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些尴尬。

程顺做得那件事确实是不体面,那蹴鞠队全是美人,如今入了宫,父皇时常去,什么五花八门又香艳的消息都传的出来,身为重臣,实在是不该以此种方式来讨好皇帝的!

只是这终究是皇帝的私事,太子自然不好干涉,而程顺又是教过他的,他也不好多话。

刘氏注视着他,过得一会儿才道:“你视他为夫子,可他当你什么?派人刺杀这么重大的事情,假如被查出来,你是要受到牵连的,或者他原本就借了你的名头,杨肃才会听从,你好好想一想罢,我也是怕你不知他的本性,错信了他。”

太子仍是不太敢相信,不过刘氏虽身为女子,做事却很沉稳,从她处理的几件事中都可以看出来,太子对她的能力是不会怀疑的。

难道真是程顺?

若果真是他,也太可怕了!

太子垂眸看着地面,对身边有个这样的人觉得胆寒。

“不若你试他一试。”皇后提醒,“其实,我也不希望是他。”

怎么说,程顺现在都是阁臣了,不是他自是最好,是他的话,要对付起来,总是要花一番功夫,可不是跟皇帝说一下,这事儿就能成功的。

太子点点头。

他心思重重的回到了殿中。

过了几日,他在宫中遇到程顺,便请他一同喝茶,假装要问几个关于四书五经的问题,程顺自然愿意,随他一起去了,太子笑着亲手给他倒茶。

见他心情好似不错,程顺打趣:“早听说殿下与太子妃感情和睦,果真是如此啊!”

太子收敛了一下笑容:“也不光这个,我是听说已经快要抓到杨肃了,故而觉得高兴呢。”

程顺大惊,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那确实是好事,说起来,杨肃贼子已经逃了两三年了,倒不知是在哪儿找着他的?总不会在京都附近罢?”

“说是在漠北。”太子为不让程顺怀疑,故而也没有胡乱刺探。

杨肃逃到漠北这个传言早就已经有了,程顺此刻听到,心情更是放松了,笑道:“什么漠北啊,是别人胡说呢,殿下竟然现在才听到?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找到杨肃,怕皇上责怪,才谎称的,谁知道杨肃在哪里呢!”

太子表现的很乐观:“总有抓到的一天,我甚想知道,杨肃为何要这么做。”

程顺身子僵了一僵,他在袍袖里搓了搓手道:“能有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杨家的爵位被削除了,他受不了,一时脑子就有些糊涂,做出这等事来。”

“我看未必。”太子摇摇头,“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何必如此?有道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就是在家中等待,也总比这样不计后果来得好罢?要我说,应还是有人指使的,程大人,你说,会是谁呢?”

他直视着程顺。

程顺背脊上一冷,移开了目光,假装口渴拿起茶盏喝了一口,避开太子的目光道:“殿下,你想多了,谁能指使杨肃呢,他又怎么会听?”

杨肃此人生性高傲,自然不会听从一般人的命令。

太子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数,但他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一本正经的分析此事:“反正只要抓到杨肃就行了,到时候,把他交给何大人审问,定是能问出来真相的!”

起先程顺还觉得就算抓到杨肃又怎么样,他可是铁汉子,可一听到何大人的名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就抖了一抖。

何大人何许人也?

他便是何原,现正在刑部当差,近几年,他以一手毒辣的无人能及的审讯功夫闻名京都,私底下都称他何毒手,在外因个性冷淡,甚少有人与他交往,可只要三大司法部门有搞不定的犯人,他们第一时间就会想到何原。

因在他手下,没有人能熬得过去,好些脆弱的犯人一听要被送去何原那里,当即会被吓得尿裤子,忙不迭的交代罪行。

所以程顺才会有这种反应。

这何原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他有次去观看他审讯,回头吐了半天,晚饭都没有吃。

这种人,就算是杨肃,只怕也扛不住!

程顺在心里默念,杨肃,你千万不要被抓到啊,不然老夫可就危险了,虽然太子乃挡箭牌,但终究也是不可能万无一失的!

