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声音细细柔柔的,却透着股子尖刻,后面的声音阿九太熟悉了,忍不住寻声看过去,就看见了三少爷林思敏那张漂亮的小脸,那双如浸水葡萄般的眸子正喷火般的瞪着她,她莫名其妙的缩了缩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垂柳看的样子让他误以为,是在偷听他挨训,这男伢子正处在恼羞成怒的边缘,一点也不愿意自己憋屈的样子被人看到…
雨燕就扯了扯阿九的手:“前面就是一剪梅了,九姑娘,咱们快些去吧,大姑娘还备了些点心让您过去尝呢。”
院子里,三姨娘原本正背对着阿九在训斥三少爷,听到雨燕的声音便转过身来,阿九就看到了一个满脸脂粉厚得像在刷墙的女人,她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能在脸上能堆砌出这么厚的粉…而且,明明一张大圆脸,却把眉毛修得比细柳还要纤浅,唇涂得艳红艳红的,看着就像日本的艺妓,若是晚上出来撞见,非得吓破魂了去。
“哟,这不是大少奶奶么,前儿进府时,我不方便过去,今儿这一见,啧啧,还真是个水灵灵的小妹砣呢,长得好又壮实,怪不得大少爷好得快,还真是托了大少奶奶的福呢…”
三姨娘就扭着柳腰,笑眯眯的从院子里往外走,每走一步,脸上的脂粉就簌簌往下落,不过,话却说得热情而亲切,让人听了心中舒坦。
剌鼻的香粉气让阿九鼻子痒痒的,她忙趁三姨娘走近前向她福了一福道:“谢三姨娘的夸奖…”
三姨娘就甩着帕子走上前来,细细的上下打量了阿九道:“额上的伤还痛不?都怪姨娘没有教好你三弟,让他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以后姨娘会好好管教的,你可千万别和他计较啊。”
说着,就像变戏法儿一样从袖袋里拿出一盒药膏子来,作势要给阿九涂,阿九下意识就偏了偏头,三姨娘就扯了她一把道:“别客气,你三弟常常不是碰了这,就是伤了那儿,药膏子是要常备着的。这还是老爷从长沙府回来,特意赏我的呢。”
阿九听她说话很利落又清明,与她那身惯异的打扮判若两人,不由有些奇怪,明明就是个很明白的人,怎么就要作如此庸俗的打扮呢?
三姨娘的手温和的摩挲着阿九的额头,药膏也是清凉清凉的,很舒服,阿九打小也是个野孩子,这点子小伤对她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桂花嫂好赌,平日间哪里会这般温柔地待她,就是偶尔发现她有伤,也没有么好的药膏子来用,所以,一时就忽略了三姨娘身上刺鼻的香粉味,倒有些贪恋三姨娘的温暖来…
第十五章
眼角微抬,就看见三少爷正犟着头呆在院子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正直楞楞的瞪着自己,像是要吃了她似的,眸光中,竟然还有一丝的酸意,阿九不觉有些好笑,故意一只手轻轻扶住三姨娘的腰,身子贴近了些。
三少爷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起来,“姨娘,我肚子饿了。”
三姨娘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骂了他一句:“饿死鬼股胎啊,不是才吃过午饭了么?小案上有我给你熬的燕窝,自去吃吧。”
骂归骂,却还是舍不得儿子饿,看看给阿九也涂得差不多了,就道:“得有空就到姨娘屋里来玩啊,姨娘做糖油粑粑给你吃。”
阿九得重重的点了点头,又道了谢后,才跟着雨燕一同往一剪梅走,一路上,若有所思的垂着头。
“打扮得再重,老爷如今也不肯再踏进钗头凤一步,这药膏子说是老爷赏的,其实是三年前的事,九姑娘还是小心着点用吧。”
雨燕就在一旁冷笑了一声道。话里话外的就透着不屑。
阿九就回头看了垂柳斋一眼,问道:“三少爷在府里也不得宠吗?”
雨燕就笑道:“大老爷还是很看重三少爷的,到底也是儿子嘛,大少爷病了,二少爷又只喜文而不喜武,三少爷性子野,却喜欢舞刀弄棒的,大老爷倒是希望他走武举的路子,只是,三少爷也太能惹事了些…”
阿九听了就强忍着笑意,走武举的路子…连自己一招也接不了,就凭三少爷那花架子?怎么着也有十岁了,一点子根基也没有,到底是怎么学的呀?
