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姨娘说,庄郡王以为自己不是王妃的亲生儿子,而是庶出的。老王妃因为今日朝堂之事,对庄郡王十分恼火,就说出了庄郡王的真正身世。庄郡王竟然不是庄亲王的亲生儿子,而是庄亲王的弟弟,康王的儿子。
关于康王,三娘自然是知道一些的。他是被先皇建武帝亲手灭掉的四个兄弟之一,妻儿亲信被屠杀殆尽。当年许多的大臣被当作康王乱党投入大牢,朝中一度人心惶惶,受牵连者众。
“原本这话入了我的耳,我就应当烂在了肚子里。不该再从我口中出来。可是,我实在是有些担心。”范姨娘说道这里,抬头看向宣韶的眼神中有些忧虑。“少爷,王妃想必今日也是气急了才会将此事告诉郡王爷,可是郡王爷他……他今日既然敢在朝堂之上污蔑自己的兄弟,那就说明他是心有所图的。可是他今日又得知了自己的叛王之后,就凭这一点,皇上对他也是心有顾忌,不敢真的信任。我怕他会因此铤而走险。郡王爷虽然现在已经另外开府,可是毕竟还是从庄亲王府里出去的,他若是坐了什么错事怕是会连累少爷你。少爷你药当心啊!”
三娘皱了皱眉,范姨娘这话也没有说错。庄郡王野心不小,若是得知自己前途无望的话。干出些蠢事也不足为奇。
而范姨娘这一番话说出来情真意切,看向宣韶的目光也是真心的担忧。她甚至不怕宣韶和她怪罪她失了自己的本分偷听老王妃和庄郡王的话,也要将事情告知宣韶,好让他早些防备,一面今后陷入被动的局面。
宣韶淡声道:“我知道了,他若是想寻死,也拖累不了庄亲王府。”宣韶的声音沉稳,不带什么情绪,只是一双墨玉般的眸子越发冷清。
范姨娘看着他。松了一口气,笑道:“少爷您心中有了数就好了。这药是要不得了,我再去厨房熬一碗,少爷与少夫人去王妃院子吧。”
宣韶点了点头,范姨娘便拿着托盘离开了。
宣韶与之前一眼,握住了三娘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三娘忍不住先开口道:“你之前知道吗?庄郡王不是庄亲王儿子这件事情?”
宣韶低头看了三娘一眼:“曾经猜测过他是庶出的。不过他是康王儿子这件事情,我却是不知道的。”
庄亲王和庄亲王世子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没有人告诉他这个。只是曾经在他父亲那里不小心听到过只字片语,他的猜测和庄郡王差不多,以为庄郡王是庶出的,养在了王妃的膝下。他作为老王妃的孙子,自然也是察觉到老王妃待他与待惠兰还有惠安是不一样的。虽然老王妃在明面上已经尽可能的或者她自以为的公平了。
只是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又怎么可能真的公平的起来?也无怪庄郡王会察觉出来了。
走进老王妃院子里的时候,老王妃正在让张嬷嬷给她按捏腿关节,两人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有些寂静,好像是老王妃与张嬷嬷之前正在谈话,因他们来了被打断了。
不过看到他们来了,老王妃嘴上虽然说教了几句,到底心里还是高兴的。
三娘与宣韶过来也是因为今日朝堂之事,想要安慰老王妃一番。不过老王妃到反而安慰起了他们来,情绪也还稳定,看不出来刚刚大动肝火过的样子。
三娘和宣韶也不点破,陪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回去了。
到了第二日,朝堂之上依旧是暗潮汹涌,大臣们你来我往的争斗不休。宣韶还没有回来,朝堂上的事情便传了回来。
虽说内院的女子不参与朝政,可是这些高门大院里的女子们交往应酬与朝廷的风向也是大有干系的。不参与的本分,不知情却是不行的。
三娘听完了白兰的话,便立即让白英给她备了笔墨,当即修书一封,又唤来了白果,让她将信送去王家给王璟。
三娘是约了王璟明日过府的,她晚上还有事情想要与宣韶商量一番。
可是王璟是个急性子,在接到信笺之后没过多久就赶过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三娘的二堂兄王璋。
王璋如今已经是王显的孙子,身份变了,人也跟着水涨船高。他如今已经是贡院的一命贡生,将来前途也是无限的。加上他本身就聪敏好学,人才出众,已然是王家这一辈里重点培养的后辈,王家下一辈的接班人之一。
三娘在给王璟的信里说,若是王璋有空的话,让王璟约了王璋一起过来。
见到自己的信不过是送出去两三个时辰。王璟就带着王璋笑呵呵的站在了自己面前,三娘瞪了王璟一眼,嗔道:“哥哥,不是让你明日与二哥过来的吗?”