太子又看在眼里,几乎已经肯定程顺就是幕后主使了。

毕竟二人也是相处了差不多十年的人,神情上的变化总是有些了解的,只因为太子一直不曾怀疑到程顺的身上,这才会疏漏掉。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那件事的真相。

程顺是想一箭双雕,既除了余文殊,又除去皇后,皇后一死,对父皇的打击一定很大,只怕他很久以后才会立下新的皇后,那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地位会更加稳固,程顺作为他的夫子,自然也是得利的一方。

如果失败了,他这个太子必是背黑锅的人,兴许杨肃也以为是他呢,到时候交代出来,也是他的名字,程顺最多受些惊吓罢了!

要说他的夫子,有好几个,难不成因此事,父皇还能把夫子们都惩罚么?

不管怎么说,程顺的危险程度都不严重,故而他才敢下手的罢?

太子恨不得出口质问,但他忍了下来。

程顺走后,他同魏同理道:“把霍青叫来。”

作为太子,贴身护卫必不可少,他身边也有几个身手厉害的人,霍青就是其中之一,且还有一门很厉害的功夫,那就是跟踪,搜集消息。

“你这几日都跟着程大人,他去哪儿,干什么,一桩都不要漏,忙不过来的话,把雨枫几人也叫上。”

霍青应一声走了。

魏同理是太子最忠心的下人,从小就跟着伺候的,二人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同理知道,此生他除了对太子尽忠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当下小声说道:“若真是程大人的话,殿下打算怎么做呢?皇上可是很信任程大人啊!”

“先确定了再说罢,此事也不宜操之过急。”

太子心想,程顺对他不义,对母后不敬,对皇上不忠,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等他求证完了,他定要去同母后商量一下,怎么处置程顺。

对付这个人,他一个人未必能成呢!

见他脸上露出杀意,魏同理有些惊讶,太子长大后,生性宽厚,从来不露凶颜的,可这次,却动了要杀人的心,不过程顺也是活该。

怎么能这么算计皇家的人,真是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就在他开始监视程顺的时候,皇帝在早朝上忽然晕倒,百官大惊。

114 病情

太子急忙忙赶过来。

刘氏已经在那里了,见到他来,轻声道:“李太医在看呢,你切莫着急。”

太子忧心忡忡:“父皇身体一向安好,怎么会…可是劳累过度了?”

皇帝确实算是勤政的人,几乎日日都要早朝,没有停歇的,看起来精力十分充沛,下朝后还会玩一会儿蹴鞠,后宫佳丽,也是雨露均沾。

可是,一个人不是机器,总有不工作的时候。

刘氏暗想,肯定是累着了,前段时间就看他有些瘦下来,她还劝了一下,结果皇上没有听,照旧去早朝,今日就晕倒,想来是因为这个。

随后,太子妃也到了,另有德妃,顺妃,宁妃几人,都是满脸焦急。

李御医过了好久才出来,表情有些复杂。

刘氏与太子上前询问。

李太医沉吟道:“皇上日理万机,身体承受不住也乃常理,只需调养即刻,娘娘与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只平日里劝一劝皇上便好了。”

刘氏狐疑,刚才分明李太医的神色很古怪,怎么又说没事呢?

“李太医,你确信皇上没有别的问题?”刘氏目光凝定的看着他,“晕倒可不是小事,皇上还是第一次这样呢。”

李太医却不急不慢回道:“下官已经看仔细了,皇上忧心忧国,勤政爱民,心力必是亏损不小,幸好皇上原先尚算健朗,此刻才能安然无恙的,故而下官请娘娘劝导皇上呢,以后可不能如此了,毕竟身体要紧。”

刘氏看他又变得坦然,不由得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李太医是皇上最为信任的太医,在宫中好多年了,总不至于还要隐瞒什么罢?

这病治不好,掉脑袋的也会是他,谁会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呢?

刘氏便接受了他的说辞。

皇帝此时已经醒转,众人进去探望他。

皇帝自嘲笑了笑:“朕也真是老了啊,竟然在百官面前丢这个脸!”

“父皇身体劳累也是为天下百姓,他们不知道多担心呢,如今也都在宫外等候消息。”太子忙道。

皇帝摆摆手,吩咐道:“叫他们回去罢,就说是小事,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赵桂便让小太监去通知。

德妃趁机坐到皇帝床头,心疼道:“皇上以后可要小心些啊,天下的事情再怎么重要,哪里有皇上您的身体重要呢?幸好是没事呢,皇后娘娘还问李太医是否有别的病症,妾身是一点想不到,只知道担心皇上,听说没事,高兴的真是几天不吃饭都行!”

