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顿时闭了嘴,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口。
叶轩早就料到了云飞峋会一同前来,便没自讨没趣地在门口等候,而是坐在前排的一角,脑中百转千回,猜测着苏涟漪会提出什么奇思妙想来挽救这局势。
东坞城看似逐渐强盛,其实也仅仅只是一种表象,例如说修缮道路城墙,用的是向家的粮草,而前来协助之人则是从军队中调集,商户们手上有银子,其实也都是贷来的。换句话说,这粮草、人、银子都是外界援助而非利益链中的一部分,这些只是暂时而非长久。
商户们手中有银子又能如何?整个东部经济动荡,即便是补充货物也要到遥远的中部,一个车队能带回多少商品?而一个车队一个来回也少说月余,先不说杯水车薪的问题,就算是远水也解不了东坞的近火。
想到这,叶轩眼中也有了担忧,当接到苏涟漪到来的消息后,担忧消失,薄唇带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叶轩一抬头,那笑意顿时卡在脸上,上不去下不来,尴尬无比。
原来,一身黑衣的云飞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坐在其身旁,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叠了个二郎腿,微微偏着俊颜,冰冷的眼神中带着威胁,直直盯着叶轩。
叶轩隐约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是云飞峋捏了拳头。用余光一看,同样是男人、同样的手,但人家的拳头就是比他的拳头大了一圈,那捏得作响的拳头,是他惹不起的。
“呵…呵…飞峋将军安好?”叶轩尴尬道,若对面的云飞峋是普通武夫他也不怕,但对方无论权势还是背景,都是他惹不了的。虽然台上那女子实在勾得他心痒痒,但作为商人最会衡量,因为一个感兴趣又很难得到的女子,被权势者狠狠收拾一顿…不值。
云飞峋也懒得和叶轩这花花公子应酬,似笑非笑,“某人安好,本将军便不安好。”姓叶的,果然都没好东西。
叶轩艰难地咽了口水,压低了声音,“飞峋将军说得对,某人确实…不安好。”示弱。
飞峋浓眉一挑,这姓叶的还算识相,一伸胳膊搂住叶轩的肩,在外人看来两人交好一般,但实际上,云飞峋却是靠近了叶轩的耳朵,“奉劝你离我女人远点,不然我心情不爽,很可能瞎下达什么奇怪命令,误伤了谁,可就不好了。”
叶轩皱眉,这几日他一直在调查云飞峋身边的几人。最后一咬牙,“飞峋将军,叶某人也算涟漪郡主的亲信,不知您能否告诉我,您身边的那些…”
“影魂。”还没等叶轩问完,飞峋十分大方地告诉了他,丝毫不怕其泄露,因为他知道,叶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很少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傻事。
叶轩的身子猛地一机灵,他竟然猜中了。他之前便疑问为何云飞峋手下那些人身手如此出神入化,原来京城中皇上御用暗卫影魂真的存在,竟在他身边。
这一次,叶轩对苏涟漪的肖想算是彻底破灭了,别说肖想,便是想也不敢想上半下,皇上的影魂,连朝中重臣都敢杀何况是他一介商户?
