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衣领,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深深叹息,“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刚刚…多有得罪。”

涟漪赶忙躺下,用被子狠狠蒙着头,谴责自己是个坏人,现实惹了人家的火,然后不负责灭,最后又一嗓子将人家一世英名打破,可怜的云飞峋。

见她躺下不语,飞峋便整理了一下衣襟,轻咳了一下,调整情绪后,撩了帘子便出了营帐,头也不回了回了自己的营帐…他也不知用什么颜面面对父老乡亲。

尴尬的一夜就这么过去,看似平静的军营却暗暗议论纷纷。

第二日,清早,苏涟漪随便吃了几口早饭,便跑到了那临时搭建的棚子,继续按照古方将黑火药配置成简易炸弹。

云飞峋则是照例召集部众针对昨日制定的计划反复研讨完善。

大半兵士都在操练,为未来不知何日的战事做准备,人人都知这定然是一次硬仗。

距主帅营不远的一座同样大小的营帐,一切都按照主帅标准配备,但其中居住之人的身份却是不明。众人都对这名来历不明的贵公子不时猜测,却无人知晓其身份,主帅也从未解释过这人的身份,只是一味的尊重着。

营帐内,安禄沏茶了一壶上好云雾茶,恭敬放在桌案上,桌案后那人正手持小册看着。那人一身宝石蓝锦缎长袍,在袖口及衣袍下摆用金线绣着边,蓝金搭配,尊贵无比。即便是再不识货之人,也都猜到此人身上衣着昂贵非常。

“主子,人带到了。”营帐门外,有人恭敬禀告。

夏胤修未因此人的话语儿抬起眼,还是将那双精致冷艳的眸子放在手中册子上,只不过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伺候的安禄赶忙轻声道,“带进来吧。”

少卿,帐帘撩开,帐外之人顿了一下,而后意识到是让自己进去,赶忙进了来。

进来之人一身青色棉布袍子,是书生的打扮,但穿在普通书生身上想必是翩翩然,而穿在这位主儿身上则是圆滚滚的,只因这人实在是胖。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陪着涟漪一同而来的苏白。

苏白莫名其妙,这几日姐姐太忙,他要去帮忙却被拒绝,最后被姐夫送到了一处类似新兵营的地方,让其在那训练。虽然这训练来得莫名其妙,但苏白却未有反感,却觉得新鲜,这里有他在岳望县体验不到的一切,所以也就乖乖跟着练了。

每日训练项目除了拳法枪棒,就是攻城训练。、

男人心底都有那么一股子建功立业的热血,苏白也不例外,被这些热血沸腾的好男儿带着,逐渐将身上最后那股子痞气消磨干净。他的眼神比从前坚定,只不过还有那么一丝属于他苏白的狡猾。

这一日他正准备连续攀爬攻城梯,却被人叫来,说有人找。他本以为是姐姐或姐夫找他,却没想到被那一身气质凌然之人带到了这座营地。

苏白虽没什么见识,却也是个识货的,他抬眼去看那桌案后的尊贵男子,其周身散发的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感,压得他有一些不舒服,更是对这人的身份表示怀疑。

按理说,这个军营的最高首领不是应该是他姐夫大虎…不对,是云飞峋吗?为何面前这名男子怎么看,权势都在姐夫之上?军营中人日日都在猜这人的身份,苏白也是好奇的。

安禄见那一身肥肉带着小流氓气质的苏白,肆无忌惮地打量皇上,很是不高兴,刚想让其跪下,又想到皇上此时微服,无可奈何。“主子,苏白到了。”

苏白心中嗤了一下,他一个大活人站在其面前,那尊贵公子是瞎还是傻,还用别人提醒?这些有钱人,就喜欢装模作样。

夏胤修这才换换抬起了眼,微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小流氓一般的人,“你就是,苏涟漪的弟弟,苏白?”语调不高不低,但渗透的气势却更是压人无比。

苏白被对方那强大气场压得不舒服,“是。”动物本能危机感告诉他,要老实一点,对面这人得罪不得。

夏胤修精致的眉头蹙了一蹙,“真是一对奇怪的姐弟。”姐弟两人竟差距如此大,那苏涟漪睿智冷静,但她的弟弟却一身痞气。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兄弟俩还有不同的呢,何况是姐弟。”虽然有危机感,但苏白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

安禄一急,“放肆…”刚想训斥,但接收到皇上不悦的信号,便乖乖闭上了嘴。

夏胤修看着面前苏白,继续道,“你可知,你云将军的身份?”