皇帝笑着道:“朕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是累了,没什么事,仲淸呢?”

德妃的脸色难看了一些,强笑道:“这孩子是怕打搅皇上休息呢,想等皇上好一些了才过来。”

她暗地里咬牙,恨不得给她那死小子抽了几记耳光。

皇帝生病,作为儿子不晓得过来探望,不是作死么,以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更加低了,不过她更恨派去的两个小宫女,找个人都找不到,耽搁在现在,一会儿回去要她们好看!

皇帝淡淡道:“莫不是去哪儿玩了罢。”

“怎么会呢,仲淸现在念书可勤奋了。”德妃连忙夸奖自己儿子。

皇帝已经没有兴致了,哼了一声,不想再说话,叫他们全都退下去,他也确实需要静养。

德妃怏怏然,宁妃对她倒有些恼,她连一句体贴的话都还没讲呢,就被德妃把气氛搞僵了,实在是浪费了一个机会,不过她与德妃是联盟状态,倒也罢了,跟过去免不得与她出主意。

太子回到住处,等到太子妃走了,魏同理凑过来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道:“小人看李太医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太子也留意到了,因为刘氏询问了李太医。

魏同理往四处看了看,又打开窗探出头,连窗台下面都没有放过,才回头说道:“小人听邱兴祖说,李太医看完后,当时脸色就是大变,显见皇上病情不是那么简单,可后来他一点没有提到别的,只让休养便是,这里头难道没有古怪?”

太子怔了怔:“可李太医为何如此呢?隐瞒病情于他有什么好处?”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魏同理道,“可惜皇上只信任李太医,旁的太医皇上也不惯用的。”

“要不我去提醒下父皇?”太子皱眉。

魏同理忙阻止:“殿下使不得,皇上到底有什么病况,那是太医的事情,殿下贸然去说,指不定皇上会误会,依小人看,不如小人找人去试探试探李太医,看可否问出什么。”

皇家父子到底不同于一般的父子,若是寻常人家,这般交流是再正常不过的,然而到了皇帝面前,儿子要与他讨论病情,这就有些困难了。

不知道的,还当这太子有不可告人之目的呢!

太子叹了口气。

此事确实不合适他去做。

皇帝得了病,尤其是重病,他必定是最大的赢家,接管整个国度,二人关系便越发的敏感起来。

“不过邱兴祖怎么会告诉你?”太子有疑问,“他老早就伺候父皇了,照理说,这等事不该同你说啊。”

魏同理狡黠的笑了笑:“还能有什么,自是被赵桂欺负惨了,两人虽一样服侍皇上,可赵桂闲杂事都推给他去做,重要的,又都自己霸占着,偏偏皇上当没看见似的,他自然不高兴了。而小人与他甚好,平日里他常同小人倒苦水的,这回儿也算是给个人情。”

真要深讲讲起来,他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他们太监们的水可深呢。

太子点点头:“原是这样,但也不可让别人知道,不然还当我在父皇安插人呢,这就不好了。”

“这是当然,小人自会注意的。”魏同理很快就派人去了。

当日,江素梅也从余慎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虽然皇帝说是小事,可在朝堂晕倒,对于文武百官来说,绝对不会是小事。

朝堂人心动荡。

毕竟皇帝一向表现的很是健康,众人都以为他能活得长久呢,但现在想想,皇上年纪也不算轻了,到底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呢。

一家人无话不可说,余文晖道:“听说先帝与皇上的情况也是相似,平日里爱习武,可后来有一日晕倒之后,身体一下子便不太行了,只拖了四五年。”

就是在这段期间,先帝委托余时远管理朝政,那时起,余时远的羽翼才真正丰满起来,才有能力控制新帝的人选。

但现在这个情况,并没有像余时远那样独揽大权的人,要是皇帝真得倒下,朝堂必定会掀起一股很大的风浪。

“还言之过早呢!”余慎正色道,“那些人已经乱了,咱们可不要搅和进去,再怎么样,太子已经成婚了。”皇帝没了,还有太子,依他的判定,应不至于会大乱。

毕竟宫里也只有三个皇子么,后两个还小呢,不太可能与太子争这个位置。

江素梅插嘴道:“大伯父,皇后娘娘有孩子了呢,万一是个男孩儿,可不一定呀,不是先帝拖了四五年么,四五年,也够孩子长大了。”

她说话就没那么多的避讳。

殷氏道:“也就家中说说,你这孩子当真是心直口快。”

“自然是家中,我还要脑袋呢。”江素梅嘿嘿一笑,“只是好奇以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若果真像我说的,大伯父,大哥,你们说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呢?”