雨燕看阿九脸上有了促狭的笑意,以为她也跟着一起不喜三房,倒又高兴了几分,大姑娘是想拉拢阿九的,不管阿九将来成不成得了真正的大少奶奶,至少她的到来,让大少爷醒了,让府里的格局朝着有利于大太太的方向在走…
再绕过一座假山,前面就豁然开朗了起来,一片深深浅浅的梅林错落有致栽种在一条小溪旁,梅花早谢,绿叶葱笼,疏影横斜,落叶顺着溪流缓缓流进了假山坳里,跨过一座小桥,便是大姑娘住的一剪梅了。
大老爷是名士作派,府里的园林修建得很有些江南水乡园林的气息,而每一个小院子的名字,也都用词牌名命着,很有些诗情画意。
三进的小敞轩,里面也是梅影疏落,大姑娘爱梅,所以,院里其他花卉倒不多,梅花久歇时,海棠正浓,半卷的竹帘窗前,大姑娘臻首相盼,亭亭玉立豆蔻年花华的俏丽女子,于秋阳下半探了身子,在一片翠碧与粉紫色中,如一卷绝美的图画,这个景象,阿九多年以后仍时常想起,那时年少时的美好。
“怎地这般慢,快些进来,莲子粥都快凉了。”大姑娘显然看见了阿九,远远的就嗔道。
语调清朗随意,透着一股子亲切和随和,阿九便感觉心下微暖,“嗳”了一声,便回快了步子进了屋。
正屋的小几上,果然摆着一瓮粥品,正用热水温着,大姑娘正弯腰舀出一碗,抬头见阿九已经进来,便放在小案上道:“快吃吧,想来你午间也没用什么饭菜,大哥屋里的吃食都顾着他的病,没什么口味的…”
小几上还摆了几碟凉绊小菜,醋泡黑木耳,凉伴黄瓜,麻油榨菜丝,果然都是开胃的,阿九闻着都流口水,也不推辞,乖巧的在小几前坐了,和菜和汤的,一碗粥斯斯文文,却是极快就下了肚,大姑娘也是第一次看阿九用饭,见她行止文雅有度,不由又高看了阿九一眼,不由问道:“阿九,你娘是大家闺秀么?”
阿九一口粥差一点就要呛着,想起桂花嫂的沷辣和嗜赌来,又想起桂花嫂的身世,心下微黯,脸上就有了些伤感,“外祖曾当过几年私塾先生,家母便跟着上了几年学…”
只是轻轻带过,并没有往深里说,大姑娘果然就不太深究,世事难料,乡下也未必都是无知粗俗之辈。
云雀沏了杯毛尖出来,阿九谢过后,端在手中,轻轻闻着茶香。
“是雨前的毛尖,正是君山柳毅井边产的,一年也得不了几斤,倒让你闻出味儿来了。”大姑娘便不无骄傲地说道。
阿九就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君山毛尖也算是贡茶,最后的就是柳毅井前的那几株了,大老爷添不岳洲知府,自然是能得上一两竹的,大姑娘能得,足见大老爷对大姑娘的宠爱,而大姑娘能却用来招待自己…刚才喝的莲子粥里也是参了不少好东西的,有虫草的影子,没有个两三两银子怕是喝不到一小碗…
大姑娘抚了下阿九的头道:“你值得的,大哥对娘,对我,对四妹妹有多重要,也无需我强调你心里明白,粥和茶不过是我的一片谢意罢了。”
大姑娘果然兰心惠质,竟然早就猜到了几分真相,阿九脸上就露出几许惶恐来,正要说话,大姑娘一抬手制止她道:“我认得樱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是家生子,她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娘和二娘说的那些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真一心向着大哥,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
是说二太太想让大少爷收了樱桃为通房的事吧,阿九的心里便存了感激起来,自己才七岁,大少爷已经十四了,只要他身子一好,大太太想快些有个孙子的想法肯定是迫切的。
要说起来,谁愿意自己的相公在与自己完婚之前就有了通房?只是,阿九对大少爷并无感情,自己与大少爷之间的身份悬殊又摆在那里,大太太摆明了只是想借着自己的命格冲喜,大少爷若好了,给自己一个身份放着,将来另觅贵媳,那是明摆着的事,二少爷聪敏好学,将来若蟾宫折桂,考上进士,大老爷定然是会为他寻一门好亲配着的,大太太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媳被二房比了下去?
