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妆品厂管事吴氏却不行。她从前只是一农妇,虽识得一些字,年轻聪明又手脚勤快,但到底比之经商之人还差了不少的素质。
从前产量小、订单小,妆品厂可以说是小作坊性质,吴氏和赵氏可以依据生活经验处理,但随着工厂估摸的扩大,面对众多订单、账目和一切重要决策,就慌了手脚,拿不定主意。
涟漪曾试过为吴氏讲解,确实是有效果的,但效果微弱。知识易学,但观念难改。指望着吴氏这个种了几十年田的农妇摇身一变为超级管事,确实不太靠谱。
因为吴氏无法操持这大型妆品厂,苏涟漪只能每日来妆品厂亲自定夺,牵了不少精力。
黑色小马车在路上不急不缓地跑着,涟漪在马车中闭目养神,马车内有欧阳老先生送的红铜小火炉,马车内暖呼呼的,很舒适,让人昏昏欲睡。
涟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方面缓解下大脑的疲劳,另一方面让自己清醒一下。因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接下来她还有应酬在身。
妆品厂是个难题,她必须要尽快找一名能干的管事,但到底去哪里找?任何一个管事从物色到聘用,都要花费很多时日,一个人的品行,只能慢慢去品。
乔六是她从李玉堂那里挖来的,难道再去找他要一个?
提到李玉堂,涟漪才惊觉,两人已经十几日未见了,也不知他这十几日在忙什么。听欧阳老先生说,李玉堂偶尔去欧阳府,和欧阳歉聊一会天,而后听从欧阳老先生教导后,便离开,不做停留。
总觉得李玉堂在躲着她,难道因诗北之事,他生气了?
想想应该是如此,那种事换成谁都生气,那不是拿人当猴耍吗?不行,她得抽时间将李玉堂叫出来,好好赔礼道歉才是。
至于管事…实在不行,还得拜托欧阳老先生。
涟漪无奈,她不想再去麻烦欧阳老先生,但事与愿违,不知从何时开始,欧阳老先生一直默默地帮助她,而她也早已习惯了凡事有老先生的指导和教育,欧阳老先生就如同慈爱的祖父一般,护着晚辈,让她感动。
马车入了县城闹市区,在那五层豪华酒楼——丰膳楼前停下。
涟漪出了车厢,车夫放了车凳,涟漪踩着车凳款款而下,一举一动无比优雅。
丰膳楼进出之人、来往行人,看见苏涟漪,都忍不住投以目光,心中惊叹、眼中惊艳。惊叹是这名女子竟可以突然间名声大噪,而惊艳自是因涟漪的容貌举止。
她喜欢梳髻,不像时下年轻女子那般喜欢将乌黑柔顺的发丝披散在身上,或弄一些留海若隐若现遮在眼前,显得女子眼神朦胧悠远,神秘美丽。苏涟漪从来都是将头上浓密如海藻一般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个简单的发髻,干净、利落。
乌黑的发髻上,十分端正地插这发簪等物,各种发饰的数量都控制得恰当好处,不多不少,既不会觉得花哨,又不会觉得寒酸失礼。
她的身材高挑纤长,比之男子也不逊色,却不会给人以粗鲁感,平添一种英气。
她的眼很美很柔,黑白分明,睫毛浓密纤长,但那眼神却从来都是冷静坚定,带着睿智,好像这世间不会有什么事难倒她一般。
丰膳楼小二见苏涟漪来,赶忙上前热情招呼,“苏小姐您来了,楼上请。”
涟漪对着小二淡笑,“潇老爷到了吗?”
“还没有,苏小姐您来早了。”小二说着,将苏涟漪引到四楼的一处雅间,将那精雕梨木门打开,一个请的手势,恭敬将其请入。
今日她要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提供铁石的潇家老爷、潇爷潇小耽的父亲。
这雅间,也是苏涟漪定的,而她也绝非像小二所说得来早了,是可以提早前来等候,她不喜欢别人等着她,还没开始谈生意便被人落了坏印象,不好。
潇家很低调,潇老爷也是十分低调,鲜少在社交圈露面,但其势力确实横跨黑白两界,可以说是岳望县的卧虎藏龙。
而如今,潇家老爷竟派人给苏涟漪送了拜帖,将苏涟漪惊喜万分,遂回信定了时间和地点,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会面。
苏涟漪刚坐下不久,侍女端上了香茗,就听见屋外脚步响动。
门开,有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入内。那男子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方口,很是阳刚,身上穿着的是暗色锦缎长袍,肤色黝黑,但下巴上还是略带青色,带了些许胡茬。
并非是不修边幅,想来是男性荷尔蒙太过旺盛,晨起刮了胡子,这午时便已长出。苏涟漪见到这人,心中只有一个感慨——好一个铁血硬汉!