余文晖道:“那得看太子了。”

太子要保住位置,那太子党必定要有所作为,放弃的话,可能就平安无事,不过事到临头,未必也是太子能控制得了的,说到底,这都是权势之争,不止关系到太子,也关系到好多官员的前途。

“那咱们家…”江素梅皱眉,真是难啊,帮谁都难。

余慎长叹一口气:“希望别出这种事,罢了,此事以后不要再提,人多口杂,难免会传到别人耳朵里。”

众人都称是。

江素梅回到住处,只觉胸口闷闷的,轮流抱着两个孩子逗乐,仍是没有消掉一份,她心想,余文殊不在,当真是寂寞啊。

她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算算时间,早该到杭州了罢?

怎么练一封信都没有写来呢?

兴许是太忙了,到底是去打仗的,不比上一回在杭州当巡税御史时,还能有闲暇的时候,不管是巡视军务,民政,他身上的责任都十分之重。

江素梅叹了口气,抱起余智容摇了摇,逗她道:“智容,你说爹爹能打赢倭寇吗?”

余智容定定的看着她,眼睛好似黑琉璃,忽然“咯咯咯”的就笑了起来。

“能打赢的是罢?”江素梅忙道,“你再笑,再笑,你爹爹就一定能赢的。”

余智容又咯咯笑了。

江素梅大为高兴,哈哈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两口:“乖孩儿,爹爹一定会赢的,咱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

也就在这时候,李太医去秘密见了一个人,把皇帝的病情告知。

当然,这个场面谁也没有见到,也绝不会想到。

115 对症下药

霍青跟踪程顺几日后,终于有了消息。

正如所料,程顺对杨肃的事情极为关注,采用比较隐晦的方式,打探了一番,可见他心里有鬼,单凭这一点,太子就认定他是幕后之人了,不然何以要如此看重?

杨肃能不能被抓到,其实与程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除非他参与其中。

显而易见,他上回被太子试探,乱了方寸,露出了马脚。

霍青道:“他与吴大人见过面,还派人与陈显接触过。”

太子一惊。

吴大人是他的夫子之一,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现任礼部郎中,至于陈显,则是伺候他的太监,太子一个细想,后背上渐渐发凉起来。

程顺这是已经在做准备了!

一旦杨肃真得被抓到,只怕那二人就会指证自己是主谋,那么,程顺就能安全脱离。

此人真是狠毒啊!

幸好早早认清他的真面目,太子脸色阴沉:“你继续查探,不要被他发现。”

霍青应了声,退出去。

魏同理沉默了会儿,才消化掉刚才听到的事情,后怕道:“殿下,这程顺是留不得了,小人看他是不把谁都放在眼里呢,皇后娘娘他敢杀,殿下他也敢陷害,天下还有他不敢做的事情吗?让他活着,将来早晚会危害到殿下!”

太子点点头:“我去同母后商量一下。”

魏同理犹豫会儿,轻声道:“殿下,小人看殿下也不要与娘娘太过亲近,娘娘如今怀了孩子呢。”

言下之意,这孩子若是个儿子,只怕二人的关系又要起变化了。

太子怔了怔,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又何惧于此呢?同理,假使这位置注定不是我的,也莫可奈何。”

魏同理眼睛红了:“殿下,小人是知道殿下的刻苦的,当真如此,殿下能甘心吗?”

太子闭上了眼睛。

为这一天,他确实在努力,比起他的父皇,他似乎有更多的理想要实现,可是…命运谁说得清楚呢,他也只能尽力罢了。

“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魏同理深深叹了口气。

刘氏听说太子来了,连忙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