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顺确实是主使。”他开门见山,“不知母后可有什么计划?”
刘氏道:“要程顺倒下来,首先需得过皇上这一关。”
这几年,程顺很得皇上的心,哪怕那次太子大婚的事情,稍许让皇上不满,但他也没有把程顺怎么样,照样把很多事情交给他处理。
故而,还得来一记狠的。
“母后所言甚是。”
二人坐下商量。
江素梅在不久之后收到了刘氏传来的消息,叫她做好对付程顺的准备,只现在余文殊不在,而余慎,余文晖二人个性温良,都不是善于谋策之人,江素梅去了江家。
那日正是休沐日,江兆敏也在。
听说要除掉程顺,他们都不奇怪。
因余文殊早已与他们通气过,只是恰巧他在这时段被调去了两浙,中间就断了,只听说皇后与太子联手,他们还是很惊讶的。
“以后还未可知。”江兆敏道,“你与他二人合谋,将来敌对的话,可是有些危险。”
江素梅笑道:“一开始就被牵扯进来了,要抽身也不难,索性便顺利解决了,至于明日事,明日再说。”
“倒是豁达。”江兆敏沉吟一声,“也罢了,程顺不除,对咱们总是不利的,他既然想置文殊于死地,将来文殊再青云直上,只怕更招他恨了,此人心胸太过狭隘啊!”
“不知伯父可有什么法子?”
“需得时间,他做事谨慎,不留把柄的,就算有些贪墨,可真要拎出来,朝堂上一大半的官员都得被拖下水。”这样的话,他们的矛头都会对准他们几家,反倒是危险了。
江素梅点点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得好好谋划一下。”
她刚出江家,轿子只过了一条街,就停了下来,她一问,竟是遇到俞朝清了。
俞朝清走到她轿子旁边,弯下腰,看着轿子里的江素梅道:“我听说你来这儿,谁想到在路上碰到,正好,我也不用在四处找你了。”
“那随我回府里去罢。”她笑了笑,“小舅母没来么?”
“不去家里。”俞朝清轻声道,“小舅请你吃饭。”
“什么?”江素梅一愣,好好的请她吃饭,还是他一个人?但她脑筋转的也快,立时就想到其中定是藏有什么玄机,当下便笑起来,“好啊,不吃白不吃,走,小舅您带路。”
俞朝清便回去坐了自己的轿子。
等到江素梅下来,看到立在面前的酒楼名字时,差点就噗嗤发笑。
这不是她自己开的么。
不过除了余文殊与她婆婆殷氏,旁的人也不知的。
“这福盈酒楼是什么酒楼呀,小舅怎的带我来此?”她假装好奇的问。
“我来过几次,菜做得不错。”俞朝清夸奖道,“难得的是清净,好些人都愿意来此,伙计也比较周到,手脚干净,不似旁的地方。”
江素梅眉开眼笑。
看来酒楼已经渐渐打响了名声了,这葛洽当真名不虚传。
二人进去雅间,江素梅刚到门口,就见里头还有一人。
俞朝清回身把门关上。
“神神秘秘的。”她嘀咕两句,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一张又瘦又尖的脸,淡眉细目,她立时就认出来了,吃惊道,“你是王大人啊!”
久违的王胜。
王胜笑着行一礼:“见到夫人,今日唐突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怎么会呢,王大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江素梅回礼道,“王大人,快请坐,想必您也是有要事要同我说罢?到底是何事呢?”
“自然是因为程顺的事。”
“哦?”江素梅又看看俞朝清,“小舅,你也知道?”
“当然。”俞朝清扬眉,“我可是崇礼的小舅,他什么事情不与我讲?程顺这个人原先就依附于章醇的,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还想陷害崇礼,我自然也不饶他!”
“嗯,那你们有何法子?”江素梅端起茶喝了几口,皱眉道,“刚才我与祖父,伯父他们说了,好似也没个快速有效的办法。”
王胜嘿嘿一笑:“江大人乃正直之人,自是不好拿捏程顺,其实眼下正有一个好时机。”
“什么时机?”江素梅追问。
王胜道:“程顺此人惯会讨好皇上,现皇上正在病中,程顺已经召集了一批道士炼丹,听说此丹吃了通体舒泰,延年益寿,打算敬献于皇上。”
历代皇帝,多数都追求长寿,但没听说这位皇帝有此倾向啊。
江素梅奇怪:“皇上也信道了么?”
“皇上早就信道了。”俞朝清叹了口气,“只因前几代皇帝的年寿都没有过五十,我猜想,皇上大概也有些惧怕的,其实面对生死,又有谁不怕呢?”
只是皇帝怕的更多些,拥有的多,就怕失去的多。
他拥有的可是一整个国家啊!