王璟摸了摸头。咧嘴一笑,见牙不见眼。
“我今日无事,便去寻了二哥。”
王璋看着三娘微微一笑。风华依旧:“许久未见三妹妹了,刚刚听阿璟说你找我们,正好下午无事,便一道过来了。”
王璋也是一个风姿卓绝的男子,笑容温润,许多人都拿他与沈惟相提并论。
可是三娘却觉得,王璋的温润是从内至外散发的。他是真正谦和的如玉公子,他的笑容让人瞧着很温暖。而不是沈惟那样,即便是笑着,眼中也是沉寂一片,只见无边的荒凉。
三娘知道两人也是担心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想耽搁了,才一接到信就急急过来了。不说王璟如今是有公务在身的人,就连王璋,作为王家下一代的接班人,他每日要学的东西绝对不少,哪里会真的无事?
所以三娘看着两人,心里还是很温暖的。
她吩咐了丫鬟去泡茶,自己领着王璟和王璋两人去了书房。只留了几个亲近的大丫鬟在旁伺候。
如今庄亲王府里原本郡王妃的残余人马被姜氏清理得一个不剩,庄亲王府如今干净的不得了。她这院子更是半个外人也没有,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与两个哥哥在屋里说话会被人胡乱编排。
王璟和王璋来的时候又特意先去老王妃还有姜氏那里请过安,得了长辈们的允许才过来的。
兄妹三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偶尔有只字片语透过书房的帘子传到了守在门口边的两个大丫鬟的二中,白英和白果相互看了几眼,便又低下了头去。
直到里面三娘又扬声唤了两个丫鬟进去添茶水。白英和白果才收拾了自己的情绪,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
兄妹三人这会儿像是已经说完了正经事情,三娘和王璋面上都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而王璟微微垂了眸子,不知道在想写什么,面色有些沉肃。
见两个丫鬟又要出去,三娘叫住了白英道:“你去把那几两淮安溯雪茶叶包好了,等会儿给我二哥带回去。”
王璋一愣:“三妹妹?”
三娘抿嘴一笑:“我知道你们这些风雅人就是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茶,刚刚瞧你喝着挺满意的,就给你吧。我是不懂这些的俗人,实在是品不出这茶跟别的绿茶又什么区别,还是不要糟蹋了。”
王璋闻言失笑着摇头:“这可是贡茶,每年也不过出产那么十几斤,只供宫中。我还是曾经在祖父那里喝过一次,怎么到了你口中就跟萝卜白菜似得?”
王璋说的祖父是王显,王显作为帝师,他那里有皇帝赏的好茶叶也不奇怪。三娘这里的淮安溯雪,上次那位李嫔给了她一些,后来太后赏了老王妃一些,老王妃也给了她。不过她平日里并不好差,宣韶也没有这个爱好。刚刚看王璋喝着倒是很喜欢。
“二哥既然知道就接了吧,这好东西在我这里只会糟蹋了。”三娘眨了眨眼道。
王璋看她一眼,倒是洒然一笑:“既如此,我就受了,多谢三妹妹。”
王璋却是突然不满道:“妹妹,你总偏心二哥。”
三娘看向王璟,见他脸上还带了些委屈,不由得哭笑不得:“哥哥,你与我一样是俗人一个,好茶到了我这里是糟蹋,到了你那里不也是糟蹋?”三娘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揭他底。
王璋微微一笑,闲闲道:“他是怨你问都没有问他。阿璟的意思是,你应该问问他,之后他再推辞掉,这样才不失面子。”
王璟却是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三娘白眼一番:“哥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虚伪?”