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一声,磁性豪放的声音将苏涟漪耳膜震得有些发疼。
“想必这位就是苏小姐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们父子来迟了,苏小姐久等了。”没什么特别的虚假客套,语意恳切。
涟漪赶忙站起身来,“哪里,潇老爷的大名,小女子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有礼了。”说着,轻轻一福身。
涟漪的后背忍不住流下一滴汗。
这人就是潇老爷?实在是…太惊讶了。这就是潇小耽的父亲?那个怕妻宠妻成性的男人?那个总摇着扇子附庸风雅,风姿如同柳条儿一般的潇爷的父亲?
这个…和她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吧。
潇老爷入内,身后潇小耽才跟了进来,手上还是拿着附庸风雅的折扇,却没摇,面色不太好,心情好像有些郁闷一般。
涟漪请两人入座后,投给潇小耽一个关切的目光。
潇小耽略微感激一笑,是苦笑,笑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
涟漪不解,却也没问,而是和潇老爷客套了起来。
每个国家对打铁制铁限制都极为严格,唯恐有人私造兵器等,虽律例并非撕破脸,将这一要求写上历法,但这是商人们心知肚明之事,自然没人去干。
苏涟漪干了,还有恃无恐,只因她有金玉公主当后台,加之,她以后若是成为皇商,这制铁厂早晚也是要为皇家服务,所以此时肆无忌惮地扩张。
潇家虽低调,却也是商人,每每铁石都是小额供应,零散售卖,苦不堪言,苏涟漪机械制铁厂的建立,很快便成了潇家的第一大主顾。
为此,潇老爷还表扬了自家儿子潇小耽,因“这笔生意”,算是潇小耽谈下的,潇老爷认为自己儿子进步了,终于可以走上正途了。
这不?父子两人临出门,潇老爷还表扬了潇小耽一次,而后者怀着忐忑的心,和潇老爷商量某一件事,希望自己父亲趁着这高兴的劲儿应允。
没想到,父亲高兴是高兴,但不同的事还是坚决不同意。
于是,自诩风流倜傥俊美如涛的潇爷,此时便黑着脸,坐在一旁,一语不发,只听潇老爷和苏涟漪客套着。
用了茶,上了菜,敬酒、客套,吃了菜,而后又聊了好一会,商量着未来合作计划,潇老爷承诺以后上好铁石都会第一个供给苏涟漪,而涟漪则是承诺未来只从潇家购入铁石。
两人一拍即合,商洽愉快。
饭后,潇老爷告辞回去,但潇小耽却不肯回家,说有事要找苏涟漪商量。涟漪不知何事,便也笑着帮潇小耽圆了个谎,说确实有要事和潇爷说。
潇老爷无奈,暗暗瞪了潇小耽一眼,而后离去。
雅间的饭桌,已被收拾了干净,桌上摆放的香茗冲散了饭香,涟漪目送着潇老爷离开,而后又上了四楼,入了雅间,见潇小耽还是如同打蔫的茄子一般坐在椅子上。
“潇爷,何事让你这般烦恼?”涟漪淡笑,在离潇小耽不远处坐了下来。
潇小耽又长叹了口气,眼也没抬,“还不是…仙姬之事。”
涟漪微愣,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但还是忍不住惊讶,“潇爷,你认真回答我,你对仙姬,是真心吗?”如果她没记错,仙姬是名青楼女子。
潇小耽立刻抬头,脸上是坚定,“当然是真心的。也许外人无法理解,但…但我就是喜欢仙姬,发誓今生非她不娶。”
涟漪对这潇小耽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你家不同意仙姬之事?”