一旁有人拱手,“没想到云将军与右侍郎如此交好,真可谓俊杰之交啊。”
紧接着,一众商户也都前来拍马屁。
叶轩面色苍白,心中哭喊,他可不敢和影魂人交好啊。
飞峋倒是大方,还揽着叶轩的肩,那手在其肩上顺势拍了一拍,“是啊,叶侍郎为本将之妻劳累,本将自然与其交好。”
叶轩只觉得肩头火辣辣的疼。
“诸位,晚上好。”涟漪上了前台,面带薄纱,温和一笑。
商户们不敢怠慢,从座位而出,齐齐跪拜,“草民见过涟漪郡主。”
涟漪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正式会议,诸位不用这般多礼,晚间召集大家,便权当一个茶话会了。”
商户们高声谢过后,入了座。
苏涟漪带着面纱,商户们并不觉有什么奇怪,虽苏涟漪是举国上下人们耳熟能详的奇女子,但毕竟是女子,鸾国除了苏涟漪也没什么女子抛头露面,带着面纱也是对的。
苏涟漪也坐了下,率先端了茶碗喝了口,缓和下严肃的气氛。要知,像涟漪这般严格自律的人,从不在开会期间喝水、溜号。
“拿到了银子,大家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涟漪温和道。
七百商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终于有人开了口,“回郡主,草民想带人去北部看看,购入一些货物回东坞。”
涟漪点了点头,鸾国商业虽还算发达,但如同中国古代一般,也是小农经济占主导的封建制度,这里的商人更多的是行商,便是在一个地方上货物再到另一个地方出售。
兴办企业搞实业,没多少人去尝试,一者是需要大量本钱,二者是没有那种意识。
苏涟漪作为一个现代人回古代,自然知道经济走向与发展潮流,但这些鸾国人又怎会预见未来?超前的视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成功的商人未必有如此毒辣的眼光,而有如此超前判断能力的商人却注定是成功商人,例如李嘉诚。
“虽然我入朝为官,其实说到底,我也同你们一样,是名商人。”涟漪道,见在座七百多人精大气都不喘,静等她下话,微微一笑,“既然是茶话会,我们便不是官与民的关系,权当商界同仁、朋友。其实我有一个打算,将我名下的造铁厂、神仙方妆品厂开设分厂,厂址就在东坞城。”
众人惊讶,心中都明白,这是涟漪郡主“指点迷经”,定要打起全部精神听着。
叶轩也忘却了肩上疼痛,微微眯眼,面色严肃。
涟漪又喝了口茶,而后笑道,“大家一定不解,我的产业在岳望县好好的,为何要兴师动众跑来东坞城建厂吧?那我便与大家讲讲。首先,何为商机?领先于人方才为商机,经商者要的便是一个快、准,商机转瞬即逝,晚上半步便难以赚钱,这一点从我口中说,那便是废话,大家都是同行,也都明白。
据资料显示,在座七百多家商户,也仅仅有四十三家商户自己有实业,而其他商户都是用传统方式行商。拿京城为例,车队一个来回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宝贵的月余便是商机,待你的车队回来,百姓们是否需要这样商品,都是个问题。”
战后与和平时期的经济完全不同,百姓们对商品急需,供不应求,商机尽现。
“但与此同时,这一个月的时间完全可以成立实业产业,在百姓们手中收购材料,而后加工,再次出售,整个过程需要的时间绝对比一个月的时间要短。但这却不是我将产业开办在此的原因,你们猜猜我为何要迁到东坞城?”
商户们开始议论纷纷。
叶轩一笑,高声道,“涟漪郡主想要的,是鸾国东部市场。”
苏涟漪笑了下,“只说对了一半。”
叶轩一挑眉头,还有什么?
苏涟漪抬眼看了下北部方向,“还有,轩国市场。”
商户们哗然。
“也许大家疑问,我神仙方妆品从前在东坞城也有出售,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办厂。其实道理大家都明白,在东坞城所出售的妆品,绝对比京城中的售价要高上许多,为何?车马运费、人工保管费、意外损失费,还有一个便是二级代理费。”涟漪讲解。
二级代理,是苏涟漪创出的名词,其意便是她只是负责生产,而将她出售其货物的另有其人,如今她手下最大的二级代理便是钱汇,当年那个机灵又有魄力的酒家小二,此时也已是富甲一方。
“运费保管费等等,大家多少都有个估价,而在东坞城兴办工厂的费用,作为东坞城本地商户的诸位,应该比我要了解,那么大家算算,是将货物千里迢迢运送而来出售赚的多,还是直接在此办厂,守着偌大的东部市场和轩国市场赚的多?”
商户们议论纷纷,有人真从怀中掏出了算盘,噼啪算了起来。
其结果毫无悬念!