王璟不满意,轻哼了一声,他还真气上了。
三娘哭笑不得,只能哄道:“我有别的好玩意儿给你,这茶叶哥哥还是别与二哥争了。”
王璟瞥了三娘一眼,不说话。
三娘轻咳一声,叫来了在一边低头偷笑的白芷,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白芷回来了,还捧着个长匝子。王璟和王璋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三娘将那匝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把没有鞘的长剑,通体乌黑,与以前宣韶送给三娘的那把匕首材质差不多,看上去十分平常,毫不起眼。
王璟却是眼睛一亮。
三娘笑道:“这是相公前一阵子找来的,听说是出自名家之手。我不懂这些,不过相公说这剑是好东西。”至少她那把匕首就是削铁如泥的。
王璟拿起了剑,用手指一弹,剑身居然发出了一声“呜呜”的剑鸣。王璟眼中的兴奋已经变成了狂喜。
“这是给我的?”
三娘笑着点头:“自然是给你的。”见王璟眼中抑制不住的欢喜,三娘也很高兴。
王璟咧嘴一笑:“谢谢妹妹……还有妹夫。我很喜欢。”
王璋在一边笑:“阿璟你不应该矜持一些,推脱一番的么?”
王璟有些得意地看了王璋一眼:“我自己的妹妹,为何要这般虚伪?”
三娘和王璋都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来,连一边捧着剑盒的白芷都抿嘴偷笑不已。
“我原本还想给你寻个好的剑鞘的,不过既然你过来了,就顺道给你了。剑鞘你自己找人去弄吧?”三娘见王璟还一个劲儿的在把玩手中的剑,若不是这里是书房他施展不开,三娘知道王璟一定还会练上一练。
王璟忙不迭的点头:“我知道,剑才是最重要的,外头的剑鞘不过是装点门面罢了,并不打紧。”学武之人,自然是喜欢好兵器的,三娘送礼也算是投其所好。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便先回去吧?”王璋对忘乎所以了的王璟道。
王璟也想找个好地方试试自己手中新得的武器,点头道:“好。”又转头对三娘道,“妹妹,你好好保重身体,别的事情不用多虑。若是有难处,只管派人去找我。有我和二哥在,不会让你被人欺负的。”
三娘看着王璟温柔道:“嗯,我知道。”
第五百八十三章 发难
王璋起身,朝着三娘一笑:“今日你说之事算是我们王家的家务事,你放心,我回去之后就与祖父说。”
三娘起身扶着白英的手送他们两人出门:“虽是如此说,但是我请求王家现在发难,也是存了私心的。”
王璋却是转过身来正色道:“三妹妹,你错了。无论是庄亲王府还是王家,走到今日,都不是为了私心。”
三娘一直目送他们两人出了院子,才转身回房。
晚上宣韶回来的时候,随口问起了王璋和王璟过来的事情。
三娘无奈道:“我原本是约了哥哥明日过来的,他性子急,接到信就过来了。我还打算晚上的时候跟你仔细商讨一番的。”
宣韶挑眉看向三娘。
三娘走到他身边坐下:“其实以前我们也商讨过,不过我瞧着如今形势正好罢了。”说着便将今日与王璟和王璋说的话告诉了宣韶。
宣韶闻言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声:“知道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对庄亲王府先世子通敌卖国的罪名还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又起了新的波澜。
刑部侍郎王大人,当朝上了请罪折子,请求皇上治自己一个教女无方之罪。原本朝臣们还有些惊讶,因为教女无方这种事情应该是家务事,拿到朝堂上来正二八斤的请求皇帝降罪不仅有失体统,还会让自己的家族颜面无光,这种自打自脸的事情怎么也不像是老牌世家王家能做出来的。
一时之间朝臣们面面相觑。
可是家下来刑部侍郎王栋的话却是让满朝震惊了。
原来王栋在接触南疆一案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疑点,之后经过伸入的调查取证,已经审问了几个南疆余孽之后竟然发现,这次令京城震动的炸药案嫌疑人竟然与自己已经出嫁的庶长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南疆圣女逃出城外用的还是他女儿夫家的马车,他怀疑自己的女儿的夫家与南疆余孽有勾结。
王栋当场将一干证据还有几章口供纸上乘。
朝臣们都被惊得哑口无言。
怎么最近都流行大义灭亲么?先生庄郡王,现在又是王家。
而王栋的庶长女的夫家……大家都不由得看向站在左侧文官之首的沈阁老。沈阁老眉头紧皱。看了王栋一眼,便垂头敛目立在了那里。