阿九打心眼里,就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大少爷的妻子,将来,她还是会离了这高门樊笼,回到自在天地中去的,所以,对于樱桃的所作所为,阿九放任着,老实温顺着就好。
大姑娘此番话却是在向她保证了,只要阿九一心对大少爷好,大姑娘有法子能清除了大少爷身边的闲人,至少在阿九与大少爷圆房之前,大姑娘会保着大少爷身边是清静的。
阿九相信大姑娘有这个能耐和手腕,只是…
“所谓命格之说,我是不信的,阿九,你着实让我刮目相看,我自问我看人眼光不错,却有些看不透你。”大姑娘不等阿九说话,又微皱了皱眉道。
这就有些推心至腹了,阿九有些无措了起来,以大姑娘的性子,能把话说得如此直接,那就是打算真心待阿九了。
只是阿九自己心里还有着盘算,却不能随便道与人知,毕竟大姑娘再通情达理,她所站的也是大少爷的立场,她想的,也是大少爷和林家好,在一切为了大少爷的前提下,她会对自己好,若是撇开大少爷呢?那就不好说了。
阿九想了想才道:“阿九一来,就得樱桃姐姐多方维护,今日原也是樱桃姐姐拿的主意,阿九也是大胆了试罢了,若没有樱桃姐姐一力承担,给阿九十个胆子,阿九也不敢试的,毕竟大少爷病体沉苛,上一回,阿九才只是小试,就差点害得樱桃被打死…”
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自己才是救大少爷的功臣,既然大姑娘猜出了事情真相,阿九也无需再虚伪否认,樱桃的所作所为,着实不太上得了台面,阿九也不是那软泥,任人搓圆轮扁,该自己的那一份功劳,她并不打算推让。
大姑娘点了头道:“樱桃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也不会对她如何,只是不能委屈了你,她就算再有小心思,也只能等你和大哥圆房了以后。我只是想问你,你觉着,钟神医是否有些不对?”
大姑娘听出阿九话里话外对樱桃的维护,便更高看了阿九一眼,这种被人抢了功劳的事情,大姑娘自问若是换了自己,是容不下来的,何况当时的情况下,樱桃自承其功,阿九只是看了樱桃一眼,便淡然处之,自始至终连一句怨言重语都没有说,这分胸襟与气度,岂是一个七岁的小妹哩能有的?
大太太不过是临时起意,突然就抬了阿九进来给大少爷冲喜,但大姑娘如今看来,这怕是大太太近几年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
这算是今天大姑娘请自己过来的重头戏了,阿九的面色就端肃了起来,从袖袋里小心的将一个小布包放在小几子上,大姑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后,亲自打开来,屋里便闻到一股子异味儿,她不由皱了皱眉,细细查看起来,好半晌后,脸上全是惊怒之色,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深深地看着阿九道:
“你是说…大哥他…之所以病沉,是被人害的么?”
阿九不置可否,这种事情无凭无据,她一个才进府的小童养媳,断不敢下论断的。
第十六章
“大姐姐要作如是想,我也不反对,只是,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想,我当时把此物给藏起来,就是怕被人下手给销毁了,如今给大姐姐看,也是给大姐姐提个警醒,大少爷的吃食,一定要小心又小心。”阿九斟酌着说道。
大姑娘怒意难平,锐利的眸子在屋里扫了一眼,雨燕便立即退出正屋,站在正门口守着,云雀便去关窗,两个丫头各守一方,防着屋里的话被人听了去。
“神医神医,如此简单的病症,难道他会探不出来?只说不让人轻易劳动大哥,让他躺着不动,不能吃,又一时死不了,就是想把他活活拖败死,对爹和娘说起来,就是病死的,好狠毒的心肠,怪不得,明知大哥胃空还让他吃鸡参汤…”
却是不说,那东西是如何被大少爷吞下的,大少爷身边服侍的人难道就没有问题,阿九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大姑娘怕也知道这内里的复杂,以她现在的年纪和实力,实难深究,为今之际不是如何惩治那害人之人,而是好好防备才是。
大姑娘再难维持冷静自持,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动着,阿九便深深的佩服大姑娘的心思细敏,自己只是稍加提点,她便把个中关节全都想通透了。
如今只看她会如何行事了。
阿九静静地等着,一言不发。
“明儿我便让娘另请名医来,似这等品性败坏的大夫,就该流放千里,去湘西野人区…”
大姑娘越说越气,阿九等她发泄了一阵后才道:“还是无凭无据,只凭这点东西很难说明什么,钟神医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大姐姐若现下便处置了他,只怕会打草惊蛇,反而让真正的幕后之人逍遥,你也知道,神医可是大老爷使人请回来的,难道大姐姐能怀疑大老爷的用心不成?”