苏白点了点头,“这几日听几个兵兄弟说了,说将军是云元帅的次子,是金鹏大将军的弟弟。”话说回来,他姐夫分明是大虎,怎么又变成了云飞峋?不解,真是不解。

夏胤修淡淡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在这之前,你可知飞峋的身份?”

苏白老实摇头,“不知。”

安禄用余光扫了一眼面前那看似缺心眼的苏白,不懂皇上召这人来有什么目的。

“在岳望县,与你姐姐苏涟漪一同相处那名女子,你可知她的身份?”夏胤修又问,他叫这苏白来,自是有他的目的。

苏白点头,“知道啊,初莹姐嘛,是一个寡妇。这位公子,怎么了?”看上初莹姐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夏胤修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是满意的笑容。从昨晚,他便派人盯着飞峋,得知他去了苏涟漪的营帐,而后便回了自己营帐。从头到尾都没和这苏白有过直接接触,想来,同样的问题再问这苏白一次,便能看出飞峋到底是否说谎。

没错,夏胤修召苏白问话,正是因对云飞峋的怀疑。

“我来问你,苏涟漪为何会性情大变?”夏胤修问。

苏白一愣,“我姐性情大变?没啊,她一直这样,啥时候变了?变啥了?”

“…”夏胤修愣了下,有一些无语,“传闻苏涟漪之前是个身材蠢笨,如今却窈窕,这又是何故?”

苏白一耸肩,“公子你这问题问得真有意思,谁乐意胖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姐为了漂亮减肥了呗,别说我姐想减肥,我还想减呢,就是我总嘴馋,忍不住吃…”紧接着,便开始了喋喋不休。

夏胤修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只听了前面一段话,后面的话自动忽略。“那为何从前苏涟漪在村中默默无名,突然间名声大震?得到那么多令人称奇的配方?”

“得到配方自然是因为我姐好学啊,她博览群书肯定要取得外人所取得不到的成就。有句话咋说的来着…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姐就从书里找到良方了呗。如果说以前默默无名?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从前还没找到那方子呢,所以就默默无名了。”说着,还用一种“理所应当”的眼神回给面前这尊贵的公子。

因为没有良方所以默默无名,有了良方之后便名声大震,这回答看似在情理之中,但夏胤修却觉得怎么被领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思维怪圈?

夏胤修问了几个问题,都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有些不甘心,“黄厉靖这个人,你可知晓?”

苏白摇头,“不知道。”

“为何苏涟漪能见到那所谓高人,而作为弟弟的你却不认识?难道你从未对听她提起?”虽然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但夏胤修心底就是不信苏涟漪所说的话。

苏白哈哈一笑,“这位公子,我确实是我姐的弟弟,我俩一个爹妈生的,问题是就算是亲姐弟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在一起啊,我姐的朋友我不全认识,我的朋友我姐也未必知道,例如我们邻村陆家铺子的黑狗蛋。我姐也不是有啥事都和我说,就算是她说,我也未必能爱听啊。”

安禄急得暗暗握拳,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不分尊卑的和皇上说话呢。

夏胤修伸手揉了揉自己额头的穴位,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也懒得说话了,便伸手用了一个手势,安禄赶忙领会其意,将还准备说话的苏白活活拽了出去。

苏白迷迷糊糊的被领来,劈头盖脸问了一堆,他回答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又被拽了出来。“喂喂,你们这几人到底咋回事啊,为啥给我弄来,你们也得给我个答复不是?”

安禄冷冷瞪了苏白一眼,“你不需要知道原因,只要记住了,想活命,就把嘴老老实实的闭严了,今日在此发生之事若是有半丝泄露,你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苏白被这人吓了一条,赶忙闭了嘴。见这些人不再要求他做什么,便也不敢问了,连滚带爬的跑了。

见那苏白没了踪影,安禄这才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人真是那苏涟漪的亲弟弟?”他是问一旁皇上的贴身侍卫。

那几名侍卫也看着苏白的背影,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按理说姐弟俩不能相差那么大,那苏涟漪足智多谋,为何她弟弟这般草包?”