自然比旁人更加害怕死亡。
江素梅皱眉:“程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又是训练蹴鞠队,现在又弄道士来,他哪里像个重臣,倒像个奸佞小人了!可偏偏还颇有政绩,委实是不宜对付。”
“若不是敌人,他也是奇才了,可屈可伸,假以时日,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胜竟有些惋惜。
一时雅室有些静默。
“那是要在那些道士身上做文章了?”江素梅过得一会儿,说道,“若是丹药出了问题,程顺自然罪无可恕,可如何操作?想必程顺也不会贸然把丹药献给皇上的。”
“他应会找人试吃。”王胜又嘲讽一笑,“其实若真的忠心,大概会亲自尝药罢?可程顺是做不到的,我打听到那些道士里,有人曾做出过不好的药,致使人晕厥,咱们可在这里下文章。”
江素梅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道:“我看先等等看,此事还得先来个前序。”
很快,宫里就有了反应。
皇帝最近都在休养,没有去早朝,为培养太子,他甚至把内阁呈上的票拟也给太子看一下,加以学习,由此事看来,皇帝对太子还是极为信任的。
这日,皇帝刚睡了午觉醒来,看了下日头,发现天已是晚了,当下就问赵桂:“没有别的奏疏了?”
每一天,他要看的奏疏都很多,堆积成山,可今日却只有早上一点,就没有了,他觉得很是奇怪,太不符合常理。
赵桂不知道怎么答,犹豫了会儿才道:“都送去太子那里了。”
皇帝一愣。
他只是选一些给太子看,怎么这会儿奏疏就全送去那里了,顿时就有些恼火,瞪起眼睛质问道:“谁吩咐的?朕都还没有过目呢!谁送去的?把人给我叫来!你又是怎么当差的?”
赵桂吓一跳,连忙跪下来磕头:“小人也不知,只听说是程大人批准的,当时皇上您在睡觉,程大人便说送去太子那里好了,小人也不敢拦着啊,程大人一向说一不是二的,除了皇上,哪个敢说他呀。”
“岂有此理!”皇帝听了,脸色铁青。
程顺竟然敢自作主张,把奏疏统统给太子看?他还没有死呢,程顺就想为太子效力了?
真是个混账东西!
116 注定的结局
皇帝在心里给程顺记下了一笔账,表面上对此事并没有太过发作,除了赵桂外,也无人知道他的反应。
不过刘氏并不在其中。
赵桂能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是偶尔的,他在宫中一路攀升克服了无数的困难,才能赢得皇帝最终的信任,成为心腹,但他仍保留自己的原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看不惯程顺。
他对程顺不满的态度,也落在了刘氏的眼里。
于是,才有了今日这出戏。
其实程顺真是冤枉的。
他此前来探望皇帝,结果刚到,皇后就差人召见,说想谈谈杨肃的事情,程顺差点没被吓破胆子,那可是主谋与被害人的见面,他岂会不心虚?
偏偏赵桂与他说皇帝在休息,奏疏又太多,怕皇帝一一批阅的话要累坏身体,借故询问他,程顺当时正心慌意乱,哪里猜得到赵桂的真正用意,也没有好好思考,着了道,做出了把奏疏送去太子那里的错误决定。
他没有想到,他在这节骨眼上的疏漏给自己惹来了大祸!
在路上,他还在百思不得其解,皇后这一趟接见,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他只当皇后是发现了什么,一时绞尽脑汁想出了好多说法,结果面见皇后之后,她根本也没怎么提到杨肃,东拉西扯的,弄得他一头雾水,还是他忍不住,主动问起,皇后才说梦到杨肃又来刺杀她,想问问他,可有什么法子能早日抓到杨肃。
程顺哭笑不得。
他又不是负责抓人的!
皇后就说太子曾赞他精明能干,什么职务都能胜任,故而才会征询他的意见。
程顺就有些高兴,自己在太子心中地位不低,自然是好事。
可他岂会帮助皇后?程顺敷衍一回,告辞走了。
在路上,他又想到了太子,太子前不久也与他提起杨肃,但他不可能把太子与皇后联系在一起。以他自私冷酷的个性,当然不会相信这二人可以交心联手。
所以,他猜不透其中的关键。
他只深深的觉得,杨肃一定不能被抓到!
但他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在他呈上为皇帝炼制的丹药那时起,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皇帝根本也没有吃。
刘氏听到这个消息后,派人去了余家。
江素梅把信看了一遍,笑起来。
刘氏与太子设下的计策当真是毒辣,让程顺碰触了帝王最最忌讳的地方,那就是臣下易主的念头,想必皇帝此刻已经有除掉程顺的心了。
更不用说,太子后来又插一刀,称程顺最近对他极为亲切,把随身携带的木葫芦送与他。
说到这木葫芦,是有来由的。
程顺当年郁郁不得志,有次出外踏青散心,遇到一高僧,那高僧称他将来一定会位极人臣,送他木葫芦护身。后来不到几年,程顺果然飞黄腾达,他把这木葫芦看得极为重要,旁人都碰不得的。
可现在竟送与太子。
皇帝知道后,自然又有想法了。
他现在生病,程顺不知道把木葫芦送给他,却送给太子,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但事实上,这木葫芦是太子暗示想要的。
程顺都不敢不给,太子终究是太子,他不能为一个木葫芦得罪将来的新君罢?
可说出去,谁信?