一句话提醒了大姑娘,府里的复杂大姑娘比阿九更明白,就算现在有怀疑的对像,那又如何,如果是二房,以二房在大老爷心中的地位,大老爷信与不信且另说,怕是刚一提出,自己就会见罪于大老爷,还有二哥,他虽然是二房所出,但对大太太向来敬重,对自己和四姑娘也是疼爱有加,对大哥也很关怀,大哥如今才醒,也不知道身子究竟能不能痊愈,自己和四姑娘迟早要嫁,将来,在婆家,能倚仗的娘家人怕还是二哥…
娘家无人,作媳妇的在婆家是很难说得起话的,便是嫁妆再封厚又如何,就如大太太,身带万贯嫁进林府,还是不被大老爷见喜,若是大舅能有音讯,或许娘在林家也能更直得起腰杆一些,可惜,大舅跟随福王爷下海,已经多年没有了音讯,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
现在万万不能随便将事情揭露出来,一是不能让大老爷更加厌烦了大房,二是不能伤了二哥的面子,影响了兄妹感情,不管二娘如何,她都是二哥的生母,二哥怎么都要维护二娘的。
想通所有关节之后,大姑娘不由气绥了起来,“难道就这般听之任之,让他继续加害大哥么?”
阿九就笑了起来:“如今无凭无据,突然就辞退钟神医是大大的不妥的,大老爷那边解释不通不说,便是您能说得服大太太,您又能保得住二太太不从中作梗?”
大姑娘听出阿九的玄外之音,一双美眸便直直地看着阿九,一副悉心垂听的样子,看来,她下意识已经将阿九当成自己人。
阿九端起冒着热气的毛尖来轻啜了一小口,很喜欢熏茶的松香味,撩了大姑娘一眼笑道:“大姐姐,若是神医自个身体不适,或者是病了,残了,死了,不能来林府出诊呢?”
大姑娘的眼睛就立即亮了起来,又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不过才七岁,办事就稳重而机智,更重要的是,杀伐果决,岂是一个小妹哩能有的?大姑娘真有些怀疑,阿九是不是妖怪附体了,怎么可能有如此聪慧而心机深沉的小姑娘…
“就这么办。”大姑娘一拍小几,站了起来,眼里全是坚决,大少爷对大房来说太重要了,大太太万贯家私的承继,两个嫡女出嫁后的倚仗,大太太的老来靠,全系于大少爷一身,若大少爷康康健健的,大太太又何需还要顾及二太太,顾及二少爷的颜面?
只是大姑娘便是再精明能干,闺中女儿,哪有那人力物力去干那杀人越货的事?
大姑娘便陷入了沉思中,剩下的,就不用阿九操心了,虽然暗中把那个白发白须的假神医打个半残对她来说并不是大问题,但现在还真不是她将全部本事显露出来的时候,谋定而后动是阿九一向来的作事原则,林府的水有多深,阿九才不过打湿了鞋子而已,根本就没试得出来。
从大姑娘屋里告辞出来,阿九的心情轻爽了些,她知道大姑娘一定有法子的,再不济,她还可以拾掇着大太太使人就是,以大太太雄厚的财力,加上林府的名头,不怕事情办不成。
从一剪梅回来,冬梅早就立在抱厦廊檐下等着阿九,见阿九面色平静,才松了一口气,上来接过阿九手里的包裹小声道:“姑娘还好吧。”
阿九感激地看冬梅一眼道:“出了什么事?”