安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原因,心中便唾弃一下,转身回了营帐,贴身伺候皇上去了。

众人未见得是,那一身圆滚滚的苏白,如同个球一般“滚”过一个营帐,一个拐弯停下,小心翼翼地回头观望,见没人跟上来,这才拍了拍胸脯。“他奶奶的,想要套老子的话?哪那么容易?”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为何姐夫一个主帅还要对这人毕恭毕敬?刚刚那人的一个眼神都能将他吓得够呛,竟比县太爷的官威更大。

再者说,他一直没空没去姐和姐夫,姐夫不是叫大虎吗?怎么又变成云飞峋了?姐夫不是一个傻子吗?怎么突然成了云家的嫡子?

苏白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姐平时说的对,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与此相比,苏家村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好地方。

苏白正想着,就见一旁来了两名小兵,见到他后打了招呼,“苏白兄弟,你怎么在这,一会训练就要开始了,你参加不?”

苏白身份特殊,是将军夫人的弟弟,一群小兵对他溜须热情的很,即便是专管操练的官员也不敢强制苏白参加训练,虽然将军曾交代好好练一练他那小舅子。

好在,如今的苏白也不算是浑人,对训练作战、保家卫国很是有兴趣,认真操练,也很卖力气。

又平静的度过了三天。日日夜夜,看似平静,实则只是风暴前的宁静罢了。

怀靖城方面,东福王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要镇压百姓们的舆论,纠正其并非是要归顺鸾国;另一方面,又不敢明目张胆说自己叛国投靠轩国,生怕有百姓们的抵触情绪。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这舆论压了下去,谁知不知是谁又放风出来说东福王这叛乱只是障眼法,鸾国东征大军其实也只是做戏,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出其不意攻打轩国,一雪平日轩国扰民之耻。百姓们又一次欢呼,毕竟那轩国频繁骚扰边境,怀靖城每一人都是亲眼所见。

东福王都快疯了,两国合作的计划被一再地推辞,但他怎么也是找不到这风声到底从何而来,却又隐隐感觉到有人掐算好了时间放了风来一般。

众人自然都没注意到,时不时在夜深人静之中,一只猫头鹰眨着圆滚滚的眼睛,从城外飞进来,捉老鼠是假、送信才是真。

而鸾国东征军方面,那临时搭建的棚子内夜晚也是灯火通明,其内之人工作时间越来越长,休息时间越来越少,若不是这工作高危险性,需要轻拿轻放,她恨不得直接通宵连夜的完成。

云飞峋和苏白很是担心,频频要求上手帮忙都被拒绝,只能在夜晚时分,守在棚子之外,默默陪着棚中之人工作。

三天,苏涟漪终于将所有炸弹制作成功,算了一算,竟有几百坛子,前前后后用了一周的时间,短短一周竟有如此大的工作量,别说云飞峋等人,就连苏涟漪自己也是吃了一惊。

夜晚,云飞峋为感谢涟漪,特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同时宴请了皇上还有东征军队部众,自然也捎带了小舅子苏白。

众人见识了那炸弹的威力,对将军夫人的崇拜之情如同滔滔江水,看将军夫人的气质,本以为是名官宦小姐,最次也是个富家女子,但万万没想到其竟然能以一女子之力,担负起所有炸弹的制作,更是佩服。

巾帼不让须眉。

夏胤修静静坐在桌子一旁,用眼打量着苏涟漪,眉眼很不自然地动了又动,若有所思。

一餐之后,众人离开专门用膳的营帐,归岗的归岗,休息的休息,只有苏涟漪和云飞峋在军营一旁慢慢走着。

两人披着披风,一黑一白,两道颀长身影别有一种美感。

“炸弹做完了,我便准备离开了。”涟漪道。

飞峋有些惊讶,“如今东征军有绝对优势,这场战事多半会赢,你即便是在军营之中也不会有危险,”说到这,转念一想,“也罢,你还是离开吧,虽然我可派人保护你,但不能排除百密一疏的可能。”

涟漪微微一笑,“你看我是那种胆小怕死之人吗?”长长叹了口气,“无论谁对谁错,无论那一方是正义之师,无论你敌还是友,大家都是人,我只不过不想看到死亡罢了。”

云飞峋停下脚步,低头看她,“涟漪,你没变,永远是那般心善。”

苏涟漪噗嗤一笑,“谢谢你的赞扬。”她并非心善,之是前生的职业所决定的罢了,如果说医生都希望人死,那又如何治病救人?