太子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吗?
两件事一结合,程顺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还知道讨好皇帝,送药给人家吃。
这是自己作死啊!
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不久之后,刑部就接到一个由丹药引发的案子,捅到了皇帝那里,皇帝命人细查。一切开始按着早就安排的剧情上演,很快,程顺就被牵扯进来。
皇帝听说那人就是给程顺炼丹的道士之一,大发雷霆。
幸好他没有吃,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他不由再次想到程顺提议太子看奏疏的事情,看起来,程顺是想着自己一定会死了,到时候,他作为太子的夫子,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皇帝知道程顺很想做首辅,只是这些年,他一直不曾让他如愿。
现在他是在盼着自己死了,这丹药只怕就是催命的!
还说什么自己亲自尝试过,真有那么细心,岂会还让出过事的道士来炼丹?这是置他的安危于何地?皇帝越想越是恼火,严重感觉自己是被程顺耍了!
就在这时候,林涛等言官上书弹劾程顺贪墨,玩忽职守,任用私党等六条罪名。
皇帝没有犹豫,立即下令关押程顺,令三大部门联合审查,以求得一个结果。
这对程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这些罪名,真要追究起来,朝中不知多少官员落马,他程顺一向只重权力,别的钱财等物,甚少收受,至于任用私党,有几个官员不利用这点便利呢?
若在平时,皇帝至多说几句罢了,绝不会真得放在心上,可现在却把他关起来了!
程顺一颗心就跟掉入冰窖里一样。
明明他才给皇上贡献过一颗圣药啊,当时皇上也没有拒绝,还夸他用心呢。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
这个案件是江兆敏主审的,不用说,程顺再怎么动用人脉,面对铁面判官,仍是毫无施展的机会,结果可算是十拿九稳,程顺为官十来年,总有犯错的时候,小错更是不少,怎么能逃脱?
证据呈上,最后有皇帝定夺,贬官流放。
程顺听到这个判决的时候,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戴上枷锁,要前往边远地区劳役了!
回首这一生,算尽心机,迎风破浪,其中多少荣耀,转眼间,却落得如此凄惨的结果,程顺不明白,一直到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也没有解开这个谜。
为何,皇上忽然对他如此无情?
天下最难猜的果然是帝王心!
这件事,前前后后不过经过了几个月而已,收尾可谓完美。
江素梅给自己斟上一盏酒,慢慢饮下。
可惜余文殊不在,不能分享这一刻的痛快。
原本,这个人该是由他亲手去解决的!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八,余晋元迎娶谢家三姑娘谢尚柔的日子。
姜雪卉自余晋元骑马出去之后,就有些局促不安,捏着帕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停不下来,看得江素梅眼睛都花了,打趣道:“做婆婆原是这等心情,可是比自己嫁人还紧张呢?”
“可不是!”姜雪卉皱眉道:“想到自己要做婆婆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姚氏笑道,“你可算体会到了,当年文晖要娶你进门,我也是一般呢,心里想着,儿子长大了,又想着,日后与儿媳妇要怎么相处,总是有很多的想法。”
“现在不是都很好么,一个是好婆婆,一个是好儿媳,还怕应付不了?大嫂,你就别瞎想了,等着以后儿媳妇给你敬茶罢,叫一声娘,甜到心里哩。”
姜雪卉笑起来:“也是。”她又伸手抹一抹头发,“今儿梳的好不?我戴这耳坠子会不会不够端庄了?”
仍然是很紧张。
江素梅一叠声道:“好,好,哪儿都好得很,正宗婆婆样儿,来来,我陪你出去走一走,省得时间难熬呢,看你这手上都要出汗了。”
二人携手出去。
殷氏进来同姚氏道:“客人也都来了,等他们一到,就摆菜。”又奇怪,“雪卉跟素梅去哪儿了?”
“雪卉不习惯要当婆婆呢,素梅同她出去走走。”姚氏唏嘘,“这一眨眼,咱们都老了啊,你看看,儿媳妇都要当婆婆了!”
殷氏抿嘴一笑:“我可盼着这一天呢,下回就有人喊我祖母了。”
“你倒是不怕老。”
“怕也没法子,总算有大嫂陪着我,老了也有人陪着一起老不是?”殷氏挽住姚氏胳膊笑,“反正咱们余家越来越热闹就行了。”
“那倒是。”姚氏笑起来。
两人一同出去张罗。
余慎,余文晖,余拙几个在外头接待客人。
橘红色的斜阳照射在余家大宅黑瓦上的时候,余晋元骑着高头大马,戴着一朵大红花,穿着鲜红色的新郎服,领着儿媳妇的花轿回来了。
身后延绵不绝的鞭炮声在大街上回响,引得众人纷纷前来相看。
余家抛了好多喜钱出去。
姜雪卉眼睛闪闪发亮,对江素梅道:“我儿媳妇来了!”
江素梅笑道,“快些进去堂屋坐下罢,他们二人还得拜你们呢。”拉着姜雪卉就去了,她心情也有些复杂。
如今这一幕,也是将来她要经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