冬梅的脸便沉了一沉,抿着嘴往屋里指了指,阿九进屋便看到夏荷正坐在八仙桌旁喝酸梅汤,见阿九进来,怔了怔,忙放下碗,殷勤的去小里间拿了湿帕子出来递给阿九:“日头怪晒的,姑娘擦把手,喝碗酸梅汤吧,解解热气。”
她平日间对阿九最是冷淡,这回到底是在大少爷屋里临阵脱逃,心虚了,阿九笑了笑,垂眸看那酸梅汤,随口道:“进八月了,还能喝到酸梅汤,夏荷姐姐在府里的体面也可见一斑了。”
新鲜梅子最不经存放,不过几天就会烂软,干梅子汤又不爽口,府里头有冰窑,每年梅子下树也能存一些,到了秋冬两季,能喝上的就只能是正经主子了。
夏荷脸上就有了一丝得色,睃了冬梅一眼道:“二厨房里的秋林嫂子赏我的,正好三姑娘这两天胃口不太好,秋林嫂子熬了一些,剩了点儿,我想着姑娘服侍大少爷辛苦,就要了些来…”
一副邀功显摆的口气,正合了阿九说她有体面的话,二厨房是二房的小厨房,专供二太太,二姑娘三姑娘二少爷几个用的,一般好点的吃食又哪里传得出来…
第十七章
阿九轻轻巧巧的往冬厢房里去,边走边道:“先放着吧,才在大姑娘屋里喝多了莲子汤呢。”
夏荷的脸色就有些发僵,见冬梅手里拿着蓝缎布做的大包裹,越发的不自在,等阿九和冬梅进了厢房后就翘起嘴角咕哝:“显摆什么呀,再大的包裹也不过是人家穿剩的…”
冬梅走得慢,听了这话身子就一僵,想要回头找夏荷治气,阿九忙拉住她,摇了摇头小声道:“听之任之忍之,且待之!”
清清凉凉的声音像是一剂清凉汤,不过一句话,冬梅心中的烦燥就消散了,只是还有不甘:“难得陪姑娘出去一趟,差事没办,扔下姑娘就去了二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呢…”
阿九不以为意,打开大姑娘给的包裹,却是怔住了,里面竟然是两双新鞋,一件灰鼠披风,一套绣木铃花湖绿色杭绸袄裙,一套烟蓝色斜襟长袍子,都是照着阿九的身材做的,一看就是再新色不过的,哪里是穿旧的,冬梅细细看着那针角,也是感叹:“是云雀和雨燕的手法…这两身儿怕不是一两天就能做起的…”
阿九进林府十天不到,能赶着做这两套新衣服出来,怕是在阿九进府的第二天就做起了吧,那时候,阿九可没有与大姑娘交谈过,更没有对大少爷做过什么…
阿九的心有些暖暖糯糯的,大姑娘是真心待她好呢…
第二天,阿九去大少爷屋里时,大少爷正斜靠在床上,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樱桃端了一碗淮药粥正喂他,大少爷见了阿九就停下来了,清亮的眼睛湛湛地看着阿九。
阿九上前行了礼,就老实地往一旁站,仍如往常一样不太拢大少爷的边。
樱桃又舀了一匙送到大少爷唇边,大少爷却道:“阿九,你过来。”
樱桃的手就有些僵,笑哄道:“九姑娘个子太矮,碗底又烫,爷还是用了粥再请她过来吧。”
这倒是实话,阿九就笑咪咪地看着大少爷道:“是啊,爷多用些,吃饱了就有精神了。”
大少爷温温的一笑,不再说话,喝了大半碗粥后,就不肯用了,樱桃端着碗下去,转过身时,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抿了抿嘴,掀了帘子出去了。
樱桃一走,阿九就像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个纸包来,大少爷鼻子敏感的闻到香味,眼中的清辉亮了,眼巴巴的瞅着阿九的手。
阿九迅速扒开纸包,撕了一块鸡肉塞进大少爷嘴里,大少爷的惊愕地看着她,嘴却贪婪地包住鸡肉大嚼,吃完了一块又眼巴巴地看着阿九,阿九却将鸡肉给包好藏了起来,不肯再给他吃,大少爷苍白的脸就有些红窘:“不是说,不能吃油腻么?”
“是不能吃,但也不能缺了营养。”阿九神秘兮兮地往四周看了看道,“一会子钟神医来,爷可莫要说你吃过鸡肉了。”
两人间好像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大少爷也小心地看了外面一眼道:“会让你挨骂吗?”
阿九点了点头。
“那我不说。”眼睛又看向阿九的袖袋:“明天你还带么?”