“那你准备何时离开?”飞峋问。

涟漪看了看天,此时已是下午,“明日清早,如何?”

“我派人送你。”飞峋又道。

涟漪摇了摇头,“不用,我们怎么来,还是怎么回去,有苏白就行。如今世道已平稳,路上很安全。”

云飞峋见涟漪坚持,便只能同意。

他转过身子,看向她,见她亭亭玉立,恬淡微笑,他又有冲动将其揽入怀中,好在,此时天色大亮,他要顾及在军中的影响,便将心中强烈的冲动硬生生压了下来。

“涟漪,若是这战事胜利,其功劳有一半是你的,皇上是看见的,到时候在朝堂之上,皇上定会为我嘉奖,我便要求皇上为我们指婚好吗?”虽然这么说着,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涌现一种坏的预感,总觉得此事不会如同想象一般顺利。

却不知这坏的预感,是从皇上那里来,还是从云家。

这时,有兵士来报,说众将军已到了指挥营,只等主帅。

云飞峋将脑中那预感压下,对兵士点了点头,又对苏涟漪到,“我先去,晚上找你详谈,好吗?”

一提到晚上,涟漪忍不住又想起了几日前的夜晚,还有她的那声尖叫。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好,我们晚上见。”

飞峋不知她在笑什么,只能跟着微笑了下,而后转身离去。

涟漪看着那抹颀长的背影,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不舍,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真希望…未来的一切顺利。

“苏姑娘,我们主子有请。”还没等涟漪感慨完,就听到一旁有道陌生的男音,很机械化,听不出情绪。

涟漪回过头,看向那人,是“胤文博”的随从,莞尔一笑,“好啊。”真是天上掉下大馅饼,如果她能与皇上达成什么共识,什么皇商、官衔,想必都不在话下吧。

------题外话------

妹子们,今天就更这么多了。因为连日敲键盘,笔记本的键盘即将坏掉,今天尝试用台式机码字,却错误连连,速度放慢了许多。看来明天还得用笔记本,键盘坏掉只能再换,囧。话说,丫头会说,已经敲坏了3个笔记本键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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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邀请苏涟漪之人正是皇上的贴心侍卫,侍卫引领着涟漪穿过军营中个个营帐,到了那与主帅营帐同样大小的营帐。

到了营帐后,侍卫却未着急入内,而是在外禀告,直到帐内有人应了句,这才撩了帐帘请涟漪进去。

苏涟漪静静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她在现代连省长级的人物都没见过,在这异世竟能见到一国的皇帝,这是她在现代想都不敢想的,果然,命运是个奇妙的东西。

这一次,夏胤修并未像之前招待苏白一样低头看奏折,而是从始至终都盯着苏涟漪,自然将她眼底的笑意看了去。

“不知何事让苏姑娘这么高兴。”夏胤修问,因为苏涟漪淡淡的笑意,他也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苏涟漪和颜悦色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鸾国胜利在望,那叛王击杀之日也是近在眼前,从此便没有战乱唯有和平,百姓们安居乐业,鸾国风调雨顺,想到这些,便觉得心情舒畅。”既然知道了面前的是鸾国的皇上,而自己未来又有求于皇上,自然尽量说一些对方喜欢听的话。

果然,夏胤修那冷艳的绝美面庞也挂上了一点笑意,他身为鸾国的皇帝,最大的愿望自然也是让鸾国强盛。“苏姑娘对鸾国很是忠心?”

涟漪笑着摇了摇头,“忠心?这个词沉重了一些,一般论起为国效忠,更多的还是仕途之人,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即便是真的热爱国家也没机会直接效忠,我们关心的不外乎日子好过与否、苛捐杂税是否有力承担、老天会不会多赏一些雨水罢了。”

夏胤修竟然有了一丝兴趣,因为平日里很少能真正接触到百姓,虽心中明知“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的道理,但却实在没有机会和时间去真正接触百姓。

从前为太子,要跟着父皇上朝听证,父皇也会为他指派诸多工作,虽为太子,却一刻不敢放松,只要放松警惕,别说此时皇位上是不是他夏胤修,也许颈上人头都已不再。

如今当了皇帝,日日国事繁重,每日都有批不完的奏折,他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微服私巡?扔掉国家大事而去关心一些诸多小事,他做不到。

“安禄,看座。”

安禄接到皇上命令,微微有一些惊讶,说上一句半句就能看座?看来这苏涟漪真是说到了皇上的心里。

平日里是什么样人才能看座?那都是一些大大的功臣,光有功还不行,还得上了年纪,才会被皇上有如此优待。

“是。”安禄答,而后恭敬搬过椅子,在离皇上两尺左右的地方放下,“苏姑娘,请坐。”轻声道。

涟漪心中暗暗感慨,皇上果然是有皇上的架势,即便是这简单座位也是有讲究,秦始皇不就是如此?将臣子分为三六九等,而后根据其功劳及地位决定在何处、离皇帝多远?