回到了老话题,潇小耽又如同打蔫的茄子,点了点头,“恩,他们都说,我们潇家虽是商户,但也是有头有脸之人,弄府中当个暖床可以,娶妻却不可以。但我绝对会给仙姬名分的,不然岂不是亵渎了我与她之间的感情?”
潇小耽和仙姬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岳望县无人不知,但这还是苏涟漪第一次听见潇小耽如此认真的表态,心中更是感动。
想来,这潇小耽也会是如同他父亲那般,情种一枚罢。
“你想娶仙姬为妻?”涟漪问。
潇小耽愣了一下,叹气,“我自然是想,但这个别说我家人,就连我和仙姬两人都不信,如今能娶为妾,有个名分便行了。”
涟漪了然,潇小耽和仙姬都是这土生土长的鸾国人,对于鸾国人来说,一夫多妻是正常,既然他们自己本人能接受,她也没立场去宣扬什么一夫一妻。
毕竟,还是管好自己最为重要罢。
“问题出在,仙姬的身份?”涟漪问。
潇小耽情绪再次激动,“苏小姐,仙姬是干净的,她是清倌,从不留客人过夜,即便是是我,在那醉仙楼销金如雪,也都是住在自己的客房,仙姬是不容人侵犯、亵渎的。”
涟漪微笑,“恩,知道,既然潇爷如此喜欢,想来仙姬定然是个好姑娘。”
“对!仙姬真是个好姑娘,有原则。”潇小耽如同找到知己,“涟漪,你去见见她就知道了,真的。”
涟漪噗嗤笑了,伸手轻掩嘴角,“见,就不必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妾,应该对身世什么要求不高,你家为何不同意?”
潇小耽哭丧了脸,“别看我家平日不喜出风头,对这后院很是在意,我娘是官家女子,我祖母也是,不知苏小姐能懂吗?”
涟漪点了点头,而后面色也不好,心底竟不自觉涌出一种烦躁。仙姬此时被人挑挑拣拣,以后她也会被人挑挑拣拣。大家都是人,都是好姑娘,凭什么被人挑肥拣瘦?
若不是飞峋,她才不要什么狗屁富贵身份,自己经商,照样赚了不少银两,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但,却她却舍不得云飞峋。
潇小耽看苏涟漪面色不好,有些惊讶,“苏小姐,你怎么了?”
涟漪微眯了眼,“身份?你家要求的不就是身份、职业、在外的名声?”此时此刻,她好像能感受到仙姬的委屈、愤怒和无奈,因为她的心底也是隐隐如此。
“是…是啊,我说,苏…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潇小耽吓了一跳,他只见过苏涟漪微笑恬淡,却没见过如此横眉冷对,拽着椅子,无声向另一侧默默退了一退。
涟漪才不管潇小耽的行为,猛地站起身来,“潇爷,走。”一声令下。
潇小耽身子一软,差点从椅子中滑下去,赶忙伸手抓住椅扶手。“苏…苏小姐,干…干什么去?”
“醉仙楼。”涟漪答,那口吻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斗志。
潇小耽不解,“苏小姐,去醉仙楼干什么?”
涟漪对其嫣然一笑,“潇爷刚刚不是说,仙姬是个不错的姑娘,还让我去见一见吗?我现在就去见啊。”
同样是笑,也是同样的笑容,但潇小耽就是觉得今天的苏涟漪不对劲儿,心中暗暗打了退堂鼓。“那个…我说…苏小姐,要不然…咱改天再去?”