别说生产力落后、交通不发达的古代鸾国,即便是在现代中国,外国品牌为进驻中国市场纷纷在中国建立分厂,其原因不外乎如此。
叶轩一拍手,“如此看来,我们叶家产业最好也调整一下了。”
涟漪对其赞赏一笑,心情大好。她现在需要的便是一个强有力的托儿,忽悠着大家一起办厂,只有办厂才能解决就业岗位,才能迅速恢复东坞城经济。
叶轩的面色一青,急忙回头对云飞峋道,“我是无辜的。”他没勾引郡主,或者说,没敢勾引郡主。
云飞峋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将放在其肩上的手臂拿下。
商户们见首富叶家也发话了,也开始纷纷计划抢占先机,建立工厂。
有一人站了起来,对苏涟漪一拱手,“涟漪郡主真知灼见,草民佩服!但草民却有忧虑,不知郡主可否为草民指点。”
“请说。”涟漪道。
那人继续说,“办厂确实是好招,但却也不是每一人都能办起工厂。例如草民这等小商户,既没钱财资金又无能力经验,从前赚的都是跑腿的辛苦钱,若真办了厂怕是连棺材本都赔了进去,涟漪郡主可否为草民指引一条活路?”
涟漪点头,“这位老先生说的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量体裁衣,既无经验便别勉强办厂,却可以做二级代理,就如同我的二级代理钱汇钱兄弟一般。”
众人再次开始议论。
涟漪继续道,“有一些资产雄厚的商家也不一定任何事都亲力亲为,若诸位不嫌弃,完全可以用我的一套经营路子,将生产与销售分开,生产者便埋头生产,也可省却开铺等麻烦;而销售者选好中意的生产商,可以相互合作,出售商品。”
商户们又有人道,“涟漪郡主,在下不懂,既然销售可以盈利,为何要将自己辛苦生产的商品让别人赚钱?”
涟漪也不对其嘲讽,耐心道,“拿我神仙方妆品厂为例,不看国外,只看鸾国,如今鸾国上下有七千多家铺子出售我的妆品,以至于供不应求,年年扩大生产规模。那么,在座各位谁家又能开七千多铺子出售自己商品呢?”
商户们死寂一片。
“再给你们说个浅显的例子,孩童学字,”涟漪道,“大家都学过写字,最开始只习字不识字,为的就是将精力集中在对字形的记忆及美感上,更能练就一手好字。同理,生产与销售便同等于习字与识字,我便不累述了,你们自行理解一下。”
古时人学写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字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机械的临摹。而现代人则是在知晓字意的基础上练习写字,一心二用,所以古代穷酸秀才的一手好字,都堪比现代的书法艺术家。
商户们或议论纷纷,或低头沉思。
涟漪又喝一口茶,将话题再引一个方向,“当然,即便是建厂生产也需要一段时间,那么这段时间经商之人也不能闲着,至于有人说去京城找货,那岂不是舍近求远?为何不去轩国找货?”