这位置很尴尬,偌大的空间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小座位,很像现代法庭上审嫌疑犯一般。若是苏涟漪能选,她倒是宁愿站着。

涟漪慢慢坐下,微微侧过头,不去迎面咄咄逼人地看皇上,颔首垂目,就如同这个时代诸多女子一般。

“你刚刚是说,忠君爱国的都是仕途中人,百姓们不爱国?”夏胤修很想针对“百姓”这个话题继续。

涟漪微微一笑,“事情没有绝对。百姓们想的是小家,仕途中人想的是国家这个大家,但没有数个小家又何来大家?所以,这么看来,百姓们虽没直接表达对国家、国君的忠心,其实日日所做之事、所想之事与仕途之人也是大同小异。”

夏胤修微微点了点头。

涟漪见他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便继续道,“百姓们毕竟离国君太过遥远,不想着如何解决温饱繁育后代,却想着那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皇帝,岂不是迂腐?迂腐一词从来都是形容那些求仕途的书生,与百姓无关。

百姓,说强大便强大、说渺小也渺小。强大在于,若是真有官员甚至是一国之君不得民心,民心所向早晚会赶之下台。渺小在于,百姓们手无寸铁,若非不是将他们逼到走投无路再也无法生存,他们便会一忍再忍,沦为鱼肉。”

夏胤修再一次点了点头,其意是赞同苏涟漪的话。

这些话,说他从未想过确实夸张,只不过角度不同罢了,平日里与他交谈之人怎么会用这么犀利的言辞回答一个问题?即便是那种倔强又两袖清风的臣子,也都是一分说事,两分歌功颂德。

那种话听多的结果便成了——歌功颂德之语不觉虚、犀利言辞之言不觉实。

夏胤修不得不说,他喜欢听面前这女子说话,温文有礼,却又将话说得很是实在。

“刚刚你说到迂腐,为何迂腐便是那些追求仕途的书生,而非百姓?”夏胤修继续道。

涟漪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还是那般浅浅而笑,“迂腐何来?人为何会拘泥陈旧不懂变通?只因他进入了一种思维假象罢了,自己给自己营造出的一番思维假象。在假象里,他的信条便是天下独一的正确,一切都要按照他的信条为准。”

说到这,涟漪顿了下,“思维”“假象”这些都是现代词语,怕面前这个古人不懂,微微抬头看去。果然,皇上的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努力消化。

苏涟漪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皇上太过俊美,他的美是一种冷艳之美,不是冷酷也不是艳美,一种寒香逼人之感。

皇上与初萤是孪生兄妹,她原本并未想过两人的相貌是如何相像,但如今看来,两人的容貌真是酷似,无论是那精致潋滟的眸,还是高挺小巧的鼻,两人容貌最大区别也许是唇吧,皇上的唇薄,而初萤的唇小。

夏胤修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对这种惊艳的目光,他早已习惯。若是说之前觉得这苏涟漪与别人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

涟漪能感受到对方的不屑,有些尴尬,重新垂下头,“抱歉,胤公子,刚刚奴家失礼了,实在是您的容貌与奴家一位朋友的容貌极为相似,奴家便多看了一眼。”

夏胤修一愣,没想到对方能这么落落大方的解释,如今还显得自己很是自作多情,“无碍,刚刚苏姑娘说的话,在下不是很理解。”

涟漪赶忙解释,“思维定势…便是一种幻境,自己为自己创造。就好比有人怀中揣着得来不易的银子,总觉得外人会来抢,于是,在他眼中的没一人都是一副贼眉鼠眼一样。其实外人未变,变的是他的心内罢了。