涟漪一拍桌子,“今日之事今日办,明日我还未必有时间,我们走吧。”说完,也不管潇小耽的意见,转身就走,带着一股子斗气。
潇小耽木讷地张着嘴,看着那远去的颀长身影。
这个…这个…这个真是苏涟漪?不对啊,这个和他从前认识的苏涟漪总觉得有那么一些不同,但分明还是那双眼、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笑容啊。
愣了一会,潇小耽这才惊觉,人家苏涟漪恐怕都下了楼去了。慌张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
刚跑出去,又折了回来,原来是折扇忘了拿。抓了折扇,又赶忙跑了下去,“苏小姐,苏小姐,等等我啊。”
…
潇小耽是乘着自家马车来的,而马车刚刚被潇老爷弄回了家,现在他便坐在苏涟漪的小马车中。
鸾国的地理分布,东富西贵北贱南贫。贱,便是贱籍,何为贱籍?例如青楼、戏子等等。
苏涟漪黑色的小马车一路向北,去往了岳望县最大、最豪华的青楼——醉仙楼。
此时为下午,醉仙楼还未正式开门营业,虽大门已开,但入内的不是什么寻欢之人,都是到正厅喝喝花酒听听小调。姑娘们都在梳妆闲聊,鸨母则在大厅转悠着。
马车停,潇小耽先下了马车,随后,是涟漪下了马车。
她在现代没去过夜总会,没想到来了古代还能逛青楼,真是奇妙。
苏涟漪站定,抬眼去看那名为醉仙楼的青楼。只见,其建筑风格清秀雅致,光亮的红漆圆柱,干净整洁无丝毫雪花的汉白玉台阶,暗红色得墙面,淡粉色的窗纸,让观者舒服,平添暧昧。
再向内看去,墙壁四周鎏着金,垂着艳红的绸布,大厅顶棚直通三楼,好不气派,那金色阳刚,红色旖旎,一刚一柔给人以无比的视觉冲击力,金碧辉煌,好一个销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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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鸨母见苏涟漪来吃了一惊,这青楼被视为极为不洁之地,平日里根本见不到良家女子,那些女子就好像来了青楼便不干净了一般。
但面前这沉稳的苏涟漪则是嘴角含着笑,落落大方,环顾四周打量着醉仙楼,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
“呦,潇爷您来了,这位是?”鸨母和潇小耽早已熟悉,毕竟潇小耽几乎吃住都在醉仙楼。
“花妈妈,仙姬起身了吗?”潇小耽先是问,看到鸨母花妈妈看向苏涟漪那惊讶的眼神,赶忙介绍,“为你们介绍下,这位是在下的朋友,苏涟漪小姐。”
涟漪抬眼打量了面前的鸨母,其并非像电视剧中时常演的那种蠢笨肥胖,身材窈窕,风韵犹存,身上散发着浓郁得香气,虽早已垂暮,但却也能看出当年的倾城之貌。
花妈妈愣了一下,带着皱纹的美眸硕然睁大,“苏涟漪小姐?难道是神仙方的苏小姐?”神仙方是女人圣品,哪有人不想拥有一套?这花妈妈自然也是垂涎得很。
可惜,神仙方妆品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到,先不说其昂贵得价格,就算是拿了钱,也是买不到,真真正正的千金难求!
整个醉仙楼只有一人有用神仙方妆品,便是花魁仙姬,连那才高八斗,冷艳孤傲的仙姬都赞不绝口。醉仙楼其他的姑娘只能去买什么神仙膏、美人方等等仿制的妆品,但效果都不如神仙方。
也不知是那神仙方真的出自神仙手笔,还是姑娘们的心理作用。
涟漪带着招牌微笑地点了点头,“您好。”
花妈妈十分兴奋,老脸因兴奋涨红,“苏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醉仙楼蓬荜生辉,快快请坐,今日花妈妈做东,请苏涟漪好好玩乐一番。”
涟漪嘴角暗暗抽了一抽,她一个女子,在青楼有什么可玩乐的?
花妈妈如此殷勤自然是为了套得交情,回头可以走后门买上几套神仙方,得让隔壁的那些鸨母艳羡到死,若是能打个折扣,就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一旁的潇爷却急了,“不行,苏小姐来是有要事,如果花妈妈想苏小姐,回头自己送拜帖,今日不行。”回头对苏涟漪道,“走,上三楼,仙姬的闺房在三楼。”说着,便长腿一迈,向三楼而去。
涟漪对着鸨母微微一笑,也准身跟了上去。
这个时辰,仙姬早就起了身,每一日都是妆容精致、衣着考究,华丽的外表掩盖住愁苦的内心,弹着筝琴,自娱自乐,强打欢笑。
潇小耽能听出那琴声的苦闷,想到早晨和父亲的争吵,长长叹了口气,“开开门,是我。”礼貌地敲了敲房门。
屋内琴声顿了下,而后又继续弹了开。
贴身丫鬟开了门,对潇小耽到来不感意外,刚要开口暗暗提醒潇爷,今日仙姬姑娘心情不好,一抬头看见潇爷身后的端庄女子,愣了一下,惊恐地看了看潇爷,又回头看了看仙姬。
“让开,今日我来了个朋友来。”说着,一把推开那疑惑又略带敌意的丫鬟,入了内。
青楼从未有女子入内,即便是百年一遇的来上一位半位,也都是跑青楼抓自家夫君的悍妻,那种大小姐来青楼“长见识”的情况,是绝对没有的,若非那小姐脑袋痴傻,否则谁跑到青楼脏了自己的名声?
