是送上门来,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308,李玉堂辞官
因在听风书苑耽误了一些时辰,苏涟漪抱着纸便直上了马车,马上一路向北,很快到了商部大楼。
商部不同于鸾国其他各部,有独立的办公楼,这楼群是苏涟漪设计,模仿现代银行营业厅,自从将贷银成功在东坞城发放且收回了两个月的还款加利息,皇上对商部便越来越重视,因商部取得了巨大成功。
商部营业厅已吸引来众多存款百姓,虽对民间钱庄有了极大冲击,但苏涟漪考虑到对民间钱庄产业的保护和减少朝廷行政机构的工作量,制定了存款限额,便是数量极少的存款,商部拒收,商部所收存款,以五百两为底线。
即便是定下了条件,但前来存款之人依旧络绎不绝,有些外地前来存款的百姓,干脆住在客栈,只等排队成功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