回到刚刚的话题,迂腐之人也是有一种幻境,在幻境中,行为标准永远是他所坚持的那个,包容改变。究其原因,不外乎是他不肯接触外来事物罢了。一般迂腐之人,身份不会太低,也不会太高。无论是高还是低,都会直接接触现实。而就是那些不高不低的,既不用为温饱所担忧,又有着广大的提升、幻想空间,很容易便在脑海中形成幻境,造成迂腐。”

夏胤修很惊讶,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虽然大半是不理解,却又又一种直觉去相信这苏涟漪所说。

“那按照你的意思,若是有人迂腐,要么将他地位提高上来,要么便打压下去?”朝中确实有不少迂腐之人,他很头疼。

涟漪侧垂着头,也忍不住狡黠一笑,“是,将那些迂腐的人身上银两都扣下,逼着他们去深山中种几个月的田,等他们出山后再回头看自己从前的一切,不用外人说,他自己就不会认同了。”

夏胤修忍不住轻笑出声,“呵呵,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可以考虑考虑。

涟漪继续低着头,也不主动说话,只等皇上的话题。

“那你认为,鸾国如何能强盛?”夏胤修又问。

涟漪答,“国家安定。”

夏胤修一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其他的话,“就这四个字?”

涟漪点了点头,“恩,安定方能强盛,安定一词看似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难。真正的安定并非仅仅是军事上,更是营造出一种氛围,让百姓们认为,从此不再有动乱的氛围。”

这一点,夏胤修也很是赞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这氛围,如何营造?”

涟漪想了下,认为有些话可以“不知者无罪”的说上一说,但太过深刻尖锐的问题最好回避——明哲保身。

“胤公子,奴家只是名妇人,不知如何营造这氛围。刚刚说的那些,只是百姓们都知的道理罢了。”说得越多越麻烦,若是说错了,搞不好被追究。若是说对了…未来需要说的便更多了,多说多错,早晚有一天因为一时失言而死。

她自认不是什么说话的行家,赶忙见好就收。

面前男子轻笑,那声音低沉磁性,又带了无比威严,苏涟漪已尽量不去看那男子了,但还是忍不住被男子周身的霸气所影响,有一些举止艰难。

“炸弹,全部做好了?”夏胤修问。

涟漪点了点头,“恩,都做好了。”

夏胤修的眸子中闪过异样,“为我说说黄励靖吧。”

对方命令的口吻让涟漪有一些不舒服,但想到对方的身份,她也就生生忍了,“一年前我在山中看见黄先生时候,他看起来大概四十上下,身材不算高,清瘦,无须,面容白净,其他的,想不起来了。”她随口编着。

“除了这炸弹配方,还和你说了什么?”又问。

涟漪微微摇了摇头,而后抬眼淡淡看了夏胤修一眼,“胤公子,不知您是什么身份,如今咄咄逼人的问奴家的话?奴家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是不是也得回答奴家的问题?”不能一味的被动。

夏胤修勾唇,“在下的身份,以后你便知晓。”说完,便又习惯性去把玩左手上的玉扳指。“听说,神仙方是你的?”

涟漪点头,“是。”心中好笑,她已经提醒了,对面这人既要隐藏身份,又懒得拉下身段去演戏,哎…如今她有求于他,也就装傻见不到了,如今所想要的就是,如何将话题引到“皇商”之上。

“我听人来报,你有一种特效药酒的配方,又研制了神仙方妆品,真是商界的女中豪杰,是谁给你这么多点子?”夏胤修饶有兴致地问着。

“在商界,像奴家这样有点子的人比比皆是,就如同刚刚奴家所说,商界之人鲜少迂腐,若是真的迂腐,生意也便是没法做了,毕竟商场残酷,别说几年的生意,有时就是一单生意没看好,其结果便也是满盘皆输,所以,奴家这些点子都不出奇,可惜了。”说完,状似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果不其然,夏胤修上钩。

涟漪微微一笑,“可惜了,鸾国虽对商不是很贬斥却也不重视,鸾国的商和仕仿佛毫无关系,这么有奇思妙想的人想效忠国家却无路可寻,浪费了这么多人才,岂不可惜?”

苏涟漪的这一观点,夏胤修却是不赞同,“苏姑娘,你虽聪颖,但单就这一事上却考虑不周,你可听说过官商勾结?世人都希望富有,先不说那些商家勾结了官员会不会鱼肉百姓,单说若是将这生意合理化,那些官员还有什么心思当官、为百姓牟利?