所以,丫鬟们见到这端庄恬静,不用开口便透露一种威仪气质的苏涟漪,自然将她归为了潇爷未来的妻子主母什么,跑来,自然是找仙姬的事。
苏涟漪顺着琴声,看到了那名让潇爷神魂颠倒到不惜与父亲争吵的青楼女子仙姬,忍不住被狠狠惊艳了一把。如果说面前之人是武侠小说中的小龙女,她第一个相信。
只见面前女子,峨眉淡扫,眸若秋水,冰肌玉肤,容貌天生,她身材略微消瘦娇弱,但却与那柔软无关,纤细得脊背直挺,好一幅女子傲骨。
与其他浓妆艳抹的花魁不同,仙姬的美不用雕琢、浑然天成,乌发如墨、娇肤如雪,但真正让她声名大噪的还是她的才气。曾有学士断言,仙姬若为男儿身,那新科帮上,绝非榜眼、定位状元。
仙姬停下了手中的琴,优雅起身,疑惑地看了一眼苏涟漪,又幽幽地看了一眼潇小耽。
“仙儿,这位便是苏涟漪小姐,神仙方妆品的厂主。”潇小耽殷勤介绍。
仙姬眼中略显惊讶,那惊讶一闪而过,换成了从容,微微俯身,“奴家见过苏小姐,苏小姐赠送的妆品,奴家喜爱至极。可惜奴家身份低贱,不敢回礼,恐污了苏小姐清白之名,还请苏小姐莫怪。”
若是仙姬真的回礼给苏涟漪,事情传开了,那便是两人有了私交。日日来青楼寻欢作乐的男子众多,但出了青楼,恨不得立刻与青楼女子撇清干系,男子都如此,何况是女子。
哪一个良家女子愿和青楼女子有交往?恐污了清白的名声。
“仙姬姑娘言重了,身份、名声都是无形之物,在意者有、不在意既无,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一层精神枷锁,涟漪不是那种虚荣之人,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东西,若在意所谓的名声,那早就投河自尽一万次了。”涟漪道。
确实,当初苏涟漪本尊的名声那般不堪,后来又传闻和李玉堂在野外苟合,又留宿在李家别院等等,若是在意,不跳河也得悬梁自尽。
仙姬略微惊讶地抬眼看了苏涟漪一眼,见面前女子姿容绝美,周身散发一种英气,心生佩服。不愧是苏涟漪苏小姐,不愧是可拥有神仙方、制铁厂等震撼世人产业的女子,果然是这世间奇女子,独一无二。
“在意者又,不在意者既无。苏小姐的言论令奴家大开眼界,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谁又能真正做到不在意?”仙姬苦笑。
涟漪也跟着轻笑了下,“在意与不在意,就如同窗纸一般,薄薄一层,看似坚不可摧其实脆弱无比,就看当事者有没有这勇气挑战自己罢了。”说到这,涟漪顿了下,而后又道。“何为胜、何为败?就看能否狠下心来罢了。”
“你们别站着,来来,坐下说。”潇小耽倒如同主人了一般,招呼婷婷而立的两位佳人入座。
仙姬娇嗔地瞪了潇小耽一眼,“潇爷这是暗讽奴家不会待客罢。”
潇小耽摇头如拨楞鼓,“哪有?绝对没有。”
涟漪笑着入了座,一旁的丫鬟端上了茶点。
“你们都下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潇小耽将一众丫鬟们向屋外赶,而后亲自上前伺候仙姬姑娘。
涟漪心中暗笑,潇爷和潇老爷虽长得不像,但这惧内疼老婆,还真是得到了真传。
苏涟漪抿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了下,“此番突然未打招呼突然造访,还请仙姬姑娘原谅。”