王栋拿出来的证据很充分,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在,若是别的犯人,在这些铁证面前想要翻身,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王栋状告的人却是有些特殊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王栋虽然明面上告的是自己的女儿,可是箭头指的却是他女儿的夫家,沈家。
所谓出嫁从夫,即便王栋的女儿出生王家,不过既然已经嫁做沈家妇。那便是沈家的人。王家如此先声夺人,牺牲掉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却是将自己身上的脏水给洗了。
只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对王家的声誉也是有损的。一般而言,遇到这种事情,该是两家人共同遮掩了才是,而不是向王家这样似是想要闹地更大一般。
一些聪明的人看了一眼王栋,又看了一眼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沈阁老,最后又看了一眼坐在御座上面。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面容高深莫测的顺德帝,似乎是明白了点什么。
世家大族的家族名声,家族荣耀什么的,是很重要。可是对有些家族来说,君心却是更重要的。
王家能在开国以来到如今屹立朝堂几百年不倒,靠的不仅仅是他们家族层出不穷的人才。更是靠着他们那种关键时刻狠得起、抛得下的决断。王家的成功,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是别人表面上看到的那一点。他们在需要牺牲的时候,从来就不遗余力。这也是为何王家总能得到上位者的信任的原因。
这一日,顺德帝还是将事情先压了下来,没有立即处置,只命令刑部还有大理寺慎重调查。而王栋为了避嫌,自请回避此案。顺德帝应了王栋的请求。那些与沈家有千丝万缕牵连的门生故交们自然也都需要对此案回避。
二娘这些日子其实很不好过。
她安排了人送了南疆圣女出城之后,不但没有等到红玉过来投靠,反而在之后不久就听到了南疆圣女在城外被截获的消息,顿时便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般。
只是这件事情她是瞒着人做的,自然是不能声张,所以她除了自己干着急,穷紧张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样茶不思饭不想,觉也睡不好,倒是让她的婆婆沈夫人担心了许久。
二娘暗中安排人去打探消息,之后得知抓获的人只有一个神志不清的圣女,和一个当场自尽身亡的嬷嬷,又见几日过去了也没有别的风声,更没有人来找她麻烦,便渐渐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了,可是就在她刚恢复了一些食欲,总算是能咽得下沈夫人让人特别给她熬制的鸡汤了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朝她砸了过来。
刑部过来拿人了。
二娘得到消息的时候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二娘看着眼前的婆子,白着脸道。
那婆子知道最近这位少夫人脾气很不好,不敢抬头:“刑部来人了,说是今日早朝上您的父亲状告少夫人您勾结南疆余孽,意图……意图……”后面的话实在是太过于耸人听闻了,那婆子没敢说下去。
二娘白着脸坐在了椅子上,面上有些失神:“我父亲?不……这不可能……”
那婆子有些同情地看了二娘一眼,她能理解少夫人不肯接受这个消息的心情,毕竟被娘家如此抛弃地女子,以后即便是被查明没有罪,也不能在夫家以及京中豪门世家中立足了。
二娘却是想到,王家怎么可能会不顾颜面将这件事情闹到朝堂上?难道他们自己不要脸面了?不怕被牵连?世家大族不是最顾忌颜面的吗?这种家丑就算是知道了不也应该藏着捏着吗?就像是之前他们知晓了她下毒之事,也饶过了她。
二娘猛地抬头看向那婆子:“他们人在何处?”
那婆子被她吓了一跳,赶紧道:“少爷正在外头与官差说话。”
二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在想对策,门口就匆匆跑进来一行人,二娘抬头便看见是沈夫人急急忙忙过来了。
“二娘,你没事吧?”沈夫人连忙走过来握住了二娘的手。
二娘垂了垂眸子,接着便强笑着起身:“母亲,我无事。只是外头到底怎么回事?”
沈夫人闻言叹息一声,怜惜地看着她:“可怜的孩子,那王家也太……太无情了些。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能做得如此绝情!”