众人哗然,去轩国上货,他们之前想都未想过,平日里的贸易往来,也都是针对买卖一些各国特产,而日常产品,从未想过在轩国购入,如今被涟漪郡主一提,大家蠢蠢欲动。
涟漪掏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出京城时,云元帅写出五封信中的最后一封,写给之人不是鸾国人,而是轩国蓟阳城城主,拓跋誉。
云忠孝与拓跋誉,一个是鸾国东坞城驻守元帅,一个是轩国蓟阳城城主,两座城市更是两国国界,而两人既是多年对手、死敌,又是惺惺相惜的朋友。
云忠孝这封信写给拓跋誉,便是希望在苏涟漪有需要之时,拓跋誉能帮上一把。
苏涟漪认为,若是在两国利益的关键问题上,拓跋誉绝不会帮她,毕竟那是卖国。但两国通商是互惠互利的事业,既然元帅写了信便说明拓跋誉不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之人。
“去轩国购入,这…能行吗?”有人迟疑道。
涟漪笑道,“这几日我打算去一次蓟阳城,若能谈下生意来,便会组建第一支贸易队伍,你们若是有兴趣,便报名给叶右侍郎。时辰不早了,若大家没别的问题,我们这茶话会便结束吧。”
商户们哪舍得结束?苏涟漪办这个茶话会分明是在帮他们指出未来发展之路,可谓受益匪浅。但确实太晚,又不能通宵熬夜留住郡主。
齐齐站立,“草民恭送涟漪郡主、云将军。”
叶轩也站起来,后背一层冷汗对云飞峋拱手,“那个…商会还有其他事,下官便不送将军和郡主了。”与苏涟漪彻底拉开距离。
云飞峋满意地点了下头,唇角勾起却不是笑,“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着,转身带着涟漪离去。
涟漪回头看了一眼小脸雪白的叶轩,惊讶道,“你威胁他了?”
飞峋一脸无辜,“没啊,只不过不小心透露自己身份罢了。”
涟漪笑眯眯,“飞峋好样的。”
夜深了,云飞峋不舍得涟漪受冻,又实在不想与娇妻分开,便拽着涟漪一同上了马车,踏血黑马则是系在马车上。
马车疾驰,城内道路翻修一新,极为平整,马车速度也快了很多。
“你不生气?”云飞峋好奇地问。
涟漪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被他们缠着很舒服?别说什么清者自清的鬼话,那话连鬼都骗不住!搞不好有人背后议论我苏涟漪多么水性杨花,唉,我是那种人吗?”越说越气愤。
飞峋拉住她的手,用拇指轻轻抚摸她滑嫩的皮肤。
“唉,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男子被女子包围,便是风流倜傥;女子被男子包围,便是水性杨花,算了,懒得发牢骚了,别说鸾国做不到男女平等,怕是两千年后也没戏。”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云飞峋拉入怀中,“管其他人做什么?我们只要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涟漪吓了一跳,赶忙将两人的生日、两人爸妈的生日、两人见面的日子、两人成亲的日子想了一遍,摇头,“不知。”以为是什么纪念日被忘记了呢。
飞峋笑了笑,“明日是小涟斩首示众的日子,从此以后再无小涟,只有我的苏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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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百废待兴3
离进东坞城南门,有一个大型刑场,城内死刑犯都再此行刑。
刑场是一个高高木台,台子漆了红漆,因年久失修如今油漆斑驳,露出的木头也有着暗红色,那是死刑犯们的血。
行刑时间选在中午,正好在役工百姓们午休时间,而徐知府又授意今日午休时间延长,于是人们呼啦啦地都跑来刑场看行刑,毕竟这刑场都已搁置了多少年,加之,今日行刑之人实在是特殊。
在刑场一旁,有一辆马车,马车虽不华丽,但如今能坐得起马车的人也实在少,于是百姓们自动离那马车远了些距离。
车内坐着的,正是苏涟漪和云飞峋两人。
透过半透明的车窗帘子,涟漪看着这些百姓,皱着眉,“我有些疑问,虽奉一教恶贯满盈,但只要是服从奉一教,却都分发粮食,为何百姓们对圣女的怨恨如此大?”
飞峋看了一眼,而后轻笑了下,“其实百姓们不一定对圣女怨恨大,只是找一个发泄口而已。”
涟漪叹了口气,“是啊,古代百姓最无人权,受尽了剥削压迫,是需要这么个发泄途径。”
“古代?”飞峋疑问,“在你眼中,现在是古代?”