仙姬淡淡而笑,“苏小姐客气了,这里不比你们商家讲究礼节,登门拜访之前都要投了拜帖。青楼,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着,有一些自嘲。
苏涟漪能感觉到仙姬心中的苦闷,自然是与潇爷之事。不得不说,她来此是冲动而来,因为潇家对仙姬挑肥拣瘦,让她联想到了未来的自己,很是愤愤不平。但见到仙姬的瞬间,她却突然有了一丝灵感。
“虽与仙姬姑娘萍水相逢,但从刚刚的几句交谈,我觉得仙姬姑娘也是一名爽快的女子,爱憎分明,那我们便将话说开了罢,节省大家的时间。”涟漪一挑眉头,眼中的笑意是爽利。
仙姬一愣,“奴家不懂,苏小姐的意思。”
涟漪道,“你我都是女子,此时你的处境我能理解,我不是来青楼寻欢作乐,更不是来看仙姬姑娘的笑话,说实话,我没那个时间。”她很忙。“潇爷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合作伙伴,我真心希望我能帮上潇爷,所以,我们就撇开那些虚假客套和所谓面子,直入主题吧。”
仙姬懵了,抬眼迷茫地看向潇小耽,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潇小耽也算是无病乱投医,因为仙姬的事,他问过发小李玉堂,而后者的意见是——赶紧和仙姬撇清干系,找一家良家女子成婚生子。他也曾和其他朋友说过,众人的意见也是如此。
若是平日,他不会将自己的糗事与一名女子说,今日是正巧碰上了。
“苏小姐,我知道你最有主张和主意,我与仙姬…就全靠你了。”潇小耽说着,便后退一步,对着苏涟漪施了一个大礼。
涟漪摇了摇头,“我也不是神,拯救不了苍生,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想一些办法罢了。”转头对仙姬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仙姬姑娘是如何保全清白,在这青楼出淤泥而不染?”
仙姬只觉得面前的苏涟漪褪去了恬淡,突然气场大增,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那问话也是咄咄逼人。
仙姬看了一眼潇小耽,既然他已将这传闻中的奇女子请了来,自己也得豁出去了。想着,那双如水美眸多了一丝坚定。
“不瞒苏小姐,因我早已赎身,是…”仙姬感激地看了一眼潇小耽,“是潇爷以天价重金赎下的。”
涟漪一愣,“你是自由身?那为何要在这醉仙楼?”
仙姬的脸上多了一丝倔强,“因我要赚钱还潇爷的钱,因为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
涟漪不解,“为何真心,就要还钱?”
仙姬叹气,“苏小姐不会明白我们青楼女子的心境。我们的出路有三条:一,在这青楼终老;二,被有钱人家老爷买做小;三,便是碰到真心相爱之人,赎身后相夫教子。
我是幸运的,因遇到了潇爷,潇爷是真心待我,先是高价竞下我的初夜,却并未碰我丝毫,他竞下,只是为了保护我不落外人之手。因为没了初夜,我的身价便跌了几分,他又趁机说服鸨母高价为我赎身。”
涟漪点了点头,看向潇小耽的眼中多了敬佩,“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快快离开这醉仙楼?”