我们鸾国不同于其他国家重农抑商,但律法却规定不允许官员经商,防的便是官商勾结,虽有些官员有一些祖产,但却也都是暗暗经营,上位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真将这官商勾结合理化,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其实涟漪的意思并非经商者做官、官员经商,仅仅是为了勾起“皇商”这一头衔罢了,但皇上的这略带激烈得言辞,却让她安心,只因这年轻的皇帝不是昏君,有自己一套正义感。

“胤公子真知灼见,奴家受教了。”涟漪柔下声音,缓缓道。

夏胤修突然心情很好,特别好,若是究其原因,想必是因这女子的示弱吧。没有那些夸张的吹捧,也没有令人脸红的歌功颂德,这女子便如此不卑不亢地讲他捧了起来。

男人的虚荣心暴涨。

后宫嫔妃们也都是如此细声漫语,他说着,她们想尽办法的捧着,其效果却完全不如面前这个苏涟漪的一句话来得真切。

也许正是苏涟漪这不卑不亢,才让男人有成就感,那是一种旗鼓相当之人的服输,就是因这地位平等的两人分出胜负,胜利者的虚荣心才能暴涨。

而那些嫔妃,从始至终都将自己地位摆在他之下,所以即便是吹捧得再好,也只能换来一笑罢了。

“苏姑娘身为一名女子,能做出如此成绩,已是不错。”夏胤修道。

涟漪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的闪烁,“虽然官商势必不能结合,但皇家却非比寻常,奴家认为其应该设立一个特殊的官位。”

“哦?愿闻其详。”夏胤修来了兴趣。

“小到皇室内院采买,大到国库资金投资、军饷筹措,这些看似不是什么要职,实则很是繁琐,而且若是委托之人没有经商头脑,被奸商骗了也是自然,最后吃亏的是谁?还是不皇家?”涟漪的语调不急不缓,慢慢道来。

夏胤修微微皱眉,确实,这些工作要委托了很多人,后宫采买大半委托给内务府和户部,而军饷筹措一般是临时委托几名大臣,这些人毕竟不是行家,完不成任务时有发生,最后都是从国库抽调。

国库的银两从何而来?大半是税收,但每一年税收只会少不会多,碰到什么地方有写天灾,便免了几年税收是正常,却不敢轻易加大税收。

人人都以为皇家有花不完的银子,其实皇家也与普通人家一样,有收入、有支出,有时入不敷出苦不勘言,也不能和自己的臣子要银子花。

想到这,夏胤修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的穴位。昏君容易明君难,平反了东、南两叛王,调养生息,少不得要减少税收,从国库中抽调大量银两以支持百姓安居乐业。

银子就那么些,用在了这一处,另一处就没了银子,便只能苦苦等着下一年的税收。即便是借个什么引子办什么寿宴或庆典,从臣子那里敛一些财,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突然,夏胤修想起了苏涟漪说的一个词语,他放下手,抬起头,看着面前那颔首垂目的温婉女子。“国库自尽投资,是何意?”

几不可见,涟漪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心中狂喜不已,因为皇上上钩了。“这个,可以叫理财。银子放在国库中,实在是浪费。若是将这些银子用于商业周转,钱便能生钱。”

夏胤修略略想了一下,“你是说,让皇家做生意?”

“不是,投资归投资,与经商还是两回事,投资的方式有多种,其中最浅显的便是放贷,以国家作为担保放贷,利率低,让一些急于用银子之人以同等之物抵押,而后在规定的时间内连本带息偿还,既解了贷款之人的燃眉之急,又能充实国库。”涟漪解释道,“当然,这些仅仅只是个想法,民间房贷很普及,奴家却不知国家是否房贷,若是说的不对,还请公子别笑话。”

“不,你说得很对,那些银子在国库中闲着也是闲着,何不用在它应用之处?”夏胤修一拍桌子,大喜。

安禄见到皇上龙颜大悦,也是很欢喜的。只不过,他抬眼看了一眼面前那姿容尚佳的女子,隐隐有一种感觉,她会引起皇上的兴趣。

涟漪心中大石落下,她不知皇上最想要什么,便只能慢慢探索,顺着皇上的兴趣慢慢说服,如今看来,皇上也是人,是人都喜欢钱。“所以,奴家刚刚说,皇家应该设立这些特殊的官位,既为官,又为商,所为皇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