涟漪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偏过头轻轻靠在飞峋肩上,“除了发泄外,其实百姓们也确实没事可做,精神世界空虚,所以更喜欢凑热闹。”
云飞峋侧过头,轻轻吻了下涟漪的发丝,“给我讲讲你的世界,你们那里的人是否也这般空虚,喜欢凑热闹。”
涟漪扑哧一笑,“我们那个时代的人…不空虚!一点不空虚!非但不空虚,生活十分忙碌,有些城市的生活节奏更是快得可怕。白天要上班,晚上偶尔要加班,挤很久的车回家后还要做家务、养孩子,年轻人则是去夜店或什么地方玩,有双休日…就是说一周有两天休息,周而复始。”
云飞峋皱了皱眉,努力联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涟漪继续道,“我们那里有电视、有电脑、有互联网,天下大事奇事都可瞬间知晓,因为人们接触的信息很多、眼界够广,哪怕是发生再大的事也很少凑热闹。”说着,手指向外面那人山人海,“这样的景象,一年中能见到两次便不错了。”一次是春节,一次是春运。
云飞峋很努力地联想,他实在联想不到电视和电脑,却也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问,他更习惯于倾听。“你们那的人不喜欢看砍头?”鸾国百姓很喜欢看。
苏涟漪嘴角抽了下,“我们那的人若真看了砍头,怕是有一半人晕倒。”
“另一半呢?”飞峋问。
“在呕吐。”苏涟漪答。
“…”云飞峋努力联想那个画面,每一次行刑百姓们一半晕倒一半呕吐,场面会是如何紊乱!
两人正闲聊着,人群猛的沸腾起来,两人向车窗外看,原来是时辰到,“圣女”被押上了刑场。
“圣女”由一名与苏涟漪身材相仿的死刑犯冒充,因苏涟漪身材高挑,于是找与其身高相仿的死刑犯并不难,让其穿上女装,蒙上面纱,无人能看出其真正容貌、性别。
人海中一角,有一队人马无声无息潜伏在人群之中,身着普通百姓粗衣,脸上也是易容,若不是那一张张犀利冷静的面容,丝毫不会暴露其身份。
好在,百姓们注意力都在台子上,没人注意这些人。
“主子,台上的正是小涟姑娘,我们是否要去…”说话的是周立,“劫法场”三个字,迟疑着并未说出。
一身褐色粗布衣的玉容静静站在人群中,面上黄色易容物也无法掩盖其尊贵,他如此安静,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一般。
他对周立的话毫无反应,好像没听见一般,其实却半个字未落下。
周立看向刑台,那抹几乎与男子同高的身影如此纤瘦,惹人怜惜。但他又能说什么?小涟是个命苦的姑娘,被毁容坏了清白,最重要的是竟被太子看上,主子怎会容她?
玉容身形消瘦,站在周围魁梧侍卫中央,显得文弱又无助,一炷香的时间,他的眼竟未眨一下,眼神极为复杂,或迷茫或坚定,或不舍或坚决,从“小涟”出现的瞬间,他的眼便一直在其身上。
祭奠。
苏涟漪又躺在了飞峋宽厚的肩上,极为舒服,闭着眼,“我们那的人很胆小,别说杀人,连杀鸡都怕。我倒是不怕杀鸡,但在以前也不敢杀人。”
飞峋伸手将其揽在怀中,“别怕,一切有我。”
涟漪笑着点了点头。
“你以前是大夫?”飞峋恐涟漪害怕,岔开了话题。
“恩,在我们那儿叫医生。”涟漪答,狭小的空间,夫君在身侧,外面乱哄哄、屋内暖洋洋,没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了。
“难怪,你医术这么好。”飞峋感慨。
涟漪闭着眼小憩,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好个屁啊,我是西医,靠的是医疗仪器为人诊病,在这里医术根本无法施展。”
“无法施展,还治好那么多奇症?”飞峋认为是涟漪在谦虚。
苏涟漪无奈,“我们那里比鸾国文明先进了至少千年,随便一两个常识都可以在这里笑傲江湖,大家都说我是商业奇女,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经商,若我们那里的成功商人真来到这,怕是做得比我要好上很多。”
云飞峋相信苏涟漪的话,不觉睁大了眼,“真是个神奇的国度。”
刑台上,徐知府上了台、入了座,今日是他亲自监斩。
苏涟漪在马车中只能远远看着,隐约能听到徐知府陈凯激昂地说着什么,却听不清。
飞峋耳力过人,“听不见徐世伯说什么吧?用我转述给你听吗?”