仙姬失笑,“离开后,我何去何从?潇家不会让我入门,难道要让潇爷金屋藏娇?苏小姐,若潇爷只是贪恋我的美色,我便从了,入了红尘哪还有那么多清高?但我知潇爷的真心,所以我便更不能亵渎了他对我的感情,我决议留下,赚钱慢慢还给潇爷,即便是日后相处,也是以平等的身份。”
苏涟漪噗嗤笑了出来。
“苏小姐为何笑?难道觉得奴家很可笑?”仙姬惊恐。
涟漪摇头,“不是,而是笑你虽口口声声说入了红尘便不清高,但这种种决定却很是清高。仙姬姑娘,你是个有原则的姑娘,我很喜欢你。”
仙姬僵了下,而后苦笑,“还是被苏小姐看穿了,我已努力不再清高,但也许还是本性难移罢。”
两人又聊了一会,涟漪才知晓,原来这仙姬竟从前是一名商户之女,十岁时家破人亡,被捻转贩卖到了青楼。鸨母见其姿色尚佳、谈吐脱俗,便请了师傅教导学问,先是以清倌入行,做了摇钱树。
这时,仙姬与潇爷认识,两人相爱。
潇爷曾多次提出为仙姬赎身,但鸨母哪里肯卖?她指望着将仙姬卖给权臣,她也得一些好处?但鸨母失算,皇子夺嫡多年,东、南两王蠢蠢欲动,鸾国局势逐渐动荡。
那些权臣想的都是投靠哪一方势力、如何自保、如何趁机牟利,谁没事跑去岳望县这等小地方看青楼花魁?这算是仙姬不幸中的万幸罢。
随着仙姬年纪的增大,狡猾的鸨母便明知这人傻钱多的潇爷会为仙姬赎身,还想榨干仙姬身上的每一分价值,于是便将仙姬的初夜竞出,还暗暗派人抬价,果然,潇小耽又是用惊人的价钱买下。
仙姬“破了身”,鸨母见仙姬的价值被压榨了干净,便赶忙趁热让潇爷为其赎身,生怕这潇爷玩腻了仙姬就跑了。
可以说,潇小耽前前后后在醉仙楼投了巨额的银,为此,仙姬恨死了那鸨母。
但身岁赎了,潇家却不允许她入门,在潇家人的眼力,仙姬就是个买来的东西,如同盆碗一般。
仙姬是个倔强的,决定留在醉仙楼,卖艺赚钱,还了潇家,求得尊严。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涟漪细细听了,心中了然。仙姬可怜,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又没有亲人照顾,如同浮萍一般四处漂泊,所幸有了真心爱自己之人,却又要受制于家族压力。
“你可曾想过,离开醉仙楼做一番事业?像我这样。”涟漪想的很简单,她能做到,其他女子也能。
仙姬苦笑,“苏小姐别说笑了,你是何等人物?别说女子能否比得上,就是男子又有几人有你那般能干?我不懂药、我也不懂铁,更没有你那些奇思妙想,即便开一间酒楼也得抛头露面,最多开一个刺绣小作坊。但如今作坊数不胜数,先不说能否赚钱,就算是赚,面对我欠潇家的巨额债务,也是杯水车薪。”
涟漪想想也是,并不是她苏涟漪如何厉害,她胜就胜在了现代知识上了,有这个时代人没想到的知识。
苏涟漪抬眼,看向仙姬,四目相对,“仙姬姑娘,那你想不想,加入神仙方妆品厂?”
仙姬一愣,“神仙方?”
涟漪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也是她刚刚才有的灵感,“我的神仙方妆品决定扩大生产,现在需要一名可运筹帷幄的管事,而仙姬姑娘素以才气闻名,加之刚刚听闻姑娘出身商户,想必在经商上定有天赋。所以,仙姬姑娘,你可愿到妆品厂做这管事?”
潇小耽惊喜,鸾国女子大多在家相夫教子,很少外出做工,加之也实在没什么岗位为女子提供。除了绣坊和青楼,整个鸾国上下打量招募女工的便是苏涟漪的妆品厂。
他之前只是对苏涟漪吐了吐苦水,死马当活马医地找到苏涟漪,却万万没想到,无心栽柳柳成荫,竟能为仙姬找到一份体面的差事。
仙姬也是惊讶十分,那双美眸大睁,看向苏涟漪的目光多了很多成分。
涟漪端起茶碗,慢慢喝了一小口,待对面两人情绪冷静后,才开口。“妆品厂事物繁忙,最近又想扩大生产,工作压力应该不小…”
“不,苏小姐,我不怕吃苦。”仙姬赶忙道,“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这一点苏小姐放心。”
涟漪点头,“还有,妆品厂的薪水会很高,但与你在这醉仙楼当花魁的银子比起来,却会少上许多。”
仙姬摇头,“苏小姐,我从来都是不在意钱财,银子,我会还给潇家,我有一两便还一两,有十两便还十两,我愿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偿还,所以…我…我…”她想得到这份工作,惊喜,无比的惊喜。
她早就想离开醉仙楼,却苦无去处,自己除了琴棋书画好像没有过人本领,她不想再用潇小耽的银子,更想让自己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