“带的。”
大少爷就笑了起来,竟然伸了手想要摸阿九的手,可惜体力不足,手微微抬起后,就有些吃力了,阿九低下头,托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桂花嫂说,我的头发最柔软了,你摸摸看是不是?”
瘦骨嶙峋的手掌在阿九头上缓缓摩挲了几下,大少爷的眼温润中带着一丝怜悯,若是好不起来,岂不是要害了她一辈子么…
“太太,今儿大少爷用了半碗药粥,精神好了很多…”外面传来樱桃微带兴奋的说话声。
“是吗?已经能用半碗了吗?”大太太的声音果然很高兴:“神医,您昨天开的方子看来很有效。”
“老夫在方子里加了些养胃开胃的药,大少爷胃口会慢慢好起来。”钟神医略带得意的嗓音响起。
大姑娘难道没有把实情告诉大太太吗?为何她对钟神医还是如此客气礼遇?
阿九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手上传来轻轻的力道,垂眸看时,却是大少爷正握着她的手,眼中带着一丝安慰的神色。
阿九立即收起外漏的心事,正要收回手时,青绫掀了帘子,大太太和大姑娘一起走了进来,大姑娘眼神在大少爷与阿九握在一起的手上闪了闪,嘴角微微翘起。
阿九的手就挣了挣,却没料到大少爷的手这回却出其的加了力道,她一时还没有挣得脱,樱桃美艳的双眸只在这双紧握的手上睃了睃,就含笑撇了开去,殷勤地给大太太拿帕子弹着绣凳上灰尘,请大太太坐下。
大太太让开身子,让钟神医给大少爷诊脉,阿九安静地退开,立在一旁看着。
钟神医凝神给大少爷探脉,好半晌才道:“虽然能用些东西了,只是大少爷肝肺损伤太重,病体沉苛…”说着又沉吟下来,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钟神医又想做什么…
阿九就抬眸看了眼神医,目光就与大姑娘相遇,大姑娘的眸子冰冷一片,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大太太果然急了,焦灼地问钟神医:“神医,您是说…”
“大少爷只是醒过来了而已,还是很危险,老夫会开方子好好调养,切忌不可大意,吃食要小心又小心,不能用半点油腻,鸡鸭鱼肉更是不能乱用…”
前天还让服用参鸡汤,如今胃养好了一些,又禁用一切肉食,纠妄过正不过,又有何居心?
大太太冷声对一旁的杨妈妈道:“可记住了,大少爷的吃食一定要小心服侍着,要照着神医的来…”
杨妈妈恭敬应下。
钟神医满意的去开方子,大姑娘对涂妈妈道:“妈妈,神医辛苦了,怎么还没有沏茶上来?”
樱桃正从外面端了茶进来,涂妈妈就过去接了,揭开茶碗闻了闻道:“怎么是毛尖?爷屋里上好的银针呢,怎么不拿出来招待神医?神医为爷的病劳心劳力,你这丫头也太不醒事了些。”说着就端了茶盘往后堂去了。
大太太昨儿个可是明摆着说了,要让大少爷把樱桃收房的,虽然还没有仪式,但樱桃的地位在府里头已经骤然高升,也差不多是半个主子了,涂妈妈虽然在大太太面前有体面,可话说的这么重,也确实很下樱桃的面子。
樱桃的眼圈就有点红,但还是很恭顺的立在了一旁,一副小心受训的样子。
钟神医方子开完时,涂妈妈的茶也沏来了,大姑娘亲手接过呈上,钟神医怔了怔,这个礼数就有些重了,大姑娘在林府的地位钟神医岂能不知,他很受用的接过茶,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再品一口,面色却是一僵,大姑娘嘴角就噙了丝冷笑,“神医果然识茶,此乃是君山上最好的银针,每年父亲也最多能得二斤,大哥身子好的时候最是爱这一口呢,没想到神医和大哥的口味也很相同,等大哥好了,神医倒是可以与他一起谈谈茶道,共品茶香。”
一席话在旁人听来,只觉得再平常不过,钟神医的额头却开始微微冒汗,端茶的手也开始在抖,下意识就想把茶碗放下,大姑娘道:“银针还是要趁热吃的好,一会子再给您冲第二杯水,您还可以观赏茶叶的恣态。”
这就是逼着钟神医要把杯里的茶喝完,钟神医的面色越发的僵了,眼神犀利地看着大姑娘,大姑娘目光坚定的望回去,一瞬不瞬,毫不退让,嘴角抿起一个凌厉的角度:“神医,这茶真的不错,能安神补心,特别是心脏不太好的,会起到补漏查缺。”
只有安神补脑的,大姑娘故意说成补心,就是骂钟神医缺了良心,如果这样钟神医还听不懂的话,他就当不成粽子了。
钟神医在她的眼神逼迫下脸越来越白,竟然一口一口缓缓将一碗茶全都喝下。