涟漪摇头,“不用了,即便不听也能猜到,不外乎伸张正义云云,其实我来也不是喜欢看人砍头,只是一种祭奠吧。祭奠一段自己的历程、祭奠自己一个特殊身份,飞峋…”
“恩?”一声回应好似呢喃。
涟漪从他肩上抬起头,“你累吗?”
飞峋微微皱眉,未回答,不懂其意。
“这样的生活,是你所追求的吗?”涟漪道,怕其仍旧不理解,详细解释道,“为国效力、为君解忧、为民造福,忙碌、冒险、完成任务,等等。”
云飞峋微微低头看着涟漪略带倦意的双眼,已知了她的态度,“你累我便累,你不累我也不累。”
苏涟漪无奈地摇头,“不用这么迁就我,我想听你的真实想法。”
云飞峋神色未动,目光坚定。“我的真实想法便是,有你的地方便有我,你想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仅此而已。”
“真…的?”涟漪如何能一下子接受?别说男尊女卑强盛的古代,便是现代,也很少有男人随女人意识而活。
“今日即便我不说,难道从我行动中你还看不出来?”飞峋问。
“能,我自然能看出来,只是有些受宠若惊罢了。”涟漪笑了,“谢谢你,飞峋。你是我来到鸾国得到最好的礼物、最贵重的礼物。”
云飞峋皱眉,猛地将她搂在怀中,“苏涟漪,答应我一件事!”
涟漪不解,他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称呼她,“我何时拒绝过你?”
“答应我,”他将脸埋在她颈间的衣服中,声音无助,“如果你离开,带着我!不许丢下我!”
苏涟漪一愣,而后失笑,“我表现的这么明显?”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稀罕举国上下人人都称她“奇女子”,更不稀罕成为早朝上唯一女子官员,她不是女权主义者,也不是女强人。
她只是个普通女子,从前为了生存而经商,而后为了婚姻而为官,命运将她向前推,早失去了自我。如今经历了数年波折才发现,她离自己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
见苏涟漪沉默,云飞峋急了,“从前我与你说过,尽忠,鸾国有无数杰出武官;尽孝,有我哥云飞扬,我从小便不在元帅府长大,我离开也不会对其他人有什么影响。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涟漪,你走了我便一无所有,你绝不能放弃我!”
苏涟漪愣住,下意识地笑了,“其实我的世界也只有你一人。”伸手在他宽厚的背上轻轻抚了抚,如同安慰一只悲伤的野兽。
“答应我,不许离开我,你若想离开,带上我!”云飞峋道。
涟漪点头,“我发誓,无论我去哪都带上你。”而后狡黠一笑,“如果我死了呢?”
云飞峋猛地抬头,双眼直视看着她。
苏涟漪下意识认为云飞峋认为她说话不吉利,却不成想得到了如此回答——“你死,我也死!”
涟漪自然不信,无奈地笑笑,“知道了。”有些情话,听着舒服就好了,别较真。
云飞峋自然不傻,“你不信我?我真的会和你一起死!”
苏涟漪扑哧一笑,如同哄孩子一般,“如果我们孩子未长大成人,我死了你也死了,孩子谁来养大?”
“养大后,我自尽寻你,要辛苦你在黄泉路上等我一段时间。”因皱眉,云飞峋双眼更显深邃,极为认真。
苏涟漪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云飞峋的话成真?
------题外话------
从医院回来,身体极为不舒服,就到这吧,明日一定多更!
290,永别圣女
就在马车内两人浓情蜜意时,只听人群一阵惊呼,围观的百姓兴致勃勃,一些年岁小的吓得捂了眼睛。
行刑完毕!