二娘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惨白的面色衬得她一双眸子更是漆黑暗沉,似是见不到一点光亮。
她在沈夫人拉着她坐下的时候,突然弯腰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哎哟”
沈夫人见了,当即便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二娘,你怎么了?二娘快,快去请大夫”
沈夫人亲自扶着二娘在榻上躺下,脸上的血色也被吓退了,抖着手拉着二娘安抚道:“好孩子,别怕,别怕,有娘在这里,不会让人来抓你的,你放心。”
二娘似是疼得十分厉害了,眉头纠结了起来,眼睫轻颤,声音虚弱:“母亲,我害怕,若是进了牢房,我的孩子……”
沈夫人眼眶红了,声音哽咽却是带着坚定:“好孩子,你放心!有我在,有皇后娘娘在,谁也动不了你!娘这就进宫去求皇后娘娘,你且安心,千万要放宽了心。”
二娘眼睛一闭,眼泪就顺着腮边流了下来。
沈夫人也提袖揩了泪,她正要起身准备进宫去,门口便有一个声音道:“怎么了?”
沈夫人回头,便见自己的儿子沈惟走了进来,沈夫人忙迎了上去,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道:“惟儿,外头如何了?那些人打发了没有?我正要进宫去求皇后。那刑部大牢二娘怎么能去?她还怀着孩子呢。就算拼着我这张老脸不要,我也不会让他们将二娘带走的。”
沈惟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对他母亲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笑意:“母亲别担心,这事情由我去处理就是了,你回院子里休息吧。”说着他朝躺在榻上的二娘看了一眼。
二娘正注意这他这边的情形,一对上沈惟的眼神却是吓得一抖,连忙将眼帘垂了下去。沈惟面上虽然是平和的,那双眼睛却是带着彻骨的阴寒。
沈夫人见儿子说的轻松,又踌躇得看了二娘一眼,二娘虽然没有说话,却是捂着自己的肚子满脸痛苦。于是沈夫人难得的驳回了自己儿子的意见:“我不回去,我在这里看着二娘。惟儿,还是你进宫一趟吧?”
第五百八十四章 春临
沈惟的声音轻缓温和:“好,那母亲您就在这里吧。”
沈夫人松了一口气,拉着沈惟的手臂送他出门:“你快去吧,得了消息回来与我说一声。”
沈惟被沈夫人推了出去。
沈夫人等沈惟走了之后,又坐回了二娘的床边,轻声安慰她:“大夫就快过来了,你好好歇会儿,别怕。惟儿已经进宫去了,有皇后娘娘在,不会让人动你的。”
之后大夫过来来了,给二娘把了脉,说只是受了些惊吓,孩子没事,又开了一副安胎药便走了。
沈夫人一直陪在二娘这里,看着她喝完了药。二娘喝了药到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她是被噩梦吓醒的。
在梦中她将三娘引到了悬崖边,趁她不备,推了她下去。可是不知道为何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等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脚边爬满了儿臂粗的蛇。其中一条最大的青蛇爬上了她的身体,蛇身绞紧了她的脖子,她全身发抖,叫都叫不出来,用尽力气都掰不开脖子上缠绕的粘腻蛇身,力竭之时恍恍惚惚的看到了一张脸,是沈惟的脸。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二娘一身冷汗地坐了起来,见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正要叫人却发现榻前不远处的八仙桌旁坐了一个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二娘想起睡前是沈夫人陪在她身边的,便小声的唤了一声:“母亲?”