阿九由衷地佩服大姑娘起来,她猜过大姑娘会用什么法处置钟神医,却唯独没想到大姑娘是用如此刚烈的正面方式解决,那碗银针茶里无疑是参了料的,钟神医毕竟是医生,只喝到第二口就品砸出问题来,就不敢再喝。
大姑娘当面逼着他喝完,无疑就是在告诫他,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人发现,这是警告和薄惩,你若还一意姑行的话,那更厉害的手段就还在后头,钟神医也是个聪明人,大姑娘只是暗示没有揭穿,既保全了他的医声,又保全了他的面子,两相并没有撕破脸,还留有余地,这种手段,即刚烈,又仁慈,钟神医不但不敢怨恨,还只心存感激,毕竟他的神医名也是几十年才混出来的,真要戳穿了,他的命不一定能保得住,钟家依仗他为生的那些家人,怕也会全都遭殃!
大少爷毕竟是林家的嫡长子,岳州府最高官员的嫡子被人害,这个凶手应该受到何种处置?就算钟神医供出幕后之人,大老爷也只会护着府里的,拿他作伐。
所以,这个暗亏钟神医必须吃下去,而且是心怀感激地吃下去,吃了之后,还不敢在人前吐露半个字,将来大老爷面前,他也只会以其他方式推托,不敢再在大少爷的病上作半点手脚。
真是对不住,这个文的成绩太差,编辑也不肯推荐,小鱼只能以更妃途为主了。
第十八章
大太太一直在一旁安静地注视着,她示乎很迟钝的一句话玄外之音也没听懂,甚至脸上还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温暖而慈爱地看着大少爷。
大少爷目中清辉连闪,浅浅地看着自家大妹,目光柔和而欣慰。
一杯茶喝完,钟神医像虚脱了一样,身子摇晃着站了起来,大太太温和的吩咐大总管将他好生送出去,不到门口,就遇到二太太正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几个过来。
看神医脸色不太对,二太太诧异地唤了声:“神医这就要走了么?大少爷的身子如何?”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关切,不知是否阿九有错觉,她还听出了淡淡的焦灼。
“大少爷多将养些日子就会好的,老朽身子有些不适,恕不奉陪,先走一步。”钟神医语气有些发颤,捂着肚子极力镇定着,逃一般的走了。
这话却与刚才向大太太说的意思完全不同,大姑娘听了便松了一口气,尽管不知道钟神医究竟哪一句才是真话,但终归,离了钟神医,大少爷就有了希望。
二太太有些诧异地看着神医苍老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姑娘的眉眼压得很低,小声咕哝:“这老头子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三姑娘就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愉悦:“大哥就要好了,真是太好了。”
二姑娘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也带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干巴巴的,到底不如三姑娘内敛,一点心事都写在脸上。
“恭喜姐姐,捷儿总算是要好了。”二太太满脸喜悦地进了屋,大太太笑着回道:“是啊,如今正好是八月,捷儿心心念念就是参加明年的春闱,原想着他这身子…若是真能痊愈了,怎么着也得让他试上一试。”
二太太含笑的目光就闪了闪,接口道:“也好,正好和聪儿一块儿,兄弟两同时参考,若是都能中,也是林家的大喜事了,老爷脸上也有光。”
又转过头来看樱桃:“这一回你是立了大功了,以后要好生服侍着大少爷,等到大少爷身子好了,你可就要更加用心了。”
这话意思太过明显,樱桃娇艳的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如染了粉彩的白丝绸一般。
大姑娘听了便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大哥好了自然是要用心念书的,身边要的是清静,樱桃是个可心的,以后大哥身边有杂七杂八的人,可要多拦着些,别影晌了大哥的身子,更不能扰了大哥的心。”
樱桃脸色一肃,神色变得庄重了起来,垂头应道:“大姑娘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