本来靠在飞峋肩上的苏涟漪抬起头,顺着车窗向外望,原本跪地之人已趴在了台上,那头滚出了两尺远,被刽子手如同捡球似的捡了回来,刑台中央的石板高台,陆续有衙役堆上柴火。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云飞峋不解。
涟漪看了一眼,幽幽道,“这是我对徐知府的提议,人虽砍头,再进行火葬。”看着自己的一个身份“死去”,心底竟油然而生一种轻松感。
飞峋皱眉,“你怕端木珏开棺验尸?”
涟漪点头,“对,以他那多疑的性格,为确定身份必会开棺验尸,只有当着众人面砍头再烧掉才一了百了。”
云飞峋锐目眯起,扫了一群一眼,“你说,端木珏会在人群中吗?”
“十有八九,”涟漪道,“你想对他出手?”
飞峋紧紧咬牙,“你觉得我不应该出手?”将东坞城饶得大乱,民不聊生,罪魁祸首之一便是端木珏,他非但想杀了他,即便挫骨扬灰也难解心头之恨。
“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东坞城如此,奉一教也仅是直接原因,其根本原因还是历史问题,”涟漪静静看着刑台上,衙役们不断将柴抱到石台上,“即便奉一教不出现,轩国也会出手,如果轩国未出手,也定会有什么势力,东坞城不会太平。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食物链吗?”
飞峋低头看着她,“自然记得,但这与食物链又有什么关系?”在苏家村时,苏涟漪为他讲了不少新奇东西,这也是他笃定苏涟漪不是原本苏涟漪的原因之一。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如同食物链一般,鸾国与轩国、神木国虽摩擦不断却相安无事,是因有北秦在,北秦两大家族矛盾重重,但与其接壤的轩国等国却不敢轻举妄动,正是这相互制衡才有了如今的和平。端木珏是北秦的关键人物,他若客死他乡,北秦定然动乱,紧接着,整个天下也不会太平。”苏涟漪慢慢道。
刑台上,柴已经堆得很高,台下人们议论纷纷,吵杂一片。
飞峋伸手将她紧紧揽住,“在奉一教时,你一定得知了些北秦内幕,既然你没对我讲,便说明答应了他人保密,我绝不会追问,但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涟漪笑着,懂她的人永远是飞峋,“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别让自己陷入危险。若真有危险,一定要告诉我,我不能失去你。”云飞峋将她搂得很紧,他虽平日很少说,但心中却知道,涟漪知道了太多秘密、身在危险的漩涡中央。虽然此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稍有不慎便被卷入风波。
涟漪笑着点头,“我发现你对天下大乱丝毫不期盼。”
“天下大乱有什么可期盼的?”云飞峋不懂。
“乱世出枭雄!世道不乱又如何能建立奇功伟业、出头成为霸主乃至一国之君天下之王?”涟漪认真说着,眼神紧紧盯着云飞峋,观察其反应。
“我不想当枭雄,不想当霸主,也不想当国君。我想要的只是与你在一起,平淡度日,享受每一天。”云飞峋道,说完自己也有些别扭,忍不住嘟囔了句,“这样毫无志向的男子,是不是有些窝囊?”
涟漪扑哧一笑,缓缓摇头,“我也不想当什么枭雄霸主,也只想平淡享受生活,也许正因如此,我们最终在一起罢。我是无神论者,但如今却深信命运。”
刑台上,柴已堆好,刽子手将“圣女”的尸体与头都安放在柴上,有人淋油点火,顿时火光冲天,如同妖魔野兽般将尸首吞噬掉。
刑台一角突然发生了民众冲突,原来是卧龙村人得知了圣女行刑的噩耗,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来,最终也未见到圣女一面。在卧龙村中,小涟拯救了全村人,如同卧龙村的神一般,赶来的村民情绪失控,疯狂闹了起来。
“难过吗?”飞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