突然那桌子上火光一亮,坐在桌子旁的那人用火折子将八仙桌上的烛台点亮了。烛火照映在那人的正脸上。温雅俊秀。只是刚刚点燃的蜡烛,并不太明亮,使那张俊脸蒙上了一层鬼气,尤其是那黝黑的眼珠。毫无情绪地看着你,让你忍不住心中发冷,二娘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刚刚在梦中被那条大青蛇缠绕住脖颈时的感觉。
“你……你怎么在这里?”二娘不知道怎么的。牙齿有些打颤。对沈惟她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惧意,这种惧意她以前对任何人都没有过。明明是如此清俊优雅的人,还是自己的夫君,二娘也不知道她对沈惟的惧意是从何而来。
说起来沈惟对她也不过是动了一次手,就是那次她去拉他而他下意识的推了她,让她不小心撞到了头的那一次。
沈惟站起了身,缓缓靠近了她的榻边。在她榻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二娘有些紧张的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沈惟停住了没有上前,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胸闷。沈惟每次与她在一处的时候,都不会靠她很近。
“好些了?”沈惟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又因为他是背着光的,五官只能看到一团暗影,所以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嗯。”二娘含糊地应了一声。
屋子里有片刻的平静。
二娘看不到沈惟的表情又揣摩不出他此刻的心情,想起了今日之事,终究还是慌乱的,便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靠在了引枕上。她肚子已经有些大了,睡了一觉身子又有些软,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有些吃力。
“你什么时候来的?母亲呢?”二娘受不住这种清冷。终究还是再次开口。
沈惟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母亲回去了,让我来看着你。”
二娘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她觉得沈惟此时一定是讽刺地看着她。她肚子里怀着的明明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孽种,却借此让沈夫人怜惜她。别人不知情。沈惟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只不过他一只没有揭穿她,虽然她也不明白沈惟这是为了什么。
“外面,外面如何了?”即便是难堪,二娘也是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现在最在乎的问题。今日刑部来拿人的事情,将她吓到了。那种地方她怎么能进去?她一个女子,进了大牢的话,哪里还有命在?她还不如去死。
沈惟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同意让你过堂之时在过去,恭喜不用蹲牢房了。”
二娘一抖:“还,还要过堂?”
沈惟笑了:“现在知道怕了?”说着他竟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二娘的榻前。
二娘终于能看到他的表情,虽然有一半隐在了阴影中并不分明。她看到了他与平日里无二致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发愣。
“我早就提醒过你,少干些蠢事。”沈惟轻缓地道,“事到如今,你也只能自作自受了。”
二娘听他话语中似有不想维护之意,不由得急道:“我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少夫人,皇后的弟媳,若是我有个什么差池,丢的难道不是沈家的脸,下的难道不是皇后的面子?”
沈惟面上笑意不变,眼中却是一片森冷:“如此说来,沈家只能跟在你身后为你收拾烂摊子?王琼,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二娘正要说话,沈惟却是似笑非笑地道:“你忘了,若是想要保住颜面,沈家并非只有保住你这一条路可走。你可知道什么叫做……丢卒保车?”
二娘一惊,面带惊恐地看着沈惟:“你……不……你不能这么做。”
沈惟笑了笑,转身又往八仙桌那边去了:“为何不能这么做?于王家而言,你已经是弃子一枚,即便是死了,也无人会为你讨公道。”
二娘全身发抖,冷汗直冒,沈惟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她却相信这种事情他绝对能做得出来的,终于她道:“你,你若是杀了我,母亲会伤心的。而……而且,王家或许不会在乎我一条人命,却是会借机给沈家安上杀人灭口的罪名。这样沈家勾结苗疆地罪名就会被坐实了,所以你不能杀我。”说到最后,二娘的脑子反转了起来,眼睛也是一亮。
沈惟步子一顿,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一笑,最后径直走出了房门。
二娘不知道沈惟这一笑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地话可笑还是觉得她说到了点子上。她愣愣地坐在了那里,脸丫鬟们进来又添上了一根蜡烛也不知道。
沈夫人到底还是担心儿媳妇还有她肚子里地孙子,第二日一早便进了宫去求皇后了。皇后看到一脸担心,面色憔悴的沈夫人,只有求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这一次却不像是平日里那么好说话了,皇后一提及这个话题,她便不接话,皇后也没有办法,最后沈夫人不管不顾地在太后面前跪下,不顾皇后猛朝她使眼色,求太后救一救她的孙儿。
太后想到宫里还有两个怀孕地嫔妃,不愿意伤了天和,可是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因为牵连上了朝政。
最后太后只能勉强答应,先让二娘过堂一次,其余的事情等到二娘将孩子生了下来再说。也就是说,即便要判罪,也会让孩子先生下来。
沈夫人原本还想再求,可是看到自己女儿的脸色,终究还是暂时忍住了。
沈夫人是个软和的性子,虽然出生前首辅之家,对外头的政局却是一概不知的。她不懂什么党派,也不知道政|治的弯弯绕绕,她每日所想的不过是家人平安,子孙满堂。
所以最后二娘还是进去了一次刑部大堂,刑部主审官也不过是在公堂之上问了二娘一些问题,便让她走了。
朝堂上的弹劾还有拉锯战却一直没有停歇,堂审不过是一个过场罢了,决定二娘命运的,还是朝堂上的争斗。毕竟这次针对的并不是二娘,而是她背后的沈家。所以过堂,至少在目前来说,并不是一件难捱的事情。
二娘以为是沈夫人和皇后的求情起了作用,终于安心了一些。至此二娘对沈夫人更加的亲近。
三娘虽然不出门,对这些事情却是一清二楚的。她并不着急,因为她也知道,这次虽然拿二娘的事情做了引子,真正的矛头却不是对准了二娘这个人。不过以后二娘也蹦跶不起来了,而且她知道不管结果如何,二娘的下场总是不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朝中暗潮汹涌,王家也没有闲着。在二娘过堂之后不久,王家就正式对外宣布,将二娘从王家宗族中除名,十分干尽利落。以后二娘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称自己是王氏女,她只能冠夫姓。
消息传到二娘耳中的时候,她自然是气恨不已,可是现在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小命问题,前途什么的,她相信只要她能挺过去这一次,再慢慢谋划也不迟。而对王家,她是真的恨上了。
眼看时间到了二月底,气温日渐回暖,春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繁花绿茵也都相继苏醒。姚悦容与礼亲王世子宣云的婚事也慢慢逼近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躁动
姚悦容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倒不是说庄亲王亏待了她,相反,她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姜氏掌家之后也没有忽略她这个娇客。
只是,她不得自由。
眼见着婚期一天一天临近了,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却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她知道,要是等她进了礼亲王府的门,想要再出手的话,那就基本上没有可能性了。
可是王妃现在不管事,也不见人,姜氏那边虽然对她态度客气,却是很疏离。她即便是想要想法子出去,也没有人可以配合她。
倒是她的两个丫鬟最近比较活跃,与庄亲王府的丫鬟婆子们关系十分亲近。
等到夜深人静,礼亲王府派来的教习嬷嬷已经睡下了,接着值夜之名的两个丫鬟才能与姚悦容交换信息。
两个丫鬟是一起值夜的,一个睡在外间,一个睡在架子床下的脚踏上。夜已经深了,虽已经入了春,却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加上地龙已经不烧了,所以到了晚上并没有比严冬的时候暖和多少。
姚悦容躺在床的外侧,侧着身听着半跪在脚踏上的丫鬟的小声禀报。那丫鬟声音很小,即便是在隔壁的外间听到,也会以为是梦呓。
等到丫鬟将这几日打探到的情况汇报完毕,姚悦容躺在床上半响没有出声。
丫鬟以为姚悦容睡着了,便抬头朝她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那双眸子的主人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是若有所思。
“那一日庄郡王从寿辉堂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姚悦容的声音轻缓地响起。
丫鬟立即点头:“是的,小姐。庄亲王妃也再也没有派人去请庄郡王过府。听说那一日庄郡王从老王妃院子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脚步还有一些虚浮,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奴婢也想不通,这次庄郡王出头弹劾庄亲王先世子,明明就是郡王爷占了上风,他那日进来的时候还意气风发。回去的时候却是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老王妃对他说了些什么。这一阵子,朝堂之上的争斗也陷入了胶着。”
“没有办法打听到那一日他们说了些什么?”
丫鬟很是遗憾地摇头:“老王妃的院子里现在都是她用惯了的老人,原先郡王妃留下来的人全都被姜夫人扫地出门。如今想要浑水摸鱼也是不成了。”
姚悦容皱眉:“我之前倒是小瞧了姜氏,没想到她平日里不声不响,连院门也不曾迈出过一步,竟是个厉害角色,还油盐不进。与她示好她也态度冷淡,竟是半分机会也没有。”
丫鬟点头:“奴婢奉了您的命令与她接触过多回,也曾拿出了成国公府国公夫人以及世子夫人的脸面套近乎。她却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要知道成国公府可是庄亲王妃的娘家,她若是能通过我们与成国公夫人以及世子夫人交好,以后在庄亲王妃面前也会多一些脸面,对她掌家也是助益良多,偏偏不论奴婢说什么,她都不接茬。礼数上是没有半分错漏,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始终都不上套。奴婢也是没有法子了。只是奴婢有一点不明白,照如今看来这位姜夫人与郡王妃完全就不是一个段数的,可这些年却为何被郡王妃欺负到声儿也不敢吭?”
姚悦容淡声道:“她死了丈夫。婆婆又不喜,要带着儿子生存下去就必须依靠庄郡王一脉。她与郡王妃斗什么?斗赢了又能如何?”
丫鬟觉得姚悦容说的很有道理,想了想又道:“姜夫人这边是下不了手,不过……奴婢瞧着那位范姨娘那儿,到不是无机可趁。”
姚悦容闻言来了兴致,转头看向自己的丫鬟。
丫鬟道:“奴婢在与府里几个老嬷嬷的孙女儿一起做绣活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到过一件往事。以前郡王妃还在的时候,因为不满这位范姨娘在老王妃面前十分得脸,便总是要刺她一刺,郡王妃曾经提及过当年范姨娘怀过身子。却是没有保住,还暗示说这是姜氏动的手。有丫鬟看见,范姨娘当时脸色都变了。”
“这话有几分可信度?”姚悦容沉吟道。
“奴婢特意打探过了,当时害范姨娘小产的是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这丫鬟原本与范姨娘一样都是从老王妃院子里出来的,偏偏范姨娘最后成了世子的姨娘,一步登天由丫鬟变成了主子。而另一个丫鬟却被调派过去服侍昔日的姐妹,偏偏那丫鬟还对世子爷有肖想。范姨娘曾经要求将那丫鬟调离,姜夫人却不管这事儿,最终范姨娘的孩子被那丫鬟给算计没了。依着奴婢看,即便那丫鬟的作为不是出自姜夫人的授意,她也有无法推脱的责任。若我是范姨娘的话,一定会记恨姜夫人。”
姚悦容浅浅一笑:“这位范姨娘到也算是一个人物,若是她真的对姜夫人怀恨在心的话,却是装了这么多年的姐妹情深,可见她能忍。她离了老王妃身边这么些年,老王妃身边伺候过的人不知凡几,她却能一回来就又得到老王妃的信任,连郡王妃都要嫉妒她,可见她心思深。在老王妃不在庄亲王府的这几年她也没有在郡王妃面前吃过什么大亏,寿辉堂的婆子丫鬟们对她也是敬重信服可见她人脉广。”
丫鬟闻言也吃了一惊:“听小姐这么一说,这位范姨娘当真厉害。”
姚悦容若有所思:“若是此等人物能为我所用的话……我们的算计也不愁不成了。”
“小姐您是想……”
姚悦容笑了笑,招手让丫鬟靠近,在她耳边悄声嘱咐了一番。
姚悦容主仆二人一直小声商议到了下半夜,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道庄亲王府有要被她们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二日一早,天气晴好,春光明媚,虽然依旧寒冷,随处可见的春的气息却是令人心中都暖融融的。
姜氏正要去议事厅里处理今日的家务,范姨娘带着丫鬟过来了。
“夫人这么早就要出去?”范姨娘笑吟吟地上前来行礼问安。
姜氏笑道:“最近习惯早起了,正要去议事厅。”
范姨娘看了一眼姜氏身上。姜氏今日只穿了一件牙白色无任何花纹的掐牙袄,月白色百褶裙,便对姜氏身后地彩蝶道:“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外头可没比寒冬腊月的时候暖和。还是去拿一件厚披风出来给夫人加上吧。仔细别着凉了。”
彩蝶见姜氏没有说什么,便应声下去了。
范姨娘这才让自己身后的丫鬟将手中捧着的一叠账本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一边对范姨娘道:“夫人,您让我帮着算的账目都算好了,您查看查看,看对不对得上。”
姜氏笑道:“你算的账目怎么会有错的时候?幸苦你了,最近事儿多。我就偷了个懒。这账目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以后三娘再接手的话,若是账面上一团乱,她会很吃力。”
姜氏走到榻上坐了,招呼范姨娘也过去歇会儿。